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藍天園里亭臺樓閣內,俊色男子倚著雕欄,只手捧書,微微托腮打盹。
“噓,小聲點,舅爺打盹,別驚動了他,擺下素菜就走!奔移洼p聲道。
“這也難怪他累,一個斯文人,還得應付這么多事。昨兒個晚上女廂房的李姑娘昏倒在藍天園里,到現在還沒醒來,今兒個一早,與聞人莊世交的‘靜玉山莊’大小姐突然來訪,莊主竟將她帶來藍天園里見舅爺,我聽馬廄的人說,是莊主叫歐陽副總管連夜請大小姐來做客的,分明有心……”
“噓噓,別驚擾舅爺,這些事咱們都不能管的!
未久,只允男仆進來的藍天園安靜了,一如過去一年多的歲月。
他托著腮面,半垂著眸,像在沉思,任由身后的晚飯涼了。等到他抬起鳳眸,天已初暗,家仆已掛上琉璃風燈。
她還沒醒嗎?
他起身,沒有取下風燈照路,便往女客廂房而去。
聞人莊莊園占地極大,重要地方皆掛上風燈,不常經過的路便是黑暗一片。靠近女客廂房前,一片黑暗,他仿佛能在黑暗中視物,巧妙地避開擦身而過跌跌撞撞的家仆,那家仆完全沒有發覺他在場,只咕噥道:
“這么黑,早知取燈過來了!
等離去之后,他走到廂房前,停步,瞧著一名少年翻窗而入。那少年與他曾有數面之緣,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輩帶他進莊。
他徐步走到窗臺前,從半掩的窗口往內看去,那少年坐在床緣,傾身靠向床上的人兒。
頓時,聞人劍命瞇起眼,向來平靜無波的心境竟有幾分惱怒;而后,那少年哼笑一聲,無聲無息離開了。
他盯著少年的背影好一會兒,才走進客房。
床上的人還在熟睡。小臉微白,唇邊含笑,這笑他看得很熟了,從第一次見到她,她就噙著這笑。
她當真是真心在笑嗎?
昨晚,她昏倒在他懷里,請大夫過府診斷。那大夫說她只是醉倒,并無大礙,只是——
“小姑娘根基打得不好……幼年必受過重傷,傷及心脈,看她樣子曾學過武藝,強身最好,若是為殺戮而學,那可就傷身再傷身了。舅爺,你可要好好注意了!
不是他的責任,要他注意什么?眼神轉向床邊睡得很熟的年輕臉孔,她的唇色艷若桃李,指腹抹過才知那是斑斑血跡。
“她的性子如何?”老大夫問。
“我不知道!睅状我娒嬷,即使過去曾有牽絆,但如今他記憶已失,豈能看穿她的本性?
“那我就坦白告訴舅爺吧。小姑娘先天條件很差,中段有高人調養,可惜后期失調甚重,若是可能,最好學你一般修身養性、無欲無求、喜怒不形于色、冷眼旁觀,七情六欲全當廢物來看……”
“原來我在你眼里是這種人?”
“咳咳咳……反正老夫送你一句話:心頭一口血,足抵十年命,大悲大喜切莫再纏身啊。你要記得,老夫這話已是十分的含蓄了。”
送給他?身子出了毛病的,不是他,送給他做什么?
那大夫醫術高超,當日曾在鬼門關前拉回他。對她的診斷要有誤是很難了……
短命鬼啊……那老大夫只差沒這么說了。
凝視她蒼白的睡顏許久,忽覺她身子起伏幾乎是沒有了。他瞪著半晌,緩緩探向她的鼻息。
還有呼吸。
她還活著。
不知不覺暗暗吐了一口長氣,又望了她良久,望到連閉著眼也能清楚勾勒出她的容貌來——即使勾勒得出來又如何?對她毫無印象啊……
“啊!月亮!師父!月亮出來了!”突然問,她坐起來撲住他的腰。
他皺眉,要推開,而后發現她仍睡得很熟,只是在夢囈不斷。她小臉歪歪垂在他腰際,唇辦還在笑。
她到底在笑什么?
拉下她的右手,不經意看見她的掌心全是疤痕,雜亂的疤痕里有一個淡淡的半月烙印。
他垂眸,不語。
漫漫長夜,女客廂房里——
他,一直在。
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
兩天后——
“她……睡得好安詳……”
“是很安詳。叔叔,你是不是想說,她實在不像是將要死之人?”李易歡坐在床頭,像個天真孩子戳著她薄薄的臉皮。
“大夫說她只是累極,精神一松,睡飽了就沒事……”
“聞人莊請來的大夫是城里的膿包大夫,那種大夫只能診一般病癥,能看出什么了不起的癥狀?要我來說,我會說她的血里藏著不該存在的蟲毒,那種蟲毒通常只能控制一個人的心志,嗯,是她的運氣不佳,抽中下下簽,體質無法與我相融,這種體質我至今只遇過三個,她算第四個,叔叔,你運氣算是很好了。”他頭也不回地笑道。
“她……她與你無關,為何要害她?”
“我不就說她運氣不好了嗎?”李易歡哼笑:“你應該值得慶幸,你沒像她這么槽,連自己下了九泉都還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叔叔,我現在要陪我的朋友走最后一程,你可以離開了!
他一直沒有回頭,直到聽見遲疑戒慎的腳步遠離,唇邊才綻出殘酷的笑來。
“李聚笑啊李聚笑,你不說你運氣很好?有本事醒來給我瞧瞧。 彼链链,簡直以戳她的臉皮為樂了。
她的肌膚蒼白柔軟,摸起來滑膩膩的,不像與他曾有過魚水之歡的女子們,皮膚粗硬而黝黑……他一向討厭中原人,男女皆然,部份原因在于他們瞧起來像一團惡心的白肉,自命清高卻又禁不起大風大浪。
“不過,我一看你更討厭!贝链链,她連昏迷也猶帶笑意,仿佛從出生以來就不解憂愁。他見狀更為暗惱,咬牙俯近她的睡容,瞪著她。
淺淺的呼吸噴到他的臉上,他陰狠地笑道:
“你說你運氣好,好在哪兒?百殼蟲為我所養,日夜飲我的血為生,李聚笑,不瞞你說,我渾身上下都是毒,連我一眨眼,都可以死人。你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嗎?”
他一撮黑發垂到她的臉頰,更顯她的蒼白透明。
“打第一眼我見到你就討厭,巴不得將你從我眼前抹去,為什么?”連他自己都猜不透啊。一見到她,內心就起了強烈的厭惡感!昂每上,現在聞人莊上下都在謠傳,一個不速之客迷戀上聞人舅爺,可惜莊主屬意世交之女。”
他輕笑,充滿得意,指腹忍不住再度戳著她的臉皮。
“莊里有什么秘密逃得過我的眼?你以為為什么我沒跟著一群江湖笨蛋搶令牌?那令牌是另有玄機,你這蠢蛋,聞人劍命曾經就在你的掌心里,可惜啊,你連令牌的意義都不明白就交了出去……也好,總比知道了卻無福消受好!
戳到她的臉頰通紅無比,他滿意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她唇上笑痕有些淡,平常連眉毛都會笑的,如今額面微皺,有點痛苦的樣兒。
夢到牛頭馬面了?也該是時候了。
“聞人不迫要為你心目中的藍天公子比武招親。那結親令牌共計二十面,分由二十個人送往江湖中有女兒的武林世家,靜玉山莊已持結親令牌來了。我猜啊,那閔總管必定還來不及送到,就遭莫名慘死。人人都以為聞人不迫重金懸賞,是因令牌有鬼,哪猜得到他是怕為自己挑錯了舅娘。好可惜哪,李聚笑!庇鷣碛腴_懷大笑,可又怕被經過的人發現,他只能隱忍!澳,連最后的機會都沒有了。它日我若還記得你這號小人物,我會在那擂臺前,拎著你的牌位,讓你瞧瞧聞人劍命的妻子生得如何模樣……”話未完,突然見她猛地張開眼。
李易歡嚇了一跳,一時之間目定口呆。
“就是你!”她突然勒住他的衣領。
“你……”
“是不是你老戳我的臉,戳得我連場美夢都來不及作完!”
“好痛喔,戳到連牙都痛起來了!咦,對了,你是誰?”
“……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
“你會記不得我是誰?”
李聚笑聞言,愣了下,暗暗觀察他的臉。
“嗯……有點眼熟……”她很含蓄地說。
他瞇眼,頓覺雙手好癢。她裝傻裝得太徹底了點吧?如果說他是路上隨便一抓就有的路人長相,他無話可說,但他的膚色很明顯透露出他非中原人士,她的眼界能有多大?最多也只看過一個異族少年而已吧!
“方才你都聽見了?”
“聽見什么?”她訝問。
他暗暗吸口氣:“你昏迷了這么久……”怎會再清醒過來?她的樣子絕不像回光反照,還是,有人為她解了毒?
“我睡了很久嗎?”難怪渾身骨頭好酸,好想伸懶腰!拔液茸砹司褪沁@樣,有一回我偷喝了我大師父的酒,結果睡了三、四天,從此我師父再也不準我碰。對了,我睡了幾天?”
她用力眨了眨眼,確定自己看見他黝黑的額面出現暴裂的青筋。
忽然問,他沖動地伸出雙臂,掐住她的脖子,失控罵道: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我掐死你——”就不信你死不了!
“哇,哇——死人了!會死人的!”她慘叫。
就是要你死。〔铧c脫口而出。他的雙眼暴凸死瞪她的笑臉,緊緊咬住牙根,喘了好幾口大氣,才慢吞吞松開那雙很想暴行的雙手。
“你……原來是喝醉了啊。睡了三天,一定很渴了吧?我幫你倒杯水。”他極力放輕聲音,倒水時背對著她,手指撥了撥,微不可見的粉末立刻融于茶水之中。
世上只有他不想害的人,絕沒他害不死的人!
李聚笑目不轉睛地瞧他,淺笑道:
“你笑起來真有點陰險呢!
“姐姐,我才十五歲,只是個孩子!彼麖娬{:“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天真活潑表情多變是自然,是你多想了!
“也是,你不說,我也實在看不出你才十五而已!彼Σ[瞇道。
“……”忍氣吞聲親眼目睹她飲下茶水,他笑了,神態輕松地坐在床緣,柔聲說:“姐姐,我娘啊,曾經告訴我,這世上有三種人,第一種人是有運氣,而沒有實力者;第二種有實力,而沒有運氣;第三種則是運氣與實力兼俱者。通常第三種人極為少數,這種人多為上位者,好比聞人不迫。我娘還說,倘若有一天我遇上了這三種人,我會知道該怎么做的,而現在,我的確明白該如何做了!彼⑿χ那樘。
李聚笑想要掀被又忍下來,笑道:
“好巧,我大師父也說過呢……他說,世上有三種人,第一種是我師父,第二種是我爹娘,第三種則是我。當有一天,我明白這句話時,就是我選擇的時候了!
“……”李易歡瞇起黑瞳!澳阍谒N遥俊
“咦,有嗎?我可是很認真的呢!彼郎\淺一笑,然后低哺:“如今我明白了,可是,我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瞧,我倆挺像的呢!
她語氣似是正經又帶笑,李易歡一時之間竟無法讀出她笑臉不是在耍他,抑或認真的?
“對了!”她問:“我叫李聚笑,你叫什么。俊
是在耍他!
“我姓李,叫李易歡。姐姐,你是第一個,也會是最后一個曾忘過我姓名的人!彼Φ。
“喔……不好意思啊!彼悬c靦腆:“我忍了很久,你一直坐在床邊擋住我……算起來我也忍了三天吧?你能不能扶我到茅房,我內急啊!”
“……”他閉上眼,再張開眼時充滿笑意:“好啊。”
就讓你死在茅房里吧!死在茅房里吧!他內心詛咒著,扶她起身的同時,又聞到淡淡的藥味,跟他幼年時的氣味很像……難道她跟他一樣,小時多。
驀然間,他聽見腳步聲。
一個是聞人不迫的,一個則是……聞人劍命?
他暗咒一聲。他與聞人劍命僅有數面之緣,都是遠遠的打過照面而已,彼此沒有說過話,甚至連多看一眼都沒有,但出于本能,他在聞人莊這些時日,絕不正面對上聞人劍命。
他眼珠骨碌一轉,忽然將眼前的少女摟進懷里,唇邊露出賊兮兮的笑。
“唔……”悶死她了!李聚笑一時不察,只覺滿臉被硬塞進一堆骨頭里,痛得她想哇哇大叫,聲音卻消失在他訝異的叫聲里。
“啊,藍天公子,你怎么來啦?”李易歡連忙害臊推開她,讓她一頭撞上床柱。
哇,夠狠!她眼冒金星。
“我每天都來!甭勅藙γ届o說道,鳳眸栘向衣衫有些凌亂的李聚笑。他彷佛視若無睹,走到床前,問道:“李姑娘,你好些了嗎?”
“唔,嗯。”暗地瞪了李易歡一眼,卻不太敢看眼前的男人。總覺得,一個遺落記憶的聞人劍命很陌生。即使,現在他的眼瞳里映著她的身影,她也明白對他而言,她的名字叫李姑娘,而非其它……
聞人劍命半垂著眼,凝視她略嫌無措的神色,淡聲道:
“既然不能碰酒,以后也不要碰的好。”
“是!彼芄皂樀卮鸬。
“姐姐,我晚點再來探你。”李易歡親熱地笑道,內心暗補一句:晚點再來探你的尸身,為你上二炷香啊!
臨走前,眼神直覺往聞人劍命瞥去一眼。他的背影不動如山,站在床邊,像座高山,擋去了任何危害到床上人兒的可能性……他暗笑自己的想像,搖搖頭走人也。
聞人劍命撩起袍角,坐在床緣,拿起空杯打量。她暗叫不妙,好想跑茅房啊。
“李姑娘,你跟他的交情不錯?”他垂眸道。
“?”
“以后,他經手的東西你一律不要碰!
“喔……”如果托他抱她沖茅房……不不不!她不要!在他陌生無情的眼下走進茅房,那太太太丟臉了!
可是、可是以前她能死皮賴臉跟著師父沖茅廁,為什么現在一想到就臉紅尷尬?
“最好也離他三尺以上。”
“喔……”她心不在焉。
“李姑娘,我打算這幾天出門!
此話一出,果然立刻引起她強烈的關切。她脫口:“你要去哪兒?”
優美的唇形幾不可見的微揚,清冷的調子依舊,平靜道:
“我想回老家祭先父。”
“老家啊……”他指的老家該不會是……很想問,但不能也不敢問。
“你該知道我遺落了部份記憶。”他自動在“無意”間為她解惑,道:“一年半前,不迫跟閔總管在白云山某處懸崖下找到我,當時我傷重瀕死,足足養了半年的傷,清醒之后,我記得先父的名諱、記得外甥聞人不迫,記得我姓什么叫什么,唯獨我這二十多年來的記憶完全沒有!
“是……是這樣啊……”
即使她猶帶淺笑,聞人劍命仍注意到她的緊張,指腹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頓覺她體涼而冒著冷汗。
果然與她有關啊……
“我記不得之處,不迫為我補上了。我自幼身差,與先父住在白云山上,平日我就住在那處懸崖附近的老家里。先父的牌位雖已迎回,但我想回去看看,說不得我會有點印象……”話方落,就見她的笑臉微微變了。他將一切盡收眼底,并不戳破,只平靜道:“李姑娘,你愿意陪我回去嗎?”
“什么?”她嚇了一跳。
“舅舅!”聞人不迫在他身俊低聲警告。鼓吹他回白云山,可不是要他帶著李聚笑走!
“不迫,你不是有事要問她嗎?”他頭也不回地。
聞人不迫原是站在其舅身后,后來勉為其難跨出一步擺好姿勢,讓床上的人只能看見他的側面。
“李姑娘!甭勅瞬黄葘χ胺降陌,沉聲問:“我聽歐陽提到,是你巧遇閔總管,為他造墳,還有一個秘密托你轉述……”
“我沒聽,所以無法轉述。”圓滾滾的眼珠落在聞人不迫的側面上,總覺得他有點眼熟。
“你說沒聽,聞人莊絕對相信。即便閔總管有著聞人莊的秘密,在下也敢說,這個秘密對于行事光明磊落的聞人莊絕無影響,我真正想問的是,你師承何處?何以功夫招式與聞人劍術相仿?”
“我功夫是我大師父教的。他從來沒告訴我他叫什么,不過……”她暗暗瞄了眼聞人劍命,若無其事道:“有人曾說,大師父人如其名,所以,我猜大師父的姓名之中應該有個‘瘋’字!
“風?”聞人不迫立刻轉過臉,對上她的視線。一見她眼露懷疑,他以最快的速度扳回自己的臉,再度鎖住正前方的柜子!澳牵峭夤俊
愈想愈有可能,雖然聞人功夫不外傳,但他外公人老瘋癲,若哪天跳出個聞人派掌門,他都不感到很驚訝,只慶幸外公人老,教出了一個功夫很差的女徒弟。
他正色道:“聽說外公早年喜愛云游四海,想必在外頭收了你這名女徒弟……”
在此之前外公僅將全部絕學傳授其女,聽說舅舅也只在幼年學了一點健身之法,而他自己則是由母親所教,算是外公的徒孫……
這種輩份一算下來,豈不是——
“你是我師叔?而舅舅是你師兄?”聞人不迫不由自主瞧向這個未滿二十的小姑娘。
“師師師師……師兄?”她的笑臉有點僵硬,尤其在聞人劍命的注視下,頓感頭皮發麻。
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他一進來,那雙冷漠又細密的視線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臉上。
“李姑娘,你的確曾說過你師父以八十有三高齡壽終正寢,正與先父相同。不迫猜錯了嗎?”
他的問話看似一個簡單的疑惑,但在她耳里聽來,仿佛是一種試探。她有些迷惑,對上他那雙什么都不知道的鳳眼……
什么都不知道啊……她內心反覆再三的念著。什么都不知道才會以這樣坦然的眼光看她,才會處處試她嗎?她閉上眼,再張開時,展顏笑道:
“我從不知我大師父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叫聞人劍術,如果你們認為我使的是聞人家的功夫,那我就是你的師妹!笨聪蚵勅瞬黄龋Φ酶_心:“你的……”
“師叔!甭勅瞬黄饶樕C然,語帶恭敬。
“乖,師侄。打你一進門起,你老側著身子,不讓我看清你的長相,可是不知為什么我就是覺得你好眼熟啊……”
“眼熟?”聞人不迫方正的面容露出訝異:“怎么可能呢?我可不記得曾見過師叔你啊!
“我確定你讓我很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你呢!
“那必是師叔你誤認了,我絕對不可能會出現在任何不該出現的地方讓你瞧見。”猶如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氣勢,足以讓任何人相信他每一句話。
李聚笑想了下,搔搔發尾,看向聞人劍命,發現他仍專注地望著自己,不由得心虛避開,忽地擊掌叫道:
“我想起來了!”
聞人不迫立刻強行插入,快速道:
“對了,舅舅,你不是說想跟師叔一塊回老家探探嗎?那正好,師叔既是外公的弟子,前去掃墓是理所當然,我去吩咐下頭準備準備。”不待說完,人早已離房。
“哇,走這么快啊,我只是想說,他長得跟你……師兄有點兒的神似呢。”像火燒屁股似的跑了,真是……獨留陌生的聞人劍命,讓她實在有點不習慣也很想推開他,直奔茅廁。
她內急,很想去拜訪一下啊。
“李姑娘,你身體可有不適?”他問。
“我好得很,只是醉倒而已。”她笑,眉毛有點下垂。
她像刻意避開這話題,他也不強迫,改而問道:
“那日你喝了酒,多少有些神智不清,我等了你三天,就是要問清楚,你當真不曾見過我?”
她笑著搖搖頭。
“不是我妻子?”
她的臉有點紅,仍是搖著頭。
“也不是我心傾的姑娘?”見她依舊搖頭,雙腮紅暈漾深,他的懷疑還是無法從根消除。
“那個……”她很不好意思地說,圓圓的眸子蒙上一陣透明的水氣,帶笑,可是笑得很靦腆,不似她平日爽朗開心的笑。
聞人劍命心中一動,微傾上前去。
她小聲笑道:
“今天天氣很好啊……”
“嗯?”
“我記得茅廁附近的風景很美,師……師兄……”唇角綻出一個好小、好害臊的笑花。“能不能麻煩你抱我過去看風景呢?我好想好想看,簡直是急得要命!”
“……”
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
“舅舅,你在茅房附近做什么?”
聞人劍命回神,淡淡瞧了他一眼,答道:
“賞風景!
風景?聞人不迫看了看附近唯一一株老樹,從不知道一株老樹就能讓他這個舅舅賞得這么認真。
“舅舅,先前在她房里不方便說話,現下你告訴我,為何邀她同行?”聞人不迫質問道,內心微微不悅。“我贊成你回白云山一陣子,可不是要把你跟她兜在一塊的!”
“這事我自有盤算,你不必多管!
聞人不迫暗惱,道:
“這事可以緩提。舅舅,靜玉山莊大小姐正等咱們一塊用飯呢。”
“我對她并沒有興趣,你不必再撮合了。”
“舅舅,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再過兩年就是而立之年,為聞人家開枝散葉是你應盡的責任,就算不喜歡靜玉山莊大小姐,沒關系,還有其他……”
“其他?”
“呃……將來有機會,也許會遇見其他姑娘!碑斎徊荒苊髡f莊前比武招親擂臺正近完工,他對莊內所有人吩咐,不得主動告訴舅爺。
“聞人家有你就夠了,不必太過寄望我。”
“舅舅,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不是江湖中人,不必像我打打殺殺過一生。你的條件也極好,沒有幾分姿色跟能耐的女子是絕配不上你的。”例如那個小師叔!按舜危覙O力鼓吹你上白云山祭祖,不是要你給小師叔機會。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她迷戀你迷戀得緊……”
“是嗎?”唇角隱含有笑。
“若你只是想要有人相伴,我去跟靜玉山莊大小姐提,她必滿心歡喜,我瞧她對你也是迷戀——”話未完,就被打斷。
“你要敢自作主張,我就回白云山上去,不再下山!
好冷情的答覆啊,聞人不迫內心一陣受創,哭調一起——
“舅舅,我就只剩下你這個親人了!我是關心你。∥铱傆X得那姓李的小師叔有點問題,你這么快就跟她走近,太不符合你清冷的性子,我怕你是被狐貍精所迷惑啊……”原是沉穩威嚴的神色,一眨眼轉為沮喪可憐。若不是身在外頭,他真的會痛哭失聲地抱住舅舅的大腿啊——
匆地,他耳力極佳,聽見附近茅房的門被推動,他立刻往后一跳,像變瞼似的,英俊的臉龐恢復原狀,沉聲說道:
“舅舅,不要怪我沒有勸告你,站在同是親人的份上,我絕對拒絕李聚笑改姓!想入聞人門,除非從我身體踏過去!”他將滿腔怒火藏在沉穩的神色之下,拂袖而去。
“哇,你還在這?”李聚笑捧著雙頰,瞪眼笑道:“我可以自己走啦,師……師兄!边是叫得不習慣啊。
聞人劍命轉過身瞧她一眼,淡聲道:
“我并沒有等你。”
“喔……”你要等我,我還害臊呢。
“李姑娘,之前我靠近你時,曾聞到一股極淡的藥味。你……身有宿疾?”
“沒啊!”她笑道:“我身壯如牛,連我大師父都說,我可以面不紅氣不喘地連爬兩座山頭呢!”
她的笑,看起來很爽朗,渾身上下散發無病無痛的健康氣息。他的視線落在她略臟的白衣,衣襟上有點呈黑狀的污漬,不去推敲,不會聯想到是血,她的膚色異樣的蒼白,不去注意,會以為她天生麗質。
“師兄,你每天都來探我嗎?”她跳到他面前,好奇問。
“嗯!泵刻於紩デ扑谎,看看她是不是還活著,順采她的鼻息。
短命鬼嗎……撫上腰間那張藥單子。過去,到底是誰花足了精神調她的身子?她的父母?還是她的大師父?
李聚笑聞言,笑顏璨璨:“那真是麻煩你了。我師父曾說,我醉倒時睡得像死人一樣,就算把我丟到山溝,我也照睡不誤呢!
聞人劍命平靜地注視她,道:
“你師父有幾個?”話方出,瞧見她臉色一愣。
“就一個啊!彼穆曇舴泡p了,很自然地笑道:“我的師父,從頭到尾,只有一個啊!
真是一個嗎?那她跟他爹還真是感情極好。這三天,他去探她,她嘴里老喊著師父、師父,那口氣實在不像仰慕一個長輩,反而很像……
內心起了淡淡的不悅。她明明對他有情意,嘴里喊著卻是另一個男人。
“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愿意陪我一塊回去掃墓嗎?”
疑似恐慌的神情在她不會說話的小臉一閃而逝,然后對他的迷戀戰勝了她的掙扎。她很快樂地笑:
“師兄上哪兒我就上哪兒,何況,我也好久好久沒有看見大師父了。”
那語氣有些調皮,調皮之下卻帶著幾不可見的淡悲。
她果然是團謎啊。
而這團謎里必定包含了他的過去。
翌日——
在送行的人里,李易歡從頭到尾沒有出面打聲招呼。
因為他目瞪口呆,直到李聚笑上馬離開了,他——
還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