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座近千坪的花園別墅,建筑物不高,只有兩層樓,但所有的空間都是大的。
大大的房間、大大的廚房、大大的車庫、大大的下人房和大到讓人恐慌的廳堂;▓@外面建起高聳圍墻,說是防止外人入侵,倒不如說是雍叡企圖隔絕出兩個世界。
這里是他的獨立天地,一個沒有人可以闖入的空間,不管是義父或者其他人,都不準越雷池一步,他在這里被高墻保護著,也在這個堡壘建筑起自己的世界。
保全二十四小時緊盯屋內外所有動靜,這里分藏著近二十個身藏不露的武功高手,和園丁、管家數名,只要他下令,連半只蜜蜂都飛不進來。
然,這里多了個外來客,她躺在銅制的古典床鋪上,蒼白的臉頰在數日的調養后出現一抹紅暈,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勾勒出兩道陰影,微微的呼吸平緩,她的傷將近痊愈。
該醒了,雍叡走近她床邊,望一眼墻上的咕咕鐘。
醫生說,安眠藥劑早該褪去藥性,但為什么她始終昏迷不醒?真那么累,還是誰虧待了她?
他的問題沒人回答,沉靜的臉龐依舊沉靜。
手機震動,他走到落地窗外陽臺接聽,低聲對應,他想她醒,卻又不愿意擾她清醒。
不過,她還是醒了,睜開迷蒙雙眼,未起身,遠遠地,她看見陽臺上的身影,那個男人……她憶起那夜發生的一切。
沒死嗎?原來她沒死,而他……安全。
松口氣,她很高興他安全,至于為什么高興,她并不真正曉得。
事情過去了嗎?肯定是處理完畢,否則他不會一派雍容,若不是身處現代,恍恍惚惚地,她真要以為他是至尊帝王。
挪挪身,半坐起來。在她第一個動作時,雍叡便發覺,匆匆結束手機對話,他走到她身邊。
「痛嗎?」他的話不多,簡單兩個字,被關懷的感動漲滿心胸。
「不痛!
比起摔進山谷那次,這只能算小兒科。那時,沒有醫生、沒有藥物,她懷疑自己怎能活過來,不過,肯定的是,她的命好韌性,躺五天便下床,腳還一拐一拐走不順暢,就能燒水煮飯伺候雙親。
廟里師父老說她命里帶貴,貴氣的人不怕天來磨,所以她活過來了,并且沒有半點異常。
「為什么救我?」雍叡又問。
「因為……」她偏頭,很努力很努力的想,想半天,她想不出一個合理的「因為」。「對不起,我想不出原因!固ь^,她苦笑。
沒有任何原因,即順理成章救人?她是怪物!
「不怕死?」
「怕……但是,如果注定要死,不救你也會死。假設我的命長,即便站在沖鋒槍前面,我也會平安無事。」
別怪她宿命,師父帶給她的影響太大,前世今生,今生來生,她信輪回,信善惡有報,更相信欠債終有歸還日,不管是此生或下輩子。
「想不想站到我的槍口前,試試妳的壽命由我或上天決定?」冷笑,看不起她的宿命論,在他眼中,社會吃人,不懂強取豪奪者,注定悲慘。
「乍看之下,似乎是你在掌控我的生命。不過念頭起,惡因善緣早定,若我們之間是惡因,那么結束我的生命便是果報;若存善緣,那么你非但不會殺我……反而……」想到什么似地,她的臉頰瞬地羞紅。
「反而如何?」
會情牽一生。
這句話她說不出口,師父教導過,一些看似注定的事往往因緣轉折起變化,所以,事未底定前,千千萬萬別把話說實了。
「沒如何,只不過隨口,不由心,全屬反射!
她喜歡跟他說話,喜歡他傾聽自己,不過才短短的幾句練習,她將雍叡當成另一個師父,另一份心靈寄托。
「好,我們來討論重點。」他沒繼續追究她的「反而」,轉移話題。
「是!钩跞稂c頭,配合一向是她最擅長的工作。
「先問妳一句,妳愿意跟著我嗎?」
「我不屬于我自己,我的所有權在阿桂姨手上!共还茉敢馀c否,她確定自己的選擇有限。
「這點我知道,我已經處理好!
「意思是,我的所有權轉到你手上,我可以選擇跟你或者自由?」她低聲問。
「妳想要自由嗎?」
自由后她能做什么?回山上?然后再被阿爸阿母賣一次?那時還會有一個男人為她買下自由?或者她將像那只被釘在門板上的蛇,無論怎么扭動,都扭不開那兩寸釘的疼痛,煎熬再煎熬,煎出滿身痛楚,熬出骨髓湯汁,入他人腹,用命呵,博得人們一時歡喜?
搖頭,她不要自由,她選擇他,不管下場是否凄涼,至少,暫時不必被釘人心、釘入骨。
「妳想跟我?」雍叡再問。
用力點頭。跟了,起碼她不用想象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壓在自己身上,不用害怕那欺天壓地的苦,悶得她無法呼吸,日復一日,好不容易攢了錢、贖了身,回首驀然發現,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一個陌生難懂的軀體。
「妳才十七歲,真的知道『跟著我』,代表什么意思?」雍叡再問。
「你不出現的話,也許我已經『跟了』一個、兩個……無數個男人!
非自憐,是認分,眼前處境,已遠遠超出她所能擁有,這樣的他、這樣的生活,夠了!她不認為自己有權索取更多。
「妳比我想象中更早熟!
言談間,他想起熱情活潑的時寧。時寧是個天生公主,從小眾星拱月,讓所有人疼著、哄著,沒吃過半點虧、沒受過欺凌,你可以批評她是生活白癡,卻不能不羨慕她所過的日子。
小學時期,她說暗戀同班男生,義父沒諄諄告誡,反而立刻邀來對方家長和小孩,讓時寧和男孩時刻相處。
一星期不到,夢想破滅,時寧哭著找上他說:「雍叡哥,那個×××最壞了,連穿衣服都不會自己穿,摔跤還要哭著跟媽媽告狀,太不像男生了。」
有這樣寵孩子的父親嗎?他不反對時寧任何意見,只是提供現場狀況,讓她了解真相比不上想象,他從不戳破她的錯誤,而是制造事實讓她發覺錯誤所在,義父寵時寧已不能算正常。他從不替時寧做任何安排,唯一的安排就是在五年后緣給雍叡。
「早熟是不得已的事!
初蕊低頭,她但愿自己無憂無慮,但愿生命充滿幸福與樂趣,然歲月的磨難將她磨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她時時都在看別人的眼色,害怕自己不受歡迎,仰人鼻息的日子過久了,很難不早熟。
「妳不介意當一輩子的情婦?」雍叡問。
「情婦?」
和妓女相當的工作,是種見不得光的身分,可,總有差別的吧!至少她只要「服務」一個男人,而不是很多男人。
「不愿意嗎?我能了解!
說著,他起身往門口方向走。
這舉動純粹試驗,試驗她想跟他的心意是「迫切」或者「被迫」,他甚至過分地希望,「跟他」不單單是意識決定,也是她潛意識中的「千百個愿意」,所以,不給她時間思考、不給她機會評占后果,他再一次要求起她的「反射動作」。
「不,我愿意當你的情婦!」初蕊大聲說。
語畢,紅霞撲頰,這種話,她怎么能說得那么順口?
笑,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揚起,他又贏了。他可預見,往后凡是他和她之間,他將是勝利者──永遠的勝利者。
斂起笑,他回頭,走向她身邊!赶敫,是要付出代價的!
點頭,她不怕付代價,只怕自己沒有足夠的代價可付!改阏f!
「從今而后,妳必須待在這個園子里,一步都不準踏出去。做得到嗎?」這動作,為保護,保護她的存在不被知曉,保護她能永久留在自己身邊。
「可以!」沒深思,她直口回話。
「確定?」
「我不后悔!
是命、是運,沒人能選擇上蒼給予的人生,受了,甘之如飴。師父的歡喜做、甘愿受回到她心中,成了她的立身箴言。
「不準交朋友、不準連系、不準打電話、不準和園里任何員工建立交情!
他要給她一個孤獨世界,要她的人生什么都不剩,只剩下一個名為雍叡的男人。他要她離開自己便活不下去,從此她只能走向他,再沒有其他方向。
他變態嗎?也許。一夕間,他失去親人、失去家庭,那種恐懼不管經歷幾千個世代都不會忘記。
他害怕失去,他掌控每件能掌握的事情,事業、地盤領域……他的控制欲極強,強到不需多加表達,全世界都知道。
他想做的事情一定會達到,他期待成功便不容許失敗出現,而他一個眼神,天下便匍匐在他腳下。
「我的心情能說給你聽嗎?」要求不多,初蕊的「交情」愿意只建立在他身上。
頓了一下,他沒想過她會這樣要求。
須臾,他點頭,算是承諾。
她微笑,松氣,也跟著點頭。
「我要妳做任何事,不準問原因,只能照做!顾蟛欢啵囊蠓浅6。
「是!顾_始「照做」。
「不準追問我的身分,不準過問我的事情,更不準找人探聽我!
「意思是我不準認識你?好吧!你是誰、你的家庭、你的工作是什么,對情婦而言真的不重要。我只要有房子住、有飯吃便不用擔心了,對不?那么,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她笑問,努力不把他的要求看得太嚴重。
望她一眼,想拒絕的,但她自嘲的口吻引出他一絲憐憫。不作表情,他回答:「雍叡!
他叫雍叡?鏞瑞、墉!粫缘檬悄膫雍、哪個叡,但是何妨?她已知道這個改變自己命運的男人叫做雍叡,若非重大意外出現,那么自己將是他的情婦,一輩子。
見不得光?無所謂,反正他出現便會為她帶來些許陽光。
缺乏身分?無所謂,反正她將在他眼底尋求認定。
失去自我?更無所謂了,打她跟著阿桂姨離開家鄉那刻,她便徹底了解,自由已不在她的人權范圍里。
「好了,輪到妳!
「輪到我?」她不懂他的意思。
「輪到妳做要求,只要不在我的『限制』內,妳可以做任何要求!
在他那么多的「不準」之外,還有什么事情可以被要求?想很久,終于,她抬眸,清澈的眼光中有了想望。
「我要念書,很多很多的書,也許還要一本字典,對不起,我認識的文字不多,我只念到小學畢業!
低頭,自卑了,在他面前很難不自卑,就像在帝王面前很難不低頭。初蕊深刻明白,她配不上他,情婦已是自己能爭取到的「最高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