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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刺美人魚 第三章
作者:李馨


  這間廟位于汴京城郊,不大,臟臟舊舊的外觀令人提不起興致進去遛一圈,若好奇瞻望,只能看見廟內供奉著尊黑黝黝的神像,辨不清是哪尊神,廟祝又是一位瘸子,種種因由累積起來,造成這間廟香火衰微門可羅雀,久之,也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扣云以曼妙的身姿跨進幽暗小廟,也沒和廟祝招呼一聲便拈了一炷香祝禱,廟祝也像沒事人般,一跛一跛地關了廟門,又窩回小椅打盹。

  插上香枝,煙飄裊裊,輕靈靈地沒入無形,只有案上搖曳的燭火映攬出許許多多明暗不一的層影。

  “把我叫來有什么事?是不是有瘟神的消息?”

  橫梁盤踞著一道黑影,似與闇沉同存般,突兀地閃入光線,像根鴻羽悠渺渺地著地,不驚點塵。

  “今夜子時他會入牢劫囚!甭暲洌袄,讓燭光掩照著的面孔更是峻冷。

  “劫囚?”她的瞳掠過一絲興味,“死囚?”

  “是死囚!笔瘞r軍對手邊的消息雖覺疑惑,卻也不多怪,“是個讀書人,無財無勢無背景,很平凡的文人,家里只有一個老母一個小妹。”

  “消息打哪來的?”

  “掩卓幫霍定探查得來的,說是那廝有恩于瘟神!

  “是那家伙?”扣云淡嗤,“諒他也沒這膽誆我們。師兄,你確定瘟神會為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升斗小民冒險?”

  “與瘟神周旋了這些年,我仍未摸清他心之所向,是正是邪也無定數,霍定只是猜測瘟神可能出面,而地牢禁衛森嚴,唯有子時交接時方有機可趁,我想這可能是我們逼他現身的契機,不妨一試!笔瘞r軍只有對師妹才會祥和述解,“我需要你的歧顏絕毒!

  “我今晚和你一同行動!

  石巖軍神情一閃,“穆府不需你僭探部署了?”

  扣云猛地皺眉,“我做何決定不必你干涉!”

  石巖軍沒有表情地審視師妹自知失言的錯愕,沉寂一層又一層地堆疊,連空氣也擁促起來。

  “那我們二更時府衙外見。”

  “師兄!”扣云急急抓住他,“別走……”

  石巖軍回頭,探幽的瞳仁中有柔情、憐惜,也有一抹喟嘆,“扣云,你不再需要師兄的扶助了。”

  “不!不是這樣的——”扣云懊惱地咬層,不知如何將懷中紊亂的思緒化為言語,向來她就是依賴師兄,盡管決斷上她比誰都果決勇敢,但精神上,她是極度脆弱的。行為只有師兄了解她渴求卻無望實現的夢想,只有師兄體諒她抓不住一切的空虛,只有師兄看得見她堅強冷漠外象下的酸楚,他是她沒有血緣的親人,是她沒有承認的朋友……她不想遠離他、傷害他的,但他對她的感情使她卻步,她不希望彼此的情誼因此而破裂,卻總在言行間促使兩人的矛盾裂痕加深,天!

  他眼瞳中的熱切教她好為難。

  別首,她再次回避他的眼神,總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閃躲,只為不愿承受他那腔情柔,只因莫名的恐懼、害怕……她到底是什么?要什么?連自己都無法定位自己的人,連感情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這種人根本沒資格承受任何人的感情啊!

  為什么不拿我當妹妹?為什么要用這種眼神看我?秦扣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扣云不覺自己已渾身輕顫,猶溺于深沉的畏怖中不得解脫;她害怕的東西太多了,怕自己永遠不了解她的夢她的根在哪里,怕自己一旦接受了別人的溫暖就再也舍不得放走它,怕自己會因感情而變得軟弱,怕……

  “不要怕!”石巖軍再也無法隱藏,張臂攬住她,緊緊地將她扣在自己懷里,“不要逃避,扣云,為什么你不正視我,不正視我……”

  “不!我們是兄妹,我們只是兄妹……”

  “我們不是!”

  好冷……為什么被抱住了還是這么冷?為什么師兄的擁抱和那個人的完全不同呢?她記得他的眼神,完全的熾熱、滾燙,那不是針對她而散發的,而是處于高熱下無意識的流露,對生命的熾熱,對溫暖的渴望,想抱住什么東西填補空虛的心,安全、穩定的滿足……和師兄的擁抱不同,不同的!

  推開他,她依然是冶艷無匹的秦扣云,沒有表情,沒有感情,冷靜得近乎冷血。

  “師兄,我原諒你這回沖動的魯莽之舉,但我希望你能自制,這種情況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她的聲音為什么能柔媚得如此無情呢?

  “我能說的只有:你是我師兄,永遠都是我師兄,不會更改,沒有更改!

  為什么她能面不改色地講出這么絕決的話?

  秦扣云一問又問,石巖軍僵直如岳的表情,沒有顏色的空洞似將他連骨帶肉整個吞噬,反射至她瞳底,讓她狠狠地恨起自己。

  “你還不明白嗎?天邊的云,雖然美——卻是冷的,沒有人扣留得住的!

  旋身,她施施然啟門而去,沒有多瞧他一眼,也沒有多留一句話,連那縷淡香也一并帶走,而他的心……他還有心嗎?扣云……扣不住的云呀!她的名字本身就是無法圓滿的夢,又豈能怪她的尋尋覓覓?

  痛嗎?不,他早就知道她會有什么反應了,人不都說他是巖石造的嗎?石人怎會有心?

  既無心,又何來痛苦?石巖軍、秦扣云,一個在地一個在天,天與地本來就不可能,他們自起名那刻起就注定了這種命運,怪得了誰?是他自己勘不破,執意傾慕那朵流浪的云霞,是他自己不聽話,活該受罰。

  真的不痛嗎?

  澀然一笑,他退步隱入廟龕暗處,以無語還諸沉默。

 。

  要去?不要去?是敲門好呢?還是直接送進去給他?他會不會見了我又發火暴怒亂吼人?

  玨儀手里的補湯已不知讓她換了多少姿勢端著,她卻依舊拿不定主意。垂睫盯注著藥盅,她自嘲地扯開苦笑,似乎她這輩子都只是替人勞累替人忙;藥、湯什么的為人端了無數次,操持家務辛勤無休,恪守婦道儀禮,先是伺候父母,嫁了之后改伺候公、夫,連著育有二子,天生勞碌賤卑的命吶!

  難道,我真的只能過這種生活嗎?為什么我如此付出,卻得不到女人家渴盼的對待?

  女人,最怕的就是嫁錯郎,她的人生尚未邁入花樣年華的青春,就被毀了……怎不怨?

  怎不恨?跟著父親念書詠文,識字達理,她學會了不該學會的,思考、夢想以及希望,她希望能自己選擇自己的將來,希望得到別人平等的對待,不因她是女人而歧視輕侮,希望能找個志趣才情相當的好歸宿,夫妻倆夾冊吟詠作育英才為國家社稷出份心力,她希望……收回遐思,她對自己不切實際的腦袋報以嘲弄,她現在只希望待會兒進去別被罵。

  正想推門,就瞥見前方公公踏著不急不徐的步伐而來,手里捧著的是一疊厚重的書冊。

  玨儀微凜,眼明腳快閃到回廊處避著,自從意外發生后,公公就極力反對她接近丈夫,要讓公公看見她在門外徘徊必又惹他心悶。

  柔順的玨儀在公公入房之后探出頭來,突如其來地被乍然迸現的一串疑問弄得惑云叢生:因何公公的態度完全變了?以往對兒子,他向來是提及便蹙眉,父子兩人總像八字相沖,一照面便劍拔弩張,誰也不肯主動親近誰,怎么這些天老往兒子這兒跑?還有公公對她探視丈夫那反對的神情,以及相公異常之舉……不知怎的,她總覺得相公不再是相公了,好像變得——變得溫文些,雖然見到她仍是叫囂暴躁,但竟在察覺她的不堪屈辱后放緩了語調,這其中有什么玄機?

  “我并不反對你去,但你傷勢初愈,此去兇險未卜,妥當嗎?”

  “事情不能再拖了,明日就是行刑日,我今夜一定要救出則禮,爹,雖然現在我是穆祁,但還是負有瘟神莫問生的責任。該做的,不論我變成怎樣都要做!

  “你那朋友既是受冤屈,定有辦法昭雪平反,爹可以上朝請旨稟明圣上重審此案!何必要親赴險窟?”

  “沒用的,屈打成招的事太多了,況且他是被賊首霍定栽贓嫁禍,那人渣將他所有罪愆番數誣賴給則禮,累及他家人,這全由我而起,我不能坐視不管,行刑日迫在眉睫,沒有時間請旨下令了。爹,請你原諒孩兒,莫問生本就是江湖人,就讓我用江湖法來辦吧!”

  “爹不是顧忌律法綱紀,而是擔心你,我們父子失散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重逢,你弟弟又死得不明不白,爹只剩你這個兒子,我不想在補償你這些年來所受的苦時又節外生枝……”

  里頭沉默良久,裴玨儀站在門外聽得渾愕震驚,雙腳抖得不像自己的。

  瘟神莫問生?江湖人的江湖法?這是怎么回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穆皓深長的一嘆,再度攪擾了她的思緒!凹热荒鞘悄愕呢熑,你就放手去做吧!不用掛心后果,一切有爹替你扛!

  “爹,瘟神莫問生和您一點關系也沒有,孩兒在外行事絕對不會連累爹,是生是死莫問生早就看透。江湖的詭詐陣仗我不知碰過幾回,還不是一樣過來了嗎?這次劫獄算不上什么,問生處事但求無愧于心,爹大可不用掛懷。如果那日我沒來和你相認,說不定您和弟弟仍安穩地過日子,根本不會牽扯到丑陋的江湖事——”

  “丑陋的只有江湖事嗎?”穆皓的聲音含著淡淡的了然,“你說的爹都了解,爹也支持你,只是一時沒法像你這樣淡然生死,說來還是爹差你一截,這生死契闊的胸襟為父的還得好好琢磨琢磨才是!

  兩個男人一陣有默契的知心而笑,最后才由她的公公揭曉了最重要的謎底。

  “知道嗎?我并不后悔那天發生的事,如果要我再選擇一次,兩個兒子中我依然會救你,感謝老天爺讓我換回了你這個兒子!

  玨儀沒有再聽下去,神識渙散地離開仁苑,恍惚的躓步險些令她跌跤,待她回過神來時,托盤中的補湯早已灑得狼狽,而,她的未來正如這盅湯——不知歸向何方。

 。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更夫打更的嘹亮嗓音傳得老遠,和著清脆的更鑼聲,在漆深的夜幕中愈顯孤獨;夜梟咕噥的叫著,偶爾摻幾縷狗吠,汴京的夜空,凄清而空曠。

  盡管靜得令人昏昏欲睡,府衙外的守衛猶張著銳利的目光忠于職務,緊守著府衙大門。

  “都已經子時過二刻了,你確定他會來?”

  細柔得似能竄筋酥骨的嗓子媚然作聲,暗巷中悄立兩道身影,雖然皆著勁裝夜行衣,但仍能自體裁上瞧出是一男一女。

  “他沒道理不來!

  “他真有道理要來嗎?”女子不慍不火地反問:“瘟神行事反覆無常。爹不是說過樓宇雙客生性狡詐,他們調教出的禍害豈會為了一名區區百姓涉險?你不也說辨不出他是正是邪?我們真的要為霍定那廝子烏虛有的小道消息在此耗上整夜?”

  眸兒一轉,她的語吻挾著浮躁的不悅,“說不定他也料定我們會在此守株待兔,寧可犧牲無足輕重的囚犯也不會自曝行蹤——江湖上恩將仇報的事太多了,罔顧救助之恩又算得了什么?”

  石巖軍不動聲色地凝睇著黑巾覆面的師妹,沒有告訴她他相信瘟神會來,因為瘟神并非師父口中那般詭詐之徒,事實上瘟神恩怨分明,兼備仁義。與他敵對以來,他設下無數陷阱欲擒他,他不但屢屢逃脫,更甚有反逼他入險境的機會,可他非但沒有趁機反撲,并且未取一人性命,最嚴重也不過廢了對方武功。盡管他嘴上不說,但早已有種種跡象看出:瘟神是胸襟浩然之人。

  其實私心里,他是好奇的,甚至對瘟神懷有欣賞,畢竟在武林同道敵斥之下猶秉持高潔仁義的人已不多見,但礙于師父遺命,他不得不逮他就范,只為一樁與他無干的上一代恩怨。

  “師妹,你有沒有想過瘟神叫什么名字?”

  他突兀的問話令她愕然幾瞬,接著,她結起弧形秀長的眉,“你知道?”

  “江湖道上只稱他是瘟神,因為他足跡所及之處無不橫生災殃,所以黑白兩道仇視他,一般知情的百姓畏懼他,師父之所以命我們務必除他而后快,也只為他們上一代的怨隙,從來沒有人查過他本身犯了什么錯,只知道戴著修羅面具的他一出現就代表橫禍不遠。”

  “你說這些是什么意思?”扣云被師兄一點,忽然想到她的確沒考慮過有關瘟神自身的種種。向來,提起瘟神二字便讓她連帶與父親灌輸給她的仇隙鄙夷聯起;對他,她只有由來無因的僧惡,鮮少介入師兄捕捉瘟神的行動,她除了知道瘟神戴著修羅面具之外,對瘟神的“惡”一無所知。

  冰雪聰慧的扣云一推思,立即意識到原來她這些年來一直被自己最不屑的江湖謠傳牽著走,自視甚高的她不由得厭惡起自個兒被蒙蔽的神志與蒙蔽她的父親。

  “既然說了頭,就把你想講的全講出來,別在我理出頭緒的時候隱瞞我!

  石巖軍抬首估算了時刻,子時三刻余,府衙依舊平靜如常。他也蒙著面,不過清瞿有神的瞳孔中有絲對于浮世情仇的淡喟。

  “他會來。不是因為他叫瘟神,而是因為他是莫問生,簡單清楚的莫問生!

  扣云狂凜,忘形地捉住師兄疾問:“你說他叫莫問生?”

  石巖軍頗為詫異地扶著師妹,他說了什么讓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師妹激動如斯?

  “你見過他?”

  莫問——生有多難多苦。莫問生!這是怎么回事?穆祁和瘟神有什么關系?為何他的夢囈恰巧是瘟神本名?是巧合抑或另有內情?

  定了定神,她掙脫師兄善意的扶持,想起那個令她心緒浮動的男人,“師兄,一直以來都是由你出面與他交手,你告訴我他是怎樣的人。”堅定的語調雖然平穩無波,卻泄漏出她異于尋常的關注,“我要知道!”

  “你不是不相信平空想像的猜測之詞?”石巖軍發覺師妹變了,卻又說不上是哪里不同了。

  “在我爹任意欺瞞我,到死也沒給我一個憎恨棲宇雙客與瘟神的理由與答案之后,你想我能相信誰?又有誰值得我信任?”說這話的秦扣云,既冷且怨,“因為他生我養我,所以我有責任完成他的遺愿替他報仇;但他卻連個能令我信服遵奉的‘因為’都沒有坦白告訴他唯一的女兒。這種不明不白的仇——哼!我開始質疑它是否有必要報!

  石巖軍同感,但師父就是師父,師父救他養他傳授他武功謀略,他的命、他的忠誠是師父的,就算他認為不對,仍無資格質疑師父的命令,何況是遺命。師妹不然,她是師父的女兒,所以她有資格對虧欠她的父親嗤之以鼻,但他卻只有一條路可走。命運早就安排妥當,當他被鬼羽秀士救起的時候,他就失去了他的自由注定,只能為秦家父女而活。

  “我只能說:莫問生有能力殺了我!

  “但他卻沒有這么做!笨墼埔鈺攸c頭,“我了解了。這就是你替他說話的原因?因為他也與你相同堅守原則?”

  能對處處意欲加害他的人留德予澤,那人必秉持相當原則,而此般有則之士又有個詞稱為硬漢。

  石巖軍不語,因為他知道已毋須他多言,師妹已明晰他想表達的一切。

  輕輕地,扣云笑了,雖因蒙面而無從窺見她的笑靨,但那雙眸內又染了層遙遠的疏離,與淡淡的凄涼。“到頭來我只是爹用以復仇雪恨的工具。一個連解釋也不用的工具罷了——”

  “師妹……”

  “我沒有難過,只是替他悲哀,要是讓外人知道名震武林的鬼羽秀士不但連他的老婆都留不住,甚至連仇也只能留待他的女兒徒弟替他報,屆時不知他一生汲營的威名剩下多少?”眼波流轉,儀韻自成芬芳,她端著天生的冷淡說道:“走吧!既然莫問生遲到了,那就由我們代他救出死囚。”

  如她預料,石巖軍的眼布著疑惑,親近如他,也抓不住多變的她心思瞬慮之所向。正應了一句話:沒有人知道云下一刻飄向何方。

  她這朵云吶!讓他好神傷。

  “你不也對他好奇嗎?救出死囚,不就能藉之多了解莫問生嗎?與其在此空等,不如活動一下筋骨,這不更好?”

  “誰?”

  府衙門衛叱喊,令兩人神情一凝:來了。

  “別跑!”

  但見兩名官差朝大街那掠去,剩下空蕩衙門無人看守。

  “可能是調虎離山之計,衙內地牢另有捕快在!笔瘞r軍不另加贅述!按龝䞍喝羰怯星闆r由我去追,你看住死囚伺機而救!

  扣云頷首,與他并肩一躍,掠過府衙高墻,迅速地趕至地牢前,不意卻見一名不速之客正點倒了守門捕快。

  “瘟神?!”石巖軍大喝,“哪里跑!”

  “師兄!”扣云為時已遲地喊,師兄的身形飛快錯眼,待她定睛而望已是鴻飛渺渺。她探了探倒地的捕快,發現他們俱氣斷身亡。

  “他不是瘟神!币驗槲辽癫粴⑷,這么說來有人假冒瘟神劫囚?為了什么?瘟神與人結了什么怨,讓人用此歹毒手段驚動朝廷誣陷于他?

  管他,先救人再說。

  暗運勁力,她毫不費力地便劈開獄鎖,潛入甬道,撲面而來的是刺鼻的腐霉味,空氣中盤繞著沉沉死寂,不知自何而來的涼颼竄入扣云脊骨,冷森森地教她不自覺厭起這地方。牢內苦暗難以辨人,憑著手中的火折子她邊步邊尋:“莊則禮,你在哪?聽到的話應我一聲!我來救你了。”

  屏息傾聽,只聞三兩粗濁的呼吸聲和鼾聲,沒有人理她;舉高火折子,她提高音量又喊,“莊則禮——”

  “吵什么吵?煩死了!”柵欄內冒出抱怨,“喂!小子,人家來救你了,還不快跟人家走,省得吵得老子睡不著!

  扣云側顏趨近,揮臂再斷獄鎖,欄內蜷曲著人影!澳闶乔f則禮?”

  “姑娘,謝謝你來救我,盛情心領,我不會跟你走的。”

  如云微抬些光照出人形模樣,只見他一襲囚服渾身邋遢破舊,衣上猶帶干硬的血漬,但他盤腿而坐之姿卻流露出威而不屈的氣節。

  “是莫問生托我來救你的。”

  “告訴問生,我沒有犯罪,我不能就這樣走,他們必須還我一個清白公道;如果我跟你走不但洗不清我的嫌疑,更會拖累問生。我莊則禮雖然只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但絕對是頂天立地的坦蕩之輩……”語調轉為低傷,“請他代為安頓家母與玲兒,不孝則禮可能無法再見天日承歡膝下了!

  扣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又是個死抱著仁義不放的迂腐窮酸。她也懶得和他浪費唇舌了,抖手彈出麻針,中!

  莊則禮倏然覺得頸部被啥一叮,正想摸那是什么,卻訝駭自己驅動不了四肢,“姑娘,你這是……”

  “啰唆!”

  扣云手腳俐落地撐起他,正想盡快離開地牢時忽覺不對,“誰在那里?”

  就在她分神的當兒,一縷極其微小的聲響掠來,如云聽聲辨位打出銀針截下來物,卻不意中了另一回暗算;麻針透入肌膚時所擴散的麻痹之感令她預料到許多事。

  陰謀!

  得意的笑聲自一旁牢欄內傳來,尖銳而刺耳地隨著行動而飄近,他打開根本沒有上鎖的門,朝兩個癱麻在地的人步來。

  藉著記憶,扣云馬上想到他是誰,恨意如火般沸騰,但話亮出口時卻更冷更峻,“霍定,這種種都是你安排的?”

  “不錯!彼c亮牢內火把,景象霎時光明,霍定那張濃眉細眼的陰險面容映入兩人眼里,他自豪地o桀笑道:“我這招借刀殺人,甕中捉鱉使得不錯吧?原本想將瘟神、殘眉一舉成擒,沒想到卻抓到另一條更大的魚!

  他粗魯地址下她的蒙面巾,露出她艷絕無雙的臉蛋,霍定愣愣審視了好一會兒,才涎著口水、噙著賊笑,“艷懾天下的冷嵐果然名不虛傳,嘖嘖!光是看就足以教人心猿意馬,老天真是厚愛我霍定,竟將這么個嬌滴滴的美人兒送到我面前!

  扣云那雙洶魂眸中躍動著凍碎驕陽的寒芒,“你好大的膽子,竟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來。”

  “哈!這全拜你之賜!”霍定的肝火也冒了上來,“我霍定雖比不上殘眉,但好歹在綠林六道中算是數一數二,而你卻仗著你爹的名聲對我頤指氣使,毫不將我放在眼里。冷嵐,你唬得了別人可唬不了我,你鉆研的只有使毒的技巧,武功可就比不上你師兄殘眉了,所以才會這般輕易地敗在我的機簧麻針下。你沒想到吧!我先前向你要的麻針竟是用來對付你的,被自己的麻針放倒的滋味如何呀?”

  “原來你一直心存不軌,我倒是瞎了眼沒看出你城府深沉。”扣云暗咬牙,剛在霍定不打自招之時她已趁機咬碎牙中解藥,使毒之人總會給自己留后路以免反被毒誤,這點就是霍定失算了,待解藥運行全身之后她倒要看看他怎么笑!不過藥力仍需半刻鐘才行,她得引他盡量說話。

  “你不怕我師兄的手段?”她故意說得漫不經心!皩τ诒撑颜咚騺聿涣羟,你傷我一毫,他就會挖你一眼,你覺得這種買賣合算嗎?”

  霍定不禁打了個寒顫,想起殘眉這名號的由來,石巖軍的心腸根本不是肉做的,不論目睹何種酷刑不但眼睛眨也不眨,連眉毛也未動一下。犯在他手上的人——尤其是冒犯了他傾忠守護的師妹冷嵐,那下場可是不容人后悔的。正因如此,冷嵐才能以女子之身來去自如,因為誰也惹不起殘眉。

  而他今日不但惹了殘眉,連大煞星瘟神也一并得罪,他沒有選擇的余地,也沒有后路可以退了。

  “冷嵐,你以為抬出你師兄我就會像以前一樣怕得求饒嗎?老子等的就是這機會,豈容控制殘眉,號令綠林六道的大好時機白白拱手?等我將以前被你當小嘍啰般使喚的晦氣找回來之后,再拿你脅迫殘眉,我不相信殘眉連你的安危都能無動于衷!

  扣云的臉色愈來愈沉,因為他說得沒錯,殘眉唯一的弱點就是她,只要誰掌握了她,不啻是擁有了鬼羽秀士一手創組的綠林盟,更能將殘眉玩弄于股掌之間。

  “對了,我勸你最好別妄想你師兄能趕回來救你,因為我派出去的是死士,一時半刻之間殘眉是回不來的。美人兒,你就乖乖認命吧!”霍定小頭銳面的五官湊近她,“在我們離開前,我想……多加道禁制會比較好!

  “你——”扣云又驚又怒地見他封住她的穴道,這下就算麻藥退了她依然無法動彈。

  “霍定,你最好祈禱別落在我手上,不然我會讓你嘗到生死兩難的滋味!”

  對于這番威脅,霍定的反應是縱聲大笑。

  “霍定,我們的過節已由我來償了,你放了這位姑娘!”一旁的莊則禮終于開口:“開罪你的是我,你為什么還要陷害這么多無辜的人?”

  對呀!扣云猛然想到,倘若她和莊則禮一道失蹤的話,那瘟神就會成了理所當然的代罪羔羊了,屆時不止是綠林盟,就連官府也不會放過他——這霍定好深的心機!

  霍定尖著嗓子笑謔,“誰叫你無意間撞見了我的買賣,又不知死活地想報官揭發我假扮瘟神的事?我怎么能讓秘密泄漏出去?既是如此,我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徹底讓瘟神替我頂罪?這還得感謝你給我機會讓我得知了你和瘟神的關系,莊則禮,今天你有這下場可怪不得別人!

  “原來并吞了組織山西、皖境的瘟神是你假冒的?”

  “既然你們那么恨瘟神,我何不多干兩件事讓你們恨個夠呢?憑我的能力,別說是山西、皖境的勢力,就算是整個綠林盟的擔子我都扛得起,而你和殘眉卻一直將我當癟三!你們不肯重用我,我就替自己鋪路,如何?有沒有后悔如今才注意到我的存在。棵廊藘!”

  他洶起她的下巴,觸碰到細致肌膚的指尖一陣酥麻,“嘿嘿……我保證會好好疼你的,只要你合作,我會把你供起來當皇后。”

  “我有沒有說過你很會癡心妄想?就算是我師兄趕不回來,也還有瘟神,您惹得起他嗎?”扣云冷笑,胸中已有自戕的準備,要是他敢碰她,她就放毒讓彼此同歸于盡。

  “瘟神?”霍定笑得更囂張,“他那個縮頭烏龜能礙我什么事?今夜劫囚之計說不定他還不知情咧!不然他早就現身了,哪容得了我冒他的名四處結仇?”

  “不過——”話鋒一轉,他細小的老鼠眼閃爍著陰狠之芒!叭裟銈兒尬辽袢牍,恨得罔顧了調查事實真相,以至于盲目而輕易地掉進我的陷阱內,想扳倒殘眉捉到你還頁不是件簡單的差事。你們總自以為高人一等,實際上卻是我手里利用的工具,等我們離開了這里,我不但可一躍成為官府倚重的英雄,更會是手控綠林力量的大王,只要讓殘眉和瘟神斗得兩敗俱傷,武林就是我的囊中物!”

  “只要我活著,我就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扣云寒聲起誓。

  “哼!你連自己都保不住了還敢夸此海口,此時此地還有誰會來救你?”

  “你認為——”另一束低沉的嗓音渺渺然浮現在這方牢獄,如鬼魅般,一抹黑影漸在霍定身后現形!拔覊虿粔蚋癜讶藥ё吣?”

  這一刻,在扣云眼中頓成烙入心肉的特殊,霍定受懾轉身——那黑影抬起了他的手,仿佛收魂的九幽使者般,若有似無地朝霍定的天靈蓋罩下,接著又是旋臂畫出半圓貼住他的氣海穴,然后若無其事地垂下他的手。

  霍定緩緩地、緩緩地倒地,血絲如蟲般蠕出嘴角,沒有哀嚎,也沒有掙動,好似被催眠般睡著了。

  “索魂手?你是瘟神?”光看他能在那瞬間制住霍定破他氣海,扣云就知道來者是誰。

  面具恍似高掛在黑幕中,修羅的獠牙青臉令見者無不頓生畏怖,他步進光線所及,飄似風絮的斗蓬遮去他的體裁,使人瞧不出胖瘦,唯有一雙熠熠瞳孔與火光相輝映。他沒有看她,有如她根本不存在般傾身向莊則禮,出手斷去手鏈腳銬。

  “問生,你怎么來了?你不該來的,官府會當你是兇犯的!”莊則禮偷瞥了霍定一眼,他這輩子還沒見過死人,不知眼前那個算不算,“他死了嗎?”

  “瘟神不殺人的!

  回答的是扣云,她挑釁似地瞇起媚眼投個眼神給面具人,“瘟神只帶來災殃,不是嗎?”

  原本想惹他忿怒作言反應,但她失望了,因為他依然瞧也不瞧她一眼,沉穩的黑宛如不見底的漩渦教人敢望而不敢近。

  “放心,他今后沒有能力再害人了。”面具人馱起莊則禮欲走之際,如云忽現一絲慌惶。

  “慢著,我為了替你救人而被困住,好歹你也應替我解穴!”

  面具人停下,完全看不出有何情緒,又作何感想,只是那縷弱水般的聲音霎輕霎柔,忽沉忽浮地旋轉著人的意志,“救人只是你企圖擒我的計謀,我并不欠你!

  “如果你不解開我的穴道,等我師兄來救我之后,我會派人抄了莊則禮的家,假使我沒記錯,他還有孤母小妹吧?”

  “問生——”莊則禮顯了一絲緊張,“娘和玲兒……”

  “她們很好,我不會讓人傷害她們的。莫問生連累你們太多了……”

  是幻覺!她肯定地告訴自己:她聽到的輕嘆絕對是幻覺,瘟神怎可能內疚?

  面具人出乎她意料地面對她,水般的聲音沒有喜亦沒有悲!坝浿阒暗哪蔷湓!

  扣云還分不出他指的是哪句話時便覺一痛,僵硬的四肢馬上松馳下來,她活動了下,未及再言他就提氣而去。如果她就這么眼睜睜地任瘟神離開,她也不用混了。于焉也忙不迭地跟上去。

  一出地牢,立即被撲面而來的夜風沁了一懷清涼,將適才郁結之氣悉掃而空,擺脫了腐臭的牢味,她猛吸氣振作精神專心跟蹤瘟神。方虎口余生,對前頭那一身墨黑的人便叢生無數好奇,他究竟是正是邪?若說他是仁人君子,因何與許多白道之士作對結怨?又若他是霍定那般小人,怎肯親入險地搭救莊則禮?

  師兄不知是否發覺他追的不是瘟神?是否已聯想到所有皆是霍定的陰謀?他們是不是真的曲解了莫問生?為什么他從不為自己辯解,難道說他真有淡泊褒貶榮辱的氣節?既然不在意身外的恩怨擾攘,又為何不退出是非江湖,仍漂泊在詭詐的武林里?還是他另有所為?如今已明白霍定陰謀的真相,她是該秉遵父親遺愿伺機取他的性命,抑或就此恩仇相抵互消?

  哎!煩死了,做人真麻煩。

  思忖間,俄然被矗立前方的繁榮街景給愣了神,旋即燃起一把無以名狀的怒火,果然!

  男人全都是一個狗樣,剛自牢中脫險就迫不及待地想滿足獸欲!

  扣云臉上不動聲色,心頭卻暗為自己浪費在他身上的種種猜疑臆測懊惱不休。

  蒙上面巾,她趕至他身后,隨他拐入小巷,在胡同內左彎右轉,最后來到一處頗似花樓后院的園圃。一路上他皆當她不存在,既不理她也沒刻意想甩開她,那襲森冷的外衣摒絕了所有窺探,連一絲供人揣測的跡象也無。不過看他的樣子似對她不帶敵意,不然也不會任她跟在他腳邊刺探他的行動作為。

  夜已深,但這條經營歡樂買賣的不夜街仍喧雜,前院不時高送鶯燕的嗲笑與熱鬧的氣氛,在這冷清的后院倍加突兀不實?墼茐合聺M腹迷惑,慢了步伐:她該跟他入房嗎?雖說他一路上沒有為難她,但并不代表他沒有在動她的主意,萬一他的不聞不問是陷阱,這一進房不就中了他的計又因于危厄中?

  話又說回來,若他真意圖不軌,之前大可連她一并擄回,何苦布此重重疑陣亂她耳目?

  她秦扣云可不是一朝被蛇咬了就怕起井繩的無能懦者,不解開這一團謎她會疑惑一輩子,她可不要被這些問號淹死。

  悍然無畏地推開房門,她告訴自己:她要找出上一代怨隙的答案,莫問生她是跟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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