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浮在黑暗里是什么感覺?
隨著那片如同海綿般柔軟的黑暗起伏飄搖,蔚吉音感覺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寧與沉靜,仿佛所有可能會傷害她的事物都被身邊包圍的黑暗隔絕在外,而在黑暗中的她也將不再恐懼。
黑暗是他。
蔚吉音清楚的了解到,因為他的心本身就是滿滿的黑暗,那黑暗如同急遽涌來的潮水,隨時都可以把在他身邊的人淹沒……可如今她身處在那樣的黑暗中,卻有著不同以往的感受。
黑暗是他,但他卻不是黑暗,因為他的黑暗里包藏著不易見的溫柔,那片柔軟深藏在黑幕之下,細細地、悄悄地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形成屏障的堡壘,為她擋去那些丑陋的惡夢與悲傷。
她怕黑,但在他那片令她恐懼的黑暗之中,她卻看見那足以照亮她的粲然光明,仿佛在那黑暗之下便是由一片光明所組成,帶給她安心、溫暖,令她有勇氣跳脫恐懼的牢籠。
他帶著光明,溫柔地引導她……
???
當夢境結束,蔚吉音睜開眼時才發覺自己竟然就在車上睡著了。
身邊是他——黑。
而她就坐在他的腿上,靠著他的胸膛睡著了,他仿佛還沒有發現她已清醒,仍然專注于開車;似乎是為了要讓她安心,在她熟睡期間,他的手始終是讓她緊握的。
他掌中的溫暖,透過肌膚隨同著那片黑暗一同傳達給她。那熾熱的溫度、那柔軟的包圍,讓她仿佛像是回到母親的懷抱一般,在那彌漫著淡淡涼煙氣味的懷抱中就可以令她感到無限的安心。
“醒了嗎?”感覺到懷中人兒的輕輕顫動,黑稍稍分心低下頭查看她的情況。
而她也睜開了瑩綠的眸子迎上他探視的黑瞳。
黑在那雙綠眸里看見的是平靜與安寧,少了方才的激動情緒,反而令她那雙散發著詭譎光澤的琉璃眼多了一絲的清明與澄亮。
不知不覺間,倒教人莫名迷失在其中。
黑滿意地微笑,她的心情,看起來已經好很多。
“嗯!蔽导酎c點頭。
初時止不住的淚水,如今也只剩下粉頰邊隱約可見的淚痕而已,曾經令人心疼的脆弱也已不復見,她已恢復成平時那個冷靜高貴的邪眼女神,而不再是那個教人心碎的蔚吉音。
比起現在,黑反倒比較喜歡她的脆弱;畢竟,那樣的她有活著的感覺。
“如果不想空手一直碰到我的話,手套就在旁邊。”黑用下巴指了指駕駛座旁放置的手套,輕聲說道。
他是知道她的能力的,也知道她現在實于自己胸口上的手在沒有任何的阻隔不,輕易就能夠透晰他。
他不要、也不愿再看到她痛苦的表情,那叫作什么?
叫作心痛吧!即使如此,但她那揪痛心口的悲傷,以及壓抑的淚水卻仍然深印在他的心里。她不自覺散發出的悲傷實在令人太深刻了,教他不自覺感染到那份傷痛,遲遲難以忘卻。
他不禁懷疑是什么竟讓她如此失了身份,而以悲傷示人?
她是個堅強的女孩,絕對不可能允許自己在別人——尤其是他的面前表現出她深藏的脆弱;所以她突然的崩潰失控,反而成了他窺探她內心秘密的惟一途徑,雖然這么做有些小人。
“喔!蔽导糨p應一聲。
輕輕移動一下身子,她試圖從他的身上離開。無奈車內的空間有限,就算是身材嬌小纖細的她要移動身子也是有困難,而且任意移動又會干擾到他的行車視線,她只好繼續暫時坐在他的腿上。
“如果不想死,你就給我乖乖坐好,別動來動去的。”黑沉聲警告她,字句間的惡劣未曾減少,倒是語氣上已經放柔不少,比起平時聽起來就是少了那么一些魄力。
蔚吉音不是傻子,她當然知道此時兩人的姿勢在旁人的眼底看來是多么的曖昧。雖然黑始終紳士地沒有對她做出任何逾矩的動作,可一個女孩子這么賴在一個男人的身上,總是、總是……唉!反正就是不自在。
“我……對不起,我會不會很重?”她的臉火辣辣的燒紅,嗓音也不自覺地越來越小聲。
“反正我抱過比你更重的,你這么一點小貓重量壓不死我的!焙谀辉诤醯貙W⒂谘矍,絲毫沒發現她的羞愧。
原來,他不是只抱過她。不知怎地,蔚吉音竟有些難過。
小小的種子在心底發了芽,忽然泛起的情緒宛若攀升而起的巨大根芽,緊緊纏繞著她的心口,激起心湖里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與酸楚,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感覺,有點像是心頭扎了一根針似的,微微刺痛著。
這該不會就是所謂的吃醋吧!但她旋即又否定這個可笑的解釋。她與他不是情人,甚至連朋友都談不上,怎么可能會有這種戀愛中的人才會有的感覺呢?但,為何心中那份刺痛卻又如此真實?
“能不能請你先在路邊停一下?”那份莫名無依的酸澀實在令她無所適從,她只得悶悶地開口,試圖理清心中的感覺。
不過,首要還是必須先離開他的身上,免得心中那奇怪的感覺繼續擴大。
“為什么?”黑不理她,仍舊自顧自的在黑夜的公路上行駛。
黑夜在敞開的窗邊飛馳而過,子夜的闃黑猶如鬼魅一般緊緊纏繞身畔,一陣涼風在沉靜的夜空中清緩撫人,但自風中飄送而來的緊繃氣氛卻不得不令人注意。
“因為、因為……”因為什么,她想不出任何搪塞的理由。
蔚吉音的腦袋一片空白,所有可能的借口全被理智一一否決。她該用什么借口聽起來才比較自然,比較不會被他發現她心里那份詭異的情緒反應。
黑低頭看著她,忍不住蹙起俊秀的眉。
這女人是怎么搞的?說話就說話,哪來這么多因為,聽得他頭痛得不得了,根本抓不住她所要表達的重點。
最后黑煩了,索性把車子停在路中央,不理會后方車輛抗議的喇叭聲,皺起眉宇與她對望。
“因為什么?”
“沒什么……”
在他嚴肅的注視之下,蔚吉音本就柔細的嗓音變得極輕細,活像個做壞事的孩子一般,不安地絞著纖白修長的手指,試圖掩飾自己慌張的心緒。
不過這個舉動看在黑的眼底,卻只是好笑。
沒想到堂堂一個黑幫令人敬畏的邪眼女神,竟然也會有這種煩惱的表情。
若非親眼見過她占卜的過程,怕是連他也不會相信眼前這個看來一副嬌弱可憐、外加發育不良的小女人,會是傳說中那個擁有神之眼、且可以看穿未來與過去的奇跡之女。
瞧她!號稱十八歲,外表看來卻像是只有十五歲,尤其是當她穿著這一身不合身的松垮西裝時,更會令人產生這樣的錯覺。
在一身寬松的黑色西裝襯托之下,她近乎透明的白皙肌膚,顯得格外晶瑩剔透;一頭黑亮柔細的微卷長發也不知在何時落在那張小小臉蛋的周圍,為她呈現出一股荏弱。
纖細而優美的黛眉、精靈而深沉的瑩綠眼波,以及宛若染上艷紅血液的豐潤粉唇,在在都呈現出精致典雅的美麗;而當這樣各具特色的五官合在一張臉上時,卻也產生另一種的風味,雖然稍稍淡化那細致五官的艷魅,但卻多了幾分清新純然的無瑕。
“有什么話就直說,別這么畏畏縮縮的!焙跊]好氣地以大手鉗住她精致優美的下顎,強迫她與他對望。
“我哪有……”他干什么突然靠這么近?
“說、清、楚!焙趲缀跏且粋字、一個字的說,配上他本就低沉的嗓音更加充滿令人畏縮的威脅性。
“我說……我們還是別這么靠近的好!
“我們有很靠近嗎?”黑瞪著她,像只不懷好意的惡狼。
蔚吉音咽了口唾液,才正想要開口,忽然一聲震碎玻璃的響聲卻搶在她之前發難,快得令她措手不及;緊接著那應聲碎裂的擋風玻璃之后的,是一顆劃破空氣而來的子彈。
???
砰的一聲!震耳的聲響之后造成四周一片狼藉的殘骸。
“糟糕!”黑驚覺不對,為時已晚。
他光顧著跟蔚吉音閑扯,倒忘了注意四周是否有敵人的蹤影。
但是黑終究是受過訓練的人,是以命換取時間的殺手,面對這樣的突發狀況自然能夠有所應變。只見他在玻璃碎裂的一瞬間,更迅捷的放下車子的椅背,借以躲開子彈的襲擊。
可惜!他仍然是慢了一步,疾射而過的子彈仍是不小心劃傷趴伏在他身上的蔚吉音的臉頰,雪白的肌膚上緩緩滑落幾滴血珠,恍若在冰冷雪地中恣意綻放的優雅薔薇,綻放著充滿血腥的美麗。
“嗚。”蔚吉音抵在他胸膛上,悶悶地發出一聲痛哀。
臉頰上子彈劃過的傷痕火辣辣的燒灼著,她痛卻又不敢叫得太大聲,生怕自己的軟弱會成為他的負擔。
“痛就叫出來,別悶著!敵人不會因為你少哼個一、兩聲痛,就放過你!
低柔優雅的冰冷嗓音在耳盼響起,黑令人安心的嗓音輕輕安撫她不安的心緒,隔絕她的恐懼。
他的話語雖然聽不出任何的溫柔,但在那份粗獷邪魅下的細心她卻是沒有疏忽掉,這是黑獨特關心人的方法;他拒絕用太過溫情的手段來博取好感,他寧愿用自己的方式與人相處。
而當相處過后,才能漸漸發覺在那片黑暗下所隱藏的柔情。
蔚吉音分心的想著,敵人并沒有因此而停歇攻勢。
連續幾聲槍聲震得車窗的玻璃碎了,車內凈是碎片,惟一慶幸的是車內的人并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最多只是被掉落的碎玻璃劃出幾道小傷口罷了。
又是幾聲槍響后,四周再度陷入一片寧靜。
“停止了嗎?”蔚吉音不敢抬頭,只能靠在他的胸前聽著車外的動靜。
“沒這么快!焙诮o了她否定的答案。
憑著殺手的本能,他可以斷定這只是另一波攻擊前的短暫沉靜,他雖然還無法斷言敵人的身份,但他確信那票前來狙擊他們的人是不會如此輕易就放過他們。
“你知道那些狙擊我們的人是誰嗎?”
“應該是黑幫的人吧!焙谇那牡嘏势鹕碜,朝車外看去。
前方及左方各停了一輛車子,并沒有其余的支援。在人數上,他們是落了下風,但這并不代表他們就注定毫無勝算,在戰場上沒有絕對的勝利,而獲得勝利的最主要關鍵,只在于運氣以及膽識。
“怎么會?”
“我也不確定。但就目前的情勢來看,黑幫是最有可能的。畢竟他們光是用追討叛徒這一點就有絕對的借口,而我又是龍窟的人,他們更沒有放過的理由。”黑伸手壓住她的臉,然后探入椅背后取出一把槍。
“可是黑幫沒道理發現我們。 边@才是她不了解的一點。
先別說他們在進入由黑幫守衛的爵士宅邸時,早已做了隱藏身份的打扮,被發現的機率實在不大;再加上她在黑幫中極為神秘,所以就算得到消息要狙擊她,也怕是難以認出吧!
莫非……
“是我剛才自己落下的敗筆,我報出雷老大的名號,卻忘了他們只消一通電話就可以判斷我們的身份,只要那邊發現根本就沒有派人過來的事實,那我們的謊言就被揭穿了。”這是黑的解釋,也是惟一說得通的事實。
蔚吉音愣了一下,總覺得還有哪里不太對;可是,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蔚吉音感覺到那抵在她平坦小腹上的冰涼,忽然覺得由他身上所傳來的黑暗似乎多了些許的陰沉。
“反擊!焙诤喍痰卣f了這兩個字后,便不再開口。
反擊!?
他要怎么反擊,敵人的人數多出他們這么多,而她又從未涉足過戰斗,幾乎幫不上他任何的忙,所以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必須獨立對抗這些敵人,她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而是僅憑他一己之力,怕也只是徒勞。
等了許久,對方仍是毫無動靜。時間過得異常緩慢,短短的五分鐘就像是有五個世紀這么久,緊繃的精神與耐力逐漸在時間的消磨下失去,來自心理的壓力遠超過外來的壓力。
忽然,黑在她的耳邊輕聲說:
“我說跳的時候,你就跟著我跳。”
就當蔚吉音根本還沒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時候,黑卻突然一踩油門,車子立刻加足馬力筆直地向前沖去;在聽到黑在耳邊吼了一聲跳之后,她就整個人被他扯離車內。
砰!巨大的爆炸聲來自兩輛燃燒的車子,熊熊的火花為陰沉的天空染上美麗卻殘腥的紅彩。
蔚吉音幾乎要為自己與黑捏一把冷汗,要是再晚個一、兩秒跳車,現在她就是葬身在那片火海中的一人了。只怕經過這么猛烈的沖撞與爆炸后,里頭的人小命也應該保不住。
可惜,現在的情況容不得她感嘆。
同時,另一輛車的人也隨時等著對他們發動另一波的攻擊。顯然有人比他們更快,因為在他們還沒來得及發覺時,那輛車已竄起熱辣的火舌,瞬間吞噬掉整輛車子。
危機終于解除。
黑喘了一口氣,雙手卻仍不自覺緊摟著懷中的蔚吉音。
“該放手了吧!”似笑非笑的淡然嗓音,隨著一道嬌美的身影從那一團燃燒中的火焰中朝他們走來。
而從那火焰中走來的女子,正是夏澄。
“我早該猜到是你!
黑回夏澄一個淺笑,隨即放開蔚吉音,然后懶洋洋地從地上坐起,抖了抖身上的灰塵,拉著蔚吉音從地上站起身,不知怎地,他卻像是突然站不穩似的,踉蹌了幾步。
“若不是我及時出現,你哪還有命在這里嘻皮笑臉?”
夏澄的冷眸掃過蔚吉音,看得出在那漂亮的眼底有一絲敵意,黑或許沒發現那抹一閃即逝的神色,但蔚吉音卻看得一清二楚,而那寒澈的敵意讓她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那我還真該謝謝……你……”
豈料黑的話根本還沒來得及說完,眼前就突然一黑,整個人毫無預警地倒向蔚吉音。
這來得太過突然,蔚吉音根本還來不及反應,只能勉強地死撐住他的身子,不讓他再倒回地上。
但兩人的體型終究相差太多,以蔚吉音嬌小纖弱的身子根本難以支撐得住黑,一個不穩,兩人便又跌坐回地上。
蔚吉音被他壓著,動彈不得,只能挫敗地搖晃著他的身子,試圖喚醒他的神智。然而正當她伸手輕觸他的身子時,那突然涌進的意識卻令她大吃一驚,原先來自他的黑暗更加深邃,而那是死亡的黑。
“怎么會?”
蔚吉音忍不住蹙起細致的月眉,伸出了推著他沉重身子的雙手,當她將手從他的腰際抽回來的一瞬間,映入她眼簾的是大片的紅艷,那仍帶著溫熱的暗紅色液體沾滿她的手。
這是……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