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整理好自己,走出門,她站在他眼前,仰高臉,沒有半分自卑狼狽!刚垎枺椅矣惺?」
「妳在嘔吐?」他指出事實。
「是!顾浑[瞞瞞不過的事。
「妳懷孕了?」
他從沒相信過她的話。假使沒發生任何事,床單上的血漬是怎么回事?只是,她打死不承認,他只好學她裝傻。他實在無法傷害湛平,他受的傷已經夠多,不需要自己再去添上一筆。
「你沒聽過腸胃炎?」冷冷地,她反對他的說法。
「妳確定?」
「是的,我很確定。請放心,即便是懷孕,我保證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她沒忘記,他不把關夫人位置留給她,她記得他不是肯受控的男人,更記得……自己從不是他要的女人。
她記得的事那么多,她哪會笨到去沖撞他的心意?她有她的驕傲,驕傲到即使愛情走入死巷子,也不教人知道她已是窮途末路。
她的口氣惹惱他,他板起臉,刻薄道:「妳和多少男人有關系?如果懷孕,需要向多少男人采集DNA作證驗。」
很過分的侮辱,但她沒打敗,挺胸,她冷笑!阜判,再怎樣,我都不會采集到你身上。」
瞪住她,久久,他喟嘆。
他原想追上來,問她為什么消瘦,想問她是不是生病,要不要安排醫生,哪想得到,一見面就是對峙,那夜,打亂了他們中間的和諧,他們恐怕再回不到過去。
「我不想和妳吵架!顾韧讌f。
「我也不是好戰分子!
她沒想過要和他對立,會走到眼前,是她的癡心妄想加上愚昧。不過,早學乖了,她懂得踩煞車,懂得在他面前保持距離,隔絕自己的心。
他看她,她看他,兩人僵在那里,誰都不曉得該接續什么話題,他想問她的身體……但最后,他還是選了個安全議題。
「我有重要的事要和妳商量!
「請說。」
「我需要妳的幫忙,厘清某些真相!贡緛磉@件事,他還沒打算告訴她,不過眼前,這是他們唯一能談的了。
「你查出什么了,是不?」羽沛的心被吊起來。
「對,我們查出當時和湛平一起送進醫院的黃種女人有兩個,其中一個并沒有死,還查出來她失去記憶,直到前幾個月才康復,最近她回臺灣了。我不確定她是不是辛羽晴,但我可以采集妳的DNA,先和埋在墳里的女人作對照!
「之前,她有做過檢驗?」羽沛不再肯定墳中女子是姊姊了。
「當然,我手中有報告,法國那邊驗的,他們需要確定死者的身分!
「好,什么時候采樣?」
「明天好嗎?我想妳和我一樣心急,想知道確切的答案。」
「是的。」
「這件事先別告訴湛平,我不想給他希望又教他失望!咕S護弟弟,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工作。
「我懂。」
「明天……順便讓醫生看看妳的腸胃。」
那是關心?抬眼,她在他臉上尋找真心意,他別開臉,拒絕她的探索。
別傻了,羽沛對自己說。
他怎會對她關心,他不過想確定她不是懷孕,不過是想知道那天果真沒發生任何事情、沒留下后遺癥。
不怪他思考縝密,畢竟他馬上要有自己的家庭婚姻,這當頭,怎容得起一個意外打亂既定事宜。他沒錯,錯的是她的想象力。關心,是用來對待有感情的朋友或親人,絕不會用來對待替身。
她沒回應他的話,點頭說:「還沒有正式對你說恭喜。恭喜你,顏小姐很好,祝你們白首偕老,鳳凰比翼!
打開房門,她送客。
他深深看他一眼,雖然不放心,但他轉身,離開她的房間。他沒忘記,今天是自己的訂婚宴。
關上門,她的背靠住門板,偽裝面具除去,強撐的雙肩垮下,吐盡腹中最后一口氣。緩緩地,她順著門扇,滑坐地板,淚水淌下……
是的。她懷孕了,老天在懲罰她,前無門、后無路,她的謊言將被拆穿……
怎么辦?堅強失蹤,無助漫上,她想否認那夜,那夜卻給她留下真真實實的把柄,教她無從欺心。
她嘗到走投無路的滋味。第一次,爸媽教導她的光明面發揮不了效用;第一次,她感覺自己四處碰壁,再也走不出去。
*
在DNA結果出爐,證實羽沛和墳中女子無血緣關系后,關家在各大媒體刊登尋人啟示。
同一天清晨,辛羽沛離開關家大門,從搬進來到離開,整整五年三個月,她只帶走幾件換洗衣物和證件,這些年,湛鑫替她添購的東西,她半樣都沒帶走。
她在最后一場秋臺中遇見殊云,成為她撿回家的第一個女人。
然后陸陸續續,靈涓、初蕊加入她們,四個女人,四個與愛情無緣的女人相扶相攜,決定讓彼此的命運相系,她們互相鼓勵打氣,決意用自己的能力扶養羽沛肚子里的水水和小雨滴。
水水和小雨滴是她們的生活重心,她們談著談著,便談到兩個小孩子的教養問題。孩子未出生,柜子里已擺滿教養書籍,和靈涓寫的童話、羽沛自錄的錄音帶,她們考慮過找出版社合作,說不定能為兩個小寶貝存下第一筆教育基金。
今天是個大日子,早上,殊云才撿回初蕊,下午,羽沛便開始陣痛。
原本以為沒這么快的,聽說,第一胎總得拖十幾個小時,她想忍一忍,忍過臺風夜,別讓一群人冒著風雨、緊緊張張跑進醫院。
沒想到,八點鐘不到,羊水居然破了,顧不得風大雨大,四個女人連袂進醫院。
躺在產臺上,那痛呵,痛徹心扉,整個身子彷佛被撕裂開,白白的手背咬出斑斑血跡。她不哭不叫,她告訴自己,必須挺過來,幾次羽沛痛得暈厥,是意志力將她推回意識里。
醫生早就警告過她,她懷孕具有相當的危險性,因她有嚴重貧血。可是,她沒將醫生的警告放在心底,她要當母親,確定再確定。
醫生開出病危通知,殊云被獲準進入手術室,她握住羽沛的手,忍不住掉淚。
「讓我找來關湛鑫好嗎?」她問。
他……是啊,多想見他一面,整整八個月,她的思念成愁,但……怎么能夠,他不想要她的打擾,他痛恨她的無聊,她的自尊驕傲呵……嘆氣……她的血壓逐漸降低。
「羽沛,回答我一聲,讓我找他過來好嗎?」
搖頭,醫生護士的嚴肅面容在眼前晃過,她知道,自己正在死亡邊緣徘徊,如果這是她人生最后一段,她希望帶著尊嚴離開。
血壓持續下降、心跳變得微弱,脊柱麻醉的羽沛嘆氣。她不要他來,不要再受同樣的難堪,別人看不起她,她偏要比誰都看重自己。
「出來了,出來了!」護士們驚呼,第一抹笑顏展開!甘莻小男生!」
「羽沛,妳聽得見嗎?我們的小雨滴出世了,有沒有聽見他宏亮的聲音,他很健康、他很高興和媽媽們見面!」
微點頭,羽沛笑了,再撐一下,再撐一下下,她馬上可以看見她的水水,水水會不會和自己一樣漂亮?
半瞇眼,意識在半空中飄蕩,氧氣罩里,她努力呼氣、吸氣,努力讓肚子里的水水得到充足氧氣。
有沒有聽過初次懷孕的夫妻間對話?
做丈夫的對妻子說:「我希望生個像妳一樣漂亮、一樣溫柔的女孩子!
做妻子的說:「才不要,我希望生一個像你那么勇敢、能干的兒子,將來才能保護妹妹。」
每每,夜里醒來,夢中的這段對話總濡濕枕畔,夢中,她看不見丈夫的臉龐,夢中的妻子往往自言自語,假裝丈夫在身邊。
護士抱來小雨滴,用力睜眼看他,真漂亮,有爸爸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還有他爸爸嘴里若隱若的冷笑,真糟糕,才出生,連年歲都計算不到,就有了爸爸的譏誚,往后啊,這人際關系恐怕要人費心情。
「羽沛妳看到了沒,好帥氣的小子,以后我們家門口,會有女孩子大排長龍!故庠普f。
羽沛沒有力氣點頭,但身為母親的驕傲,她有。
再次聽見嬰兒哭聲,水水出生了,一樣宏亮的哭聲,只不過斯文很多。這樣很好,她希望生個像初蕊一樣甜蜜柔和的小女孩。
艱難伸手,她想握住殊云的,要看女兒、她要看女兒一眼,可是眼睛逐漸模糊,她努力集中意識,卻愈來愈分不清周遭來往人們。
殊云……妳在哪里?
快抱水水來呀,我快看不到她了……張嘴,她想說的話說不出口。
「產婦在大量出血,快通知家人買血袋!故轻t生權威的聲音。
「殊云……」她用盡力氣喚人。
下一秒,她的手被握住了,一雙和自己同樣冰冷的手扣住她的。
「替我照顧……」不過短短四個字,竟然讓她氣喘連連。
「照顧水水和小雨滴嗎?我會的、我會的,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們,我用我的生命保證,我一定會用全部的生命來愛護我們的小寶貝,但是請妳、請妳為我們堅持,請妳活下來……」殊云哽咽,面臨死亡,她經驗豐富,但她從未眼睜睜看著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羽沛聽不見了,她聽不見殊云的聲音。
她覺得很冷,黑暗籠罩四周,生命力一點一滴從自己的身體里流出去,她的小雨滴、她的水水……才出生多久的小嬰兒呵,她怎能放心,她還沒抱抱他們,還沒親口對他們說一句我愛你……
病房外,殊云哭著被推出來。
「怎么了?羽沛怎么了?」初蕊拉住她的手連聲問。
「羽沛情況很不好,我不曉得怎么辦,靈涓呢?」殊云問。
「剛剛護士出來,要我們去買血,靈涓去了,告訴我,羽沛的情況有多不好?小孩子呢?」初蕊滿臉焦慮。
「水水和小雨滴很健康,可是羽沛大量出血,醫生用止血箝也止不住大量涌出來的鮮血,何況她還有嚴重貧血。怎么辦?我們就要失去她了……」殊云抱住初蕊,淚水不止。
「不會,不會的,我們不會失去羽沛,她會健健康康活下來!钩跞锛钡。
初蕊祈求上蒼,不要再有人死亡,她已失去自己的孩子,那痛……是最最沉重的苦楚啊。蒼天若有靈,請為水水和小雨滴留下他們的母親。
「我不知道了,她要我照顧水水和小雨滴,那是在托孤啊,她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殊云慌心。
都怪她,知道羽沛的身體不適合生產時,就該堅持她拿掉孩子,是她太自私,自私地想要孩子為她們帶來未來與希望,才讓羽沛把孩子留下。
她是劊子手,是她同意羽沛用自己的性命,換取孩子的生存。
靈涓回來了,她一走近,連聲問:「羽沛怎么了?」
「靈涓,我想通知關湛鑫過來!惯@次,她決定不再順著羽沛。
「情況……真的走到最后?」殊云的話讓靈涓嚇到,她遲疑問。
「我想,是的!
她不愿意承認,卻又怕不承認,讓羽沛這一路……走得孤獨……
「好,去打吧!」靈涓說。
她明白,羽沛始終愛著關湛鑫,然而驕傲不允許她承認,只是呵……走到這里,驕傲還能幫助她什么?
「我先跟爸爸要電話!故庠频母赣H和關湛鑫頗有交情,她見過湛鑫兩次面,都是在應酬場合里,所以當羽沛提到水水和小雨滴的父親時,她馬上知道誰是關湛鑫。
電話拿到手,殊云撥出號碼。
低沉冷淡的一聲喂,殊云沒有太多描述,開門見山說:「羽沛在新臺醫院手術室,她……快死了……」
「妳說什么!」如雷的爆吼聲響起,震痛了殊云的耳膜。
殊云不怕,她用力說:「請你過來見她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