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露營寫生,是莎麗學園一直以來的傳統。
夜晚,學員們在山頂扎營。對這些有錢的少爺小姐們來說,露宿在外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根本是找罪受。但是教授卻很堅持的認為,只有將身心融人大自然,才能感受到其中的美麗,于是學生們只有乖乖搭起帳篷、生起營火,度過這注定難忘的一夜。
教授一個個安慰著學生們,走到文鳳殊的面前時,看了看他手中的素描本,滿意地笑著贊嘆:“很好!很好!”
見教授走遠了,宋麗儀湊了過來,拿著自己的畫本,柔聲問道:“文同學,能不能指點我一下?”
文鳳殊頭也沒抬地隨手接過,一手拿著筆,剛要點評,卻愣住了。
畫中的主角……竟然是他!?
他微揚起臉,看著宋麗儀羞澀的微笑,淡然道:“你畫得很好,可惜偏離了主題,教授要我們畫的是山水!彼麑⒈咀舆f了回去。
“我就是不太會畫山水啊!山水在我眼中,總是同一個樣子?墒悄阍趺茨墚嫷媚敲春媚?教教我好不好?”宋麗儀并不死心,索性坐在他身邊!靶乃级挤旁谄渌胤,你可以畫得更好。不管畫什么,心中一定要有它的存在;沒有,干脆不要畫!
收起畫本,他倏然站起,拋下呆在原地的宋麗儀,快步離開。
轉過幾條小路后,他突然聽見身邊樹叢沙沙作響,警覺地低聲問:“誰?”
枝葉被撥開,蘇青荷笑著走了出來。“誰惹你了?看你那副臭臉!”
“你去哪里了?”
從一個小時前就突然不見了她的蹤影,連吃晚飯的時候也沒有看到她,他還以為她失蹤了,若是她再晚個三分鐘現身,他可能會動身去找她了。
“我去找這個了!”蘇青荷高舉起手,手中拿著一片樹葉。
他不解地看著她,不知道這片樹葉有什么用。
“想問我找樹葉做什么,是嗎?來,我告訴你!”
蘇青荷笑著拉起他的手,走到一邊的大石頭邊,一同坐下。
她將那片樹葉湊到嘴邊,輕抿著葉邊,接著,清亮地吹出了幾個音階。
“怎樣?這是我自己偷學的,而且,在這山里,這種樹葉吹出來的聲音最好聽了!碧K青荷笑得很得意,就在燦爛的星空下,借著這片小小的樹葉,吹出了一首悠揚的小夜曲。
文鳳殊有些吃驚。用樹葉吹出聲音這事他是聽說過,但是并沒有親眼見過,乍然看到她的表演,他覺得有些新奇。但真正讓他動容的,是此刻她忘情的表情,好像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山中的景致,連四周的蟲吟流水,都可以與她相應和。
“你很有趣。”聽到曲子結束,他破天荒地給了她簡潔的評價,惹得她濃眉一挑。
“這算稱贊還是挖苦?”
他不語,只是揚起臉,看著天上的緊星點點。
今夜星光幽幽柔柔,童年的記憶中,似乎也曾經見過這樣的景象。那記憶和梅德里城堡一起浮現,讓他猛地一顫,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她感覺到了,遂問:“冷了?真是少爺的身體,這么嬌弱,還比不上女孩子!”她順手脫下自己的短外套被在他的肩上,“穿上我的衣服吧!應該會暖和點,山上風冷,小心別感冒了!
她的舉動令他心頭一震,看她的眼神也變得復雜起來。
“怎么了?被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啦?哈!人家是英雄救美,今天我這個美女卻拯救了英雄!”
她的得意忘形一如既往,但是,沒有了外套,掛在她嘴角的笑容漸漸顯得僵硬,一雙手掌合在胸前,悄悄地哈著熱氣。
他沉默著解下自己的長圍巾扔給她。
她一笑,爽快接過,里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也懂得關心人啊?真是沒想到……”話說到一半,她的笑容驟然僵住,沉聲說道:“你不要動!千萬千萬不要動!一步都不要動!”
他一愣,沒明白她這話的意思,本能的站在原地,眼睛卻四下打量了一圈,一看,他也驟然驚住了。
在他身側兩公尺左右,有一條蛇正直立著上半身,吐著血紅的蛇信瞪他。
文鳳殊從來沒有這么近距離的看過蛇。此刻與它那陰毒的眸子對視,全身寒毛都倒豎了起采,手心全是冷汗。
她悄悄從地上拾起一根粗壯的樹枝,繞過他面前,一步步逼近那條蛇。
文風殊看到她的樣子,一驚,趕緊低喝:“不許冒險……”
話音未落,蘇青荷手中的樹枝已如閃電般打下,一下子就擊中了蛇頭,然后如雨點般的擊打在十幾秒鐘內將蛇頭打爛。
但是她好像已經被嚇呆了,一下接一下不停地敲著,直到文鳳殊將她口中的棒子奪下,遠遠地丟開,在她耳邊大喊了一聲:“行了,它已經死了!”
她呆了幾秒,接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剛才的勇敢和冷靜全都煙消云散,讓文鳳殊措手不及,只能看著她哭。
幸好她的淚水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一分鐘左右,她又破涕為笑!斑好死掉了!要不然被它咬死一個未來的大畫家,這是多么遺憾的事呀!教授會第一個哭死的!”
她伸手抹去眼淚,卻在臉上留下了淡淡血痕。
文風殊一怔,忽然伸手撥開她的手掌,看見她的掌心被方才樹枝上的細小樹刺劃出了好幾道傷痕,他面色一凜,從自己的衣服中掏出一塊手帕,蓋在她的掌心上,沉聲道:“以后不要再做這種冒險的事,如果被蛇咬到,你要怎么辦?為我而死嗎?”
“少臭美了!.誰要為你而死?”蘇青荷故意白了他一眼,恨恨的說:“我是怕蛇吃完你又來吃我,這完全是自衛!
黑眸凝在她的臉上,許久,那眸底竟然漾出一絲笑紋。
“遇到你,要先自衛的恐怕是那條蛇吧?”他的一句話立刻招來她的揮拳,不過,在掌心受傷的情況下,要打痛他可能有點難度吧!果然,下一秒鐘,他便看到她咧著嘴呼痛的模樣。
誰也沒發現,在這片夜色下,悄然進駐他心中最柔軟那一處的,其實已不僅僅是今晚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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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莎麗是一座美術學園,但體育課還是不可免的。
蘇青荷一邊做著熱身,一邊瞥向四周。
那些平時穿著時尚的富家子弟們,似乎比較習慣于做一個舉止優雅的淑女或是紳士,對于穿上運動衣在場上奔跑流汗,很不屑一顧!
大部分女生都在操場旁邊的臺階上坐著,三兩成群地閑聊;男生們還算好,有的打打籃球、有的小跑一陣,但似乎是表現給女生看的成分居多,真正認真上課的其實很少。
蘇青荷環視了運動場一周,沒有看到文鳳殊的身影。她走到軟墊前,飛身一躍,輕輕巧巧地躺落在上頭,微笑地望著天空中緩緩移動的白云,心情極度舒爽。
忽然,一張寒冰似的臉橫在她眼前,擋住了她的視線,“蘇青荷,你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宋麗儀!?
“找我什么事?”陽光有些刺眼,她瞇起眼睛看著對方,那種表情令對方惱怒。
“你要我在這里說嗎?那好,我坦白告訴你,是有關文鳳殊的。”
文鳳殊!?“文鳳殊怎么了?”
“請你不要老是纏著他,好嗎?你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說穿了,你根本高攀不起他,明白嗎!?”宋麗儀高昂著下巴,不可一世地說:“文鳳殊有著天生的貴族氣質,你看看你,從頭到腳沒有一點和‘貴族氣質’沾得上邊,你憑什么接近他?”
蘇青荷覺得好笑,“你的意思是我從頭到腳都不優雅,是嗎?那又怎么樣呢?誰規定我一定要做個淑女的?我就是我,我自己覺得開心就好了,至于文鳳殊,用不著你替他擔心,他愿意和什么人交朋友,他自己難道不能作主嗎?”
她一躍而起,打算離開,宋麗儀卻追了過來,提高聲音對她的背影喊這:“你別裝了!你在妄想當梅德里伯爵夫人,不是嗎?我敢肯定,他的家族是不可能接受像你這樣的女孩子的!”
“你說梅什么伯爵?”蘇青荷挑挑眉,“你小說看多了吧?文鳳殊是靠獎學金救濟上學的,哪兒來的什么伯爵家族?”
宋麗儀噗哧一笑,“你還在裝蒜嗎?全校誰不知道他是法國梅德里伯爵的獨子?梅德里家族的企業遍布全歐洲。獎學金?救濟?你未免太侮辱人了!”
蘇青荷微怔,一時無法明白宋麗儀話里的意思。
梅德里伯爵的獨子!?那好像是離她很遙遠的一個名詞。法國?離她更遙遠。
抬眼,她看見文鳳殊正從不遠處走過來,懷中依然抱著一本小小的畫冊。
如果剛才宋麗儀說的一切都屬實,那么他如此特立獨行地過著自己的生活,甚至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不考慮所謂的校規,連教授都對他禮讓有加的最根本原因,并不是因為他的才華,而是和他的背景有關!?
她一咬牙,幾步奔過去,攔在他面前,將他一把拽到墻角。
“干什么?”他清俊的臉平淡如水,對于她老是莽莽撞撞的樣子,已經習以為常。
她單刀直入地問:“你聽說過梅德里伯爵嗎?”
問罷,她細細盯著他的神情變化,果然在他的眼中看到一抹波瀾。
“你聽誰說的?”
“梅德里”這個姓氏就像一把鋒利的尖刀,每次提起,就在他的心頭上劃出一道血痕。
“別管是誰說的,快告訴我,你是不是梅德里伯爵的兒子?”
他不語,但如此長久的沉默,就等于是默認。
不知怎的,他的沉默讓她胸口一疼,被人愚弄的憤悶驟然涌上心頭。
于是,她不再追問,重重地甩開頭,跑回操場。
宋麗儀還高傲地站在原地,見到蘇青荷走來,想再說些什么,但她卻煩躁地將她推到一邊,幾步助跑后,高高躍起。
身后宋麗儀見她這副模樣,得意地大喊了一句:“你就是再
努力,也不可能成為能夠與他匹配的人,放棄吧!”
她的身子已經躍上半空,本來可以輕松躍過的橫桿,卻在聽見她的話時,心頭一沉,身形一僵,從半空中驟然跌落,撞上橫桿后,重重地摔落地面。
突然而來的劇痛讓她即使咬緊牙關,也無法不呻吟出聲,不知從哪里流出的鮮血,迅速染紅了她的衣袖。
剛才還趾高氣揚的宋麗儀顯然被這情景嚇住了,呆愣在原地,旁邊的同學們則一個個趕了過來關心,但蘇青荷已經被疼痛折磨得無法說話,由傳來的疼痛判斷,她的右臂受傷了!
恍惚間,她感覺到似乎有人仔細地審視了她的傷口。緊接著!一雙手臂從她的背下穿過,將她抱起,疾步沖向教學大樓。
蘇青荷忍著痛,將眼睛睜開一絲細縫,看到文鳳殊冷峻的面孔后,咬緊牙根,迸出了幾個字——
“你這個大少爺,最好離我遠一點!”
他沒理她,依舊抱著她,走上了二樓。
她又喊了一句:“我才不要你的同情和施舍!”
他終于瞪了她一眼,“你要想延誤傷勢讓自己變成殘廢的話,我可以幫你!
她閉了嘴,不是怕他真把她給扔下去,而是因為頭一回見到他如此凌厲的表情。
在她心中,他即使是生氣也是溫溫的,從來不曾真的動怒。但此刻,他眸子里的冰冷,更甚于平日十倍!
她不敢再撩撥他的怒火,盡管自己也覺得委屈。
無論怎樣想,都應該是他不對呀!若不是他故意隱瞞自己的身分。宋麗儀今天說出來的時候,她也不會如此難堪了。
他究竟為什么對自己的顯赫家世只字不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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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醫診斷的結果是,雖然沒有摔斷骨頭,但兩個星期內,蘇青荷的胳膊都必須裹著繃帶,而且不能隨意活動。
蘇青荷苦著臉,看著自己已經被裹得像木乃伊的右臂,對一直站在身邊的文鳳殊抱怨這:“都是你害的!”
她朝他瞪去,這才發現他雪白的上衣,已經被斑斑點點的血跡給沾染上。
“你身上的血……還不去換衣服!”
看慣了他清爽干凈的樣子,乍然看到那一身的血污,實在令人覺得刺眼,好像真正受傷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他沒回答她,轉頭問校醫:“她現在可以下床活動嗎?”
校醫笑笑,“她只是胳膊受傷,不會影響走路。但切記,不要再做劇烈運動了。”
文鳳殊對她伸出一只手,“我送你回家!
“下午的色彩學你不上了嗎?”她看了他片刻,接著一挑眉,“好吧!算是你欠我的,誰叫你故意騙我!比缓缶痛蟠蠓椒降匕咽址旁谒种。
出了校門,他們直接叫了一輛計程車。
剛上了車,蘇青荷大概是因為止痛藥起了作用,不舒服的感覺褪去,說話頓時流暢了許多,“干嘛不告訴我你是什么伯爵的兒子?”
他沉默了一會兒,簡單地回答:“我不覺得這有什么值得炫耀的,為什么要說?”
“不值得炫耀!?”蘇青荷轉過身子看著他的臉,問道:“你難道不知道,憑你這張臉,再加上你的身分,可以迷倒多少女孩子嗎?還是你害怕追求你的花癡愈來愈多,所以刻意隱瞞?”
“我從不想隱瞞什么!彼静豢此,揚著臉,似乎懶得再多作解釋。
“但是如果你說了,你今后的發展將會平步青云,何須坐在學園里辛辛苦苦地上課呢?”
“然后呢?”他驟然反問,“平步青云之后又如何?大家喜歡的,究竟是我的頭銜,還是我的作品?”
蘇青荷歪著頭想想,“當然是你的作品啦!換個方式說,像我這種程度,即使當上英國王妃。也沒有人會多看我的畫一眼的!
他露出一個極冷的笑,“你太天真幼稚了!顯然,你對于人類的生存法則還不夠了解!
“別總是把自己說得好像七老八十、飽經風霜的樣子。你又了解多少?”蘇青荷哼聲道。
“比你想像的多!彼穆曇舳溉灰怀,像是沉進一池寒潭,冷到極點。
蘇青荷凝視了他片刻,忽然一轉話題,笑道:“我好像從來沒見你笑過!你總是板著臉、皺著眉的!彼f著,用還能動的左手輕輕按著自己的眉心,對他說:“你跟我做,這樣……”
文鳳殊無語地看著她,動也不動。
蘇青荷干脆拉過他的手,按在他的眉心,“把手按在這里,在你皺眉的時候它是糾結著的,如果你笑了……”她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眉心就會展開,平滑得藏不住任何的憂愁!”
他的手一僵,中指依然按著眉心——那兒的確有一處糾結,甚至還有一道如刻痕般的淺溝。
是什么時候形成的呢?在梅德里的童年時代?還是姐姐去世之后?
一層重重的陰霾遮蔽了他的眼睛,他閉緊眼,不讓自己看清那陰影究竟是什么。
一年多了,一年多來他一直在逃避著!只是,這逃亡的路不可能沒有盡頭,而那盡頭,似乎已經咫尺可見了。
“唉……這下子可更糟糕了!右手受了傷,考試怎么辦?這半個月都沒辦法練習了,我怎么可能過關啊?”
文鳳殊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那廂的她又已轉換了情緒,撫著自己纏滿了繃帶的傷臂哀嘆。
文鳳殊看著她,“既然不喜歡,為什么不放棄?勉強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情,永遠也不可能做好!
“我也知道啊!”蘇青荷搖搖頭,“我根本不是畫畫的料,只是,我只有熬滿一個學期,才有可能轉到別所大學。如果是中途被退學了,我的學分就是零,那樣的話,沒有一所大學會接收我的!”
“你想學什么?”
“學商。”
她的回答讓他有些驚訝。
“別用那種眼光看我,學商又怎么樣?別一聽到商這個字,就聯想到滿身的銅臭。這世界有像你這樣從里到外都是浪漫氣息的人,當然也會有我這樣活得比較現實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活得不現實?”他挑剔著她的用語。
“這還用說!你看看你,從我認識你開始,你一天到晚就是在畫畫,根本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變化。就算是貴族,也應該有自己的交際圈啊!可你這個人,孤僻、不合群又封閉自己,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靜靜地瞅著她。“這就是你對我的評價?你認為我的生活不現實,那么,學商就算現實了嗎?”
“起碼會知道怎樣靠自己填飽肚子,每天的生活我們都會計劃。你呢?你對自己的未來有過計劃嗎?”她的一句話猛地重創了他的心,讓他倏然變了臉色。
她看出來了,于是立刻轉移開話題:“我就喜歡學商,因為我的父母都是開公司的,將來家族的事情,我總要出力幫忙才行呀!都飯來張口這么多年了,不能再每天吃飽了混日子啊!”
她的回答又讓他刮目相看,“原來你也是有責任心的!
“什么話!?”她怒目而視,“你真以為我是白癡嗎?別以為我不會畫畫,就什么都不會。告訴你,我上高中的時候數學可以拿滿分!”
“哦——”他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又側過臉去。
“喂!文鳳殊,別又背著臉不理人,在想什么?”她不滿他的忽視,強迫他轉過臉來。
他輕嘆一聲,“我在思考幫你混過這個學期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