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疼嗎?」
鹿玉堂用著山泉浸濕的巾子替天香覆住被打腫的臉頰。她坐在山泉畔的巨巖上,兩人周遭有著潺潺流泉聲,暖陽被大片白云擋住,明亮的景色染上一層淡淡的淺陰。
「你呢?」她伸手輕觸那時他被曲無漪狠抽兩鞭而留下的傷痕。
他搖頭,將貼熨在他臉上的柔荑執下。
「我代我弟妹向妳道歉,我為我所帶來的困擾道歉。妳安心,這些事,以后都不會再發生!顾粫僮屗蛩识萑胛kU,只要他離開了這里,他弟妹甚至是其他想取他性命的人,就不會浪費時間于此,不會再抓她當餌——
「我沒事的,他們沒對我做什么事,你不要怪他們……也不要怪自己。」
他給了她一個謝意的淺笑,讓她自己扶住頰邊的濕巾子,他則是替她套上絲履。
天香低著頭,專注盯著他執握著自己的腳踝,她的腳掌不及他的手掌大,因為她那時褪了絲履當暗器,偷襲鹿家兄妹,所以光著腳底板在臟地上又踩又踏,他仔細替她擦拭干凈,不讓她和著小碎石套鞋。
「其實你很想奔過去看你親妹的傷勢,為什么要硬忍住?」她問。
鹿玉堂的動作有片刻的停頓,但沒有太明顯!改鞘切T了。」
「你明明很擔心的……」
將絲履套回她腳上,鹿玉堂瞧見自己手背上落淌下來的水珠子,他緩緩抬頭,看著天香哭著抖唇。
「妳怎么了?還有哪處帶傷?」
她忙甩頭,眼淚跟著甩掉好幾顆!肝铱吹侥忝妹迷谀闵砗笠恢笨拗心悖墒悄悴换仡^……我不明白為什么你要故意在他們面前裝出無情無義,他們已經對你有誤會了,你不想解開就罷,還讓他們更誤解你……」她替他妹妹哭,也替他哭。
「我當初選擇成為背叛者,就沒打算得到他們的諒解!孤褂裉弥捞煜阋呀洀乃苊每谥新牭疥P于他那段令家人羞憤的往事,在她面前,他想替自己辯解,不想讓她跟著誤會他,可是,何必呢?
他已經決定送她回曲府后就離開銀鳶城,興許有生之年都不會再跨上這塊地,解釋了,求得她的諒解,然后他勢必會忍不住想要留在她身邊……
不如讓她也覺得他殘酷吧,至少他會走得了無牽掛。
「你也希望我誤解你,是不?」她從他的神情及眼神里讀到了這些。
「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他淡然道。
「可是你從沒有欺騙過我。」
「那是因為妳還不夠認識我。瞧,我連對親生妹妹都能如此,何況是與我無親無故的妳!
「可你是為了我才傷害她的!固煜阏娴亩皇枪室庖獙⒆约赫f得差勁,最好惹她賞他一巴掌,大聲要他滾,這樣他才能釋懷。
「以后我可能也會為了另外一個人而傷害妳,那兩柄匕首或許以后也會用在妳身上!顾埠鹊卣f著,心里卻一遍又一遍地嚴厲否認不會的,這一輩子都不會有這種機會……他會對親妹射出那兩刀,是因為他知道親妹在盛怒之下確實會做出傻事,加上親妹的性子又倔又烈,遷怒更是打小就養成的壞習慣,她將天香當成敵,即使她沒有置天香于死的壞心眼,也極可能失手誤殺天香。
「那么我應該會和你妹妹一樣,難受地放聲大哭,說恨的話也不算,只是痛心曾經那么疼愛自己的男人,竟然會如此忍心!
鹿玉堂知道,若她在他身后這般號哭,他絕對走不開,狠不下心去忽視這些。
「……我送妳回曲府吧。曲無漪還在等妳的消息!顾幌肜^續和她談論他的事,拉她起身,要將她帶回曲無漪身邊。
「你不想談了?」天香被他抱下巨巖。
「不想。」她知道得越少越好。
「那,我們談談別的……談談我和曲爺!顾W∧_步,人站在另一塊較小的巖石上,勉強與他平視。
「我不想談!」這個話題比要他談及自己的事情還要困難。
「那,我們先談另一件事……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出身不光彩,以為我是瓦子院里的姑娘?」
鹿玉堂皺眉。出身不光彩?他何時這樣想過了?
「我只說我在瓦子院長大,可沒說我賣身為妓,我還是完璧之身,不曾跟人胡來。」天香千般認真、萬般謹慎地說,臉上微紅地澄清自己的清白。
「妳到底在說什么?」
「說要你別嫌棄我出身的話呀!闺y道她說的,他都沒聽進去喔?
「我沒有嫌棄過妳!
天香很滿意聽到這個答案!高有,我娘雖是娼妓,但是我只能說那是她命不好……沒娘沒爹的被丟在瓦子院門口,沒被餓死冷死,或被野狗叼去飽餐一頓就已經是萬幸了。我很愛我娘,希望你也不要因為這樣而嫌棄她……要是沒有我娘,就不可能有我!
「妳又在說什么?」鹿玉堂放棄去理解她想表達的意思,直接問比較快。
「說要你別嫌棄我娘親的話呀!
「我何時又嫌棄過妳娘了?」他反問。
「都沒有?不嫌棄我,也不嫌棄我娘?」
「當然沒有。」就算她真的是瓦子院出來的姑娘,那又如何?他認識的天香就是這個夭香,喜歡的天香也是這個天香,再去探索她的過去有何意義?
「那就好!固煜忝蛑,想要壓住不斷想咧笑的沖動,卻阻止不了唇畔揚舞的梨渦。
「那,我們聊聊前一個話題。」關于她和曲無漪關系的話題。
前一個話題又是哪一個話題?別嫌棄她?還是別嫌棄她娘?鹿玉堂被弄胡涂了,有些哭笑不得。
「妳又要我別嫌棄什么?」
天香先扳指數了數自己要說的字數,她知道自己一定要用最精簡的字眼來澄清她和曲無漪的關系,要是又說了一堆贅言,就怕鹿玉堂拒絕聽完,所以她必須快狠準,一氣呵成。
曲爺有斷袖之癖,愛男人不愛女人——十四個字,太多了。
我不喜歡曲爺,不要嫁他做妾!——只刪了兩個字。
我喜歡的人是你,不是曲爺!——又少了一個字耶!
我只愛你,不愛曲爺!——太好了,剩八個字,幾乎少了一大半。
「妳在算什么?」鹿玉堂瞧她嘴里念念有詞,手指頭又扳扳折折的,頗像正在掐指算天機的道人。
最后拍板定說的字數是七個。
「我愛你,不愛曲爺!
鹿玉堂一愣,沒辦法實時反應過來。
若今天她是站在他面前朝他拋來暗器什么的,絕對難不了他,他的本能便足以應付一切?伤龗亖淼木渥樱瑓s使他不知該如何響應,無法招架——
他、他聽到了什么?
不,或許他應該這么問——他聽錯了什么?
她說她愛他?
鹿玉堂終于有了動作,卻是轉身向后看,想瞧瞧是否他身后出現了哪個人物,她那句話不是說給他聽,而是給哪個人……
沒有,他身后空空如也。
他轉回頭,看見天香不斷喘氣。
「你還說不嫌棄我……」她的聲音在抖顫,像指控他欺騙了她的感情。「你這還不叫嫌棄我?」她吼他。
她向他表明心意耶!一個臉皮薄如紙的姑娘這么不知羞地坦言喜歡他,他卻像避之唯恐不及地回頭!是怎樣?!看看哪條路比較好逃,下一瞬就打算拔腿就跑嗎?
要是她書里的男人,不是欣喜若狂地抱著女人繞圈圈,就是瘋狂而貪婪地吻疼了女人的唇……反正就是不會像他這種反應!
天香難堪地捂住臉,轉身要逃,卻忘了她人在巖石上,身后是一條三人寬的澗溪,腳一踩空,身子就摔了下去——
「呀——」
「天香!」
鹿玉堂伸手捉住她,忽略了澗旁的石上布滿濕滑的青苔——
撲通!
清冽的落水聲湲起半天高的噴泉。
「我、我不會泅水!咕嚕咕!箣尚〉奶煜懔⒓礈珥,但只有少少灌了一大口冷泉,身子就被人提抱起來。
他們掉落的冷泉算深,不過對鹿玉堂水深僅到胸口,他站直腳,兩人便無溺斃之虞。
「咳!咳!咳!咳!」天香雙臂死緊地攀在他頸后,驚恐的小臉擱在他肩上猛力咳嗽兼吸氣,害怕自己只要抱得不夠牢就會再度沉入水里。
她錯了!她寫過那段蛙妖與和尚的水中歡愛根本就是完全錯誤!這種野合太危險——千萬不要有人看完書后還去模仿,萬一害人因而喪命,她的罪過就大了。
「沒事了!
「咳咳咳……呼呼呼……嗚嗚嗚……咳呼嗚……」
「妳要就是咳嗽,要就是喘氣,要就是哭,不要三者一起來!孤褂裉猛兄谋常睦w腿夾在他的腰際,只是為了保命而將他當浮木抱,但是這姿勢讓他必須鎖緊劍眉,不去遐想她的芬芳柔軟與他貼得多近、忽略她溫暖的氣息正熨燙著他的膚、無視她如綢的濕發若有似無地撩撥他——
他的吐納變得濃重,要維持語調的平穩比平時更費力。
「不要你管!走開——咳咳」天香穩住了呼吸,便開始在他身上掙扎,要他放開手。
「呀咕嚕咕嚕!惯@一掙扎,她整個人差點又滑進水里,只能讓他二度伸來援手。
她氣鼓鼓地暗罵自己不爭氣,重新攀在他肩上,可是一口氣就是忍不住,「你做什么救我?!嫌棄我干脆就轉身逃開,還理我干什么?嗚——」她掄起的拳兒敲打著他的背脊,氣他聽到她說愛他時,他竟然不響應!
鹿玉堂沒制止她的花拳繡腿。
「我真的不是嫌棄妳,只是……妳不是說過,妳跪著求曲無漪收妳為妾,我以為妳愛的人應該是他,否則又為何甘愿委身為妾?」
「你笨蛋笨蛋笨蛋!我不愛曲爺!我不愛他啦!我只愛上一個大笨蛋!曲爺心里早有人了,他要是愛我,早就納了我,就是因為他對我沒感覺,才會把我當……當抄書的用。你也知道,曲爺是個多霸道的人,他看中的就一定要得到!你還在懷疑我什么?!」她一拳一拳不留情地敲他,他皮厚,當然沒半點殺傷力。
她只當曲無漪是個可以偶爾耍耍性子的兄長雖然這個兄長很兇,臉色又難看,但至少曲無漪讓她覺得自己是有家人的;她好多次都在心里偷偷叫他哥哥,才沒有其他任何扭曲的感情哩!何況她也不會挑曲無漪那種男人當相公……她又不是欠人天天抽鞭子!
「我跪著求他收我當妾,是因為我抄書抄得好累,我不想辛苦工作,只想像個被人寵著愛著的小妾,什么事都不用做。另一方面就是因為篤定曲爺不會點頭答應,我才敢這樣胡鬧嘛!要是他要娶我,我才要哭好不好!那只是玩笑話,沒有人認真的,只有一個大笨蛋當真,同我生這種氣——」
她捶打的力道變小,不知是打累了,還是她覺得自己在。這上也有錯,良心不安地收斂指責的張牙舞爪。
「只有一個笨蛋為了這事兒不理我……」又是軟軟的嗔怒一拳。
那個笨蛋就是他。
「你到底信不信我?」
她說了這么多,他怎么都不吭一聲!
「我信!
他沒有任何懷疑。因為如果她是矯情,她的聲音不會這么急切;如果她是虛意,她的手臂不會像害怕失去他一樣,緊緊環抱著他。
她說什么,他都相信。
就像他一開始誤會她和曲無漪的關系,是因為她一句話,現在的信任,也因她一句話。
她說什么,他都相信。
天香自他肩上抬起頭,與他面對面平視,兩人發上、臉上全是水濕,看起來狼狽又糟糕,她糊濕一片的俏顏上分不清是淚水多些,抑或溪水多些。
「你信?」
他堅定頷首,發梢的水珠子因而墜下,落在她的鼻尖。
「可是你的表情一點也不像呀!」
「我的表情很認真!顾麖乃锟吹阶约旱牡褂埃伊⑹,他此生從沒有如此肯定過。
「那……為什么你不欣喜若狂地吻我?」通常、通常這種時候,懷里有溫香暖玉正嬌怯怯地訴說情意,兩人之間的誤會也已化為烏有,花前月下……不,光天化日之下,氛圍好、地點好,沒有旁人打擾,老早就應該要整張嘴含住她的,邊吻還要邊說些情話的呀——
要是她寫的話,一定這樣安排橋段,接下來就可以進展到令人臉紅心跳的親密歡愛……
太快了吧?鹿玉堂覺得自己太跟不上天香思忖的速度,他還停留在心里泛起一陣甜蜜,她已經要求更多。
「我們才剛剛替彼此解釋完一些疑惑,當務之急是把身體弄干,受了風寒就不好了!箖扇说纳碜又桓糁鴿裢傅囊律,薄軟的布料壓根阻擋不了什么。
「你不是已經相信我和曲爺沒有曖昧?」
「是,我相信了!
「也相信我只愛你?」
「這……這個我們先離開水里再說……」他避開她清澈眼里的冀望。
他不能回應她。就算他相信,他也不能允。因為他要離開這里、要離開她,不可以讓她產生任何奢想,不能讓他自己心有睪礙。
他這輩子,注定是在不斷的逃亡中度過,至死方休,不能連累她一塊。
「你不相信我只愛你?」天香不讓他四兩撥千斤地逃避她的心意。
「先別說這個——」
「你不說我就不走——呀——」天香一時又忘了白自己不會泅水的事實,任性地想杵在原地不走,環著他腰肢的雙腳一松,藕臂一放,人又咕嚕嚕沉下水去。
裙花在水面綻開,隨即又閉合,鹿玉堂只得彎腰再將她撈出水。
「我信妳愛我!顾娴男,也感激。
「咳咳……那為什么……咳咳……不吻我?」濕娃兒重新抱回他身上喘氣。
鹿玉堂這次不理會天香的意愿,徑自將她抱回溪畔,讓她的雙腳得以穩健地踩著地面。她的雙手沒從他頸后離開,兩人幾乎是頰貼著頰、濕發貼著濕發。他彎著腰,雙掌交迭在她身后,十指扣得好緊。
「我相信妳愛我,但是我沒辦法回應妳。」他在她耳邊輕輕嘆息!肝也皇且粋好人,沒資格擁有這些,我會離開妳,這輩子可能不再有機會見妳,收回妳的愛情,用在另一個值得的男人身上……謝謝妳愛我。」
低沉的嗓,娓娓說著,說無情,似有情,像訣別,若歉出息。
「對不起,讓妳愛我!
這是他的回答,他能做的,僅只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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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腦子里一片空白,之后他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兩人回到曲府,曲無漪說了什么、曲練說了什么、她自己又說了什么,她」點印象也沒有,滿滿的思緒都被他的話占滿,幾乎要撐破了她的小小腦殼。
對不起,讓妳愛我。
茫然的眼,無神地看著那時他使勁全力奔馳回曲府所途經的山林景色、無神地看著曲府朱紅色大門、無神地看著曲無漪、無神地看著熟悉的竹舍、無神地看著一切一切映入眼簾的人事物,她的眼里,只記得那時說著話的他,表情好溫柔,讓她直到現在眼里還是只有他盤踞著。
對不起,讓妳愛我……
「她怎么好像呆掉了?!」曲練不斷晃著手,在她眼前揮動,仍然無法讓天香投以半分注意。
「她沒什么大礙。可能從沒遇過這種事,嚇壞了!孤褂裉幂p描淡寫。天香從聽完他的道歉后,就一直是這模樣。
「你到底是什么來歷,竟然連累到天香?!你似乎不像外表看來單純!骨鸁o漪的臉色很不好看,尤其是瞧見天香臉頰上火辣的摑掌印。
「是我的仇家找上門。你放心,我馬上走,不會再為你們帶來困擾!
「慢著。天香沒說你能走,你哪也不準去。我不想再見到一個成天不做正事,只會坐在門口呆盼你回來的丫頭!骨鸁o漪攔下他,不許他踏出房門一步。
「你留下我,只會使我的仇家知道我的落腳處,讓天香陷于險地!箶[明告訴人,要報仇,上曲府來。
「那你就好好保護她!任何人要傷她,就必須先讓你倒下!」要有這種覺悟!
鹿玉堂心口一緊。
這句話好耳熟……
用生命保護著另一條生命,將那條生命擺在最前頭,不容任何人傷害、小心翼翼護著——
「我做不到!孤褂裉弥雷约杭缟峡傅,就是一條沉重的背叛罪名,他永遠洗刷不掉自己的無能。
「你——」
「我做不到。我沒辦法做出這種承諾!顾倏隙ú贿^地重復。
「鹿玉堂!我真不知道該夸你孬還是夸你對自己的廢庸了解得太透徹!」曲無漪揪住鹿玉堂的衣領吼。這種時候好歹也打腫臉充胖子,就算做不到,也犯不著如此大剌剌地坦言!算不算男人啊?!
鹿玉堂淡淡撥開他的手!改銘摬粫胍赣靡粋如此無能,又在危急時無法保護主子的廢人才是!
曲無漪當然不會!留這種人下來只是浪費曲府米糧!
「你立刻滾出去!」
「主子,別忘了天香對鹿玉堂死心塌地,鹿玉堂一走,她又要到門口當石迭,半夜又要爬起來哭著找人了!骨毐绕鸢l怒的主子還是多了分理智。
鹿玉堂從曲練的話里聽到天香在自己離開后的行為,確確實實動搖了他想離開的決心。
留下來,就能輕易換得她的笑容,看著她綻開如牡丹般的甜美芙靨。然而相對的,要守護住她,或許有一天,他必須手刃自己的親弟親妹,因為他知道鹿玉樓及鹿玉倌不會輕易放棄取他性命……他想留下來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他不一定擔得起。
他離開,才是雙贏的辦法,不僅天香安全,面對鹿玉樓和鹿玉倌的追殺,他也能以守為攻,不傷他們半根寒毛。
「時間能沖淡一切,無論剛開始有多痛,總會痊愈;無論多愛一個人,總會遺忘。」沒有好不了的傷,沒有忘不掉的人,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鹿玉堂望向天香,她那雙盈盈大眼仍空空蕩蕩,這讓人魂牽夢縈的小姑娘……他知道她會傷心、會難過,卻更不希望她身陷任何危險。
「既然人我平安帶回來了,那么我先走一步。如果天香清醒后又吵又鬧,請對她多點包容及耐心。」他要趁天香回神之前,靜靜離開。
鹿玉堂一轉身,天香眸子就眨了眨。瞧著鹿玉堂的背影,她像貓兒悄悄挪著腳步,到木柜里將那個擱置好久,每回用來和曲無漪鬧離家出走的布包背著,隨著鹿玉堂走。
曲無漪及曲練沒注意身后動靜,目光全看向鹿玉堂,直到發現高挺的背影后頭跟了個嬌小身影,他們才一左一右上前捉住她的肩。「天香!」
「我要跟他一塊走……」天香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鹿玉堂,說她恢復了神智,她卻更像是被牽著魂魄的行尸走肉,全心全意要追上鹿玉堂的腳步。
「妳開什么玩笑!妳要放下一切跟他走?」曲無漪驚愕。
「天香,妳別胡鬧,妳跟主子還有契約在,妳一走,書怎么辦?」曲練忙著要她冷靜,不可妄為。
「我才不要你的感謝和對不起……我只要你也愛我……」天香壓根不理睬曲家主仆,不知哪來的力量,肩頭一掙,脫離兩人箝制,追著鹿玉堂的背影!肝腋阋粔K走……等我……」
她要追上他已經有些吃力,他跨開的步伐大,她追得好辛苦。
「你是因為不想被我所愛,所以才要離開嗎?你不要一直走,我追不上你——」
驀地,前方的鹿玉堂停下腳步,天香欣喜以為他要回頭——他也真的轉回身了,她快步迎向他,眼看就要環住他的腰。
鹿玉堂雙指并攏,在她靠近到一臂之距時,冷不防地點住她的穴道,讓她僵直地無法動彈。
「你……你做了什么?」雙手雙腳像被束縛起來,連一根手指頭也無法抬動,天香慌亂起來,F在她與鹿玉堂的距離明明那么短,她卻無法再跨近一步,這種看似近、實則遠的恐懼,逼出了她的眼淚。
「為什么這樣……我、我動不了了……」
「半個時辰后,穴道自然會解開。」而半個時辰,足以讓他離開得夠遠了。
鹿玉堂再次將她的容顏深深烙印在心里,與淚花迷蒙的她目光膠著,忍住想要替她擦干所有眼淚的念頭,幾不可聞地低嘆,調開了眼。
是他的錯,他當初根本就不該答應留在她身邊,不該讓她有機會愛上他。
天香看懂了他的意思,身子卻像被鎖在石頭里,理智咆哮著要趕快讓四肢動起來,卻仍是力不從心,只能眼睜睜凝瞅鹿玉堂再度轉身,步履邁開,不再遲疑地前行,將她留在原地,要她親眼目睹他消失在眼前——
「不要!不要這樣對我!」
她嚇壞了,只能用聲音想喚回他。
「不要讓我看著你離開!你答應過我,我不讓你走,你就不走的。÷褂裉!我不讓你走!你留下來——」她又哭又喊,凄然的嗓音響徹桃花林。
不要這么殘忍!
不要用這種方式離開她!
不要讓她看著這一切發生,
鹿玉堂近乎逃命地加快腳步,再也無法佯裝冷漠地靜靜走開。
他懦弱地捂住雙耳,將她哭喊著要他別走的聲音全數阻擋下來。
身子躍上曲府屋頂,翻越過數不清的民宅,甚至當他已經遠遠奔出銀鳶城數里,屬于她的哭泣,仍在腦子里回回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