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新聞在當(dāng)晚播放,高家夫婦早就等在電視前。
「看,我們顯明琴彈得這麼好,連駱立委的兒子都指名要跟她一起彈哩!」高母得意洋洋對著丈夫說:「虧他們跟洪家是親戚,善緣就沒分!你沒看洪太太那張臉……哈哈哈!顯明真是替我出一口氣!」
高顯明不懂媽媽在得意什麼。媽媽跟洪媽媽的交情一直很好,就像她和洪善緣一樣,怎麼現(xiàn)在的情況好像……怪怪的?
高顯明無心追究,她掛記洪善緣鐵青的臉色。
東窗事發(fā),當(dāng)時一片混亂,她沒注意到小公主何時離去的。高顯明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上洪家解釋,洪媽媽卻說小公主早早睡了。她忐忑了整晚,思忖該怎麼向她交代。
看到這段報導(dǎo)的人不少,翌日早上,跑步的時候,體育班的大塊頭就來搭訕。
「高顯明,想不到你也會彈鋼琴啊!
她冷冷看他一眼。
駱家堯不聲不響地?fù)屔锨罢f:「想不到你這個體育班的,還看得出來我們彈的是鋼琴啊!
「喂!你——」
「我怎樣?你不爽。縼硪野!」
大隊接力以後,駱家堯總算達(dá)到機會報一圈之仇,但高顯明可不欣賞這麼幼稚的舉動。她瞪他們一眼,加快腳步跑了。
駱家堯追上來!肝梗∧闵颤N氣?」
「你無聊!」她啐他。
駱家堯一怔,他沒事找大塊頭的碴,的確很無聊。
可是,每每見大塊頭靠近高顯明,東問西問,就是讓人不舒服嘛!泡不到表妹,就改泡高顯明?當(dāng)他們音樂班的女生是泡面呀?
「他暗戀你,你小心不要被騙了!我是好心幫你耶!」駱家堯叫屈。
「你才暗戀我咧!神經(jīng)。 垢唢@明直覺回嘴,沒注意到他一愣!覆坏窠(jīng)病,而且很大嘴巴!你干嘛找我彈琴,不找你表妹?」
攝影機之前,父親的鼓勵,還有眾人的期待,加上可以和高顯明彈琴,他一時得意忘形,這才知道闖禍。
「我忘了!對不起……」
高顯明不理他,早早跑完全程,留駱家堯繼續(xù)奮斗。
小公主每天早上近升旗時才到校,跑步也常偷工減料,一兩圈意思意思就夠。小公主不在的這段時間是「空窗期」,駱家堯常藉機與高顯明說話;現(xiàn)在,她連這段「友善空窗期」都不稀罕了?
一直到練完唱,朝會都快結(jié)束了,洪善緣還沒來上課,高顯明望穿秋水。她忍不住趁上廁所時間到校門口去晃一晃。
「你是哪一班的?怎麼大家在升旗,你站在這里?」
慘了!是剛調(diào)來的新訓(xùn)導(dǎo)主任,高顯明轉(zhuǎn)過頭,垂首囁嚅說:
「我六丙……」
「六丙!?又是六丙!從來不升旗,升旗時間還到處亂跑,真是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訓(xùn)導(dǎo)主任罵道:「還不快點回教室去?站在這里干什麼?」
高顯明拔腿就跑。
音樂班的孩子一向受寵,校長跟教務(wù)主任特別看重他們,不外乎他們的學(xué)業(yè)成績?nèi)昙壍谝,又能為校爭光。忽然被?xùn)導(dǎo)主任指責(zé)不懂規(guī)矩,連一貫聽話低調(diào)的高顯明都不能適應(yīng)。
第一節(jié)下課,她終於等到洪善緣。
小公主的眼睛依稀有點紅腫,眼白布滿血絲,仿佛沒睡好,又像哭了整晚。即使高顯明看不懂這雙眼睛的機關(guān),光看洪善緣的表情,也知道她很不開心。
「如果我家的鋼琴不鎖,你還會去我表哥家嗎?」她面無表情地問。
高顯明咬著下唇,搖搖頭說:「不會!
「你說的哦?」洪善緣臉色一緩。
高顯明堅毅地點點頭,遠(yuǎn)遠(yuǎn)地瞟駱家堯一眼,又避開。
談判很簡單,友誼的裂痕重補,駱家堯被犧牲。洪善緣花一晚時間想出來的辦法,終於奏效。
下午,駱家堯抱著籃球,介入說笑的兩人之間。
「高顯明,要不要打球?」
她尚在琢磨拒絕的說辭,洪善緣已經(jīng)甜甜笑道:「以後不要找顯明打球啦!她要陪我,抱歉了表哥!
駱家堯沒趣地走人,看著他的背影,高顯明不曉得這種失落感是什麼。
雖然氣他破壞她和洪善緣,但現(xiàn)在問題解決,她又念起和他打球的樂趣……
直到第二天早上的「空窗期」,駱家堯才又若無其事地接近她問:
「高顯明,我們算不算好朋友?」
「應(yīng)該……算吧!」她猶豫一下。
「可是,還是沒我那個阿花表妹好?」他酸酸地又問。
「她哪里阿花了?你不要這樣說她啦!還有,我跟善緣好不容易和好,拜托你不要破壞我們!」她不悅說。
「我破壞你們?」他大大不爽!傅谝淮紊衔壹覐椙,算我求你的,之後呢?都是你拜托我的咧!你自己要到我家,又要我騙表妹,你還不是在騙她?誰在破壞誰?如果我不說出來,你就不算騙她了嗎?笑死人!」
高顯明啞口無言,臉孔瞬間發(fā)熱。
駱家堯本就伶牙俐齒,他對她一直忍讓三分。真的,他很少對誰這麼好,尤其又是他一直嫌麻煩的女生;高顯明不感激他,還把過錯推到他身上,他驕氣一發(fā),不愿再忍。
「算了!你喜歡阿花,就跟阿花在一起,不稀罕啦!」他飛奔而去。
丟下慚愧的高顯明,緩緩地跑著,心里一面琢磨。
天秤在心里左傾右斜,她微微感到愧疚。原來駱家堯也有一些份量,她已經(jīng)當(dāng)他是重要的朋友。
但天秤左右晃了幾晃,高顯明還是決定——洪善緣比較重要。
※ ※ ※
訂做的制服送來,小朋友們搶著上廁所換,出來時,個個精神抖擻又漂亮。
華淵國小這時已經(jīng)換穿秋季制服,音樂班這身短褲短裙特別招搖,引得各班側(cè)目。
「啊!顯明,你的衣服扣子怎麼跟我不一樣邊?」洪善緣與她比照!改愕脑谟疫,我的在左邊耶!」
高顯明低頭一瞧,她的衣襟左上右下,不同穿慣的衣服右上左下,難怪剛才扣的時候有點怪。
洪善緣盯著駱家堯的衣襟,怔道:
「咦?好像男生的衣服扣子才在右邊嘛!顯明,你是不是被當(dāng)成男生了?」
高顯明的衣服尺碼和名字,的確易與男生混淆。洪善緣這麼大聲嚷嚷,她有些尷尬,幸好裙子沒被做成褲子,不然更糗。
眼前的駱家堯佯作無事,高顯明也不敢看他,他們的交情徹底粉碎。
盡管洪善緣的態(tài)度仍然驕縱,她對高顯明是好多了,不但琴不上鎖,練彈的時候還陪在一邊說笑,一切恢復(fù)從前。
但,時間讓某些生的東西成熟,也讓熟的東西變味。
有一天,高顯明無意間經(jīng)過洪家門前。他們兩家雖近,卻是完全不同的新舊建筑。高家位於一排舊房舍當(dāng)中,與洪家獨棟的建筑是天壤之別。
這不算什麼,高顯明從小看到大,看習(xí)慣了。她奇怪的是,竟聽見洪善緣的鋼琴叮叮咚咚奏著乏味無趣的巴洛克曲子,技巧很生澀,顯然是新練,旋律卻很耳熟。高顯明早在去年初就彈過這首,她嚇一跳。
洪善緣不是一直學(xué)得比她快、比她好嗎?
算一算,進(jìn)度差她足有大半本,還踩了中央踏板,降低音量,仿佛不愿被人聽見似的……原來洪善緣已遠(yuǎn)遠(yuǎn)落在她後面?
「李察·克萊德門的曲子是用來騙外行人的。」
駱家堯早就暗示過,洪善緣的琴技不如她,高顯明不信,直到這一刻才算時機成熟。
那又如何?雖然才華洋溢的小公主有了缺陷,她們的友誼仍然純摯。
直到合唱比賽的那一天。
升上六年級,他們除了比賽,還接了許多表演節(jié)目,例如雙十國慶上電視唱晚會結(jié)尾曲、在某某歸國音樂家的演唱會上串場、市府的文化藝術(shù)活動也邀他們撐場面等等,都沖著華淵音樂班的名氣而來,行程甚至排到下半年。
但最重要的仍是比賽,這是華淵音樂班成立的目的。
他們已經(jīng)有過上臺經(jīng)驗,膽量不是問題。可不巧這幾天碰上寒流,他們的衣服雖是長袖,但絲質(zhì)輕薄,短裙短褲更避不了寒,於是小朋友個個外罩長大衣,女生還穿起絲襪;男生不肯向絲襪就范,只好咬著牙關(guān)打顫。
他們的預(yù)賽編號是倒數(shù)第二,男孩們可有得抖了!
「他們是來比賽合唱,還是服裝表演?」別校的小朋友酸溜溜地說。
大半隊伍都穿校服,少數(shù)常勝軍學(xué)校才訂作比賽制服,華淵的小朋友認(rèn)定對方是嫉妒,回以鬼臉。
「嗯?高顯明,你的衣服怎麼黑了一大塊?」林艾黎眼尖地指著污債問。
!這是……回想來時的路上,洪善緣不小心腳步一顛,高顯明為了防她跌跤,順勢撈住她,自己卻不小心趴倒在地。當(dāng)時只拍了拍就算,沒注意到污漬這麼明顯,不但外套沾到,里頭也臟了。
「這樣不能上臺!」老師皺眉。「如果臟在背後還沒關(guān)系,你這在衣領(lǐng)口……」
語意讓高顯明一怔。如果只是普通的表演也罷了,這可是最重要的一役呢!
她飛速沖到洗手間,就著水龍頭清洗。但那塊不知油污還是泥沙,怎麼搓揉都不掉,濕透了反而更清晰。
高顯明沮喪地回到隊伍。
「沒關(guān)系,今天只是初賽而已!估蠋煖芈晞袼f:「反正我們一定會進(jìn)入決賽,你等決賽再參加好不好?」
高顯明垂頭不說話。
「顯明,對不起,都是我害的……」洪善緣練歉意地說。
就在這時,駱家堯從旁觀的小朋友當(dāng)中舉手!咐蠋,我另外多做了一套,上衣可以借給高顯明,不過沒帶來!
「你要回家拿?」老師反對說:「不行!你有一段很重要的Solo,要是你來不及趕回來,少了你怎麼上臺?」
「那我打電話,拜托我家的司機伯伯送來!柜樇覉蚍路饘χ唢@明說。
且不管衣服合不合身,高顯明升起一線希望。
心里也有點復(fù)雜。
那段獨唱雖有替代人選,但駱家堯才是第一選擇,少了他不行,少了她就無妨,老師的天秤真是偏得一清二楚。
駱家堯微微露出梨渦,仿佛等待什麼,高顯明靜靜走上前說:
「謝謝!
「走,我們?nèi)ゴ螂娫!顾氖终f。
她尾隨他去。重要關(guān)頭,她無暇顧及小公主的禁令,相信洪善緣亦能諒解。
高顯明一時沒想通,如果小公主能諒解,就不至於下無理的禁令了。
駱家堯似乎長高了些,這是打籃球的成果,雖仍矮她一點,但已經(jīng)能與她平視;他的衣服她應(yīng)該能穿吧?
「司機伯伯說,二十分鐘可以到!柜樇覉驋焐想娫挘矒崴f。
「謝謝你……」高顯明吶吶說。
「終於多一個字了!」他微笑。
「什麼?」她不解。
「從『謝謝』到『謝謝你』,終於多一個字了!你講話好吝嗇喔!」他玩笑解釋,仿佛回到他們最要好的時光。
這話有怨懟之意,高顯明并非聽不出來,她尷尬地笑。「我還以為……你不想講話咧!」
是誰不想講話呀?駱家堯苦笑。
高顯明悄悄打量他。
衣服一做就兩套、打個電話就有司機送東西來、有個記者跟牢的爸爸……愈是接近駱家堯,愈能區(qū)隔出他倆的差異。并非駱家堯盛氣凌人,他是個可愛的男孩子,明敏直爽,笑起來魅力無人擋,他又比洪善緣可親,但……或許天之驕子本就帶著原罪,專招人嫉妒,高顯明很介意這個差異。
她不嫉妒洪善緣,因為洪善緣并不算完美,許多方面還很依賴她,高顯明在面前,不覺得自己毫無用武之地。駱家堯呢?他的金光燦爛,照亮她的卑微平凡,她之於他僅是個球伴,然而這一點價值又不稀罕,隨著時日過去,總會有其他的男孩子替補;她對他而言,將什麼都不是。
高顯明不懂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怎麼來的?對他,她總有一股酸澀感,疏遠(yuǎn)了失落,靠近了發(fā)窘,這算喜歡或討厭?她不懂。
衣服送到,她欣喜若狂地在身上比對!膏,差不多,一定可以穿!」
「快去換啦!」駱家堯提醒她。
「等一下!」小公主登場,又恢復(fù)昔日氣焰!革@明,你不是跟我表哥絕交了嗎?怎麼可以穿他的衣服?」
「拜托!這個時候還計較?你不想讓她上臺?」駱家堯瞪眼。
高顯明不信洪善緣會有此意,她期待小公主的諒解,卻聽到她說:「就像老師說的,你下一次還可以上臺,這次就算了嘛!」
「善緣,你——」
高顯明那張不可置信的臉,看得駱家堯搖頭。
單純魯鈍的家伙,他表妹的頭號忠臣,比弱雞班長李芳泰還「癡心」!要等真的吃了虧,她才曉得厲害吧?
「寧愿不讓你上臺,就是不準(zhǔn)你穿我的衣服,她很囂張吧?」駱家堯閑閑地問。
天秤再度左傾右斜,高顯明的唇動了動,終於什麼也沒說地進(jìn)了洗手間換衣服,丟下跺腳的洪善緣,與暗爽在心的駱家堯。
關(guān)於高顯明這一仗,好不容易,他總算贏表妹一回了!
※ ※ ※
市內(nèi)預(yù)賽拿到第一,高顯明與洪善緣的友誼卻變了味。
她轉(zhuǎn)向林艾黎借用鋼琴。
走出洪善緣的勢力范圍,高顯明意外地發(fā)現(xiàn),音樂班可交的朋友其實不少。雖然班上大半是有錢人家子弟,但家境普通、個性平和又有才藝的小朋友并非沒有,是她自愿陪著小公主,困守城堡里,渾然不知外面世界的寬廣。
「我不是說過,她不但阿花,還很魔鬼嗎?誰教你不相信!」駱家堯像個事後諸葛亮,得意地說。
他也好不到哪去!
洪善緣固然自私,但駱家堯為了證明表妹差勁,不斷離間她們,再幸災(zāi)樂禍等看笑話,高顯明很難欣賞這種舉動;雖然她很感激他的衣服。
所以,她即使疏遠(yuǎn)洪善緣,也沒向駱家堯靠攏。
駱家堯不是她肚里蛔蟲,當(dāng)然不知她肚里的曲折,他逕自討好地問:
「明天到我家玩吧?你很久沒看到KiKi了,它剛生小貓,你要不要來看看?」
「下星期天善緣過生日,我要到她家吃蛋糕,明天要先去買禮物!顾窬。
「是嗎?」他頗覺不是滋味。
他想結(jié)交高顯明這個好朋友,希望她對他能像對表妹那麼好。滿以為這下她一定轉(zhuǎn)向他,誰曉得她竟毫不領(lǐng)情,反而離他更遠(yuǎn)。
好,就讓她去吃空氣蛋糕吧!
什麼是空氣蛋糕?
小公主早就向駱家的立委舅舅表示,希望生日能和KiKi的小貓一起過,并請班上幾個好朋友來吃蛋糕,借駱家地盤炫耀她有個立委親戚,以突顯她的地位遠(yuǎn)勝高顯明,討回制服會議被占盡的風(fēng)頭。
駱家堯奉父命作陪。據(jù)他所知,表妹提前一天請吃蛋糕,高顯明不在受邀名單內(nèi);他沒揭穿此事。
誰教高顯明舍他而就表妹!
但幸災(zāi)樂禍直到洪善緣生日當(dāng)天,駱家堯反而後悔。小公主拆禮物拆得咯咯笑,他捧著蛋糕,一口都吃不下。
駱家堯不認(rèn)為隱瞞有錯。他若事先揭穿,只怕又要攬上毀謗、離間的罪名,就讓高顯明去親身驗證,她才會相信洪善緣的壞心腸;一次若還不夠,那就讓她繼續(xù)碰壁,直到看透為止吧!
盡管他自認(rèn)無過,內(nèi)心深處還是禁不住想,高顯明那個傻瓜,會不會很傷心?她白忙一場,不曉得打算送什麼禮物給表妹?
很不幸,這個問題除了高顯明,沒人知道。
送不出去的禮物是個音樂盒,花了高顯明兩個月的零用錢,現(xiàn)在置放她桌上,播著「給愛麗絲」這首曲,這也是洪善緣的招牌鋼琴曲。
周一一到學(xué)校,班上自然傳出他們在駱立委家替小公主慶生的大消息。
「前天你也有去駱家堯家,吃洪善緣的生日蛋糕啊?」
「是啊!他家好漂亮,小貓好可愛,我也好想養(yǎng)喔!」
高明顯本想藉機重修舊好,昨天她準(zhǔn)時上門按鈴,卻被洪媽媽擋在門外。
「你記錯時間了吧?」她歉意地說:「我們善緣是昨天請吃蛋糕的喔!你沒去,那就不好意思收你的禮物了!對不起呀!」
洪善緣不想招待她,刻意錯開時間吧?看來,小公主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仍敵視她到底。
駱家堯也是幫兇。
見他來到她的面前,眼色閃爍,欲言又止,高顯明反而先問:
「蛋糕很好吃,嗯?」
「呃……我不是故意不說,是你不想聽我表妹的壞話,我才不敢說的啦!」他焦急地解釋。
或許有這麼點顧忌,但能說沒幸災(zāi)樂禍的成分?高顯明決定討厭他到底!
至於洪善緣……
她們這麼多年交情,洪善緣一直是她崇拜的對象,也是她努力的目標(biāo)。就算偶像後來被她超越過,高顯明仍當(dāng)她是好朋友,對她死心塌地。
現(xiàn)在,這個好朋友難再繼續(xù)下去了!
既已做到這麼絕,高顯明不再自討沒趣。
※ ※ ※
第三名,不是他們;第二名,也不是,幸好幸好!
那就一定是第一名了!
小朋友興奮地期待著,當(dāng)司儀報出一個陌生的學(xué)校名稱,他們一個個驚呆了!
不是華淵國。Q賽呼聲最高的他們慘遭滑鐵盧,竟連前三名都進(jìn)不了……
小朋友們哭成一團。努力沒得到成果,心仿佛空了一大塊,高顯明不記得是怎麼回到家的。
第二天,老師宣布裁判給華淵國小的評語——
「決賽的裁判換了一批人,都是美國回來的。他們說,我們小朋友的聲音訓(xùn)練得太精了!不像小孩子自然的聲音,他們喜歡喉嚨聲,不喜歡腹腔發(fā)聲,什麼留美的專家?莫名其妙!」
老師說得憤慨,大家也同仇敵愾。但沒用,輸就是輸,他們無法取得北區(qū)聯(lián)賽的參加資格。
通常市內(nèi)賽過後,大約再過一個月就要參加北區(qū)聯(lián)賽。華淵既然輸了市內(nèi)決賽,後頭雖然還有幾場預(yù)先排好的表演,但他們每天早上的跑步、升旗時的練唱,已經(jīng)不那麼必要。
校長扼腕,老師沉痛,唯一不為他們唏吁的是訓(xùn)導(dǎo)主任。現(xiàn)在,每天升旗行進(jìn)時,他就抓住機會對著他們猛操——
「你們六丙!動作那麼慢,腳步不整齊,真是被慣壞了!抬頭挺胸!」
再也無特權(quán)可享。
受此重創(chuàng),音樂班這些被捧在掌心的孩子們,氣焰消斂。高顯明雖不屬於驕縱的那一群,也一并嘗到世情冷暖。
「你們現(xiàn)在還要練唱?不是都輸了嗎?」
「我們還有一堆表演呢!」
高顯明上個廁所回來,就見到大塊頭正與洪善緣吵架。大塊頭開恩似對著洪善緣說:
「你當(dāng)啦啦隊叫的很大聲,我們這個星期天要去比賽,你就來幫我們加油吧!」
「稀罕啊!我表哥要是去比賽,你們就輸定了!」小公主忿忿說。
「哎喲!我好怕喔!怕唱歌輸?shù)煤脩K的音樂班喔!」大塊頭哈哈笑道。
「閉嘴!」洪善緣不悅地推他一把。
「你干嘛啦?阿花,這麼『恰北北』,以後沒人要!」大塊頭大叫。
「你叫我阿花!?」她氣虎虎地叫,再推他一把。
大塊頭這下不讓她,也反推回去。這麼一來一往,小公主對上大塊頭,洪善緣當(dāng)然處於劣勢。高顯明正要勸阻,大塊頭瞄見她,興高采烈甩下小公主,巴巴湊上來說:
「高顯明,星期天有沒有空?去替我們六甲加油好不好?」
「哎喲!想泡我們輸?shù)煤脩K的音樂班女生喔!」洪善緣尖酸地說。
「反正又不是泡你,阿花,叫什麼叫?」大塊頭回頭吼她。
裙下忠臣叛變,小公主即使不喜歡他,也不甘受冷落。她沖上來使勁猛推大塊頭,他氣極反擊,高顯明急忙介入其中。
「不要打架!」她大聲說,不幸捱了兩方的夾擊,她痛得哀叫。
「喂!你干什麼欺負(fù)我們班女生?」一聲斥喝,駱家堯出現(xiàn)主持正義。
「是你那個表妹先動手的!」大塊頭解釋說。
「是你先說我阿花的!」小公主聽起嘴。
「誰理你呀?……高顯明,你痛不痛?」大塊頭換上笑臉說:「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喔!星期天要不要來看我比賽?幫我加油?我要參加百公尺跟兩百公尺耶!」
「高顯明,他看不起我們班,你不要理他啦!」駱家堯插嘴。
「你管我!」大塊頭不爽地說:「每次我跟高顯明講話,你都有意見,你是不是暗戀她?嘿嘿!不過你比她矮,免『肖想』啦!」
「你亂講,欠揍!」駱家堯咆哮。
「你才欠揍!」大塊頭反譏。「要打來呀!打贏的人可以追高顯明!你敢不敢?」
「好。≌l怕誰?」
駱家堯無暇思索接下戰(zhàn)帖的意義,以及這架一打,不啻言行矛盾地承認(rèn)想追高顯明,他只顧揮舞著拳頭撲上去。
內(nèi)心深處憋了許久的郁氣,也藉這一場架要宣泄出來似的;而這口郁氣,依稀與高顯明有關(guān)。
「獎品」也來不及深究他們打架的理由,已被他們的扭打嚇傻。
高顯明呆了一會兒,在洪善緣的尖叫聲中,奮勇介入。只是斗著正酣的兩人收勢不及,大塊頭一拳擊中她的臉,而駱家堯想拐敵人後膝的那一腿,竟踢中她兩腿之間!
高顯明抱著小腹軟倒下來,挨拳的半邊臉?biāo)查g紅腫,可把旁人嚇壞了。
定睛一看,竟有道血痕汩汩沿著她的腿滑下,顯然是駱家堯那一踢所致,大家不約而同望向他。
駱家堯焦慌地沖上去,扶住她問:
「高顯明!你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
她眉眼抽搐,臉部筋肉扭動,痛得說不出話來。
大塊頭已經(jīng)嚇得退到一旁,不敢沾惹這個責(zé)任。駱家堯闖了禍倒不敢怠慢,急急將她抱起,飛奔至保健室。
對他倆印象深刻的護(hù)士阿姨,一見高顯明的狀況,連忙將駱家堯轟出去,再關(guān)上保健室的門,不讓他越雷池一步。
駱家堯捱受良心的煎熬,只能耐心地候在門外,不敢逃跑也不敢擅闖。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為了拉攏高顯明,他不知付出多少心血。有意無意向表妹打聽她的練琴時間,然後邀她上門;又千方百計與表妹「爭寵」,到頭來,表兄妹倆沒人是贏家,高顯明仍然不理他,反而更討厭他。
他不曉得自己是哪根筋錯亂了,為何這麼在意高顯明?她不理他,他就愈忍不下這口氣;她愈接近其他人,他就愈不爽……
但愿,但愿她沒事呀!
不知過了多久,門終於打開。但護(hù)士阿姨冷洌的臉色,嚇阻駱家堯想沖進(jìn)去探望的意圖。她嚴(yán)厲地瞪著他說:
「你亂踢的後果是什麼,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不對女生好一點?」
「阿姨,她受傷很嚴(yán)重嗎?」駱家堯焦急地問。
「傷口不嚴(yán)重,可是事情很嚴(yán)重!」她冷冷問:「我要聯(lián)絡(luò)你導(dǎo)師,找你爸媽到學(xué)校來談?wù)劊 ?br />
什麼事情很嚴(yán)重?駱家堯呆立當(dāng)場。
接下來這幾天,他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度過。
駱立委出馬,這件事和解成功,高家不計較,學(xué)校也不予追究。駱家堯雖被爸媽訓(xùn)斥一頓,但在校并未受到師長責(zé)備,他反而良心不安。
更讓他不安的是,高顯明以「重大傷勢」為由,從此不到校上課。離畢業(yè)只剩半個月,學(xué)校承諾會發(fā)給她畢業(yè)證書,省了她轉(zhuǎn)校的麻煩。
到底什麼傷,讓她必須提前離開學(xué)校?
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問爸媽,他們不說;問老師,老師也斥喝他別多嘴。護(hù)士阿姨沒解他的惑,只是警告他,女孩子全身上下都不能亂碰……那到底是什麼傷?
他一踢,她「那個」就來了嗎?
駱家堯人小鬼大,雖然常拿女「性」話題捉弄高顯明,但他對性事其實似懂非懂,偷偷上高家探望的結(jié)果是被轟了出來。
「你家有權(quán)有勢,我們?nèi)遣黄穑 垢吣概瓪鉀_沖說:「既然你們賠錢了事,以後就不要來煩我們顯明了!」
幾天之後,從表妹那兒傳來高顯明搬家的消息。
待日後漸漸知曉人事,駱家堯才明白自己犯了什麼天怒人怨的罪狀,但已經(jīng)於事無補。
高顯明芳蹤已杳,就算找得到人,怎麼道歉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