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剛自揚州伏羲營回來的嵇千秋,方抵長安,就馬上趕赴信王王府。
“伏羲營可都安頓好了?”恭候已久的德齡命人送上后,便將旁人全都支出廳外。
“都安頓好了!
回到楊國后始終掛記著伏羲營的德齡,在聽見這句話后,表情很明顯地似松了口氣。看著他不同于以往的模樣,嵇千秋想起了楊軍在返回神農營時,他也時常緊鎖著眉頭悶悶不樂。
“王爺,您近來是怎了?”其他戰勝有功的王爺們,自回楊國以來,皆在京中活躍得很,可他除了那日上朝外,也不見他在長安四處走動,或是接待過任何上門的賓客。
“沒事!
聽到消息的嵇千秋再問:“聽府上總管說,王爺日前曾到韋將軍府走過一趟?”
“我去向韋將軍的遺族致意!痹谔峒斑@個話題時,德齡頓了頓,不自在地撇過頭去。
采石一役,他能率伏羲營突圍,安然退至貴安,全賴韋重次以死為楊軍斷后,說得明白點,韋重次是代他而死的,至今他仍然記得,在突圍迫在眉睫的那一刻,韋重次大聲地在他耳邊喊著他已盡力的模樣,身上背負著韋重次恩情的他,在韋重次的靈柩運至長安時到韋府上柱香,他不能不去告訴韋重次,他有多么感謝韋重次的舍身相救。
“王爺……”沒想到他竟把韋重次這事擱在心上這么久的嵇千秋,也不知該怎么勸他自這道人情陰影里走出來。
“多虧二哥在朝上替我說話,否則依父皇的性子,我早丟官了!鄙頌樾熊娫獛泤s戰敗,父皇沒撤了他揚州總管一職,他是該感激玄玉在朝上不遺余力力保的。
“齊王深知采石之戰并非王爺之過。”
“但他人并不這么認為。”別說朝中有多少王公大臣在戰前就已經多不看好他了,在戰后,處處費盡心思打壓他的,除了爾岱外,尚有鳳翔,尤其是在攻采石中損失大半女媧營軍員的鳳翔,那日在朝上父皇降罪之時,鳳翔絲毫不顧手足之情,就只差沒要他戰敗買罪。
若要買罪,錢他多的是,只是他不甘于買罪,因他在滅南之戰里,并不是一無所為的,在伏羲營中無大將可用時,是他這名行軍元帥親自領軍征戰,相較之下,不曾在戰場上拿過刀槍,就只會躲在辛渡背后領功的鳳翔,憑什么說他拖累楊軍?他更看不過所是,當丹陽城一破,他恪盡職守地依照大元帥的吩咐,守住丹陽城內外以讓楊軍順利進城,而鳳翔呢?只想搶下戰功的鳳翔,不但不依照大元帥帥令行事,反還先行去捉堯光皇帝以搶戰功。
雖然說,他從不是個什么清白正直之人,但他至少不像鳳翔那種笑里藏刀的偽善者,只想坐手漁翁之利卻又不想費半分力氣,今日鳳翔要置他于死的這筆帳,若要他不記下,除非他不姓冉。
“王爺就別想太多了!憋锎蟮忠仓,目前在朝中,德齡的情況是真的很不利,獨自攻下西北的爾岱,戰功高人一等,玄玉滅南有功,眾目所睹,鳳翔手下的女媧營則是滅南中不可或缺的主力,至于德齡,若不是德齡在朝中與眾官交好,也常賄賂于那些愛收小惠的大臣們,只怕在戰后,早就無人敢站在德齡這邊。
靜夜中,德齡自口中吐出的話語,聽來異常清晰。
“我不甘心!
嵇千秋不語地看著除了自責以外,更想再博得一個機會重新證明自己的他。
“在我手中,只有趙奔一人是不夠的!币呀浄磸驮谛闹袡z討不下數百回的他,緊握著雙拳分析,“伏羲營之所以損失慘重,問題就出在主帥資歷太淺,以及陣中無大將!避庌@營與女媧營中,人才濟濟,陣中大將更是身經百戰,偏偏伏羲營中,卻僅有一個趙奔能夠撐天。
聆聽著他的話,深感欣慰的嵇千秋面露笑容,因他話中并沒有推卸身為元帥的責任,至少在滅南之戰中,他學到了“負責”這一門學問。
“若王爺信得過臣,臣想向王爺引薦一人!币蚕霂退话训娘铮餍猿眠@個機會把自揚州帶來的一個消息奉上。
“何人?”求才若渴的德齡,兩眼頓時一亮。
“揚州守將,狄萬歲!
他不禁皺眉,“怎么從未聽過這人?”
“狄萬歲于三年前的÷母喪,近日方守孝期滿復職!毕胨綋P州之時,狄萬歲正好守孝回鄉,而揚州素來即無流寇或匪盜,自然人們也不會常將揚州守將掛在嘴上。
“引薦他的理由?”深怕又再來個溫伏伽之流的德齡,這回問得很小心。
“其實引薦狄萬歲的人并非臣,而是趙奔與黎諾將軍!泵髁怂陬櫦墒裁吹娘镄χ菜男模斑@狄萬歲,可是趙將軍的得意門生,有著趙將軍的保證,王爺大可安心!
他隨即做出決定,“明日命他進伏羲營!
“是!憋锊患膊恍欤傲,臣還有一事!
本想送客的德齡,見了他面上嚴肅的樣子后,又再坐回椅里。
“如今天下一統,圣上近期內將大封眾皇子領地,并擇出總管長江以南國土之人,不知王爺想要前南國何地?”如今滿朝大臣都在猜測著諸位王爺中,究竟誰分封到的領土將會最多、誰又會得到最重要之地。
早就對分封領地一事打算過的德齡,在嵇千秋將話問出口后,閉上嘴沉默。
他想要前南國何地?現下的他,怎么去跟其他的皇兄弟們爭土論地?雖然他富甲天下,可無戰功,再怎么想搶,只怕也爭不過玄玉與鳳翔。
嵇千秋不得不警告他,“王爺,這事可非同小可,亦不能不爭!
“我要丹陽。”無論是在戰前或戰后,他想得到的地方只有一個。
深覺想得丹陽恐是難上加難的嵇千秋,不看好地向他搖首。
“只怕其他王爺也想搶下丹陽這塊地!比粢怨趤碚,齊王應當是圣上頭一個考慮的人選。
德齡卻沒他那么悲觀,“運用地利之便,本王要獲封丹陽,機會雖小,但并非不能!
“地利?”
“揚州距丹陽甚近,一來管理方便,二來丹陽一帶水道遍布,若揚州發展兩地漕運,將可為朝廷帶來筆可觀的財富!鄙钪O商道的德齡一條條剖析給他聽,“如今時值戰后,我國國力大減、國庫甚損,父皇若想讓南國遺民臣服于父皇腳下,父皇必定得讓南國遺民于治下心悅誠服,而欲臣民心,自當以食為先。”
因他的話怔愣了好一會的嵇千秋,在回過神來時,不禁露出笑意。
“王爺還是口不離商。”或許眾位王爺都有著治地與行軍打仗的本事,可他們卻沒有德齡這商人的本事,而這一點,則是德齡最大的優勢。
“這是最現實的一面!敝雷约耗壳安o戰功,僅能靠這一點為自己下注的德齡,已經在暗地里盤算好,將一筆款子去籠絡楊國長江沿岸離丹陽較近的郡縣,好說服他們支持他繼續經營揚州,并拓展丹陽與揚州之間的商業發達。
“臣會開始朝這方面下工夫。”嵇千秋走至他的面前朝他深深一揖。
德齡不忘交代,“需要什么,盡管開口!
“謝王爺!毕敕ㄅc他一致的嵇千秋,明白地頷首。
送走嵇千秋之后,德齡走至廊上,此時夜深人靜的庭外,春日腳步已至,寒意不再,可在這即將春暖花開的夜里,他腦海中想起的,卻是在南國時那些下著大雪的日子,那些,逼人成長的日子。
自信過頭就成了自負,以往,他就是太自負了,所以才會看不清現實,在經歷滅南一戰后他才明白滄海遼闊,而他的船渺小。
回想起當他負傷退至貴安,楊軍三軍會合后,鳳翔是如何在大元帥的面前數落他的不是,說他的退失采石是如何害了樂浪錯失打下南國太子的良機,在那時,玄玉開口說的頭一句話,不是質問他為何督軍不力,率軍不當,而是先召軍醫再問他的傷況,并在鳳翔窮追猛打之時,淡淡說了一句與韋重次類似的話。
不要緊,我知你已盡力了……
趁著寶親王冉西亭賣命攔下袁天印點名的王妃帖,使得雀屏中選的王妃人選,截至目前為止,尚還未讓朝中有心人士得知,瞧過王妃人選書帖的樂浪,在這日,背著玄玉與袁天印,換了便裝偷偷摸摸來到了未來齊王王妃所居之地,準備先代玄玉看過這名王妃再說。
站在道旁樹后的樂浪,也不管經過他身旁的路人都對他投以好奇的目光,雙目呆滯的他,就只是一徑盯著這座外觀相當落魄府宅直瞧。
那個袁天印……他到底是替玄玉選了什么王妃?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那日他在帖中所見,這位未來的齊王王妃,出身前朝貴族,在父兄相繼過世后,母女倆就靠著微薄的遺俸為生,想當年她的祖父還曾在朝中干過朝散大夫,算來,也是個從五品下的官,她的父親也曾在前朝當過從七品上的朝散郎,因此就算是這些年來家道中落、仕業凋零,那也不致于短短幾年內就衰敗到這種地步吧?瞧瞧這戶人家,家宅門面和一旁的達官貴人之居相比,屋齡老邁久未修葺,門庭簡樸到令人簡直難以相信這也算是貴族,就算是尋常百姓,只怕也比這一窮二白得可憐的王妃來得強。
他實在不該任袁天印插手選妃的,瞧,圣上親自為太子所選的太子妃,乃是當朝宰相祿德功之女,身家也只比宰相閻翟光差了一點而已,而圣上親自替鳳翔選的王妃乃太原太守之女,來頭同樣也是不小,德齡雖還無妻,但府中之妾,也全是揚州與長安高官之女。若是往后玄玉想借妻家發展旁勢,袁天印就該替玄玉擇門好親事,雖說也不一定非得要是高官貴戚或是名門望族,但最起碼也別……
在寶親王將那張書帖送出去前,他非得回去找袁天印談談不可。
打定主意后,樂浪才想打道回府,猛然一轉身,差點就撞上躲在他身后,行跡同樣跟他一樣可疑的燕子樓與顧長空。
“你來這做什么?”他先是一愣,隨后正色地問。
“你又來這做什么?”顧長空轉過頭去,理直氣壯地問向也跟著他來的燕子樓。
燕子樓大剌剌地指著他們倆,“你們來這做什么我就來自做什么!”又不是只有他們才想知道未來王妃長得是什么樣。
一片靜默過后,在路人們已經開始對他們三人指指點點時,他們不約而同地齊步閃躲至府宅外,趁人沒發覺,紛紛躲上正發著春芽的一株老樹,再伸長了頸子一同望向墻內。
顧長空好奇地左顧右盼,“余將軍怎么沒來?”他還以為最關心玄玉的余丹波早就耐不住疑心往這跑了呢。
“那小子說他不屑做這種事!毖^余丹波一回,卻遭拒絕的樂浪,沒好氣地扁著嘴。
燕子樓索性拆穿事實,“哼,他是不想丟臉。”堂堂一名元麾將軍,跟他們一樣跑來偷瞧新王妃?余丹波情愿光明正大的遞拜帖登門,也不愿學他們一樣躲在人家的墻上偷看。
“喂,肯定是這一戶人家?”既然大家都有志一同,做都做了懶得再遮遮掩掩的樂浪,以肘撞撞躲在他左側的顧長空。
“錯不了。”眼前的景象雖令他滿腦疑惑,可顧長空還是很堅持他沒背錯地點。
燕子樓也愈看愈懷疑,“王爺不會是真要選這個王妃吧?”就算玄玉的作風再怎么親民,但在選妻這事上,他可不能隨意挑個地位跟個平民沒兩樣的女人。
就在他們三人在府墻上頭交頭接耳之時,走出了一名打扮似婢女的女人,一手挽著衣籃,來到了府院的曬衣竿前晾曬起衣裳,不過一會,她轉首向屋內喚了句小姐,當下令墻上的三人,緊緊將目光鎖定在屋階上,屏息斂氣地等待著她口中的小姐步入庭院內。
雖然由屋內步至階下,只不過是短短一瞬,但對他們三人來說,卻是長久且緊張的等待,當婢女口中的小姐終于步下屋階走入院中時,映入他們眼中的女人,外貌雖不是美如天仙,但也別有一番韻致,最讓他們訝異的是,她竟彎身自籃中取來衣裳,邊與婢女談笑邊幫忙披晾起衣裳。
不知該作何評語的三人,皆沉浸在某種詭異的默然里。
燕子樓百思不解地騷著發,“那日我聽袁天印說,他會挑上這門婚事,是因為這位姑娘的命格乃皇后之命。”那位姑娘橫看豎看,可不像什么皇后,倒像個親和的當家主母。
“皇后?”顧長空忍不住瞪大了眼。
“噓……”警覺性高的樂浪忙不迭要他們住嘴,“這話你們可千萬別在外頭瞎說!比羰莻鞯剿硕铮慌碌綍r又是一陣風風雨雨。
“等等!鳖欓L空抬起一掌,愈想愈覺得不對,“倘若玄玉娶了個皇后命的王妃,那日后,玄玉豈不就是……”
樂浪一拳揍在他的頂上,“叫你閉嘴你聽見了沒?”
“喂,袁天印算得準不準?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就算是挨打,顧長空還是不死心地想知道內情。
燕子樓攤攤兩掌,“我哪會知道?”
當院中的女子揚手與婢女合力披掛起被褥,準備讓它曬曬日光時,眼尖的樂浪,怔忡地瞧著那一只掛在她手腕上,在陽光下看來剔透耀眼的玉鐲。
他一手撫著額,喃喃地問:“告訴我,袁天印究竟是何方神圣?”
自大軍返國后,就一直沒到宣王府上走動的皇叔賀玄武,這日才到鳳翔府上不久,就令鳳翔皺起了兩眉。
他將手中的清單遞至賀玄武的面前。
“我說表叔,你單上寫的這是什么?”凈是一堆價格不斐的東西,他以為他是在進貢不成?
“賀禮!钡戎ヌ嫠少I賀禮的賀玄武,不耐煩地催促,“你就別挑三揀四了,快選幾件!痹谛竦耐蹂诉x經由寶親王面交圣上后,現下全朝文武大臣都在忙著這件大事。
鳳翔總算弄清楚,“玄玉成親時的賀禮?”
“你總要做做面子吧?”聽說太子的禮,可早就浩浩蕩蕩抬進齊王府內,而信王的厚禮也不落人后早就送到齊王府上了,目前就只剩他和爾岱比慢。
“這事你拿主意就行了,不過不許太鋪張浪費。”懶得搭理這事的鳳翔將單子扔回給他。
賀玄武實在很頭疼,“鳳翔……”就算節儉,他不會是想連自己皇兄的賀禮也送得很寒酸吧?
鳳翔朝他搖搖指,“朝中人人皆知宣王節約用度,若在這上頭大肆鋪張,反而易惹人誹議,更甚者,還會有人懷疑起我的居心!
“好吧!睙o話可說的賀玄武也只能順著他的意思去辦。
“幸好,父皇對玄玉這個行軍大元帥的滅南獎賞,就是替他套房媳婦。我原本還擔心,父皇會將他從總管再往上提拔!毕肫鹉侨赵诔细富收摴π匈p之時,他可是著實捏了把冷汗。
賀玄武款款道出不為人知的內幕,“圣上之所以不為,是因太子主張,王爺們為圣上辦差本是理所當然,況且日后諸位即將冊封領地,諸王實不宜再擢升官銜!
鳳翔很不以為然,“他都是急著打壓我們這班皇弟。”
安坐在東宮之中啥事也沒干,更不需與那些皇弟們一般親赴戰地,這位隔山觀虎斗的太子殿下,只要在父皇耳邊說上幾句,就能輕而易舉地讓皇弟們的心血化為烏有,真要論坐享其成,任誰也及不上太子。
“山雨欲來,太子自然得及早做防備。”滅南一戰雖是讓天下一統,可也徹底改變了朝中的局勢,目前朝中人人都在觀望,在諸位受封領地之后,究竟要選哪邊站,太子若要圖勢穩,地位不被其他王爺動搖,就必須及早下手。
鳳翔擺擺手,“那就由他吧!
“什么?”賀玄武還以為他會很介意他在朝中的仕途。
“我不在乎官銜能不能被擢升個幾階,我在意的是,我將受封的領地位在何處!彼鄣氖谴筇,眼下這些小利,太子愛占就占,待他獲封了領地且在朝中站穩了后,再來慢慢對付太子也不遲。
賀玄武試著推論,“怎么,連你也想搶丹陽?”
“你怕我搶不過玄玉?”聽他的語氣,似乎對這事很沒把握似的。
“論戰功,你倆是不相上下,但玄玉身為大元帥,督軍指揮有功,這點就是你所不及!
“只怕就算我想讓給他,太子也未必會肯。”只要玄玉一表態,就等于是與太子宣戰,往后也就將就不到太子袒護玄玉那等場景了。
賀玄武隨即奉上一石二鳥之計,“何不就將丹陽讓給他,讓他去與太子作對廝殺?這樣一來,咱們也好省了一番力氣。”
“丹陽若給了他,你還怕他會敵不過太子嗎?”鳳翔冷冷一笑,“太子若是遭他壓了過去,這后果,誰來收拾?”一個洛陽就讓玄玉鑿出了座財庫并弄出了個軒轅營,再給他丹陽?只怕到時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日后見了玄玉也要讓他三分。
“這……”鳳翔若沒提,他還真低估了玄玉。
“總之,丹陽這地非但不能讓,且得盡我全力去搶!笔謸淼り,就等于是擁有了另一個長安,最重要的是,前南土最富蔗之地,皆集中在丹陽至九江一帶,若想與太子分割天下,就得先占下能夠與長安比擬之城。
“王爺,兩位將軍來了。”府內管家在門外低聲通報。
“請他們進來!兵P翔挑了挑眉,踱至案內坐下,準備秋后算帳。
當閔祿與辛渡雙雙入內,未及向他倆請安,被閔祿下了一跳的賀玄武急忙走至他的面前,掩嘴訝看著少了一只眼的他。
“閔將軍,你的眼……”
不愿對任何人提及這事的閔祿,只是悶聲不吭。
坐在案內的鳳翔嘲諷地開口,“哼,叫你們收拾軒轅營兩位大將,你們倒教人給教訓了一頓!
一個殺余丹波未成,反被暗算了只眼還不敢聲張,另一個,主張利用余丹波在先,卻反遭余丹波利用,后又派人行刺樂浪失敗,玄玉若不是不知主謀是誰,就是硬忍下這口氣不發作,倘若玄玉知情又有憑有據,現下他還能站在這嗎?
“卑職知罪。”
“戰后女媧營損失泰半不說,如今余丹波榮升元麾將軍愈站愈高,日后在朝中還有誰動得了他?”鳳翔最氣的的就是所損之兵,“你們太教我失望了!”楊軍三大營,雖然在滅南之戰中皆有傷亡,損失最大者,莫過于伏羲營,其次,就是折損近一半兵力的女媧營,虧他們女媧營所遇上的南軍軍伍還是南軍中最弱的一支,這教他的臉面往哪擺?
深知鳳翔治人素來下手不留情的辛渡,忙不迭地向他拱手。
“請王爺再給卑職一個機會!
“什么機會?”鳳翔冷眼一瞇,“你有法子將功折罪嗎?”要讓女媧營恢復戰前的兵員陣容,最起碼也得花上個數年。
辛渡自信地揚首,“有!
“去辦!兵P翔看了他一會,沒好氣地揚手。“是。”
因齊王婚期將至,入了夜,齊王府內仍是人聲一片,全府上上下下在寶親王冉西亭的指揮下,正緊鑼密鼓地在籌備大婚一事,放眼看去,人們面上皆是喜氣,可惟獨玄玉,對此事絲毫不在乎。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在乎。
例如,盛長淵。
在得知盛長淵自軟禁之處逃走了后,玄玉整晚都將自己關在房內。
依趙奔送來的情報來看,丹陽、九江皆有重兵鎮守,逃回前南土的盛長淵,極有可能召集殘余南軍后,將在巴陵一帶起兵復國。
其實他也知道,對主甚忠的盛長淵,根本就沒有臣服楊國之心,想讓盛長淵投效楊國并為楊國效力,這不過只是父皇與太子的一廂情愿,留著盛長淵,就等于是留給了南國遺民一個復國的希望,因此在未破采石之前,他是主張殺盛長淵的,但父皇與太子卻皆堅持要召降盛長淵這等將才,為此,他才不得不留盛長淵,如今可好,逃了個盛長淵,等于就是縱了只猛虎歸山,滅南之后,好不容易南邊的局勢才稍微平定了些,只怕過不了多久又將再掀戰亂。
若是不想盛長淵起兵之后被殺得措手不及,眼下楊軍應當速速備戰,并快些加派軍旅調至南土駐守,只是他若叫軒轅營備戰,那他將父皇與太子的顏面置于何地?南國已滅,他可不再是行軍大元帥,要想不造成誤會,他最好就是裝作不知這回事靜待父皇下令。只是如此裝聾作啞,苦的就將是方才回國又要再次上戰場的楊國士兵,與又要飽受戰火之苦的南民。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無權的他,目前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
另一件令他在乎的事,即是諸位分封領地之事。
南國這么大的版圖,不但早就不甘留在西北與西南的爾岱有意想搶,鳳翔也不會不貪,德齡更可能因地利之便搶下丹陽。
那么,丹陽該給誰好呢?
這也是袁天印想問他的問題。
“王爺想要前南土何處?”坐在他案前與他商討這事的袁天印,還在等著他的答案。
他徐徐說出決定,“我想要九江以南以及長江沿俸!
“丹陽呢?其他三位王爺對這地可是野心勃勃!痹煊『苡牣愃x之地竟跟他人皆不一樣,“頂著行軍大元帥的戰功,王爺只要開口,得丹陽乃反掌之易!睕]把握卻又想拿的,大有人在,有把握也想拿的,偏偏不去拿?他若不是有自知之明,就是太看輕自己。
他搖首,“丹陽得之雖易,只是我若拿下了丹陽,就是與太子正面決裂。”丹陽曾為南國京畿,得了它,就是擺明了他想與太子互別苗頭、他想與太子在日后互爭天下。
袁天印聳聳肩,“一定會有那么一日的!辈贿^是提早讓它來到罷了。
“以眼下的朝勢來看,不宜過早!敝圆荒芴缗c太子失和,是因長安中的百官,泰半皆為太子所有,只要太子鐵了心要朝他下手,在朝中無眾臣為靠山的他可難與太子斗法,因此丹陽這事,即使他再怎么想得,可他就連半點意愿也不能表現出來。
袁天印不得不提醒一下他后果,“袁某雖不贊同王爺取下丹陽,但王爺若不出手,宣王定會搶下丹陽。”
玄玉淡淡一笑,“丹陽不會是他的!钡り栠@塊地,是說想要就能要的嗎?
“喔?”說得這么篤定?
“明日早朝,我會站在德齡那一邊!毙癫换挪幻Φ氐莱鏊磳押稳斯吧系り栠@個位置。
“原因?”沒想到他挑的竟會是德齡,袁天印不禁對他的選擇深感興趣。
“我要給德齡一個機會!彼皇窒骂h,嘴邊帶笑,“我要給他一個從失敗中站起來的機會!钡慢g若在戰后即失勢,那還太早,德齡還得代他去對付幾個人。
“王爺……想借信王打擊宣王?”想來想去,袁天印也只能推敲出這個答案。
被看穿的玄玉并沒有反駁,“與親自領兵的德齡相比,丹陽這塊地,坐享其成的鳳翔受之有愧哪!
“但宣王若得丹陽,太子將會開始對付宣王!比裟茏屵@二者決裂失和,到時無論得勝者是那一方,皆可讓他們少了個敵人。
玄玉壓根就沒想過要撿這個便宜,“我不認為鳳翔會是個只挨打不還擊的人,太子若動他,我雖可獲漁翁之利,但我同時也要承擔太子若失敗,鳳翔擁有丹陽后的風險!
太子長袖善舞表里不一,鳳翔為人又何嘗不陰險?兩虎相斗必有一傷,若傷者是太子呢?太子居于東宮正位,就與玉權一般得顧忌著身份與臉面,處處制肘的太子像只籠中之虎,而無需忌憚身份的鳳翔,則像只山林野虎,兩者相較,鳳翔的危險性大多了。與其冒著風險將丹陽給這兩頭虎爭,他情愿拱手將丹陽這塊地讓出,讓那兩頭虎皆吃不著這塊上等肉。
“難道王爺認為信王得了丹陽后就不會有威脅?”他會不會太小看了德齡?
“與鳳翔相比,德齡還稱不上個威脅!庇X得德齡氣候未成的他,其實還有著其它的目的,“將丹陽給德齡,不只是因日后風險較小,我還有德齡欠我一個人情!
“王爺肯定他會還?”
“他會。他不但會還,他還會代我對付鳳翔!睉鸷笏Ρ5慢g,一部分是就事論事,因德齡的確罪不至買罪,另一部分,則是他故意要挑起德齡對鳳翔之仇,如今他不但保住了德齡,還給了他一個報仇的良機,德齡不傻,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原本還以為他對德齡是因兄弟情,因而力挺德齡渡過難關的袁天印,這日才明白玄玉不但不只在做大元帥與兄長的面子,他還在暗地里埋下了伏兵,早早就準備好要對付鳳翔。
袁天印轉了轉眼眸,“王爺是否仍在記恨?”
“你說符青峰之事?”玄玉并沒學他拐彎抹角,直接代他問出他想問的重點。
“嗯!
“我曾對燕子樓說過,報仇,三年不晚。”他站起身與袁天印面對面,黑眸炯炯閃亮,“我是個言而有信者,三年內,我要鳳翔付出代價!
射人先射馬,欲阻鳥先斷其翼。
這道理,鳳翔實踐得太過徹底了。
未免他手中的軒轅營會在滅南中立下戰功,未免身為大元帥的他將因滅南之戰而躍登四王之頂,即使樂浪曾為駙馬、曾是他們的親姐夫,鳳翔依然不顧情分只重敵我,狠心派人欲殺樂浪,國與國交戰、大敵當前之際,余丹波就只因為是他的手下,鳳翔也仍舊只重私利亦不肯抬手放過,竟選在攸關兩國存亡的戰事中,對余丹波開刀,惹得余丹波不得不倒過頭來,冒著戰敗得賠上一命的風險反擊以保軒轅營,若是當時余丹波一個不慎敗給盛長淵了呢?那他是不是也得失去余丹波做為鳳翔私心下的代價?
他說過,性命不是代價。同樣的,國與國交戰的戰土,亦不是鳳翔謀求私利的地方。
這些發生在前南土上的舊帳,每一樁每一件,他都牢刻在心頭,從無一日遺忘。不愿在滅南那時破壞楊國三軍的和諧,以免楊軍陣腳大亂,因此在滅南中他始終隱忍不發,但在滅南已成之后,他知道,他必須給樂浪與符青峰一個交代,至于余丹波那邊,他相信有仇必報的余丹波會自行解決。
也認為他既做出了承諾,就得做到的袁天印,反復思索了許久后,并未開口在德齡這事上反對,因仔細分析利弊,若玄玉真得了丹陽,屆時得同時應付太子與鳳翔未免也太吃力不討好,他們犯不著為了一座丹陽而將這等麻煩給攬上身,因為一個不小心,既有可能船破人沉,既然得了丹陽也未必見得是件好事,那為何不就照玄玉的說法,將丹陽這顆燙手山芋扔出讓他們去搶?
“就照王爺所說的去做吧,眼下看來,也著實沒有比德齡更好的人選!彼焓峙闹竦募珙^,“袁某這就去為王爺擬摺!
“多謝師傅!
將這件事交由袁天印后,開始覺得日后大計已開始上車軌的玄玉,在這暖春的夜里,獨自走至火盆邊,以滅了盆中之火,低首看著微弱的星火猶不死心地在沙隙中閃爍,他自言自語地問。
“鳳翔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但鳳翔又怎會知,我心中亦容不下一根刺?”
戰爭未必得發生在沙場之上,只要有人心,即可有戰場。
真正的戰爭,現下才正要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