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申漓尚未完全醒來,一陣人形旋風已卷至她床前,以雷霆萬鈞之勢,猛烈搖晃她。
"九姐!九姐!你聽我說!"嬌脆脆的嗓音吼個風云變色,直可比美雷公。
"如果和慶王爺有關,別找我說。"她懶洋洋打個呵欠,撥開抓疼肩部的手。
來者聞言,當下傻住,黑白分明的眼死瞪正慢條斯理下床的申漓。
"九姐!我不嫁!原本該是十四的!"她回神得很快,再次抓住姐姐的雙肩猛搖。
"成了,喝口茶順順氣,我骨頭都快叫你給搖散了。"再次扯去魔掌,她這回先下手為強將妹妹推到椅上,端坐遠離她。
"大哥太霸道了!我才不嫁呢!"氣鼓鼓地端起茶水,在入口前又是一串怒叫。
"十二,你都十九歲了,別說孩子話。"不很認真地責備,她走到屏風后準備更衣。
"十四也不小了,怎么不嫁?"
輕淺一笑,申漓并不打算將事情告訴十二。
隨著衣衫褪去,映在屏風上的身影婀娜多姿,纖纖不盈一握的腰肢,莫名地吸引人。
十二不禁看呆了,真不明白沈三采為何不愛九姐,反而喜歡少年?
像是預知了十二的疑問,申漓軟軟的音自屏風后飄出。"相公對于女體毫無興趣,這叫人各有所好。"
"那……"十二不由吞吞口水,遲疑該不該開口。
"我當然還是處子了,相公就是在新婚之夜也不愿盡次義務。"走出屏風,申漓笑得詭譎,陰惻惻地令人發毛。
"九姐,代嫁是什么感覺?"她忍不住好奇。
輕嘆,申漓輕聲道:"我是自愿代嫁的,你問別人去吧,"早在那青澀天真的年歲,她的愛就死了,在那之后自己的身體會如何,早已不重要,給誰都一樣。
"九姐,你和大哥都一個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爹怎么生得出你們?"十二感慨道,老早以前她就想問了。
"我們像娘,知道自己要什么。"答道,她披了件外衣走向門邊。
"你要去哪?"十二急忙拉住申漓,她還有一肚子苦水沒吐完呢!
"家里悶,出去走走。"拉開十二的手,她疏遠地一笑,便離去。
十二呆呆地目送她遠去,才忽爾想起自己抱怨的對象跑了,這下只能對天大嘆無奈了。
先照例向爹請了安,申漓轉向廚房。
昨日大哥特別派人通知她,今兒慶王爺要到府拜訪,她得盡女主人的義務,監督廚房。
這等工作她不是很樂意,步子卻刻意放緩,還繞了路。若非瞧在親兄妹的分上,如今又是大哥當家,她這會兒還不清閑?
心思到處,她索性往"摘星閣"后一轉,朝廚房反方向而去。女主人的工作太無聊,且會令她想起已然去世的相公,大大破壞心情。
青石小徑七彎八拐,高大樹木遮去藍天,枝葉參差間有日光撒落,使林子內不至陰暗潮濕。
這座樹林是母親在世時最鐘愛的地方,美麗溫柔的母親有著異常堅定的意志,當父親開始冷落她時,也未曾有人見她流過一滴淚--除了一回除夕,她在一雙年幼兒女面前,就躲在這林中,為父親的薄幸痛哭,之后不久,便香銷玉殞……
吐口長氣,申漓揉揉發悶的心口,想撇去不快感。她沒有母親的記憶,早在襁褓中,母親便已過世,所有一切全是長兄告訴她的。
她唯一的親哥哥、幫她報了仇的人、教她一切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真恨你……"淡淡細語溶入風中,是她訴不盡的恨。
恨自己身為女人,無法同他一般放任自在;恨他出生得早,獨占母親六年;恨他唯一放縱的只有她,叫她不由自主地喜歡他……
猛一咬牙,她用力甩甩腦袋,甩去莫名情緒。每當走入林中,她總會不自主沉浸在低潮中,潛入內心最真實的地方……想來,母親也是因此才會在這兒痛哭。
猜測著,她腳步不停地往前直行,出了林子便是申府后門,她不欲繼續溺于情緒中,決定出府散散心。
"是誰?"密林間忽地傳出低沉男聲,語氣很無禮,卻不粗魯。
腳下一頓,申漓揚揚唇,暗自好笑。在自個兒家中被人這么喝問,還真不知如何回答。
歪歪頭,她決定裝聾作啞,便欲離去。麻煩事她不想惹,陌生人她不愿理,現在的她只想上街逛逛。
才踩出一步,男人又出聲:"大膽!本王爺正問你話!"一抹高健身影倏地浮現在樹影間。
這回勾起了申漓的興趣,她尋聲望去,映入眼底的是張冷傲英俊的面龐,及一雙狂傲自信的黑眸,似狼似虎,閃著野獸的血性。
輕咋下舌,她認出男人正是慶王爺婁宇衡,她將來的十二妹夫。
"你是申兄口中的'六娘'?"婁宇衡打量了下她,語帶輕蔑地問。
"六娘"?她可笑不出來,一臉壓惡地搖頭。那女人除了與她同年外,兩人可無相似之處。
"那……你是誰的夫人?"揉揉下目,他好奇地追問。
又搖搖頭,她早已不是"某人"的夫人了,當沈家被抄前,她被丈夫給休了,那是她復仇的最后一步。
"不是?可你為何作婦人打扮?"
微蹙眉,她對他的詢問感到不耐。只是素昧平生的人,何必非把人祖宗十八代盤問個清?
見她不答,婁宇衡毫無預警地伸手握住她下顎,讓她與他目光平視。"你是啞巴?"
也不否認,她露出一抹甜笑。誤會了最好,這樣他該會放了她吧,
瞇起眼,婁宇衡目光犀利地凝視她,試圖在她眼中找到一抹破綻。
她的目光太伶俐,雖有一層水霧為保護,仍使人感到一絲狡獪。這不該是個啞女該有的眼神,太過靈活了。
任他觀察,她只擺了張笑顏以對。就算懷疑又怎么樣?只要不開口,他一輩子都會以為她啞了,兩人往后根本不會再見面,耍耍他又何妨?
"就不信你真是啞子!"隨著低語,他彎起完美雙唇,勾出邪妄已極的笑。
在她來不及推開他情況下,宇衡吻上申漓粉唇。
炙燙的溫度震住她神志,在未能回復思考時,他的舌已又哄又騙地誘開她雙唇,長驅直入她口中吸吮交纏,以種邪妄緩慢的節奏,挑逗著她。
"啪!"她使勁全力賞了他一掌,此生,她從未受過如此侮辱。
喘了喘,補足胸中幾被吸光的空氣,她轉身便要逃開,衣袖卻被揪住。
回首,婁宇衡漾著邪笑,獸似的目光瞅住她道:"你這啞子,竟敢打本王爺!"
不待他語畢,申漓又抬手落下一巴掌,濕潤眸中閃著露骨的挑釁。
"你會后悔!"大吼,他拽過她壓在樹干上,"嗤!"的聲,撕去她一邊袖子。
望著那片意料之外的雪白,他深吸口氣,垂首舔咬起她無瑕雪臂,留下一個個櫻色痕跡。
輕嚶聲,她單手使勁要推開他,卻因他的挑逗而感到酸軟無力,倒像是在迎合他。
"你在誘惑我嗎?"明白申漓的無力,婁宇衡低笑著調侃,放肆的大掌,已撫上她飽滿尖挺的渾圓,毫不客氣地搓揉。
她頓時全身僵硬,大眼怨懟地望向他。
坦然與她對望,他更放肆地將手深入她衣襟,略微深色的唇開合道:"我說過你會后悔……"大掌觸及一片柔軟,如絲般滑順。
身子不可抑止地輕顫,申漓深吸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推開婁宇衡,淚水也忍不住滑落。
"為何哭?怕被你丈夫發現?"語帶嘲諷,他雙臂一伸再次將她摟入懷。
女人都是一樣的,面對誘惑總先裝出貞潔圣女的模樣,實則內心擁有著強烈偷嘗禁果的欲念……他見太多了,只有一個人除外,"她"卻已香銷玉殞,是他心中永遠的傷口,撫平不了。
過大的雙眼憤怒地瞪向他,舉手又要用下一掌,卻在半途被抓住。
"你以為我會連犯三次錯嗎?"他笑容可掬地道,手上毫不留情地使勁,活似要扭斷她纖腕。
咬起下唇,她露出痛苦神情,眸子仍不甘示弱地瞪他。
手很痛,疼得她忍不住淚水直在眼中打轉,但若就此示弱的話,她就不叫申漓!
嘗試了幾回要脫出他的鉗制,在徒勞無功后,他唇邊的笑更加惡意。
"放棄吧!可愛的小東西。"湊近她耳邊低語,更放肆地含住她小巧耳垂。
深喘口氣,申漓用力撇開頭,腳下也沒閑著,往婁宇衡足脛踢了下去。
吃痛,他松開對她的鉗制,申漓靈巧的一矮身,自他腋下鉆過去,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目送她迅速消失在樹林間的身影,婁宇衡詭邪一笑,喃語:"真是只潑辣的小野貓,太有趣了……"
逃出樹林子,她還來不及喘口氣,十二尖銳的聲音傳入她耳中。"九姐!你怎么了?"下一刻,她已被十二抓住,一陣猛烈搖晃。
"沒事……"掙脫十二莽撞的雙手,她敷衍地笑答。
"沒事?"十二才不信,她毫不客氣指向申漓裸露的臂膀道。"衣服都破了!總不會是你自個兒弄的吧!"
"被頭瘋狗咬住了,不礙事。"目光在手臂上轉了圈,她想起婁宇衡那雙猛獸似的眸。說他是瘋狗倒不為過。
"府里有瘋狗?九姐,你晃我嗎?"十二瞇起眼表示不信,她雖沒姐姐聰明,可也不是個傻子。
觀她一眼,申漓淡然道:"不礙的。"事情的經過,她可沒想到處昭告。
再說,婁宇衡將是十二的夫君,她這做姐姐的,一點也不想在婚前就破壞妹子的幸福。
聽了她回答,十二不樂地投以一瞪,卻也識相地轉了話題。"九姐,你能替我向大哥說情嗎?"
"若是同慶王爺的婚事,那死心吧!如今府中未嫁的只剩你了。"申漓連要求也懶得聽,就斬釘截鐵地拒絕。
十二見她回絕得如此干脆,不禁火了。"十四和十一姐也沒嫁人哪!為什么是我!"還是代替那失蹤多年的十四,豈能不叫人生氣。
"大哥決定的。"僅一句話,堵住了十二所有火氣。
喪氣地垂下肩,十二可憐地道:"可我已心有所屬了呀!"
"誰?"申漓忍不住好奇。想不到向來粗魯、男孩子氣的十二,會喜歡人。
臉驀地一紅,十二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話。
半晌,她才似下了決心的道:"'桐雀樓'的歌妓--蓮兒。"
"女人?"一挑眉,申漓著實被嚇了一跳。
"我知道她是女人,可……"十二氣怨地跺腳,再次恨自己未生為男兒身。
"九姐,我該怎么辦?"她無措地望向申漓,滿臉苦澀。
"兩條路,嫁人或……強擄蓮兒逃走。"帶些戲謔說完,發覺十二正十分認真在考慮中。
瞧她莫名認真地思考自己的提議,申漓覺得好笑,也感到無聊。
她忽然想起自己本欲上街的,但心情早被婁宇衡給攪壞。
左思右想了下,她向廚房走去,就聽大哥一次話吧!盡一天主母的責任。
???
當十二離家出走的消息傳遍申府上下后,申漓在半睡半醒間被請到了"混沌居",被迫像個傻子似呆坐在大廳上等申浞出現。
直枯等了半個時辰,她不耐地起身準備離開,申浞鬼魅似也站到她身側。
"妹子看來不錯。"他澄澈聲音如寒冰,聽似親熱,骨子里一徑的冷漠。
"托大哥的福。"福了福,申漓也掛起面具般的笑顏以對。
兩人雖為同父同母的親兄妹,卻讓人感到一抹詭譎的暗潮流竄其中。
揮開摺扇,申浞狀甚隨意地道:"十二離府之事,妹子可有所聞?"
"當然,府中可熱鬧了。"想來十二大抵是到"桐雀樓"找那蓮兒吧!
"那妹子可知四日后,慶王爺便要來迎娶十二過門了?"他眸中閃有異光,令申漓涌起不安。
與其猜測,不如先下手為強,她道:"大哥有話直說。"心中突如其來的煩躁,使她失去原本的冷漠多禮。
"欲請妹子代十二嫁去慶王府。"他也爽快地公布答案。
"我已二十有六,似有不妥。"按捺下怒火,她露出得體的笑,連想也不想便拒絕。
"因婁兄是'瘋狗',是不?"他不懷好意地調侃,惡意的笑惹得申漓想拿個東西將之砸爛。
那日的事,看來申浞全看在眼底。
既然知道了,那也不用多做解釋。申漓彎出淡笑,道:"他以為我是誰家夫人,這代嫁一事只怕不成。"
"實則你已不是婦人,嫁與誰又何妨?"喝口茶,他絲毫沒松口打算。
咬咬牙,她含怨一瞪兄長,便又掛起溫雅淡笑,"大哥一再要阿九代嫁,實是太過抬舉。"
"一點也不,申府上下如今只有你能嫁,說抬舉太言重了。"他輕描淡寫回了句,明顯點明她的地位。
十二離府,十一又是個出家人,整個申府中能嫁出去的女兒早嫁完了,只剩阿九--出嫁又被休離。身為申家小姐,如果沒逃走,就只能嫁人,以鞏固申府勢力,就算被休,也能再嫁,之前并非沒有先例。
換言之,如今不論她有什么理由,都非嫁不可,否則留待家中,也只被人視為米蟲。
對她而言,這種道理是早就明白的,只是仍有那么一點不甘心……
"如何?妹子考慮好了嗎?"
冷澈聲音喚回她神志,她平靜望向兄長問:"這件婚事對申府有多大好處?"先問清楚,她才好拿捏如何扮演"慶王妃"的角色。
既然事局已定,她無所怨言,只要對申府好。
"至少可以確保五十年的平安。"他正色回答。
頷首以示理解,她沒有道別便要離去。
才跨出一步,申浞喚住她:"慢!有樣東西給你。"
半回首,她懷疑地凝望兄長。他正自懷中摸出個小巧精致的黃金盒子,大小約一個巴掌,上頭刻有只舞空鳳凰。"這是娘留下的珠花,給你吧!"打開盒蓋遞至她面前。
盒內靜躺著一朵以各色寶石鑲成的珠花。紅寶石為花瓣、綠寶石為襯葉,蕊心以銀絲為莖,頂上綴有圓潤已極的珍珠,竟有六顆。
"這……"她猶豫地接過盒子,不解兄長何以突然給她這種東西。
"婚禮那日可以用。"他柔聲道,充滿微妙的關懷。
"先前……怎么不給?"合上盒蓋,她問。
淡然一笑,他不答,徑自繞過她身側離去。
一直到回了"籬院",申漓仍對申浞的行止百思不得其解,能肯定的只有,這回她的珠花有著落了。
在繡床前呆坐了好一會兒,她起身將鎖在箱底的繡被、床帳翻了出來。
那是她在嫁沈三采前,刻意多繡的一套。
出嫁前女子都必須縫制好喜房中要用的枕、被、床帳以及蓋頭,一針針繡出的鴛鴦以祈求百年好合……
無奈地嘆口氣,早知會如此,她就不向十二說那番話了。
這會兒可好,她又莫名其妙要代人嫁了。上回是自愿的,腦中只有復仇,沒啥特別感覺。這回被逼著嫁,感覺還真窩囊。
也罷,既來之則安之,這會兒她還煩惱要如何應付一直當她是啞子的人,早知兩人有段孽緣,當日她就不耍他了,還惹來一身騷。
不自覺挽起左手衣袖,上頭幾個淺色印子尚未消退,她若有所思地一一撫過。
他的唇十分炙燙,狂傲無禮的神態也如烈焰般燒灼著人,吞沒她一向冷漠的心。
"我竟打了他……"掉了魂似地喃語著,申漓滿臉沉重之色。
那時怎會如此失控地做出這種事?可一點也不像她會做的事。
"好吧!只求他別太記恨就是了。"輕聳肩,她迅速將所有低落的思緒撇去。
只剩四日,她得將蓋頭繡完才成,十二的女紅一向令她不敢恭維。
備妥工具,她坐至窗前,專心一意地繡著她此生第二條蓋頭……只求莫再有第三回。
百感交集下,她并沒緩下手中動作,麻木地一針針將鴛鴦活靈活現地繡上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