「咦?!外頭有只貓兒在天上飛!」梁玉慈驀地指著門外,驚愕地叫道,再趁著大伙兒的注意力被她引開之際,偷偷把右側嚴靖月的茶杯跟自己的掉包過來。
「妳……妳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扯這種謊話騙我們?!現在是這種拐三歲小孩的謊,那以后不就要鬧得家里雞犬不寧了?不知羞恥……」
嚴母和嚴家小妹察覺自己竟被這老掉牙的謊話給騙了,氣呼呼地數落了梁玉慈一頓,她忙不迭地道歉陪不是。
除了坐在她身旁的嚴靖云,沒有人發現她剛才做了什么──
男人沉吟地瞅著她,原本冷漠的俊美臉上淡淡地摻雜了些許若有所思。
「娘,我看這女人果然不簡單,咱們可得早點把她弄走才行,要不然等哪天被她賣了都不曉得哦!」嚴靖月罵得嘴干了,極其自然地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只是那口茶水才剛吞下去,她那如花似月的臉蛋就變了個模樣……
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在一瞬間轉成豬肝色,不但辣到喘不過氣、眼淚直流,嘴唇舌頭也都腫了起來,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
「靖、靖月……妳還好吧?要不要喝點涼水?!」明知道這是她自作自受,但看到嚴靖月那副生不如死的慘樣,梁玉慈還是忍不住感到心疼。
不過與此同時,她也不禁松了一口氣。幸好、幸好她及早發現,否則現在痛不欲生的人就是自己了。
「月兒,妳、妳這是怎么了啊?!」嚴母大驚失色,不明白女兒怎么會突然變成這副德行!笂叢皇羌釉谀桥说谋飭幔吭趺磿兂勺约汉认铝四?」她壓低了聲音問道。
嚴靖月有苦難言,只能嗚咽啜泣地搖著頭,小手不斷往嘴邊搧啊搧,希望能藉此降低一些辣度。
對不起、對不起……可是,她也不想喝到這么可怕的茶啊……梁玉慈一邊幫她擦著眼淚,一邊在心里愧疚地道歉。
把事情經過看得一清二楚,嚴靖云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個看起來軟弱囁嚅的小女人,居然也會耍弄心機!
這下子,事情可變得有看頭多了……他扯動薄唇,首次對自己娶了將進半個月的妻子產生興趣與好奇。
她到底是當真蠢笨遲鈍,還是一直在裝傻扮豬吃老虎?又或者,其實她才是這場游戲最大的贏家,把他們一家人兜在掌心上耍弄?!
嚴靖云面不改色地撫撫下巴。反正他并沒有特別執著迷戀的對象,留著這個面貌多變的女人來打發時間,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似乎也挺好玩兒……
吞下剩余的一口飯菜,他輕輕放下碗筷!傅⒛,我出門了。」用過午膳之后,按照慣例,他會回到織坊去巡視坐鎮。
原本還在幫嚴靖月拍背遞茶水的梁玉慈聞言,連忙放下碗筷,抓起一旁早就準備好的椎帽,匆匆跟上他的腳步。
幾乎是立即便察覺自己身頭多了個嬌小的跟屁蟲,嚴靖云蹙著眉回眸瞪過去,卻得到一張可愛無辜的笑顏。
盡管他在心里默許她反作弄小妹的行徑,但那并不代表她可以把腦筋動到自己身上,像影子似的黏著他不放!
「妳到底想做什么?」嚴靖云耐著性子,用平板的嗓音問道。
「我想跟你一塊到織坊去瞧瞧,或許會有我幫得上的地方。」他終于肯跟自己說話,這不禁令她加大了臉上的笑容,自動自發地將他那冷酷不善的臉色排除在視線外。
「娘子大可不必如此,織坊那兒沒什么妳能幫忙的事!顾R上拒絕,還咧開薄唇,對她扯了一抹敷衍至極的笑。
雖然他毫不留情地反駁,讓梁玉慈臉上的笑意差點掛不住,但她還是不愿輕言放棄,繼續搜索能讓他改變心意的理由。
忽然間,姚黃那美麗婀娜的姿態如曙光般射入她的腦中──
「啊,對了對了,再過幾日,重陽就要到了,你不是想把姚黃種在坊內么?雖然最近天候尚熱,但過了重陽就不能移接了,我跟著你過去瞧瞧,種在哪兒比較合適!」她像是深怕他再次拒絕,忍不住滔滔地解釋著。
聽見她是為了移植姚黃才會跟著自己,嚴靖云抿緊雙唇,雖然極度不情愿,但仍是勉強地任她繼續當跟屁蟲。
畢竟,他就是看在這女人還懂些移接牡丹的法子,才會忍耐地娶了她。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她還有用處,就算礙眼,他也不能趕她走,至少得讓她待到來年春天,姚黃確定能活了再說。
他一語不發,邁開步子繼續前進,既不放慢速度,也不曾回頭探問她跟上了沒有,一徑地埋頭往前走。
只是,他每跨出一步,梁玉慈都必須走上將近兩步才不會追丟,云羅織坊又在街坊的另一頭,雖不至于遠到非要騎馬坐車,但路途曲曲折折,可也要花上一刻左右才能到達。
剛走完嚴府宅邸那片延至街角高高的圍墻,景色便換成一般市井平房的矮樹籬笆,人群也多了起來。瘦弱嬌小的她被神色匆忙的路人擋去視線,有好幾次都險些要跟丟,男人還是沒有察覺。
她努力踮起腳跟,很辛苦地從人群的空隙尋找他的身影,也死命加快腳步,就怕被拋下。
但是人潮實在太洶涌,沒有多久,男人彎過一個轉角,梁玉慈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卻發現怎么樣也找不到那道熟悉的背影。
她并不心慌,冷靜地拉了個路人問明方向,便奮力拖著酸疼的腿,朝人家指點的街道繼續往前。
走著走著,梁玉慈忽然幽幽嘆了一口氣,停住腳步,挫敗地抬頭凝望那片不見熟悉身影的人海,突然不知道自己這么拚命,究竟值不值得……
這些時日以來,嚴府的大大小小似乎有逐漸接納她的跡象,雖然偶爾嚴母和嚴靖月還是會口出惡言,她也總是不停地說服自己不要放在心上,以笑臉化解一回回的不愉快。
唯有面對這個不管她做了什么,態度都一樣冷漠,根本視她如無物的丈夫,就算再開朗樂觀地激勵自己,一股猛烈的頹喪無奈仍會悄然無聲地席卷全身,讓她頓時信心全無。
如果無論再怎么努力,她的苦心也可能得不到回報,那么,自己又何必將青春浪費在一個無情的男人身上?
橫豎現今這個世道,夫妻結緣一、兩年后因脾氣不合而協議仳離的大有人在,分開的兩人也都能再找喜愛的對象各自娶嫁。嚴靖云從不碰她,不就是要避免那些牽扯不清的麻煩?她為什么不順著他的安排,就當自己是專程來移接姚黃的,時間一到便與他一刀兩斷,另覓一個會好好善待她良婿?
只是,她實在不甘心!若是自己哪里不好,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只要告訴她,她一定會改。如今他卻昧著良心,打從一開始就鐵了心地不接納她,就算自己再有耐性,也無法忍受這樣一連串的排斥疏離。
回去吧、回洛陽去吧!她已經好累好累,不想再做無謂的掙扎了……
驟然一陣心灰意冷,她兀地轉身,想先回到嚴府去再做打算,卻不小心撞上了后頭猛然奔過來的行人──
「唉唷喂呀──」那冒失的中年男人用力過猛,不但將梁玉慈撞倒在地上,自己也差點跌個狗吃屎,一穩住身形,他便破口大罵起來!甘悄膫不長眼的東西擋著本大爺的路?!」
「對不住、真對不住。∥也皇怯幸獾摹怪雷约阂灿胁皇,她連忙鞠躬道歉。
發現對方是個嬌小的姑娘家,中年男人的口氣更加不饒人了。
「妳以為說幾聲對不住,事情就能了結了么?」他看了看梁玉慈身上質料講究的衣衫,知道她的出身肯定極好,便故意撫著肩頭,開始喳呼地喊起痛來,企圖敲詐。
「唉呀,好痛……我家里還有老小,妳把我營生用的手給撞斷了,教我怎么養活那幾張嘴。课铱嗝睦夏钙迌喊
瞅著中年男人那副討錢的丑惡德行,梁玉慈冷下臉來,思索著該如何教訓這個打蛇隨棍上的奸險小人。
「我現在身上沒有錢,沒辦法補償你什么耶……」打定了主意,她佯裝充滿愧疚地靠近中年男子,赧然道:「這樣好了,治跌打損傷的法子我還會一些,這位大哥,我來幫你治一治,你說怎么樣?」
說著,她趁中年男子還沒來得及反應,不由分說地就高高抓起那「據稱」脫臼的右手,從懷中掏出一把小花剪子,就要刺向他的肩窩──
「喂、妳、妳妳妳干啥?!」中年男子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半死,哇哇大叫地掙開她的箝制,一把推開她。「妳這女人心腸好歹毒!把我撞傷不說,還想要殺我滅口?!大家快扭住她送官府啊──」
梁玉慈拍了拍沾了塵土的裙子,沒有露出害怕驚慌的模樣,反倒沖著中年男子盈盈一笑。
「這位大哥,你瞧,你的手這不就好了么?」她亮燦燦的眸底閃過一抹戲謔,故作天真地道:「這個法子很有效吧?方才你推開我的力道,幾乎像是沒有受過傷哩!」
中年男子臉上頓時青一陣、白一陣,沒料到這柔弱瘦小的小姑娘會三兩下就戳破自己的謊話,還在眾目睽睽的街上給他難看。
「妳……妳這刁婦!看我修理妳──」中年男子惱羞成怒,掄起拳頭、漲紅著臉就朝她那張清秀的小臉打去──
梁玉慈也沒有想過這人會忽然兇性大發,她閃避不及,只能緊閉雙眼,往墻腳一縮。
「唉、唉唷……大爺饒命啊……」
但是等了一陣,她預期中的痛楚卻沒有降臨,反倒是企圖逞兇的中年男子陡地哀號出聲。
她滿腹疑問地睜開眼抬頭一看,赫然發現中年男子的手臂被人用力往后拗折,正一臉痛苦的求饒。而那出手救了她的英武男子,正是方才心不在焉拋下她的……夫君。
梁玉慈眨了眨眼、再眨眨眼,確定自己沒有認錯。那道頎長偉岸的身影雖然逆著光,令她無法清楚辨識他臉上的表情,但那襲藏青色的袍衫,的確是她家相公身上穿的沒有錯。
「滾開!箛谰冈评淅涞仨酥心昴凶右谎,那人便屁滾尿流地逃走了。他轉回視線,瞪著還蹲在地上的小女人,臉色不郁!笂呍诟墒裁?」
梁玉慈呆愣愣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他是……特地回來找她的?他終于發現身后少了個牛皮糖,所以才專程折回來尋她?
見她怔怔地瞅著自己不說話,像是被剛才的事情嚇壞了,嚴靖云暗暗嘆口氣,心里突然感到一絲絲愧疚。
他太習慣一邊趕路,一邊想事情,卻沒留意后頭的她是否跟得上自己的步伐。幸虧今兒個及時想起,并且趕過來救她,要是弄個不好,她讓人擄走或騙走,屆時他該怎么向梁家交代?!
思及此,他不由得伸出手,以巧勁將她拉了起來,還幫她拍拍裙子上的臟污,順便檢查她有無受傷。
「呃……謝謝!顾蝗晦D變的態度,和這過于親昵的舉動,都令梁玉慈感到無所適從、也有些羞,蒼白的頰上驀地染上赧色。
過去在梁府,哥哥們也常將她當成小女孩似的,動不動抱抱她、摟著她說話。照理說,她應該很習慣現下這種景況。
可是他俊美的臉孔一逼近,寬厚有力的手掌一包住她的小手,不知怎地,她就是會情不自禁地心慌意亂,整個人羞得都要炸開來了。
待她站直,嚴靖云便收回手。失去了那只大掌所給予的溫暖,她竟驀地覺得心頭空空地。
「跟緊一點。」嚴靖云淡淡地道,然后,握著她的柔荑抓住自己的衣袖。「好好抓住我,不要再走丟了。」
「啊……我、我會抓緊……」她的雙頰更加漲紅,慌亂得語無倫次起來。
他只是覷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么,便轉身繼續往織坊的方向前進──
走著走著,梁玉慈忽然發現自己不再像剛才那樣,必須辛苦地加大步伐,才追得上前方的男人了。
難道他……為配合自己,刻意放慢了步子?她抬眼凝視著男人那沉穩可靠的背影,胸臆間倏地一暖。
唉……她是不是太傻了呢?
人家不過施舍她這么一點點溫柔,自己就沾沾自喜了起來,連剛才信誓旦旦說過不再窩囊地任人欺負,也都忘得一乾二凈。
梁玉慈緊緊揪住男人的袖角,雖然還是很苦惱,但是那甜甜的笑意卻一點、一點地,爬上了她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