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畸夢戀戀 第二章
作者:漁陽




  是夢吧?他想。  

  是夢才會讓他再次回到遠在長白山的轉谷,回到一切都未改變的過去……  

  那該是他十四歲時的秋末吧,谷里的雪季來得早,一入秋,天氣便開始不穩定,偶爾來幾個早到的暴風雪也不足為奇。  

  一如降雪后的每一天,他無視頂上紛飛雪花,端著餐盤從廚房走了出來,直往她的木屋走去。由于他不準她在下雪的天氣里踏出房門一步,因此他自然得負擔起送三餐的責任。  

  一踏進她屋里,那不尋常的冰冷陰暗立即嚇住了他。  

  “寧兒?”他摸黑尋到了桌子,將餐盤放置妥當后,趕緊點燃擱在桌上的油燈。  

  豆大的火光燃亮了屋內絕大部分,讓他得以瞧見薪火已熄的空火爐與那蟋曲在床上、覆蓋在層層毛被下的小小身子。  

  他一個箭步上前坐到床沿,小心掀開她蓋住腦袋的被子!皩巸骸彼巧n白得毫無血色的小臉,緊鎖的眉心、緊抿的雙唇教他心頭一驚,毫不遲疑的,他一手貼上她被冷汗浸濕的額際,一手執起她手腕,遵照她所教導的,仔細地把著脈。  

  感覺到他為地診脈時因緊張而產生的震顫,“衡?”努力克制住腹背疼痛,她睜開了濕潤的眸子望著他盈滿擔心的臉龐!拔液美洹泵銖姀难揽p擠出這幾個字可說是她的極限了。  

  “冷?我去把爐火生起來!彼哆^毛被蓋好地,火速走到爐子前打火燒柴。  

  她的屋子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寒冷!  

  熟練地在爐子里點燃起熊熊烈火后,他踅回床邊,輕拉開地緊抓的毛被,不加考慮的,他擠進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摟地坐到他腿上,用日漸粗壯的雙臂環往地,想將自己的體溫傳遞給她,好驅散教她難受的酷寒。  

  雖說他的舉動帶來些許難受,她還是往他懷里偎去,汲取他的溫暖。  

  她身上的冰冷透過層層衣物傳遞到他胸腹,他隨即將腳上的鹿皮靴脫下,抱著她往靠墻的床角移動,直到整個背部靠上覆有獸皮的本墻。在移動的過程里,他不忘細心護著懷里的小人兒,唯恐讓她更不舒服。  

  為她調整好窩在他懷中最舒適的姿勢,他拉過一旁最厚重保暖的一張熊毛被,密密地裹住她猶自發顫的身軀。由她的脈像中,他找不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模她額頭,也沒有發燒的現象,為何她會冷成這樣?  

  “你哪兒不舒服?”他低頭探問,卻為她雙頰倏地浮現的淡淡嫣紅感到不解!霸趺蠢?”  

  隨著他的問話,那扶突兀的紅暈泛得更深了。  

  她轉頭將小臉埋進他胸膛,避開他的凝視與令人尷尬的問題。  

  怎能告訴他,她之所以會這么不舒服,是因為月事來潮的緣故?即使沒有人教她何謂男女之防,天生的羞怯仍是讓她選擇隱瞞而非坦承。  

  他矚地滿臉的古怪,是不放松地追問:“你說啊!到底怎么了?”  

  她輕輕搖頭,依舊不語。  

  他不禁皺起眉頭,“你再不說,我自己動手檢查羅!”  

  她還是搖頭。  

  他有些急了,不顧她的反對,逕自伸手在她身上觸診起來。  

  “不要!”她羞得連耳根都泛紅了,急忙拍開他的手。  

  她再怎么單純都知道讓他如此撫觸她身子是不對的。  

  他有點火氣的反握住她冰涼小手,傾身在她耳畔沉著嗓音嚴厲警告,“那你就說!不說,我再摸!”  

  年僅十四的他對男女之事仍很懵懂,全然不覺自己的舉動有何不要,只是出于一片關心,急于找出她不舒服的原因?墒菍σ褜檬乃齺碚f,這樣貼身的碰觸教她除了尷尬外,還有著更多的不安。  

  “我沒事的,你就別問了,好嗎?”她怯怯地要求。  

  他板起了瞼,對她有事隱瞞感到生氣。  

  察覺到他的僵硬,她連忙仰起小臉,伸手試著撫平他皺鎖的眉頭,“別生我氣……”  

  粗率地撥開她的手,他撇過頭閉上眼,不打算理會她的示好。  

  又鬧別扭了!她斜睨著他,無奈地嘆口氣,不放棄地伸出另一只手,隨著他轉頭而顯露的頸后長疤霎時吸引住她的注意。  

  他一直不肯告訴她這道傷疤的由來,她只知道它應是在她進鞍谷前就存在的舊傷痕。從猙獰的疤痕看得出來當初縫合治療時的粗糙隨便,一如他身上其他的大小傷痕。  

  久不聞她的反應,他不滿地回眸偷覷,馬上抓到她正望著他發愣!澳阍诳词裁?”  

  聽到他不高興的問話,她趕緊回應道:“沒什么。”  

  “是嗎?”他的懷疑毫無保留地表露在臉上。  

  “不相信我?”她佯怒道。  

  “不相信!彼芨纱嗟某姓J。她為自己成功引開他對她身體狀況的關注而暗自松了口氣,但為免他察覺,她辛苦壓下到了唇邊的笑意,只是淡該哼了聲,聊表她對他回答的不滿。  

  火爐里的柴火熊熊燃燒著,襲人的暖意充塞整個小木屋,難以言喻的溫馨氣氛籠罩著兩人。  

  隨著他帶來的溫暖,感覺好多了的她低頭戳戳他手肘,“你的衣服似乎變小了,是不是又長高了?”  

  他聳聳肩,“應該吧!  

  突來的感慨讓她輕嘆了口氣,“以前你比我還矮呢!”  

  剛到鞍谷的那年,他才只有她鼻子高,怎知三年下來,她長高的速度緩了許多,現在他已經和她一般高了。  

  “那是很久以前了!”他大聲地反駁。  

  她學他挑起一道秀眉,有趣地側頭眼視他。不知道為什么,這話題對他而言顯然很敏感!安痪,才三年前的事!彼⒎怯幸饧に皇菍嵲拰嵳f。  

  像被踩著尾巴的貓,他兇惡地低吼:“那已經很久了!”  

  她笑著執起他握住的拳頭,湊到頰邊磨蹭,“你的手有我兩倍大呢!”  

  他黝黑的臉龐因她親昵的舉動漲得通紅,為掩飾自己的無措,他重重一咳,“你別扯開話題!  

  肌皺皺眉頭,將臉埋在他胸膛上,“你身上有藥草味,還有熊油的味道!彼D了下,才又開口,“我也想涂熊油!  

  他說什么都不準地涂。她抱怨地想。  

  在雪地里活動及須熊油來保暖、保濕,所以他的不準代表了她每個冬季被迫困在屋里當囚犯的可憐生活。  

  他深吸幾口她發際、頸項散發出的縷縷清香,舍不得她去碰熊油那種臭死人的東西!澳阆攵紕e想!  

  要是讓她自由地在谷里亂跑,他猜不用半年,自己就會因擔心過度而少年白發了。雖然她并不是活蹦亂跳的好動兒,但她的好奇心超重,若他沒有著牢些,任她亂逛亂闖,萬一出了意外,他可承受不了。思及她剛來的那段日子。意外頻仍讓他至今余悸猶存。  

  見她開口想抗議,他立刻捂住她嘴巴,“你該睡覺了!  

  她用力班開他的手,“我還沒吃飯呢!”  

  他聞言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你不提,我倒忘記自己是來送飯的。”說著放開懷中的她,跳下床,步到桌前將飯菜端回床上!霸诖采铣园桑 北M管屋里有火爐,他還是寧可讓她待在被子里,也不愿她下床受凍。  

  “你吃了嗎?”見他點頭,她嘟了嘟嘴,“我不管,你要陪我吃!  

  “你先吃,吃不完我再吃!奔词共幌矚g她的小食量,他還是去幫她解決吃不完的部分。  

  他的答應使得她高興地一笑,低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來。  

  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吃飯,蟄伏在他心里的滿足逐步熨撫了他向來缺乏溫情的靈魂,仿佛她本該就是屬于他的。一種模糊卻不容他忽視的渴望在心底逐漸成形,他要她屬于他,不只是以親人的身分,而是更進一步……  

  夢中的場景突然間改變了,十五歲時的冬雪來得比往年遲,但風雪卻遠比往年急驟、強烈。  

  木屋外暴風雪肆虐,整個山谷都已盡沒于雪白之中,透過窗縫看去,連本是青郁茂密的森林也被層層白雪遮覆住。  

  相對于屋外的酷寒,木屋里熊熊燃燒著的爐火隔絕了寒意的入侵,暖烘烘地讓人昏昏欲睡。  

  她倚著窗邊木椅的靠背,纖手托住下巴,靜靜地靠在窗框上,視線直飄向窗縫外的雪白世界。  

  “你在偷看什么?”他悄悄地站到她身后,下巴抵住她的頭頂,順著她的視線往外看。  

  她輕聲笑了笑,并未因他的貼近而轉移視線!翱囱┌!”  

  “那有什么好看的?”他皺了下眉頭,“我討厭下雪!  

  她仰起含笑的臉蛋,看他擰緊了眉頭,伸手柔柔地撫上他眉間,“別皺眉,你皺眉的樣子好兇。”  

  他挑了挑眉梢,低頭迎上她的微笑,“會嗎?”  

  “嗯!备櫭嫉臉幼雍孟。她在心中暗自補上,只因他不喜歡她提及任何他跟爹相似的話。  

  抓住她順著他眉頭的手,指尖的冰冷讓他本已舒展開的眉心再度糾緊!皠e坐這兒,等一下又著涼了怎么辦?”  

  她任他緊包住她的雙手不停地搓揉著,感受自他掌心傳來的暖流。他語氣中因擔心而產生的責備讓她有種錯覺,仿佛她才是兩人中被照顧的一方。被一個年紀比她小兩歲,的男孩當成妹妹,一般地看護,實在是令她有些啼笑皆非。  

  “別把我看得那么虛弱,我生病的次數還比你少呢!”  

  “我幾時生病來著?”他不高興地拿下巴揉她發項。  

  受不住他所造成的頭皮麻癢,她笑著推開他,“你弄亂我頭發了!”  

  他放開她的手,改掬起她透著淡淡清香的柔亮發絲,纏繞在指間!跋茸屛彝,待會兒我再梳齊。說啊!我幾時生病來著?”  

  也不知有他昏了頭還是怎么了,前不久居然纏著她要幫她梳頭洗發,在拗不過他的情況下,她只好乖乖把頭發交給他去在打理。本來以為他是一時興起,很快就會玩膩放棄,怎知他越做越順手,最后竟毫不客氣地視她頭發為他的所有物,連她都不得動手整理。對于他的霸道,她雖在意,但就算是向他抗議,也只會道來他一記白眼而霸道如故,因此她學乖地干脆認命,隨他去了。  

  輕嘆了口氣,她仰首伸指劃過他左邊耳殼的缺口,“這不是嗎?”  

  “這是受傷,不是生病……”他的反駁消失在觸及她眸中盈滿心疼的瞬間!皼]事了,你別這樣。”  

  那次的意外真的嚇壞了她。  

  也該算是他倒楣,整個長白山那么大,他什么地方不去,偏偏選中了黑熊常出沒的山頭打獵,一個不小心,吵醒睡了一個冬天,因肚子餓而異常兇殘的黑熊。雖說被黑熊咬掉了小腿的一塊肉和半邊耳朵、抓爛了整個背部、打斷了右手手臂,但總算是讓他留住了一口氣,得以撐到寧兒在山溝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  

  若非寧兒那一身承襲目娘親,幾可生死人、肉白骨的醫術,與她個把月里衣不解帶、無微不至的照顧,現在的他恐怕已成一堆白骨。  

  在他傷重臥床時,每次一睜眼,他就看見她紅著眼眶站在床頭,滿是擔心難過地凝望著他,臉上的淚痕甚至還來不及拭去。  

  “你每次答應我要小心,卻總是做不到!彼罾餄M是不舍的怨急。  

  她不愿再一次承受那種錐心似的痛苦了。  

  發現他渾身是血地倒臥在陰暗山溝里的那一瞬間,幾幾乎乎要殺死了她。是什么樣的力量驅使她獨力將他自山溝救起,并背著他回鞍谷的,她已不復記憶,可她永遠都會記得當他身上的血不斷染紅她肩背時,在她心中盤據不去的無邊絕望。  

  然后,她才隱約察覺到,自己將他擺放在心底的位置是那樣無可取代的重要,甚至早已超越了他們倆應該有的情感。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只要你答應我不去杭州,我就保證不再受傷!  

  他要求得十分孩子氣,但她明了他是再認真不過的。  

  “我也不想去,但我已經答應大伯了,明年春天我們一定會到杭州探望姨母的!  

  今年的秋天,大伯拖著一身病骨回到鞍谷,在拒絕寧兒的醫護后,捱不到三天,使在睡夢中過去了。對于大伯臨終前的殷切吩咐,于情于理,她都不得不允諾下她的遵從,即使她與杭州的姨母素未謀面。  

  “我看我們別去了!彼糁伪抄h住她。“姨母長什么樣子,你見過嗎?”  

  她搖搖頭。  

  “那就對了,我們何必要為一個陌生人老遠跑到江南去?”  

  “可是我已經答應了!陛p輕扳著他交握在她頸間的雙手,細細地沿著他的指節描劃!拔覀兒芸炀蜁貋淼。”  

  他不高興地抽回自己的手,不讓她碰!岸嗫欤亢贾蓦x這兒又不是一兩天的路程!”聽谷外的獵戶說,從長白山到杭州至少要走上兩、三個月,那么來回一趟就可能花上半年的時間。  

  自小生長在鞍谷里的他未曾出過遠門,他的活動范圍最遠也只及長白山山腳,唯一熟悉的村落也只有山下的那一個。不像寧兒從小就在繁華的市鎮上長大,見多識廣。他接觸的人事物有限,在自卑感作祟下,自然對不久后的遠行有著濃濃的排斥。  

  她好氣又好笑地回頭睨他,“這么小氣不讓我碰?”  

  “你答應我不去,我就把手給你。”  

  “那我不碰了。”當他鬧別扭時,最好的因應之道就是不理他。  

  她的不理睬教他更火大,索性趁她不注意時,伸手一把環住她的腰,將她高高舉離了椅子。  

  “!”她嚇得驚聲尖叫!昂!你干什么?”  

  他靠著身材、力氣的優勢牢牢抱緊了她,讓她即使拼命掙扎也枉然!罢l教你不理我”他理直氣壯地說。  

  “你——”她抿起了小嘴又氣又委屈地仰頭瞪他。  

  發現她眼眶竟開始泛紅,他即便是心生傀意,嘴上還是死硬地回道:“我怎樣?”  

  一滴晶瑩的淚水無聲地自她眼角滑落,令他心頭一抽。  

  “你哭什么哭?我又沒欺負你!”嘴巴雖然仍舊很壞,但鉗制住她的懷抱卻松了開來。  

  她抽噎著反駁道:“你還敢說?”  

  “怎么不敢?”他說歸說,但手卻不由自主地掏出了巾子,以不符合他說話口氣的溫柔為她拭去頰上淚痕。她的眼淚是他最大的天敵,每旦只要一碰上她掉淚,即使錯不在他,他還是得高舉雙手投降。“你這么愛哭,小心哭壞了眼睛,到時候你看不到路,別奢望我會幫你!  

  “才不會呢!”  

  “不會?哪,我的醫術可是你教的,眼睛哭不哭得壞,你比我還清楚!  

  “我說的不會才不是那個呢!”  

  他挑眉,“不是那個是哪個?”  

  她抿了抿嘴,整個人突然偎進了他懷里,輕輕抱住他勁瘦的腰桿,將小臉貼在他心口,不讓他看到她泛紅的雙頰!拔艺f的不會,是指你才不會不幫我呢!”  

  她的摟抱教他身子倏地僵了僵,“你……”她知道她是在做什么嗎?他一動也不敢動,只是漲紅了一張臉。  

  濃而不膩的體香竄入他鼻息間,惹得他是神智恍惚;手中擁抱的是柔若無骨的少女身子,勾得正值血氣方剛之際的他是坐立難安。  

  他知道她是因為信賴他才敢這么不避諱地親近他,要是在以往,他是可以坦然地任她賴在他身上,可是……  

  半年多前他傷重在床時的一場夢境教他這些日子來一見到她就尷尬,甚至有時候光看著她,就會難以克制地胡思亂想起來;想她菱形小嘴嘗起來的滋味、想她掩蓋在層層衣物下的婀娜身段、想她胸前日漸高聳的堅挺是否如他想像般的柔軟……  

  仿佛沒感覺到他的僵硬,她逕自絮絮叨叨地念著:“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要不是我,你現在哪還能欺負人?”說著,她不滿地伸手戳戳他繃得硬邦邦的胸肌,“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喔!你欠我一條命,看你要拿什么來還!”  

  “我……”驚覺自己異常沙啞的嗓音,他連忙咳了兩聲做為掩飾,試著想不著痕跡地推開她。  

  “你沒聽說過施息不望報嗎?”  

  “沒聽過!彼Y嚨負u頭,并在察覺到他的小動作后,倏地收緊了抱著他的纖臂。  

  他真以為她沒發覺嗎?  

  如何能忽視他那如影隨形的火熱視線?以前他看她的眼神有著柔情、有者寵溺,而現在卻多了一股渴望……  

  她知道他渴望什么。從小在娘的教導下,不只是病理、本草,甚至連人的身體她也了如指掌,所以她很清楚地要的是什么。  

  而她,并不排斥將他要的“什么”給他。  

  “寧兒!”驚覺自己對她的擁抱產生了不該有的本能反應,害怕她會察覺,他急得動手推開她。  

  壓住他忙亂的大手,她突然抬頭直視他眼眸,“你肯發誓永不離開我嗎?”  

  他一怔,直覺回答道:“怎么這么問?我當然不會離開你!”  

  他毫不猶豫的答案教她嫣然一笑,那絕美的模樣讓他心跳硬是漏了幾拍。  

  “你答應了永遠不離開我,那我也答應你,永遠不離開你……”  



  ☆        ☆        ☆  

  天色尚未大明,三和便已習慣性地早起,在簡單的梳洗后走出住屋,步入醫堂,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師父?”  

  進了醫堂,乍見第五衡端坐在靠窗的書案前,望著外頭不知在著些什么,三和不禁嚇了一跳。  

  “你怎么又那么早起?”環顧醫堂里已經打理好的一切,三和無奈地丟下剛拿起的掃把!拔也皇钦f打掃和準備開店的事我來就好嗎?你這樣會讓我很設成就感既”  

  想當初剛進醫堂打雜,本以為依師父死板板又冷冰冰的德行,應該會丟給他一堆到死也做不完的雜勞,而他也已做好面對任何磨難的心理準備,怎知事實卻剛好相反。  

  唉,說起他這個師父他就想嘆氣。也許是第一次收個助手在身邊,還不習慣有人在一旁幫助吧,初進醫堂的那一個月,他可是卯足了勁跟師父搶事做呢!為了從慣于自己動手做的師父手中搶得一些工作,他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好不容易終于讓他搶到了每天一早的開店準備工作,怎么現在又……“三和。”第五衡抬頭低聲喚道,打斷了三和暗地里的咕噥。  

  “什么事?”  

  “要你背的藥書背好了吧?”  

  “嘎?”完了!沒背!三和暗叫不妙。虧師父還怕他一時記不齊,延了半個月才考,而他壓根忘了有這回事。昨兒個師父在趕錢伯時也曾提起過,怎知他記性這么差?唉!真該打!  

  “師父,我忘了有背書這回事了!焙裰樒は驇煾缸允,已做好扶他見記冷眼兼冷哼的準備。  

  “是嗎?”出乎他意料地,第五衡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既沒瞪也沒罵。  

  三和見沒挨罵,直覺得不對勁,忙湊到第五衡面前,仔細地打量起他來。而讓三和感到奇怪的是,平常第五衡不喜他人的靠近,總是和人隔開一定距離,連三和要近他身也不容易,怎么今天三和的大餅臉都已決貼上他的瞼了,而他卻還毫無知覺?  

  “師父,你人是不是不舒服?”三和觀察了老半天,對第五衡視而不見的功夫由衷地佩服。  

  “師父?師父?”連叫了幾聲,第五衡這才有了回應。  

  “你去后院的藥圃看看吧!眮G下吩咐后,第五衡便起身轉過后堂的居室。  

  “等一下,師父,你還沒說早上是要吃飯還是吃粥!”  

  “早上當然吃粥羅!還問?”正巧打外頭回來的羅安,順口代第五衡回答。  

  “羅叔,散步回來啦?”  

  每天一早必定會出門散步活動筋骨是羅安十多年如一日的好習慣,而這也是讓他即使不會武,又帶出入章臺酒榭,亦能保持最佳體能的方法。  

  抄起披在肩上的布巾,羅安一邊拭汗,一邊吩咐道:“別吵你師父,他昨晚似乎是作了什么噩多,時睡時醒的,加加減減恐怕還睡不到一個時辰。”  

  “羅叔怎么知道?”  

  羅安沒好氣地白了猶自傻呼呼的三和一眼,“昨兒個我睡哪兒?”  

  三和愣了下,“羅叔昨晚不是跟師父睡一塊嗎?”羅叔該不會連自個兒睡哪兒都忘了吧?  

  聽到他的回答,羅安拼命忍住敲他大頭的沖動,嘿嘿子笑道:“是。∥沂歉銕煾杆伳!”  



  ☆        ☆        ☆  



  崎嶇不平的山路拖延了馬車的速度,而一路不停的顛簸,更是讓身子早已病弱得可說是瀕臨人鬼門關的八歲娃娃痛苦不堪?粗⒆邮芸喟ね矗爰涌焖俣纫悦庋诱`就醫,怕的是孩子虛弱的身子禁不起趕路的辛苦,但若是再不快點,又恐怕會來不及。  

  “二寶,怎么不睡?”薛氏緊緊地將兒子抱在懷里,低頭看著孩子原本圓亮有神的晶瑩大眼變得黃淘而空洞,錐心的痛楚再次襲上胸口。  

  小男娃乏力地搖搖頭,干癟細瘦的小手揪緊了娘親的衣衫,“娘,我們到了沒?我好累喔!”  

  “不累!不累!”薛氏強忍住激動,哽咽著哄道:“我們很快就到了。”  

  坐在前頭車夫身邊的殷三聽到了馬車內妻兒的談話聲,忙轉身掀開布帶,探頭關心道:“二寶怎么了?”  

  “相公,”薛氏紅著眼眶抬中一凜,忍不住轉頭瞥向殷三因過度壓抑而顯得面無表情的側面。  

  現在在他眼前的已不再是他所熟悉,高傲且自負的三少爺,而只是個和他一樣為兒女擔心操勞的父親。  

  暗一咬牙,車夫點頭道:“好!那就請您和夫人、少爺坐穩了!”  



  ☆        ☆        ☆  



  站在青石村口,等得有些焦急的羅安來回踱著步,頻頻眺望路的另一端!霸趺催沒到?”  

  “羅叔,你別急嘛!說不定他們待會就到了!比蛽u頭晃腦地跟著地走來走去,看不出有一絲羅安身上的緊張,反倒是多了幾分閑散。  

  完全聽不進三和的勸撫,隨著時間的流逝,羅安是越來越不安!霸摬粫浅隽耸掳桑俊  

  他到青石村都已四天,遠超過約定好的時間,而殷三夫婦卻還不見蹤影,教他怎能不擔心?  

  為了先一步做好安排,他連騎了三天快馬才趕到青石村,可殷三夫婦倆帶著兒子,即使日夜兼程趕路,恐怕也未必能如預期的在前天中午抵達,但現在都過了兩天,再怎么拖延,馬車都該到了才是。  

  “羅叔,”三和眼尖,遠遠就瞧見了道路另一端飛揚的塵土,“好像有人過來了!  

  “是嗎?”羅安一聽立即抬眼望去,果然看見一輛馬車往村口疾駛而來!跋M@真是殷三哥他們!”說著往前跨了兩步,在路中央站定,朝那駕馬車的人用力揮手。  

  車夫定安認出了他,隨即緩下馬車速度。  

  “定安,”羅安上前幫忙拉住馬匹,“你們怎么那么慢?三哥人呢?”  

  “羅爺!”定安沒有回答,臉色是一片不自然的慘白。  

  羅安是個明眼人,心下立時知道了事情不對勁!耙笕绯隽耸拢俊  

  定安點頭,“我們在山路上趕得太快,馬車壓上了路面大石,一個不穩,把三少給甩出車子,傷了右腿!  

  “那他現在人呢?”  

  “三少現在在成都的鷹莊,他要羅爺別擔心。”  

  “是羅大哥嗎?”馬車的布簾緩緩拉開,薛氏探出頭來。  

  路上的意外讓她原本就蒼白的神色更是糟糕,而余悸猶存的恐懼依舊盤據在紅腫的眼底。  

  “嫂子!”看到薛氏似是無恙,羅安急忙關心道:“你和二寶都還好吧?”  

  “我和二寶都沒事。”薛氏點點頭,聲音因情緒仍未平復而略顯沙啞。  

  羅安聞言,這才真正松了口氣。  

  雖說當初是因為不忍見二寶這么小的孩子就此夭折,好心地幫殷三引薦身居四川的把弟,但好心歸好心,人家可是無條件地信任他才愿意賭上兒子的安危,大老遠地跑這趟路來到青石村求診于名不見經傳的第五衡,倘若他們在趕路的途中出了什么差錯,別說殷家人不諒解他,連他自己都難僻其咎。  

  “羅爺,您說的神醫就住這村子?”定安問道。  

  “是!”羅安應了聲,隨后轉頭吩咐三和:“三和,你坐上去!  

  三和乖乖照做后,他也手腳俐落地躍上馬車,“走吧,我來帶路!  



  ☆        ☆        ☆  



  第五衡小心翼翼地為昏睡中的小男孩一一取下穴道上的銀針,看得出來他每個小動作中所流露的溫柔。  

  羅安難掩訝異地看著他的舉動,“你似乎很喜歡孩子!彼玫氖强隙ㄕZ氣而非懷疑。  

  拜二寶所賜,在治療的這兩天里,教他發現到了他這個把弟令人詫異的另一面——他對孩子格外親切有耐心。  

  原本以為他對任何人都是冷淡而疏離的,沒想到其中并不包括小孩子。  

  醫療過程的疼痛讓二寶成了不合作的小病人,他不肯喂藥、不肯接受針灸,看到藥就大吵,看到針就大哭,任由他娘親從苦口婆心的哄慰到氣喘吁吁的責罵,他還是照鬧不誤。然而面對這樣的小病患,第五衡卻無一絲的不耐煩,甚至從頭到尾都是和顏悅色的,即使被抓傷、咬傷,他還是不曾板起過面孔、發過脾氣。  

  第五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深邃的瞳眸里浮動著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敏感地察覺自己似乎觸動了他某些不為人知的傷口,羅安沉默了下來。  

  忽然間,他憶起了八年前兩人初相識的情景——那年的春雨來得過早,剛好碰上了黃河融冰時節,黃淮地區陷入漬堤的夢魘。水患過后,山東、河南、金陵等地無一不是滿地荒涼、哀鴻遍野。而剛滿二十歲的他,在父親的命令下,肩負起押送四百車糧米來到河南賑災的任務。  

  這四百車糧米中,羅家負責其中的三百車,而其余的一百車則由山西其他富商聯合出資。老實說,憑羅家的財力,四百車糧米絕不是問題,但為避免樹大招風,引起朝廷不滿,他們也只有借山西富商們集體出資的名義行事。  

  水難發生后,朝廷也曾開倉派糧,但由于種種因素導致糧不人民手、米不落民口,徒然肥了派糧使、飽了地方官。倘若說災民真想得到實質上的救助,也只能指望來自民間的互助救濟了。因此相較于官糧的有名無實,這些來自各地善心人士的義糧更為災民們所歡迎,甚至還為此編了歌曲來傳誦;當然這絕不是朝廷所樂見的情形。羅家的人不是傻瓜,自然不會傻到直接去踩朝廷的痛處,他們一方面不獨資出糧,一方面明打著響應朝廷號召的旗幟,硬是把功勞分了一半給半點力也沒出的朝廷,如此一來朝廷有面子、災民有得吃,而他們在行善之余也能打好與官方的關系,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呢?  

  四百車的糧米可不是小數目,光是馬車算算就三百四十多輛,隊列一字排開足足有三里長,黃河沿岸的災民那么多,為避免某些蜒而走險的人乘機搶劫,隨行的除了近百名山西各家家丁外,還多了三百多個雇自鏢局的鏢師保護糧米。  

  而多虧那些鏢師,他和第五衡才得以相識。  

  “嘿,你們一群人圍在這兒,是不是有什么好東西?”羅安好奇不過地鉆入了圍觀的鏢師當中,也想跟人家湊湊熱鬧。  

  “羅少爺!”鏢師的頭頭老江一看到他來,立即叫人把他們誤傷的那個小伙子抬過來!皠倓偽覀冊谧綆讉準備搶糧的小混混時,錯把這個小哥當成他們同伙的,一個不小心把他給打傷了!  

  “不小心?”看著地上那少年滿身大大小小的傷痕,羅安忍不住提高了聲調。  

  “是阿!是!”一旁的鏢師們紛紛附和。  

  眼前這個總是笑臉迎人的羅少爺雖說平時是挺好相處的,但不知怎的,他們就是不敢在他面前太過放肆,甚至言行可以說是謹慎得不得了。  

  看著眾人頗有歉意的表情,羅安嘆了口氣,“算了。老江,去找楊大夫過來幫這小哥看看!  

  這些鏢師都是些粗人,雖然挺有急公好義的善心,但難免下手會有點不知輕重,眼下這小哥看來瘦骨嶙峋的,希望別因此枉送了一條小命才好。  

  須臾,那隨車的楊大夫背著藥箱走了過來。  

  “哇!”一見到小伙子傷痕累累的模樣,楊大夫脫口就是一聲驚呼!斑@小子是犯了什么十惡不赦的罪過嗎?”  

  “楊大夫,”老江尷尬地笑笑,“這也不能完全怪我們,是他打不還手,也沒出聲辯駁,才會被打得那么慘的!  

  “打不還手?”羅安挑眉。  

  “是。 被叵肫鹣惹扒榫埃幻S師背后竄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傲_少爺,您沒親眼看到所以不知道,這小子就呆呆站在原地任我們打,既不喊冤也不喊痛,好像……好像巴不得我們把他活活打死似的!  

  “喔?”羅安沉吟了片刻。鏢師們性子耿直?礃幼硬幌袷窃跒榍竺撟锒f謊,那么……  

  “少爺,這小哥好像醒了!睏畲蠓蜣D頭朝主子報告。  

  “醒了?”羅安也跟著蹲到小伙子的身側,看著他慢慢睜開了眼——那是一雙萬念俱灰的眼。羅安回想到。  

  當年的阿衡才十六、七歲,他實在是無法想像一個十多歲的孩子怎會有那樣眼神,仿佛……仿佛這世間已沒有什么值得他留念的人事物,再也沒有值得他活下去的理由。  

  是同情也是愧疚,在阿衡醒來后,他一肩扛下了照顧他的責任。而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差事。  

  要養活一個活人容易,可是要讓一個活死人重新活過來,那可就傷腦筋了。  

  起初的那一年,阿衡對任何事物的消極反應著實讓他非常沮喪。如何去摸索出與一個不說一句話且面無表情、宛如木偶人的少年的相處之道,成了那一年里他唯一用心的工作。所幸皇天不負苦心人,一年半后,阿衡終于開口說話了,再過半年,他那雙空空洞洞的眼睛里總算出現了一絲光芒。  

  看著阿衡能有這樣的進步,他是既感動又高興。當初收留阿衡只是他一時善心大發的決定,甚至后來他之所以費心照顧他,也多半是出自于好奇心——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創痛竟讓阿衡成了活死人一個?墒墙涍^兩年多的朝夕相處,漸漸地,阿密對他的意義改變了,不再只是個實驗品,也不只是朋友那么單純,他是真的把阿衡當成親兄弟看待,真心地企盼他能重新振作。  

  阿衡心里有傷有痛他知道,也知道那傷那痛很可能是窮其一生也痊愈不了的。因此在他把阿衡當兄弟后,逼著他把傷痛攤出來的念頭也跟著打消?墒钦f他從此不想深究到底是什么樣的創痛傷得他那么深重是騙人的,畢竟他是個極為好奇的人,但為了自身的好奇去揭兄弟瘡疤實在可恥,說什么他都不愿做,除非……  

  除非他肯自己說出口。  

  “若是我的孩子也能出生,他也該有二寶這么大了!钡谖搴獯蚱屏顺聊。  

  羅安著實被這突如其來的坦誠給震得膛目結舌。  

  “孩……孩子?”他有些結巴地問。  

  無視于羅安形之于外的震撼,第五衡一雙眼只看著床鋪上的二寶。  

  “阿弟,你是說,你曾經有過一個孩子?”羅安小心翼翼地問。  

  若照他們認識的時間推算起來,那就是在他十七歲前發生的事羅?  

  第五衡沒回答,但就是因為沒有回答,所以羅安更肯定了他話中的其實性。  

  “出了什么事嗎?”基于關心,他問道,卻也如預期的得不到答案。  

  “那孩子的娘呢?”  

  第二個問題讓第五衡緩緩抬起頭來,直視前方的雙眼是一片空茫。  

  “不讓孩子活著出世的,就是孩子的娘。”  



  ☆        ☆        ☆  



  在村里打了幾天零工,齊真省吃儉用,好不容易總算湊足了旅費夠他由青石村走到成都。成都有他們殷家的鷹莊,只要一到成都,他便可搭自家的便車回杭州。  

  因此今天他之所以冒著被掃地出門的危險出現在醫堂前,便是來向三和和第五衡告辭的。  

  “齊大叔?”三和一看到他來,嚇得趕忙走出柜臺。“你怎么還敢來?我師父在屋里呢!”  

  齊真笑了笑,壓低了嗓音,“我是來向你們辭行的!  

  “辭行?你要回杭州了嗎?”三和好不訝異。  

  “哪有那么快?”齊真搖頭,“我得先到成都,才有辦法塔便車回杭州。”  

  “這么麻煩啊。”三和靈機一動,提議道:“對了,這幾天醫堂來了幾個打浙江來的客人,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請他們順便載你回去!  

  “浙江來的?那再好不過了!三和,那就麻煩你幫我說說看!  

  三和拍了拍胸脯保證道:“沒問題!”他話才說完,只見薛氏正巧目內室走了出來!鞍!齊大叔,我說的客人就是那位夫人!  

  齊真趕忙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去,而這一瞧,竟瞧出了他一聲驚呼:“三少奶奶?!”  

  熟悉的聲音讓薛氏回過頭來,“齊管事?”  

  “三少奶奶!”他鄉遇故人的興奮讓齊真忘了收斂自個兒的大嗓門!澳跻矔谶@兒?”  

  “我——”  

  “三少奶奶?”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突兀地插進了兩人的對話。  

  “師父!”望著忽然間出現的第五衡,三和直覺感到事情不妙。  

  “你是杭州殷三的女人?”第五衡冷冷地瞅著薛氏,莫測高深的表情教在場眾人莫不驟起毛骨諫然的恐懼。“二寶是殷三的兒子?”“是……不!不是!”薛氏及時改口。強抑住因害怕而引發的陣陣顫抖,母性的本能提醒她,絕不能承認。  

  第五大夫態度的驟變讓她心底明白地認知到,倘若地真承認了,孩子即使已痊愈大半,他還是會再度讓他生不如死。  

  她急于否認的樣子讓第五衡瞇起了眼,倏地轉身閃進內室。  

  “大夫!不要!”薛氏心下大駭,趕緊跟著狂奔進內室。  

  這是怎么一回事?還未能從眼前驀然發生的變化中意識過來,三和一瞼茫然地與同感錯愕的齊真對望。  

  較年長的齊真雖隱約猜到了第五衡或許與殷家有什么宿怨,但還是猜不透像他這樣一個幾乎可說是隱居在四川鄉下的大夫,究竟能和遠在杭州的殷家人有怎樣不共戴天的仇恨?  

  “師父?!”三和驚愕地看著第五衡一手拖著邊哭邊捶打他的二寶走了出來!皫煾,你在干嘛?”他驚叫著上前想阻止第五衡殘忍地對待一個病弱的孩子。  

  淚流滿面的薛氏跪爬到他身后,急著要扳開他揪住兒子臂胯的手。她哽咽著仰首苦苦哀求道:“大夫,求你放過我兒子,求求你!”  

  “放過他?”第五衡低頭朝掙扎著的二寶看了一眼,對殷家的痛恨與對孩子的呵疼交相拉扯著他的心。  

  放過殷家的孩子?那誰來放過他的孩子?為了嫁入殷家,“她”狠心打掉了他的孩子,而殷家現在居然要他救他們的小孩?  

  “好痛!好痛!不要抓我……”二寶的哭聲倏地竄進了他耳中。  

  似曾相識的哭聲也在他噩夢中回蕩過,那是他孩子的哭喊……  

  最后,他放了手。  

  “滾!永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丟下了這句話,第五衡頭也不回地走回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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