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迸镜囊宦,房門被粗魯的推開。
“大……”因戰爭而傷了右手的言喜慌張地進入。
制作精致的青花茶碗被拋出,匡地一聲,碎在墻邊。
“出去!比缫矮F般的狂吼,雷響似的撼動整個宅第。
慌忙間,言喜退出房間,在合上的門邊喘息。
鬼臉!大人那半張臉好……嚇人。該死的紅毛和倭寇,竟然把大人那張原本俊美無儔的臉,炸成這樣。大人這一生,怕是毀了吧。哪家會把自己的閨女嫁給這樣丑得像鬼魅般的男子?
房內,男子帶著刀傷的手遲疑地撫著右頰。鏡中這丑惡如鬼的人是自己?是曾經迷倒眾生,手握大明海師的司徒青?
“你是誰?說話,我要你這丑八怪說話。”司徒青睨著鏡中的自己。
這張臉,連他自己都不愿細看。
“說話。說!不要以為不說話,我就會忽視你的存在。你這張鬼臉,誰看了都會印象深刻、都會惡心。你是怪人、是丑八怪,知道嗎?”
“是丑八怪呀……”
一聲怪叫傳出書房,言喜彈開一步。
“沒人要的丑八怪呀。”司徒青痛苦萬分地抱住頭,伏在桌上,渾身顫抖。
這張鬼臉一直是他的夢魘,他的禁錮、他的牢籠。
哐,府里的最后一面鏡子碎了。
司徒青毀容后,府里就不準有鏡子。剛被摔碎的是被他貼身帶著的一面。提醒自己避開別人的目光,別太突出。就怕別人看見面具下真正的他。怕別人日日夜夜被惡夢糾纏。
“大人,您別做傻事!毖韵搽m膽小了點,但畢竟有份護主之心。誰叫他打十歲就跟在大人身邊,替他提劍、拿刀。
傻事?
有這么一張面容,要是別人早尋死去了,哪肯留到現在才做傻事?活著,才是傻事。
“大人?”
司徒青拾起地下的鬼臉造型面具,仔細地在腦后綁上系帶。
“進來!
言喜推門,閃過滿地碎片。
“大人,左大人到訪,F在正在廳前等著您!
“他又來做啥?”
司徒青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左之賢。他陰柔的面容和他的陽剛在朝中、在民間都被傳為佳話。他拿哪張臉面對情同手足的兄弟?用這張冰冷冷的面具?抑或是這張人不人、鬼不鬼的丑臉?
“大人,您再不見他說不過去呀?偛荒芤驗椤睉K了,他又說到大人的痛處。
“言喜,說下去。我這張臉是什么狀況我最清楚。你不說我還是這張丑臉,說和不說沒有差別!笨傄鎸@一切。躲著別人,總不能連兄弟也躲。
“不能再躲著左大人了。聽說退朝后你們爺倆好久不曾說句話了。這……”
“言喜……”眉頭對擰成了一座小山。
慘,大人生氣了。
“大人,別生氣。我這就把左大人打發了。”
“等著!彼就角鄦净匮韵。
“大人……”
“我換件衣服,順便洗把臉。”司徒青收拾桌上的兵書。
洗臉!大人肯面對那張臉了。
“是是,我要左大人再等會兒。”言喜慌忙跨過門檻,過度興奮的他還絆了一跤。
“言喜?”
“大人,沒事。您忙您的!毖韵才呐钠ü缮系狞S土,奔向大廳。
* * *
司徒青信步走入大廳,沒忘記檢查面具是否系妥。
“司徒兄!倍俗诘窕t木椅上的左之賢,遠遠看見熟悉的身影便迎了出來。
下意識地,司徒青別開臉。這樣的熱情,他承受不起。
“司徒兄,你這是何苦?一張臉毀了,連兄弟都不認了?”
“我從沒不認你這兄弟!
“那你為何撇過臉?”左之賢盯著司徒青冷硬的面具,不容他拒絕。不管司徒青怎么轉頭,左之賢那雙眼好像要穿透面具般,讓司徒青怎么也逃不開。
“我沒有!奔热欢悴贿^,司徒青索性站直了腰桿,喑黑的雙瞳直視左之賢。
“肯面對我、肯面對自己了嗎?”
“你來這做什么?”如果司徒青記得不錯,他這水師提督被火炮炸傷臉后,原本快被踩平的門檻,頓時門可羅雀。
他已經沒什么利用價值,也不再是閨女理想的夫婿。在朝中,要升上去已是不可能。朝臣提到他,莫不是一臉惋惜或譏笑地道:“喔,那毀容的提督呀!币痪捅车乩锖八肮砻嫣岫健。
“做什么?”
左之賢收起對兄弟的不舍。他實在不忍再看他自怨自艾、自暴自棄地將自己封鎖。以前他不是這樣的,F在,陰沉的個性甚至感染了這座偌大的宅邸。這死氣沉沉的樣子他不喜歡,也看不慣。
不行,他必須下重藥。
“看看大家口中的‘鬼面提督’呀。怎么?連言喜都看過了,而我卻看不得?太見外了吧?好歹我們也兄弟一場。給我看一眼,我就把被我上過的破鞋送些來府上。你看這樣可好?”左之賢將輕蔑明顯地表露在臉上,就怕司徒青看不見。
“怎樣?這是件好交易吧?若是讓她們知道要來的是你的‘鬼面’宅邸,只怕她們逃得飛快,打死也不肯來。”
可惡。別人可以輕侮他,但他不該和他們一樣。十幾年的交情難道是假?
“言喜!彼就角辔站o拳頭,克制自己欲揮出的欲望。
因兩位大人在談事情而避到一邊的言喜沒聽到司徒青的叫喚。
“言喜!彼就角嘁宦暱窈。
不行,他得忍住怒氣。
“大人!贝笕擞职l怒了。大人拳頭上的青筋跳得好厲害。
“送客!
“大……”對方是左大人耶,他這個小兵可惹不起。
“我說送客。怎么?我臉毀了,連你也不聽我的話?是不是跟著左大人比較有發展,比跟著我這個‘鬼面提督’好?”
“左大人,請吧。”
“嘖嘖,倒秤得出自己有幾分斤兩。但我也不是無事才到兄弟這里閑耗,趕我走你會后悔喔!
“言喜,轟出去。把他給我轟出去!
“我昨天替你算了個卦……”
“出去!
左之賢邪氣地笑了笑,陰柔的面容令司徒青更加嫌惡。
“別火,卦上說……”
“走。”司徒青砸了一組上好的瓷盤。下個目標就是座下的那組紅木椅。
看來此地不宜久留,玩過火可會出人命。
左之賢和司徒青一文一武,左之賢雖不至弱不禁風,但和司徒青相比簡直天差地遠,還是避之為妙。
左之賢瀟灑地步向廳門。
“毀容是你命中劫數。留住最先到你這的龍年生的女娃,她會帶你出苦海。別錯過,否則得再等十二年。她不在你身邊一天,你就多一分危險!
“滾!彼就角喙虻乖诘厣希瑢⒅匦姆旁谝紊。
“記得我的話,我不會說錯!弊笾t意味深濃地看著言喜,這話像是對他說似的。
確定言喜收到暗示的左之賢,不再阻攔言喜,徑自出府。
* * *
清晨的重霧被太陽蒸干,房內的可人兒睡得酣甜。
“小姐,小姐……”
絲被一蒙,洪若寧又睡去。當作是場惡夢吧。嫁人?她才不想呢。連對方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她就得將自己的終生托付給毫不相干的男人。
唉……
聽到洪若寧的輕嘆,喜鵲推推主子。她知道主子是醒著的,只是不想嫁人,想多待一會兒。
“小姐,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不早點起床準備,遲了就怕姑爺不高興!
“小姐?”
“他不會不高興的!焙槿魧幫崎_一個小縫,好不費力地讓聲音傳出來。
“會的。小姐您快起來吧!毕铲o怕小姐被夫家的人欺負。該死,摳門的老爺竟然不準她陪嫁過去。他就不怕小姐被人欺負嗎?
“不會,我要嫁的是劉家的白癡兒子。我肯嫁他,是他前世修來的福。他若敢多抱怨什么,我要他好看。”
“小姐,不可以這樣說,被人聽見了不好!毕铲o提醒。也只有劉家的白癡少爺肯娶行事驚世駭俗、惡名在外的小姐。
“好好好,算我說錯了。是因為劉家的幾個錢,所以爹才要我嫁給劉家的白癡。”洪若寧翻了個白眼。
她爹雖為一方首富,但卻貪財得緊,甚至可以為她多丟了幾個銅板給乞丐而生上一天的氣。有這種視財如命的父親,真是……
“小姐,算我求您了。起床吧。”
唉……
“好啦,小的起來隨你發落 !
“多謝小姐!毕铲o將洪若寧拉到鏡前,仔細地梳開她那一頭烏漆似的長發。
“嗯!彼@一生就隨人發落嗎?不,她才不要。對著鏡子,洪若寧俏皮地吐了舌頭。
“小姐……”
想著逃亡計劃的洪若寧一時分神,沒注意喜鵲的叫喚。
“小姐?”喜鵲提高聲量。
“嗯。我聽著呢!笨粗R中自己紅滟滟的小嘴、高挺的翹鼻子、白皙的皮膚和會說話的大眼。洪若寧真要嫁給劉家少爺?嘻,她才不會乖乖聽話呢。
“嫁到劉家后不可以伶牙利齒的!
“喔?”這丫頭……
“小的知道這樣說不對,也冒犯了小姐。但是小的不得不說,這全是為小姐好!彪m然是下人,但是喜鵲一向視洪若寧為姐姐。她是真心為她著想。
“沒問題,這點我絕對做得到!币驗椋静淮蛩慵奕雱⒓。
“好了!
換上一身吉服的洪若寧顯得光彩逼人,連喜鵲都舍不得別開眼。
不一會兒,洪若寧瀟灑地揮別家人,坐上迎娶的花轎。浩浩蕩蕩地往劉府的方向前進。
* * *
“呼,好險!焙槿魧幋拄數嘏闹乜。
還好,途中下了場大雨,正巧給了她逃婚的機會。否則,她就真要嫁給白癡的劉家大少。那摳門的老不死希罕劉家雄厚的財力和運輸事業,她可不屑一顧。
反正錢夠用就好,嫁給殷實的農戶,比嫁入劉家好。男人嘛,一有了余錢就知道作怪。再雄厚的家產,潑水似的往妓院娼門里倒,要不了幾天就坐吃山空。
至于,像她老爹一樣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也嫁不得。誰知道他會不會為了幾兩碎銀將妻小賣入煙花巷?對錢她爹一向視之如命,妻小如何和性命相比?
“不行,得找個地方換下這身濕衣,濕淋淋地黏在身上怪難受!睕r且這一身吉服也太過醒目,她可不想被劉家的人給綁回去。
洪若寧撥開樹叢,來到茅草亭旁。
她知道要不了多久,劉家的人定會尋來。沖著那幾百兩黃金的聘禮,他們不尋來才有鬼。聰明如她,不選太偏遠的地方下轎。太遠,豈不要走上好幾天才找得到店家。這里不近、不遠正好有地方讓她換裝,洗去一身泥濘。
“動作得快些!蓖吳啾痰奶端,洪若寧有一躍而下的沖動。
但慢點,如果有人來……
那她可非嫁給他不可了。誰叫她失了清白,給一個不相干的男人。又如果他正巧已有妻子,那可得做小妾。這事……不行,她得好好琢磨、琢磨。
“喂……”洪若寧喚了一聲,以確定沒有別人。
嬌嫩嫩的軟語在山壇的水潭邊回響。一個接著一個,千回百轉,像是轉不完似的。
“喂……有人在嗎?”洪若寧小心地再確定一次。
洪若寧脫下大紅的吉服,收入包袱,并將預先準備的衣服放在一旁。猶豫了一會兒,把褻褲、中衣、肚兜也全除下。這里沒人,不需有任何顧忌和束縛。
“好冷……”洪若寧在淺水里泛著身子,直到適應水溫才游到湖心。盡管潭水深不見底,但她的泳技極佳。在水里像在陸地一般快活。
洪若寧打散了發髻,讓緊繃了一天的頭皮暫得紓解。舒服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