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著!」
一聲清冷的嬌喝,在兩人即將踏入屋內時響起。
沈碧湖嬌軀顫抖,緩緩回過頭,麗容刷白,臉色難看至極,她此刻就彷佛被狠狠打了一巴掌那樣難堪。
「你……怎能如此?」
她不敢置信,他竟這樣完全不給她顏面!他此舉,與羞辱她有何不同?
向劍生并無太大反應,只冷聲道:「此處不歡迎無禮之人!
「即便槿兒有錯,你也不必……」
她還想再說些什么,身旁槿兒卻拉了拉她,輕懼地低聲開口──
「小姐,我看咱們還是離開吧!
她開始覺得,她倆來此根本是錯了!她原先還以為向公子還可能對小姐有著一絲一毫的情分,但方才見著了這名陌生的美姑娘,她便明白自己錯了!
她不該慫恿小姐來的,她們兩人將事情想得太過容易,瞧向公子那維護疼惜的模樣,小姐根本……根本毫無一點機會。
況且她方才不過才輕輕一推,根本不痛不癢的,怎么料得到向公子突然出現,那冰冷憤怒的眼神,彷佛要將她大卸八塊……讓她現下心里都還在毛著。
她此刻只想馬上回沈府,對于小姐的癡情,她也莫可奈何……再道那向公子真的好可怕,小姐怎么能喜歡上那種人?難怪老爺和少爺都一致反對小姐與他來往……
「槿兒?!」沈碧湖驚異地回首望她。
怎么了呢?她方才不還威風凜凜地站出來替她說話?怎么向大哥才一回來,就整個人都變了樣?
況且此行也是她提議的不是嗎?她當真是不明白她的反應變化之大。
「小姐,我……」槿兒一臉為難。
小姐怎么還不明白呢?他們兩人那親密萬分、簡直像是一體的關系,根本不是她或任何一個人能阻撓破壞的呀……
同時,依魂也不贊同地輕輕掙開向劍生的懷抱,輕道:「劍生,兩位客人顯然遠道而來,你這樣有失禮貌!
「妳還替她們說話?」他為她的善良過頭擰起眉。
她自是明白他的怒氣為何,于是安撫地握住他的手,無關緊要地搖首,不介意地淡笑,「那位姑娘想必沒有惡意……何況我一點事也沒有,何必如此呢?」
「妳……」向劍生吐出一口氣,心中仍是不快。
他或許小題大作,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容忍任何一個人傷害她──
沈碧湖見狀,心中愈加氣悶凄苦。這名女子為何能這樣美麗,又這樣良善?又為何能贏得他所有的關愛疼寵?她努力了好久好久,她一直以為總有一天會成功的,不是嗎?最起碼,他對于她,不若對待如其它人般,一律閉門響應……她以為……以為他至少對她有一點點的不一樣……
「妳我之間,只有令兄贈鐵之誼,別無其它!购龅,向劍生冷漠開口。
她一震,抬首,與他始終冷然的眸子相對。
言下之意即是,若非大哥曾贈鐵于他,他根本不會理會她……就如同他看待其它人一般,是嗎?
即使心中已有答案,親耳聽見他說出殘酷事實,她仍是心痛得幾乎支撐不住。
……原來,從頭至尾,全是她會錯意,她倒還沾了大哥的光呢……
「劍生……」依魂輕喚,看著沈碧湖受創打擊的臉容,竟有些不忍。
他將同情心過度泛濫的她攬入懷中,又道:「我話說至此,沈姑娘請回吧。」
沈碧湖閉上眼,;丶磳Z眶而出的淚水,垂下首,久久不語不動。
「小姐……」她的異常讓槿兒有些擔心,不由得輕喚。
氣氛凝結降至冰點,就在眾人都疑惑沈碧湖怪異的反應之際,她忽然抬首,麗容不見淚,不見悲,平靜過了頭。
「小姐?」面對她此狀,槿兒反而有些害怕。
沈碧湖蓮步輕移,步至向劍生面前,與他對視,良久,她竟笑了,輕輕的,飄忽的,在他頓感不尋常而蹙眉之際,緩緩拋下一語,「不,我不走!
「小姐?!」不只槿兒,所有人都是一怔。
沈碧湖唇畔的笑意擴大,再次重申,「我不會走!
「妳在胡說些什么啊,小姐!」槿兒急忙奔上前拉住她,「死心吧,小姐,咱們回府去……妳若不中意老爺定下的親事,咱們可以和少爺一起想辦法的!」
小姐的樣子讓她恐懼,該不會是受了刺激過大……瘋了吧?
老天爺,這可怎么辦才好?!若真是如此,那她也別想活命了!老爺會扒了她的皮的……身為小姐的貼身丫頭,卻沒盡到責任好好照顧保護,甚至還慫恿她來到這里──
愈害怕,就愈胡思亂想,槿兒的頭皮也愈麻,臉色愈來愈難看。
「沈姑娘,妳何必如此?」不明白她說的用意為何,向劍生深感困擾不耐。
「我爹為我定了親……你怎么說?」她忽地轉移話題。
「……恭喜!顾涞詫Α
「這便是你想說的?只有這兩字?」她凄凄慘慘地笑開來,「我卻……除了你,再不要任何人……」
怎么能……他怎么能這樣的殘忍對她?
「小姐?!」槿兒驚呼,不只她,在場所有人都被她這番直接表白驚住。
「沈姑娘……」向劍生看著她,帶著憐憫,吐出口的話語卻依舊冷冽,「妳我之間不可能有交集……請回吧!
「我不走,我不會離開的。」她向前一步,異常執拗。
「小姐,別這樣,我們走吧──」槿兒再也看不下去,好言勸說。
小姐此舉讓她頓感心酸難過……堂堂沈府千金,拋開一切顏面羞恥剖白,卻換來如此結果……小姐自幼養尊處優,哪里受過這樣的屈辱?
「放手,要回去妳自己回去!股虮毯﹂_她的手。什么自尊、矜持……她全丟下了,已被這樣狠狠排拒……如今顏面無存,還顧忌些什么?
與其回去被強迫下嫁,痛苦一生,倒不如現下放手一搏──
在短短瞬間,她的想法觀念有了極大轉變。她忽然厭倦起過去那個百依百順、毫無主見的自己。
自幼,她在眾人疼寵呵護下成長,溫馴走著別人為她鋪好的路,她毋需有意見,不能有意見,也忘了該有自己的好惡想法。
直到遇見他,讓她的世界徹底顛覆。
若是當一個順從的沈碧湖,必須這樣違背自己心意、痛苦難當……她又為何不放開一切為自己任性一回?
她過去便是太怯懦、太退縮,才讓他被別的女子占去心神吧……為什么她要來搶她的向大哥呢?
又哀又怨的目光轉往偎在向劍生身畔的柔美素影,依魂被她的眼神瞧得一縮,避開她的眸。
「小姐……別這樣,槿兒求妳……咱們回府吧!」槿兒急得紅了眼眶,眼前的沈碧湖是她所陌生的,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正當沈碧湖還想再說些什么,驀地身后又傳來騷動擾嚷,最后是一聲冷喝──
「鬧夠了嗎?」
回頭,竟是率著大批人馬的沈青海!他向來帶笑的俊秀面容此刻沉凝嚴肅,昂揚而立。
「……大哥?」沈碧湖見著兄長,不禁一愣。
「少爺!」槿兒像見著了救星,飛也似地沖上前,「快來勸勸小姐,她不知是哪條筋不對勁了……」在接觸到沈青海凌厲責怪的眼神時,囁嚅地住了口。
「今日此行,恐怕是妳慫恿所造成!」沈青海冷冷睨著眼前的黃衫丫鬟。
「我……」槿兒當下綠了臉色,心虛地垂首咬唇,訥訥地不敢說話。
「簡直胡來!」沈青海眸子一瞇,冷斥:「妳明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屆時即便妳有幾條小命也不夠賠!哼,回頭再同妳好好清算!」
語畢,不再理會臉色慘白的槿兒,徑自走向前去。
「大哥,我不會回去的!股虮毯劝l制人。
「是嗎?那留在此地,對妳有什么益處?」沈青海板著臉反問,「這樣就能改變他的心意?還是鎮日瞧著他們濃情蜜意,獨自黯然神傷,再讓別人在私下議論堂堂沈家大小姐竟這樣不明事理、不知羞恥?」
「大哥!」沈碧湖忍受不了地輕喊,制止他的言語傷害。
她只是……她只是不甘心──
「別再任性了,小妹!股蚯嗪7跑浟苏Z氣,輕嘆一聲,沒料到向來溫婉的妹妹這回竟是這樣倔強,「爹已知曉這事……此刻正在府里大發雷霆呢!
原以為他上回的勸說能發揮效用,沒想到會惹來反效果。
「為什么要逼我呢?大哥。」沈碧湖含淚哽咽。
她根本不愿嫁……一輩子多長?要與一名不愛之人共處,是何等煎熬?
「非是我逼妳,總之,先回府再談吧!乖捖,朝身后一干護衛示意,將沈碧湖輕架住。
「大哥?!」她奮力掙扎,無奈卻動不了分毫,「你們……放肆!快放開我!」
「小妹,我也是情非得已!股蚯嗪u首,而后下令道:「將小姐帶回去。」
「是!」眾人齊聲應答,將沈碧湖帶開,移往早已預先準備好的轎中。
「放開我,放開我!」沈碧湖猶在做最后掙扎,「我不回去──」
在拉扯間,不甘心的憤恨眼神遙遙望向始終默默無言的一雙人影,積壓的淚終于潸潸落下。
為什么?究竟是為什么呢?她好恨,真的好恨……
那眼神,令依魂輕顫。她又驚又駭,不由得握緊了向劍生的手。
「沒事的!顾练依舊,安撫地攬住她。
隨后,沈青海走向他倆,低聲陪罪道:「向公子,真對不住,小妹的無禮任性添了你許多困擾麻煩!
「哪里,沈公子不必掛懷。」
「那么,我就不打擾你了。」沈青海頷首致意,目光在不經意間瞥見依魂時,也驚艷地挑了挑眉,隨即,又被她隱隱現出透明的身軀吸引,心生疑惑。
「不送。」向劍生客套地答,高大身形向前一站,擋住他欲探究的視線。
「失禮,告辭!」沈青海轉身,喝令大批人馬動身回府。
直到面前的黃土塵埃落定,山間又恢復往日平靜,為這場鬧劇畫下句點之際,天色已暗。
「沒事吧?」他立即關心探視,「她們有無傷害妳?」
依魂虛弱地搖首,抬高自己已逐漸化為朦朧透明的小手,苦笑,「不用擔心……她們傷不了我……」她既非人,無血肉之軀,怎會受到傷害?
「依魂!顾奶鄣乇Ьo她,心中明白她又即將離去。
「那位姑娘……就是上回來拜訪你的那位?」她把握住最后短暫時刻,輕問。
「嗯!顾喍痰卮穑瑢⑺龓нM屋內。
「她很美呢!构痪腿缤胂笠粯用利。
「比不上妳!顾p輕一哼,惹來她的笑。
「她對你癡心一片!够叵肫鸱讲徘榫埃行鋈。
那樣又妒又恨,又哀又悲的眼神,令她難以忘懷。
總感覺……那姑娘不會這樣輕易死心……想著,忍不住輕悸。
「她果然嚇著了妳!瓜騽ι鷶Q起眉,有些慍色。
「沒的事!顾崛岚矒崴,「她也是個可憐女子,別苛責她。」
「我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妳!顾蛧@,眷戀地舍不得放開她。
她笑,掩住美眸里揮之不去的哀愁,「不會有人傷害我,也……傷不了我。」
其實她一直偷偷羨慕那女子,至少她有著她所沒有的實體身軀……況且那樣勇于追愛的勇氣,她真的好佩服。
「不談這些!顾蜃≡掝},正色道:「由明日起,我便開始動手鑄劍。」
「嗯!顾c頭,嬌軀已漸漸消失淡化,她揚起柔美信任的笑,堅定低語:「你一定能成功,劍生……」模糊不清的影完全消失于空氣中。
他抿唇,斂眉不語。
他明白,人生最大的考驗即將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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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富麗大廳內傳出驚雷般的怒吼。
「妳們……氣死我了!」
頭發半白、身形略顯福態的沈尉,正面色鐵青,咬牙瞪著跪在底下的兩人,氣憤不已。
一旁,沈青海臉色凝重,擔憂觀視。
「爹爹,女兒自認沒有錯!股虮毯惾萜届o,傲然以對。
身旁的槿兒沒她的好氣魄,跪縮著發抖,嚇得連頭也不敢抬。
「妳……還有臉說出這種話?!」沈尉聞言愈加激動,厲聲怒罵,「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竟屢次上男人的住處,成何體統?」
「是爹爹太過霸道,明知女兒屬意向大哥,卻強制為我定了親事……」
「住口!」沈尉斥喝,阻斷她的話,「婚姻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自古皆然,妳有何權利與能力選夫?」
「所以我才道爹爹不通情理,置女兒于水深火熱的境界。」沈碧湖毫無畏懼,字字鏗然。
「妳……妳這孽女!」沈尉氣極,沖上前去,「竟如此出言頂撞,妳何時變得這般悖逆?!」
他不懂,向來乖巧聽話的女兒怎會忽然變成這樣?是什么原因讓她像轉了性般變了一個人?
「我一直是我,從未改變。」她垂下眼低道,她只是……只是更看清了自己!缚傊,我絕不嫁那什么石家公子,死也不嫁!
「死也不嫁?」沈尉瞠著眼,咬牙重申,「好……好!死也不嫁是嗎?」
「爹,冷靜一些!」在旁的沈青海瞧出父親神態丕變,連忙出聲。
盛怒中的沈尉什么也聽不進去,驀然轉身,飛快拿起長年供于廳上的神圣家法,朝沈碧湖快步而來。
「爹,住手,萬萬不可!」沈青海變了臉色,立刻上前阻擋。
早已面無血色的槿兒瑟縮在主子身旁,已經說不出話。
沈碧湖不閃不躲,動也未動,靜靜閉上眼。
「既是如此,我就打死妳!」沈尉憤怒執著家法吼道,「我沈家竟生出妳這般孽女,留著何用!妳死也不嫁……我今日就如了妳的愿,死了一了百了,再不用嫁了!」
話落,揚起家法,一棍接著一棍,毫不留情打在主仆兩人身上。
槿兒疼得痛哭哀叫,沈碧湖倔強地咬牙忍耐,一聲不吭,默默落淚。
「爹,爹!別打了!」沈青海跳上前接擋住堅硬的棍身,又急又憂,輕喊:「這是做什么呢?縱使小妹有錯,也尚不到動用家法之時!」
「哼,你讓開!」沈尉一把將他推開,氣喘吁吁,「我今日就是要將她打死!」
「快住手啊,爹!現下非意氣用事的時候,將人打死又怎么樣呢?冷靜一點,看清楚跪在你腳下的,是你唯一的掌上明珠,你親生的女兒。
沈青海死命攔擋,那家法棍棒堅硬,父親出手又不留情,這兩個弱女子怎承受得住?
聞言,急怒攻心的沈尉恢復一點神智,忿然罷手。
「小妹,快向爹認錯,快啊。」沈青海這中間人急得滿頭大汗,「快和爹說妳愿意下嫁,一切遵照他的指示,小妹?!」
沈碧湖被打得渾身疼痛,雖流著淚,卻硬是咬牙不肯出聲。
「好啊,你瞧瞧,瞧瞧你這好妹子!」沈尉方稍平復的情緒又被她激得高昂起來。
「小妹,妳……」這下連沈青海也忍不住動氣,他不明白為何她這回這樣任性倔強,這是從未有過的,要賭氣也不是這樣的方法呀!
在氣氛僵凝緊繃至極限時,槿兒突地放聲大哭,「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過去沒阻止小姐探訪向公子,更不該在最后慫恿小姐再去找他……小姐會陷得這樣深,都是槿兒的錯!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槿兒罪該萬死,老爺要打就打死我吧,別再責打小姐……她是最無辜、最可憐的人啊──」
「傻槿兒,胡說些什么?」沈碧湖平靜淡然的神情再也無法維持,動容地輕斥泣訴,「每一回都是我強迫妳陪同,妳哪里有錯?這時候出來頂罪充什么英雄?這一切根本與妳無關……」
「小姐……」槿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與她相擁而泣。
「妳們……唉!」沈尉也非無情之人,見著眼前此景,手中家法再也打不下手。
沈青海悄悄吁了口氣,打著圓場道:「今日幾經折騰,大伙都累了,不如都下去好生休息,有任何事明日再談吧,爹!
沈尉轉過身,仍是傲然厲聲道:「無論如何,這門親事已是底定,絕無可能再改變了!碧湖,屆時妳若不愿,我用押的也會將妳押上花轎!」
語畢,仍余怒未消,重步走入內室,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