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路了。
向凜巽握著方向盤,看著眼前似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道路,不敢置信自己會在每天回家的路上迷失了方向。
就好像遇到了鬼打墻一樣,開著,繞著,竟莫名其妙的迷路,然后,就是找不著離去的方向。
他瞇起眼,前方一棟建筑物吸引了他。
在小巷轉角,獨棟的,木制平房,雕欄復古,清幽淡雅得幾乎不存在于現實,周圍被碧綠的植物輕掩,更顯遺世獨立之感。
他不知道這里什么時候多了棟屋子。
將車子緩緩駛近,彷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拉近,又好像是靠近等待了許久的東西,心里微微起了異樣悸動。
在現今高樓林立的臺北,不該有這樣的房子。
然而,腦中的疑問還沒得到解答,身體卻似乎有自己的意識,將車停妥,結實修長的腿跨出車子,在木屋前站定。
門是虛掩的,精致雕琢的門扉,讓他頓時有種時空倒置的錯亂,當靠近的瞬間,所有的喧囂吵鬧都靜止了,只聽見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伸手推門而入,向凜巽看著這陌生的奇詭屋子,室內昏黃的光線,來自于正中央木桌上燃燒著的煤油燈。
擅自闖入,是最不應該的行為,他卻克制不了探尋的念頭。
鼻端沁入淡淡的檀香味,奇異的讓他些微浮動的心沉淀下來,屋子并不大,除了中央一張木桌及數張木椅,并無其它,空蕩的墻面只掛了一幅畫──
他忍不住走上前細瞧,畫中只有一名女子,占據了紙張右半部,留下左半邊的空白,令人費解。
女子一身紫衣輕紗,衣袂飄揚,長發綰髻,眉間一點朱紅;頭簪金步搖,手執一只青玉瓶,皓腕配戴銀環,肌膚賽雪,秋眸含情,身段玲瓏,斜倚著身,盈盈而笑。
他不由得驚嘆,這畫中女子美得出塵,嬌柔清麗得恍若出塵仙子。
注視良久,方轉移視線,又被底下木制平臺上的物品驚得移不開目光。
三樣被穩穩安置收納的物品,靜靜躺在平臺上。一個精致,卻斷了兩根弦,看得出有多年歷史的古箏;一把攤開來的折扇,純粹潔凈的白色,因年代久遠而泛黃,上頭染上一抹詭異不明的暗紅;最后,是一把黑銅色,泛著冷冽寒光,質地上好而鑄工精純的長劍。
乍見長劍,向凜巽頓時像被人往腦門上重擊了一拳,霎時劇烈的暈眩排山倒海而來,心口緊繃得喘不過氣……他腳步踉蹌地捂著胸口連連后退,直到撞倒了身后的木椅,才勉強抓著木桌直喘氣。
「怎么回事?」他虛弱地倚著桌,喃喃自語。
那把劍……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夾雜著強烈到令他無法負荷的哀傷,猛烈地炸開來,侵襲到四肢百骸。
抹去頰邊的冷汗,伸出顫抖的手,想碰觸那把劍,就在即將接觸到劍身時,身后響起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他疾速回頭,看見通往內室的湘簾被掀了開來,走出一名男子。
「你,終于來了!箿貪櫤寐牭纳ひ簦诙肥覂鹊突。
「我……來了?」仍低喘著,他問。
面前的男子俊雅挺拔,身著復古月牙色長袍,腰系一串銀鈴,及腰的黑色長發隱隱透出銀亮光輝,白皙得近乎蒼白的膚色映照著昏黃光線,俊美無儔、細致雕琢的臉孔令人驚艷;唇角微揚,笑容友善,卻有些滄涼哀傷,渾身散發著仙風道骨之氣,深幽如墨的眸彷佛有種能看透一切的力量,既奇詭,又神秘萬分。
「尋到……你的宿命了嗎?」長發男子緩步走近,姿態飄逸優雅。
「我的……」他不解,感覺自己在他的注視下無所遁形。
「已經開始了!归L發男子定定注視他,眼里有著難解的謎,卻又似乎將他洞悉,「屬于你的命運轉輪,啟動了!
「我不懂。」他的聲音干澀。
太荒唐了,這一切。
「你不需要懂,只需接受!
向凜巽平穩心跳,自若地說:「抱歉,打擾了,告辭。」
是夢吧?所有的一切都太詭異,他究竟踏入了什么地方?
長發男子并無挽留,任由他離開。
劍生……劍生呵……別走……
在行經那把古劍時,向凜巽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
一股無形的吸引力拖住他。
我在這兒呀……劍生……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把平臺上的黑銅古劍,彷佛著了迷,不由自主地再度伸出手,撫上它。
當冰涼的指與劍身接觸的瞬間,他恍若遭到雷擊,身子劇烈顫動,瞬間涌入的雜亂影像沖擊得他腦中一片混亂暈眩,幾乎站立不住。
「為什么?」他忍不住喘息著低喃,瞪著眼前泛著光芒的劍,「為什么這么悲傷──」
他閉上眼,心酸得不能自己。
心好痛……不要……不要再這么悲傷了……
「時機已到,向凜巽!
他猛地抬首,瞪著眼前這位初次見面就喊出他名字的男人。
「你,究竟是誰?」
「我的名不重要,你可以叫我羿。」他走近他,腰間銀鈴隨著晃動輕響,「重點是,你所擔負的!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顾а溃傅降资窃趺椿厥?」
「你會明白的,很快。」羿狀似低語,忽地一揚手,將平臺上的古劍取下,送至他面前,「它,是屬于你的了!
遲疑猶豫了半晌,向凜巽才伸手接過,沉甸的重量,緊握在手里,卻感覺心莫名踏實了,好像失去已久的東西回歸自己的懷抱。
「為什么要給我?我該做些什么?」他開始相信他和這把劍或許有某種密不可分的關聯。
羿緩緩微笑了,莫測高深。「不該問我,你的心會引導你!
他無語,感覺自己陷在撲朔迷離,即將獲知答案前的迷亂。
「回去吧,你將會明白此生追尋的是什么!
當向凜巽茫然步出門,身后傳來羿溫和清淡的輕語──
「只有你自己,才能導正已脫軌的命運!
屋外的陽光正盛,他有些無法適應地瞇起眼。
當整個人完全清醒,他已坐在車內;仡^一望,是熟悉的道路,車水馬龍,一切如昔。
小巷、綠草、木屋,消失不見。
「……是夢?」發動車子,他輕喃。
身旁靜靜躺著的黑銅古劍回答了他。
「不管你想告訴我什么,都盡管來吧……」他閉了閉眼,又睜開,行駛在一貫的回家路上。
劍身光芒一閃,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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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不定地回到住處,向凜巽緊握著劍,思緒紛雜。
直到此刻,腦中還在嗡嗡作響,剛才那番不可思議的奇遇讓他心亂如麻,什么宿命、命運的,這已經超出他所能接受與理解的范圍。
但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竟想相信那個叫羿的神秘男人的話。
更不了解在見到這把古劍后,心中突然涌出的莫名沖擊是什么。
太詭異了,這樣的感受是從來沒有過的,心臟劇烈的跳動,帶著連自己都不明白的痛楚哀傷,彷佛和這把怪異的劍起了共鳴……
是故,他伸手接過羿手中這把劍。
或許荒謬,或許可笑,但他想尋求答案──
「啊,向大哥,你回來了?」一道甜美的聲音插入。
他這才看見家門前站了一個熟悉人影,似是等候已久。
「綠潮,是妳!
「是啊,剛下班,我爸媽他們從昨天就出國去旅行了,現在家里冷冷清清,自己一個人吃飯怪寂寞的,所以不請自來啰!你不會介意我打擾吧?」她嬌俏的臉龐浮著淡淡紅暈,揚高了手里提著的袋子,「我菜都準備好了呢,借你家廚房一用。你一定也還沒吃飯吧?」
「哦,進來吧!顾c點頭,雖說此刻一點食欲也沒,仍禮貌地請她進門。
「怎么了?向大哥,你好像很沒精神!剐乃技毮伒纳蚓G潮立刻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我沒事!顾銖娐冻鲆荒ㄐ,下意識握緊手里的劍。
「嗯,這是什么?」她疑惑地湊近,「……劍?這是哪里帶回來的?你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說來話長。」他疲憊地吐口氣,無意再談,徑自在沙發上坐下。
沈綠潮注視著那把黑銅色長劍,眉頭一皺,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股不安和厭惡。
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到廚房做菜,她清楚的知道,他的異常一定和那把奇怪的古劍有關系,但她更明白此刻并非發問的好時機。
她會弄清楚這一切的。她利落地翻炒鍋中的菜,暗暗地想。
因為她有預感,這把劍一定有著不尋常,否則不會連平日冷靜的向大哥都變得心神不寧。
而且……她從第一眼看見,就不喜歡那把劍!
她說不上來是什么原因,只是覺得那把劍好可怕、好不順眼,好像就要因它而發生什么事一樣……這突如其來的厭惡連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廚房里香氣四溢,美味佳肴一盤接著一盤的上桌,她滿意地望著自己精心為他準備的晚餐。
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這句話她深信不疑。
偷偷覷了眼還坐在沙發上沉思的向凜巽,沈綠潮眼里藏著戀慕。
她已經喜歡他好久好久,在她首次見到他的時候。
他當時是學校的風云人物,不論功課、運動、才藝皆是頂尖,代表學校參加各項比賽,也總能抱回獎牌,好像天下間沒有什么事能難倒他一樣。加上生得一張俊帥臉孔,父親又是知名企業的負責人,如此外型出眾又優秀多金的男人,難怪讓許多女人趨之若鶩。
她也是那些女人之一,卻從來不敢主動和他說上一句話,只敢在校園里注視他高瘦的背影,或偷偷搜集關于他的情報,然后在他每天必經的路程,假裝不經意的擦肩而過……即使他從來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也從未正眼看過她,但這足已讓她開心許久。
直到畢業各奔前程,她還是沒有勇氣表示自己的心意。
雖然個性冷淡,完全不理會別人的熱絡與親近,他仍然是最閃亮的發光體,在眾人簇擁下離開。她仍舊只在角落,用著眷戀而悲傷的眼神目送他離去。
然而,卻在數年之后,她竟偶然與他重逢,她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堅定決心。
這一次,她將不再被動。
她已經不是當年在校園里、只敢偷偷凝望他背影的青澀小學妹,經過幾年的社會歷練,她愈加成熟,也愈加美麗。
這也從此讓她更加懷疑,她與他,是否真是命中注定?
若非他湊巧成了她的鄰居,她大概一輩子都無緣與他相識……
因此,她處心積慮地想辦法認識他、接近他,漸漸由陌生到熟悉,她相信,能這樣大大方方登堂入室的女人,唯有她!
雖然他一直被好多女人包圍,但從未見他真正動心。而這讓她欣喜,也讓她增添信心。
沈綠潮哼著歌,愉悅地擺著碗筷。她相信將來有一天,他會為她動心的!
因此,她愈加珍惜與他之間的相處,也更努力想拉近彼此的關系──雖然到目前為止,一直徒勞無功,她與他仍只是朋友,他看待她,就如同一個鄰家小妹妹。
不過沒關系,她有的是時間,她總有一天會得到他的心!
「晚飯做好了,快來吃吧!」她朗聲招呼。
向凜巽不動不語,忘我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無所知覺。
「向大哥?向大哥?」她走上前去,推了推他。
「綠潮?」他這才如夢初醒,眨眨眼,回過神。
「我說,吃飯了。」
「哦,我不餓,妳吃吧!顾揲L的指撫過黑銅劍,細細端詳。
「向大哥……」沈綠潮秀眉輕蹙,微惱,又百般無奈。
他的眼里只有劍,甚至連正眼看她一下也沒。
她慍怒地看了一眼他始終緊握不放的長劍,心中對它的厭惡更深。
「別管那把劍了,我們吃飯去,好不好?」
她不懂,到底那把劍有什么好看?為什么他會這樣為它恍惚出神?
他從來沒這樣過的!這把劍一定有問題。
沈綠潮見他壓根兒沒把她的話聽進耳里,心中氣惱,又不便發作,只得捺著性子,軟言相勸,「向大哥,不管有什么事,先吃了飯再說,好好休息一下才是,不要為了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她望著那把礙眼的黑銅劍,忍不住伸手想把它拿開。
「不準碰它!」向凜巽察覺她的意圖,反射性地冷怒低喝。
她伸到一半的手驀然僵住,「向大哥……」
他居然兇她?他居然為了一把莫名其妙出現的古怪長劍對她疾言厲色?!
她咬著唇,眼神無辜委屈,「對不起,我……也是為你好!
他煩躁地吐了口氣,低聲道:「沒事的,綠潮,不用擔心我!乖捖洌酒鹕,頭也不回地往內走,「我真的吃不下,妳自己慢慢吃吧!
「向……」她趕忙喊道,卻來不及喚回已經離開的身影。
可惡,太可惡了!她氣得想跺腳,那把劍到底有什么力量讓他這樣心心念念?她可是努力了好久才與他有這樣的進展,憑什么一把突然出現的怪劍就這樣輕易的奪走他所有的心神與注意力?
哼,她會弄清楚的,不管是誰來阻礙,她都不會輸的。
沈綠潮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眸里閃著堅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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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魂魄即將散盡。
多少年來的痛苦,你知否?
心愛的人近在身畔,卻無法親近,雖咫尺之隔,卻彷若天涯之遙,這煎熬,你可懂得?
怎料得到你這般傻,豈不是抹殺我的犧牲?
明知廝守二字是最可笑的奢望,卻仍忍不住,在滾滾紅塵中,在輾轉輪回里,在庸碌紛擾的茫茫人海間,尋你……
即使,你已經不是你,往昔的向劍生,早已不復存在。
卻一心執著那早已變質的一縷魂,即便一再轉生,仍不愿放棄漫長而絕望,永無止境的尋覓……
一切只因,拋舍不下──
多少次吶喊,回蕩于無聲空間,阻隔你我,你始終無知無覺。是了,又忘卻歷經輪回,你已非往昔,那曾經深刻烙印心底的影像,記憶,情感,隨著時光冉冉,早已從心底連根拔除……是嗎?
而,我仍舊在原處呵!多年來始終不變。
我因你而生,為你而存,那早已被你遺忘的記憶,感動,片段,點滴,至今仍在我心中燃燒,嶄新鮮明,幾乎發燙……
那是讓我支撐至此刻的動力。
超越極限的結果,便是灰飛煙滅──
我的時日已無多,多想……多想在消逝前,重溫當年舊夢,在那只有你與我的世界,相互依偎,忘了人魂殊途,忘卻沒有明日的凄涼,眸中只望見你,再沒有其它,你的懷抱,便是一切……
劍生呵!劍生……可還記得曾有人這般深情呼喚?
如今重回你身畔,我已心滿意足;只是多想……多想在最后僅存的時光,再聽一次你輕喚我的名……
劍生,劍生呵──
「是誰?!」
半夜,向凜巽于睡夢中驚坐起身,冷汗涔涔。
房里,沉靜,漆黑無光,他只聽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和急促的喘息。
他抹去頰邊冷汗,下床,開燈,環視熟悉的臥房里,一切如常。
他長長吁了口氣,平穩住情緒,頹然坐在床上發愣。
他聽見了,有人在說話──
輕柔,低細,聽不真切,在耳畔繚繞,揮之不去。
到底是誰?雖聽不清楚這聲音說些什么,卻強烈感受到一股莫名哀傷,將他整個人籠罩,沉重得透不過氣。
每當要凝神細聽,那聲音又消失無蹤。
日日夜夜,他永遠聽不清究竟說些什么,卻令他無法漠視,寢食難安。
好似……在呼喊著什么。
日復一日的精神折磨,幾乎要讓他崩潰。
「該死!」他憤然一捶床面,低咒,目光不經意瞥見床頭邊的黑銅劍,黑眸閃過一抹亮光。
是了,從拿回這把劍開始,一切都開始不對勁。
「你到底想說什么?想告訴我什么?」他疲憊無力,抱著劍低嘆。
同樣無人回應的空寂室內,長劍依舊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