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著窗邊,崔浚恣意慵懶的斜靠在坐榻上,萬般無聊的欣賞院子里面已經漸漸轉入蕭索的秋色,除了不時響起的咳嗽聲,四周寂靜得像個廢墟似的。
進了房間,看到主子又任性的待在他最愛的地方吹風,張山慌慌張張的跑過來準備關窗,「大少爺,外頭風大,您這樣子容易著涼。」
「別關,你不要壞了我的興致!蛊鋵崳麑θ魏问挛锒继岵黄鹋d致,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早早踏上黃泉路,可他這個破身子硬是熬了二十二載,他覺得老天爺故意跟他過不去。
「大少爺別為難小的,若是教大夫人瞧見了,我又要挨罵了!
送上一個白眼,他意興闌珊的道:「我不是常常告訴你,言語最無情了,人家說的話要挑著聽,尤其是不悅耳的話要左耳進右耳出!
「我已經習慣挨罵了,沒什么大不了,我關心的是大少爺的身子!
擺了擺手,他不耐煩的說:「你別跟我嘮叨了。」
「過些日子我就不會再跟大少爺嘮叨了,這會兒您就別跟我計較了!
「這是什么意思?」
「大夫人已經幫大少爺挑好了黃道吉日成親,以后有少夫人盯著您,哪用得著我來嘮叨?」
微蹙著眉,他淡漠一笑,「難道我娘以為沖喜就可以讓我的身子轉好嗎?」
「大少爺也該成親了!
「若是大伙兒認為我應該成親,我就成親好了,不過,我這個破身子恐怕沒辦法親自去迎親!拐f著,他又咳了起來。
這一次,張山二話不說的把窗子關上,他真的搞不懂大少爺的心思,「大少爺干么老是跟自個兒的身子過不去?」
「生命無常,我可不想成天大驚小怪!
「我相信大少爺只要好好保重自己,您一定可以長命百歲,至于迎親的事,二少爺會代勞,您只管待在府里等著拜堂成親!
「難道他們不擔心我連拜堂的力氣都沒有嗎?」
「我會在一旁伺候大少爺!
唇角掠過一抹冷笑,他語帶諷刺的說:「總而言之,這事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是嗎?」
「大少爺什么都別想,把身子養好比什么都重要!
「哪家姑娘愿意嫁給我?」
「大少爺忘了嗎?大夫人在您小時候就訂下這門親事,這位姑娘是杭州王家的小姐,聽說是位才貌雙全的姑娘!
「是嗎?我還以為是我娘從哪個窮人家買來的姑娘,好人家的姑娘怎么愿意嫁給我呢?」略微一頓,他像在自言自語的接著道:「這位姑娘肯定不知道自個兒要嫁給什么樣的人!
「這事小的就不得而知!
「不過,她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這事想必由不得她吧!勾藜邑敶髿獯郑峙轮挥泄倩聶噘F才有膽量對抗。
「大少爺別胡思亂想,等王家小姐嫁過來以后,大少爺好好疼愛她!
幾個輕咳,他疲倦的說:「我累了,我想歇會兒。」
「是。」張山連忙上前扶他。
「不必了!雇崎_張山,他步伐緩緩卻堅定的走回內室。
*
轉眼間就是大喜的日子,在王嫣紅的安排下,再加上翠花的掩護,裕兒被送上了花轎,然后在熱鬧的嗩吶聲中風風光光的嫁到了揚州崔家。
隔著紅色蓋頭,裕兒忐忑不安的等著新郎倌拿起喜秤掀蓋頭,可是等了許久,就是不見對方采取行動,不過,她清楚的感覺到他就在幾步之距的前方。
「咳!」崔浚疲憊的坐在椅子上,雖然他沒有親自前往杭州迎親,可是折騰了一天下來,他已經虛弱得有如風中殘燭。
聽見他咳嗽的聲音,她擔心的想掀了蓋頭過去瞧瞧,不過她還是忍了下來。
握住喜秤,他勉強撐起身子來到床沿,他總要掀了新娘的蓋頭才能躺下來。
終于,蓋頭掀了,他還來不及看一眼羞答答的新娘,一陣猛烈的咳嗽聲便從他嘴里溢出,他手中的喜秤無力的掉落在地。
忘了羞怯,她忙不迭的扶住他,「夫君!」
身子輕顫,他聞到一股淡淡的藥草香,這是從他娘子身上傳來的味道,他不禁抬頭一瞧,兩人四目相對,那雙清澈深邃的眸子教他的心房不由得震蕩了一下。
「我給夫君倒杯水!顾龖n心的看著他蒼白的臉色。
推開她的手,他往后背靠著床柱,趁機收拾自己一時失神的思緒,「沒事,這是老毛病了!
「我瞧夫君累了,夫君還是早點安歇!
「我這種破身子,折騰了一天下來怎能不累呢?」眉一挑,他冷颼颼的接著一問:「妳早知道我是個只剩下半條命的人?」
這教她如何回答?說「是」,她像在詛咒他,說「不是」,也不是這么回事。
「妳不想嫁給我是嗎?」
她是不想嫁給他,因為她不是王家的千金。
見她不發一語,他知道她是默認了,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胸口莫名的燃起一把怒火,「為何不回答我?」
半晌,她輕柔的反過來一問:「夫君總是如此咄咄逼人嗎?」
微微一怔,他怎么會如此失常呢?
「從夫君的氣勢來看,妾身相信夫君會長命百歲!
唇角勾起一笑,他像是贊美她,又像是在諷刺她,「原來,妳的嘴巴也挺機靈的嘛!」
「我只是說了該說的話!菇涍^那么多磨難,她早就學會壓抑自個兒的喜怒哀樂,可是今兒個為何管不住自己呢?
「很好,我可不想娶個唯唯諾諾、什么話也不敢說的女子為妻!
「往后妾身有話直言,若是因此令夫君不悅,夫君可別跟我嘔氣!
「我瞧妳膽子大得很,妳會擔心我嘔氣嗎?」
「我們是夫妻,夫君老擺著一張臉,妾身怎么會好過呢?」
「不好過也得過,我是個天天離不開湯藥的人,我的脾氣向來不好。」
她明白他的心情,拖著一個要死不活的身子,這種滋味絕對不好受,可是,這會兒他倒像是在向她下戰帖,擺明告訴她,他就是想跟她過不去。
「我想再跟妳說幾句話,可惜我真的乏了,妳請張山進來伺候我更衣。」除了張山,他不曾跟人家說那么多話,而且還情緒如此激動,今兒個他真的太失常了。
「我來伺候夫君!
「我要張山伺候我。」他別扭的瞪著她。
「我是夫君的娘子,我理當伺候夫君!
「妳想……」他急促的咳嗽了起來。
嚇了一跳,她慌張的伸手輕拍他的后背,「夫君別激動!
粗魯的推開她,他干脆直接穿著吉服倒在床上,胡亂的拉起被子蒙住頭睡覺。
一時之間,她只能楞楞地站在原地,這位崔家大公子也未免太孩子氣了,不過想想,她自個兒也不對,她干么不順服他?他身子骨不好,她更應該遷就他,怎么反而因為他隨便幾句話,過去在濟南那個不服輸的梅裕兒就冒了出來?
甩了甩頭,今兒個她是一時亂了思緒,往后再也不會了。
。
次日天明,因為醒來就見不到崔浚,裕兒只好在翠花的陪同下單獨前去向公婆請安,他們見到她一個人似乎一點也不奇怪,只是送了一份昂貴的見面禮,囑咐她盡快為崔家添后。
回到崔浚所住的梅苑,她還是見不到他的身影,問了梅苑的丫頭們,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會去哪里?他是不是還在跟她嘔氣,因此躲著她?
她何苦為他擔心?既然他不想見到她,她就稱他的心如他的意,況且,他是這兒的主人,若是出了事,府里早就鬧翻天了,怎么可能如此平靜?
崔府那么大,她恐怕要花不少工夫才能熟悉這里,她不妨趁這個時候四處轉轉瞧瞧,不過,當她忙著尋找崔浚的時候,翠花已經溜得不見人影了,她大概忙著跟這里的人打關系,萬一回來了見不著她,肯定要嘮叨個幾句。
雖然她此時的身份是翠花的主子,可是她終究是個冒牌貨,翠花還是沒法子改變她們原來的相處模式,不過當著外人的面,她倒也懂得分寸。
回到房里,她坐下來喝了一杯茶,想想,又覺得很不安,不管如何,崔浚是她的夫君,她不可能對他不聞不問。
起身再度走出房間,她正好看到張山,徘徊在嘴邊的話不知不覺就脫口而出,「張山,少爺呢?」
「若不在房里,大少爺就是待在書齋,少奶奶有事嗎?」
「沒事,書齋在哪里?」
略微一頓,張山婉轉的道:「大少爺待在書齋的時候,不喜歡人家打擾。」
「我不會打擾他,我會靜靜的待在一旁!
「除了獲準打掃的丫頭和我,大少爺不許任何人踏進書齋一步!
「他身子骨不好,我理當時時刻刻守在身旁伺候!
踟躕了一下,張山決定給她提個醒,「不瞞少夫人,大少爺的性子比較別扭,不喜歡人家一直跟在身邊,他就老嫌我太嘮叨了,少夫人對大少爺可別心急!
經過昨夜的接觸,她已經很清楚他有多么別扭多么難纏。
「他都在書齋忙些什么?」她不妨利用這個機會多了解他。
「看書畫畫,少夫人用不著擔心大少爺,累了他就會回房歇著。」不過,張山卻忘了說,崔浚有時候會在書齋待上一天一夜,他唯一感興趣的就是畫畫,當手握著畫筆,他就會忘了自個兒是個要死不活的人。
「他很喜歡看書畫畫嗎?」
「是啊,大少爺尤其喜歡畫梅花,大少爺畫的梅花無人能比。」
「是嗎?」怎么會如此巧合呢?她不自覺的摸著胸口,「不知道我能否一睹他畫上梅花的風采?」
「這不太容易,大少爺不喜歡張揚,府里的人都不清楚大少爺喜歡畫梅。」突然意識到自己說太多了,張山連忙補上一句,「少夫人千萬別讓大少爺知道我在您面前嘀咕了這么多。」
「我明白了,這會兒要用午膳了,他會回房用膳嗎?」
「待會兒我會把午膳送到書齋!
「可以請你告訴我書齋在哪里嗎?」
「書齋的門關著,少奶奶去了也沒用!
「我只是想知道書齋位在何處!
「沿著曲廊一直往里頭走,走到底的那一間就是書齋!
「我知道了!箍粗鴱埳阶叱雒吩,她不由得轉身順著他的指示來到書齋,如同他所言,書齋的門關著。
幾度提起手來又放下,她沒聽見他咳嗽的聲音,這就表示他此刻安好。
罷了,她還是回房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