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申府前,婁宇衡應申浞之請到偏廳會晤。
原想默不吭聲一走了之,但顯然他太小看申府奴仆的機動性,也太小看申淀的情報網。
他幾乎是一離開"籬院"就被申浞派來的人領去。
"婁兄,舍妹醒了?"申浞掛著輕笑迎接他,那語氣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肯定。
"嗯……但她仍沒恢復。"往申浞身側的椅上坐落,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沒恢復?"劍眉挑了下,他質疑。
頷首,婁宇衡默然無言。
啜口茶,申浞先將申漓記憶恢復與否的事責于一旁,將話題移往重點。"向總是你大哥?"
"是又如何?"濃眉緊蹙,語氣十分不善。
"朝廷懷疑他做了不少大案子……他母親是新疆人?"
婁宇衡面色一凝,沉重地低聲道:"是新疆的漢人,他不會做大案子的。"
辯解虛弱地教申浞笑出聲。"他一直在慶王府嗎?婁兄,你常在外奔波,實言來說他做了啥,你當真知曉?"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婁宇衡沉著臉不言不語。
半晌,他淡淡說:"我絕對信任他。"語畢,也不道別,起身離去。
坐進車中,命馬夫啟程,他陷入無邊紛雜的思緒。
早在何時,申漓在他心中出現的次數已趕上蕓娘?
是申府中那片靜得不可思議的樹林中,第一次遇見若有所思地漫步的申漓時,就對她有了不可抹滅的印象了吧!
所以才會捉弄她、輕薄她……天知道他二十歲之后只抱過蕓娘一個女子,蕓娘往生后,他一直過得像個和尚。
曾經以為這輩子不會再對女子動心,但他錯了。
事實上他不只動心,還陷得很深,幾乎要申漓取代了蕓娘的位署。
他們相識的日子并不久,彼此間每一次的對談,都引發不愉快--他甚至動手打了她……
這算什么?她心中只有何小鐵,他也相信自己一生忘不了蕓娘。
是懲罰吧!要他放棄申漓,別再束縛一顆芳心。
他忍不住想,或許蕓娘過門前也有心上人,只是父母之言而死心嫁他。
"蕓娘……我是否誤了你?"捏緊腰上玉飾,他的喃語中帶上一抹哀痛。
蕓娘是男人夢寐以求的良侶,溫柔體貼、善解人意,默默地打點好一切,小自丈夫衣上配飾,大至府中千人的生活,內外打點得極妥當,讓做丈夫的全無后顧之憂。
閑來,還會泡上一壺茶,伴著夫君品茗對奕、賞花。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愛上她是理所當然的。
申漓不同,她一身反骨,看似柔弱實則剛強,完美的笑顏下是深不可測靈魂,怕麻煩的天性,更讓她離"賢妻良母"好遠。
與她相處并不輕松,光猜測她捉摸不定的心思,就夠讓人疲勞了。
而他,竟莫名愛上如此獨特的女子,沒有理由,在他不自覺間就愛上了。
才離開申府不多久,他對申漓的思念已泛濫成災……她卻永遠不會是他,婁宇衡的妻子。
她的心很單純,一顆心只給一個人,何小鐵正是那幸運的人。
忍不住溢出苦笑,婁宇衡怔怔地發起呆來。
"王爺,到府了。"馬夫微啞的聲音聽不出起伏,卻成功地阻斷他的沉思。
如大夢初醒,他抬起頭看著掀起車簾的人。
因逆光而站的關系,五官只有一片陰影。但婁宇衡輕易地認出來人。"向總。"
"王爺,您身子不適嗎?"見主子失神地坐在車內,向總沉穩的聲音中添入關懷。
搖搖頭,他擋開向總欲上前扶持的手,利落跳下馬車。"向總,你恨慶王府嗎?"
回首凝重地問完,婁宇衡并未等待回應,便快步隱沒在重重門廊間。
向總黑亮眸底浮現一抹難以察覺的暴戾,并在瞬間斂去,急忙趕上婁宇衡。
"王爺,小的并不恨慶王府。"只追了十來步,婁宇衡正站在亭中候著他。
深睇他無比誠懇的眸,婁宇衡輕嘆:"你有資格恨的,我目前有的一切,都該是你的。"
"王爺折煞小人了,向總出生微賤,能有如今成就,還是王爺提拔。"垂著頭,表情全掩于濃發后。
"大哥,你可恨的。"說不上是怎樣的情緒,他頭一次喊了"大哥"。
多年來,他直莫名內疚,總覺得虧欠向總許多。
擺手蹙眉,向總滿臉嚴肅。"王爺,小的只是您府中的'管家'罷了,還能不知感恩,反生怨恨?"
婁宇衡抿抿雙唇,不置可否。
突地,他問:"你喜歡蕓娘嗎?"
"向總一向敬蕓娘夫人。"聲音,微有沙啞,但大體而言并無特殊情緒。
揪了眉,婁宇衡試探道:"沒有別的情愫?"
不知為何,他憶起申漓做過的臆測,他基本上是抱持不信任,可心中說生了塊疙瘩。
"王爺!"向總立即跪下,指天發誓。"小的絕不對夫人抱有茍且之情!"說著,他拔出柄小刀,便欲砍下小指明志。千鈞一發時刻,婁宇衡一伸足踢去小刀。
"我絕對信任你。"語畢,他轉身遠去,這回使出輕功,瞬息間消失無跡。
待他離去,向總彎起一抹冷絕無情的笑。"很感謝你信任我,弟、弟。"
幾度被惡夢驚醒,申漓索性不睡,披了件外衣踱呀踱出了"籬院",漫無目標地逛。
也不知怎么走的,當她發覺時已身在"混沌居"。
既然來了,她直接往兄長書房走去,壓根兒不理這兒是禁地。
正如所想,書房內燈火通明,還沒拍門呢!里頭已傳來不悅男音。"進來。"
推開門,申漓走入,瞧見兄長和小嫂子衣衫不整地坐在椅上。
輕咋舌,她肯定自己打擾到了人家夫妻恩愛。
明白歸明白,她可沒離開的意思,不疾不徐地開口。"我想知道,向總這個人。"
白天與兄長的一席對話,令她掛心到現在,睡夢中更充滿婁宇衡不測的影像。
她懷疑自己還能再受這種煎熬多久,實上她巴不得立刻回慶王府去守著他,就算日后會受苦,也好過現在心神不寧的狀況。
"擔心婁宇衡?"原本怒氣沖沖的申浞,換上促狹。
"不成嗎?"她可沒耐性應付兄長,不雅地白以一眼。
聳肩,替膝上小妻子理好衣物,才慢吞吞回道:"成,為啥不成。"
"那就快說!"不耐煩地低吼,她快被心中不斷涌出的不安溺斃了。
"他是半個新疆回人,是前慶王爺的私生子,更是個用毒高手。他使的毒無人能解,且無色無味讓人防不甚防。"一口氣說完,他揮手趕人。
理也不理,申漓又問:"就這些?"語氣可橫了。
"沒錯。你有何打算?"意識到妹子此次的堅持,他勉強耐著性子同她耗。
支吾了會兒,她似嘆道:"不怎么樣……"
"你仍是慶王妃,大可回去。"忍不住又勸。
這回申書苗也在一旁幫腔。"可不呢!九姐,莫要失了一椿好姻緣。"軟綿綿的聲調有種莫名的說服力。
"怎的?夫妻同心?"笑著調侃,她避而不應。
究竟該不該回去,她心底也沒個準。
何小鐵的事傷她太深,她已決定終其一生不再信任自己以外的人。
可婁宇衡的安危使她掛心,整日下來只想著他,啥事也做不了。
很難決定該當如何-暫時回避吧!
"你想躲多久?阿漓,若婁宇衡有三長兩短,那對雙胞胎該怎么辦?"申浞確切戳中她的痛處。
兩張分毫不差的甜美臉蛋在申漓腦中浮現,活潑老成卻仍不脫幼稚。
對已故的母親有極深的依戀,相信父親會永生愛著母親,極力要清除"壞女人"
她當然擔心,但一想起兩姐妹,她又同時想到了一個盤旋在心中許久的疑問--星河、星海是否是向總與蕓娘私通生下的?
如果是,她也找不到人證實,蕓娘早已過世,向總沒理由坦誠。
若不是,那當然最好。但她怎么也不覺得自己會猜錯,種種跡象似乎都顯示著向總與蕓娘兩人關系匪淺。
"十一年前三月時,慶王爺在京城嗎?"推算兩姐妹誕日,若足月至少該在三月時受孕。
雖對妹妹突兀的問題感到不解,申浞仍答:"那年整整四個月他都在南方,直到五月才回京。"
表示理解地點點頭,她看向兄長。"我不會回慶王府。"聽來,像在說服自己。
"當真?就算向總隨時會取去婁宇衡的命?"
輕嘆,她低柔道:"都忍了這么些年了,向總該會再忍下去吧!"
"天真。"斥道,他不明白申漓心中轉不出活路的掙扯。
"不是天真。只是不愿再惹來一身腥。"最終,她還是選擇保護自己。
福了福身,她轉身要走,不愿打擾別人夫妻恩愛天!她好妒忌。
"九姐?你一定頂喜歡慶王爺的。"突如其來的話語如雷,震得她僵下步子。
"我……才不!"她心里一直只有何小鐵的,十年來未曾改變。
那又如何解釋她一整日對婁宇衡的牽掛?甚至連一次也沒想起過何小鐵。
"九姐,我年紀還小,許多事也不很明白,但真心相愛的人就不該躲避,要不總有一日會后悔的。"深情凝視丈夫,申書苗回憶著那段坎坷的情路。
不語,申漓努力要理清自己的心意。
喜歡嗎?她不知道。何小鐵死后,她幾乎埋藏了自己所有的感情,人生在世只是在扮演一個"角色"。
遇見了婁宇衡,她!垂下眼,唇角淡淡浮現一抹笑花。
在樹林里的初次相見,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用了二巴掌在他俊顏上,似乎還踢了他一腳。
想來就羞人,二十六年來她何曾做出如此驚人的舉動?不合她性子,二來她本就無啥感情。
那日卻做了,是否代表她早被婁宇衡那顯而于外的狂妄、目中無人給吸引?
思緒紛雜,她低嘎道:"隨緣。"
應是已將婁宇衡深深刻在心板上了,但她鼓不起勇氣再接觸一次感情。
更何況,他心中只有趙蕓娘,又哪來的位置擺她?
已經過七天了!
星海、星河鬼鬼祟祟躲在父親房外,四只明亮大眼氣急敗壞又萬分無奈,緊盯著不知神游何方的父親。
這太詭異了,這樣失魂落魄的父親,她們只在母親去世時看過一回,為期六日半。
今日,卻已邁入堂堂第八日清晨,她們引以為傲的父親似無清醒跡象。
"姐,后娘當真沒死嗎?"星河扯扯姐姐衣袖,滿是懷疑。
"當然,我誆過你嗎?"白眼一瞪妹妹,星海語氣甚為不善。
"沒有。"乖順搖了搖頭,忽又歪著頭不吭聲。
用力往星河額心一拍,星海低罵:"還呆!爹走過來了!"急忙拉著尚未回神的妹妹躲進樹叢。
才躲好,婁宇衡穩重鞋音已至耳邊,兩姐妹大氣也不敢吭一聲。
黑靴、深藍袍角突地停在兩人面前,嚇得她們連氣也不敢喘,努力要將自己化身為樹。
那知他壓根兒沒留心到兩人,一自徑發起怔來,唇邊掃起莫名的笑。
百感交集,五味雜陳的淺笑,在他唇邊眉角烙下抑郁的刻痕。
為何會記得那一日,申漓略施小計引得他被一盆滾水燙著,他勃發的怒火卻被她愉悅的笑聲化去。
很想好好地寵她,但如今已喪失所有機會。
那一日,他氣極的一巴掌,結束了兩人之間的連系,當愛意洶涌而至時,已挽不回任何東西。
幽幽嘆口氣,他舉步又行,遲遲緩緩的步子與往昔的迅速有神大相其徑。
身影遠去,星海、星河力脫坐倒在地,手還按在對方唇上。
"海姐姐,后娘會不會早死了。"放下手的第一句話,就讓凝重的氣氛更顯沉重。
"呸呸呸,烏鴉嘴!"氣得捶打妹妹,星海兇巴巴道:"爹都說她沒事了!"
"那為何不回來?"扁扁嘴,星河委屈地低叫。
"怕被嫌棄吧!"星海責任地胡亂臆測。
換星河白姐姐一眼,不以為然地說:"她才不是那種人,怕被嫌棄當初就不會嫁來了。"
點頭贊同,卻忍不住疑惑。"可,爹又不會騙咱們。"
"!"星河突然一拍手大叫,著實嚇著了星海。"會不會后娘還沒想起爹?"
"不可能!"立即星海否決。"我才不信她會忘了爹和咱們。"
"那后娘一定死了!"星河肯定地下了結論。
要不如何能解釋爹的怪異行徑,他近來總在發怔,有時會在談話中突然神游他方。
三年前娘剛過世時,爹也是這個模樣,以此推論,后娘一定也不在人世了。
星河十分肯定自己是對的。
"呸!少亂講話了!"又打了下妹妹可憐的腦袋,星海竄出樹叢跑遠。
"猜猜嘛!"咕噥著滿腹不快,星河揉著頭慢吞吞隨著姐姐的方向行去。
雖然爹現在的模樣形成原因不明,但星河知道再下去肯定有大麻煩,這可不太好了。
"對啦!找向管家去!"贊美自己聰明的同時,她也加快腳要去找向總。
事情應會有不錯的解決。
兩姐妹前腳才走,婁宇衡后腳又回來了。
若有所思地望著女兒只余黑點的身影,他苦笑。
讓女兒替自己憂煩是很不該,他雖努力要控制內心翻騰洶涌的情意與惆悵,結果卻徒勞無功,反倒愁更加地愁,依戀更加地依戀,忘也忘不了。
時常,公文批閱到一半,眼前似乎浮現出申漓端茶翩翩行來的身影……想來好笑,她總共也才替他端了一回茶,還是在記憶錯亂時。
近來他偶會想,自己或許并非真心愛著"趙蕓娘"這個女子,而是喜歡她的貼心、賢慧及一切女子所該備有的品德。
進房關上了門,他失神地坐在椅上,沉潛在自己思緒,但他同時也明白自己該振作,不能繼續這么渾渾噩噩下去,更不該反倒讓女兒擔憂。
"這當真是'相思已是不曾閑'……阿漓呀阿漓,你明白嗎?"自嘲輕語,他凄然扯出淡笑。
這是最后一回為申漓而喪志失魂,他會立即恢復往昔,不讓失意過分支配自己。
默然坐了半晌,他走身出了房,朝書齋行去。
步履堅定毫不猶豫,迅速消失在層層庭院回廊間。
"向管家,該怎么好?"星河苦著平視滿手泥污的向總。
反應不及地呆了下,他才輕咳出聲。"星河小姐,向總駑鈍!不甚了解小姐之意。"
他正在整理親手栽植的盆栽,悠閑時光被硬生生打斷,也不見他生氣。
"我說爹呢!"停了停,她忽問:"后娘死了嗎?"
"據小的所知,王妃身子安好。"但聽婁宇衡提起,她并不愿回慶王府。
似乎是和記憶混亂有關。
"沒死?那爹怎么失魂落魄成這般?"星河愀然不樂,她不愿父親比關心母親更關懷后娘。
"或許……王爺頂喜歡王妃的。"向總頗有深意道。
"王妃是我娘,申漓是壞女人!狐貍精。"咕噥的聲音并不大,她雖心生不快,倒也沒忘記父親續娶的事。
有些明白先前姐姐為何那樣氣勢洶洶,她還當自己認命了,其實并不,只是容忍力較大罷了。
就像姐姐說的,爹可以喜歡后娘,卻不能忘記娘。
現下來看,爹會淡忘娘的機會太大,她可受不了。
"二小姐,您不喜歡嗎?"放下餌食了。
皺皺小鼻,星河不喜道:"當然!我才不要爹忘了娘。"說著捏起垂在頸上的小香囊,那是娘過世前各送了一個給兩姐妹,替她們求平安。
"或許王爺只是一時迷惑。"
擺擺手,星河否決。"你沒瞧見爹的憔悴樣,哪會是只有一時迷惑。"
依她看,爹念著后娘的程度,比念著娘還深還重。
假意思考了下,向總又道:"那樣來看,王爺是喜歡上了申家小姐。"
"我不要!"星河立即大吼。
她隱隱知道,爹開始沒以往思念娘了,他除了工作的時間外,只想到后娘。
"爹忘了娘,我不要!"搖著頭,她開始掉眼淚。
"二小姐,別傷心。"向總心疼地摟住星河,溫柔替她拭淚。
淚眼婆娑地望著向總,她哽咽道:"向管家,你幫幫我好不?爹要喜歡誰我不管,可爹不能忘了娘。"
"我這兒是有一帖靈藥,聽說能讓人回心轉意……"沉吟著,他似有不甘愿地道。
開始收網了。
"我要用!"畢竟年幼,星河立即叫起來,難掩無比興奮。
"可……不知是否有效……"大魚上勾,但他仍假意推托。
使勁打了下他,星河大叫:"無妨!快弄給我!"
"是!"垂首應了,被遮掩住的眸射出異光。
三個時辰后,星河喜孜孜地端著一盅補品去找星海,一陣交頭接耳后,兩人歡歡喜喜去見婁宇衡。
看著連日來愁眉不展的女兒們帶著滿臉甜笑走來,婁宇衡感到驚愕。
"爹,這給您喝的。"星河小心翼翼將碗盅放上書桌,笑得更甜了。
"哦?這是?"掀開碗蓋聞了下,是雞湯的香味。
那味道與蕓娘生前所做,幾無異。不自禁怔忡了下,思緒飄得老遠,一幕幕平靜恬淡的畫面浮現眼前。
笑得可得意了,星河仰起小巧小巴。"很像娘做的對不?"
默默頷首,他沖女兒一彎唇角,無盡溫柔。
"爹,快喝!"星河催促著。
婁宇衡先笑了笑,放下碗拉過兩女兒摟懷中。"星海、星河,你們喜歡后娘嗎?"
"別提她。"扁扁嘴,星河垂頭不欲多答。
星海則極敷衍地笑著。"不討厭。"
理解地點著頭,婁宇衡苦澀道:"是嗎?正巧,后娘她呀,也十分不喜歡爹。"
"才不信呢!"兩姐妹異口同聲道。
拍撫了下兩人頭顱,婁宇衡端起碗又聞了回,才小小嘗了口--還可以。
"這是誰做的!"他不相信兩個年紀幼小,又嬌生慣養的小女娃做得出這碗湯。
更奇怪的是,這碗湯自香味、色澤到口味均與蕓娘分毫無差,更不可能是兩人做得出的。
"向管家。"星河老老實實答了。
"他?"婁宇衡滿面驚訝。
星海偎上前,興奮期待地問:"爹,味道和娘的一樣吧!"
對!就是特意熬了一模一樣的湯,要喚回爹對娘的思念。
"嗯……一模一樣……"又喝了口,心下一片悵然。
見父親默然無語地喝完湯,面色深沉地放下碗,陷入沉思,星河、星海不安地對望。
"爹?你不會忘記娘對不對?"深吸口氣,星海帶點怯懦問道。
靜默半晌,婁宇衡才嘆口長氣。"爹不會忘記娘的,可也沒法忘了阿漓……"
"我們也不討厭后娘,可咱們怕您忘記娘。"
愛憐地搓揉兩女兒如絲黑發,心下涌出歉意。他太少注意兩姐妹的感受,總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潮中。
他虧欠她們的不只是關懷,還有父愛。
想開口說些什么,忽地腹部一陣翻攪疼痛,似有千萬柄利刃同時在他腹中穿刺。
"呃!"彎下身,這種痛與尋常腹痛不同,倒勾起他心底久遠前的記憶。
身為慶王府繼承人,為了怕有歹人下毒,他自小在飲食中都會放上一些毒藥,好讓身子習慣,而不致被毒死。
初時,他時常痛得滿地打滾,哀嚎得聲音都嘶啞,烈一些的毒,也曾讓他痛苦了二個晨夜。
有毒!是他唯一的想法,目光盯在桌上碗盅……果然向總仍是恨著他的。
"爹……"星河尖叫,慌得不知所措。
"住口別吵!"往妹子頭上一敲,星海也是急得手足無措,但她試著想扶起父親。
推開女兒,他跌跌撞撞后退,腳下不慎被椅子絆了下,整個人狼狽跌坐在地,再也站不起來。
"去找向管家,"星海當機立斷,對星河喚道。婁宇衡痛心看著二女兒慌亂跑的背影,深怕向總會連兩個孩子也不放過。
他死,無所怨尤,虧欠向總的一切,他心甘情愿用生命償還。
但他不能死,兩女兒孤苦無依,他如何放得下?
萬一向總一不作、二不休連兩人也一并除去,他是死也不會瞑目的!還有,申漓……尚來不及對她說出的愛意,豈能就此隨他而逝?
"爹!向管家就快來了……"星海強忍淚水,輕柔地安慰父親。
豈知這一切正是她所信任的"向管家"的杰作?
深吸口氣,他堅困道:"乖孩子……別……別信任……向總……"
"為什么?"她大惑不解,以為父親胡涂了。
"他……他是……爹……的大……"語未畢,喉頭忽覺一甜,一口鮮血猛地噴出。
"爹!"星海凄厲地尖叫,上前要扶他。
推開女兒,又是一口血涌出唇畔血色異然艷紅,讓人感到不祥。
第三口血又將涌出,他趕在之前連點幾道大穴,護住心脈,就再也支持不住地倒下了……
昏迷前,他隱約聽見女兒的哭叫聲,卻無力安慰她,只能含恨陷入無邊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