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黑幕籠罩京城。
穆齊納爾形色匆匆,可去的方向非廉親王府,而是有蘭馨所在的涵香館。
方才,當他從凌威口中得知蘭兒“考驗”一事時,五臟六腑差點全移了位。他真是想不透,蘭兒那個美麗的小腦袋中怎么盡裝著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鬼主意?
“貝勒爺!”站在涵香館大門的小三子一見到穆齊納爾便討好的笑喊著。
穆齊納爾不理會他,大踏步進了門。
“貝勒爺,你來了!”一入大廳,老鴇李嬤嬤熱絡招呼,可穆齊納爾還是沒搭理人,直往浣風筑的方向而去。
走了幾步,卻沒有預期中的阻攔,他驚訝地停下腳步。一轉過身來,只見李嬤嬤老臉上堆滿笑朝他揮手,意思似乎是說要他只管去不打緊,而館中的姑娘,一個個全望著他竊竊私語,笑得暖昧。
這……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穆齊納爾一時想不透,也無暇多想,一甩頭便轉身離開大廳。
“蘭兒……蘭兒……”一踏入浣風筑前庭,他便迫不及待地呼喚著她。
“貝勒爺!贝洵h首先出來迎客。她的神色沒有太多的意外,卻透著憂慮。這一切都在小姐的掌握之中,看來穆齊納爾貝勒是在劫難逃了。
打從昨晚,蘭馨便吩咐下去,說這幾天她只見穆齊納爾貝勒,其余客人一律謝絕,而這樣不尋常的舉動,霎時令涵香館充斥著浣風對穆齊納爾貝勒動了真情的流言蜚語。
“翠環,好久不見了!蹦慢R納爾一笑回禮,立刻引頸往屋內望去!澳慵倚〗隳?”
“小姐在里頭等你呢!”翠環應了聲,憂慮的神色更加深濃。她誠心的希望這回小姐別玩過了頭,將大好姻緣斷送。
“等我?!她早就知道我會來?”穆齊納爾怔愣問道。
“嗯!贝洵h點頭應道!靶〗氵吩咐李嬤嬤,她只見你一人!
穆齊納爾這才明白剛剛在大廳的異象是怎么回事,而蘭兒只見自己一人固然可喜,但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想到此,他二話不說大踏步進入屋內。
一進門,看著盛裝打扮的蘭馨款款而來,聚鎖著她的目光立時散發著驚艷的光彩,心底所有的疑云不滿也隨即消逝無蹤。
凝睞著如墜入紅塵謫地的她,他無法言語,只能毫不作假地將驚艷的心緒轉為思戀、愛慕和欣喜,點點滴滴朝她流淌。
“在你眼中的是什么人?”蘭馨抑下心頭的騷動,幽幽的說:“是‘浣風’還是‘蘭兒’?”她原不想再在這關節上作文章,可一見到他,心頭便不自覺漫上滿滿的委屈。
二話不說,穆齊納爾跨步到她身邊,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對不起。”此刻,聽著她話中的哀怨,他才明白她為什么要來上這么一段考驗。
跌進他的氣息里,蘭馨愣了下。
結結實實地抱住她,穆齊納爾又低語道:“對不起,蘭兒,是我不好,沒能讓你有足夠的安全感,才教這一番波折橫生!
蘭馨抬頭怔望著他,心頭那一抹怨惱頓時讓愛意沖得煙消云散。她以為他會責怪她無理取鬧,甚至嘲弄她幼稚無知,可她萬萬沒料到他居然釋出如此誠摯的善意。
“蘭兒,之前我不很明白自己對浣風的感覺,可現在我清楚了!蹦慢R納爾定定地看著她絕美的容顏,也探視自己的內心!颁斤L之于我就和慕嗥他們一樣,只是談得來的朋友,可你——蘭兒卻是我一生的愛戀,一世的伴侶。”頓了頓,他深情無限地又說:“我只在乎‘你’”
見他說得像是要在彼此心上烙上個印,蘭馨不禁綻出一抹甜笑。“對不起。”
“你也說對不起?”他不禁失笑。
“是呀!”澄徹的眼瞳納入他的滄桑,纖長指尖撫上他臉頰的消瘦,蘭馨不禁歉然!叭舴俏倚乃歼^于刁鉆曲折,也不致讓你飽受這一番磨難!边@是她的真心話,可就算她知道自己的錯處,卻控制不了自己。
“值得的!蔽兆∷氖,他心下更多了幾分踏實。“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她媚瞟了他一眼,輕點了下他的額頭,“滑頭!”
“嫁給我吧。”再也不想苦咽分離,再也不想熬盡相思,他自然地脫口一句醞釀在心中許久的話。
眼睛陡亮,蘭馨眨眨羽睫,隨即甜笑道:“好呀!
她答得如此爽快令穆齊納爾在些許愕然之后,開心得不禁展顏一笑。
見他笑得如此單純,蘭馨笑得更加無邪之余,媚眼卻透著不為人知的機巧!爸灰鯛敗⒏x答應的話,我一定嫁你。”
俊臉笑意一僵,穆齊納爾霎時回到了殘酷的現實。
額娘一向慈善,不難打發,可阿瑪呢?他會答應他娶一個青樓女子當妻子嗎?
看著穆齊納爾一接獲“考卷”便愀然變色,蘭馨知道自己離“答案”又近了一步。
當年,父親因舍不下身外物,毅然決然地拋棄了母親,現在,即將由穆齊納爾揭曉的“答案”,也將決定她的命運是否與母親同出一轍……
“荒唐、荒唐!”
廉親王一進門便斥喝連連,看得赫舍里氏一頭霧水。“怎么了,王爺?好端端的為何發這么大的脾氣?”
“我最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廉親王不僅沒直接回答,還質問道:“我問你,這陣子穆齊納爾都到哪兒了?”
“這……”一提起兒子,赫舍里氏便有不好的預感。
這陣子兒子不分晝夜地找尋蘭馨,已引起丈夫頗多不滿,造成父子倆一見面便吹胡子瞪眼睛的。眼下不知兒子又干了啥事,惹得丈夫如此雷霆大怒。
“前陣子蘭兒失蹤,他早出晚歸的就為了找她呀,還有,聽他說他有個好朋友遠從江南來!彼龑嵲拰嵳f,絲毫不敢瞞騙,瞄了一眼怒氣沖沖的丈夫,小心地又說:“人不輕狂枉少年。年輕人嘛,有時瘋狂魯莽些也沒什么——”
“沒什么!”廉親王氣怒地打斷了話!澳銉鹤佣伎焐頂∶蚜耍氵說沒什么!”
赫舍里氏一聽不禁嚇壞了。“王爺,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兒子好端端的怎么會身敗名裂!”
廉親王一見妻子臉色發白,只得將怒氣壓一壓!胺蛉,你還記得前陣子我將蘭兒逐出王府時,說過會找人跟蹤調查她的這件事嗎?”
蘭兒?又干蘭兒什么事?赫舍里氏狐疑的點了頭!版碛浀!毙念^又襲上另一波不祥感覺,她連忙問道:“怎么,有消息了?”
廉親王點了點頭,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案鶕䜩韴,她出身不明,卻曾經在涵香館里掛牌為妓,花名叫什么浣風的……”
赫合里氏大為吃驚。“有這等事!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廉親王反問道!八是‘京師花魁’呢!”嗤了聲,他不禁嘲弄道:“你兒子的眼光還真不賴!”
赫舍里氏瞼上一陣青白交錯后,不禁慶幸道:“不過還好,蘭兒行蹤成謎,這兩天兒子也絕口不提她的事,看樣子應該是放棄了。”覷了一眼丈夫,她又道:“王爺,你別跟兒子提這事,讓它過去就算了!
“算了?”廉親王揚起音量!澳阆胨懔,那個女人卻不打算放了你兒子!”
赫舍里氏立時又提心吊膽。“王爺,你是說——”
“蘭兒又回涵香館重操舊業了!”廉親王說出他方才得到的消息!澳銉鹤蝇F在人就在她那兒,若是任由情況發展下去,他很快就會成了火山孝子了。”
赫舍里氏腳一軟,跌坐在椅上。這一刻,她才明白丈夫那句“身敗名裂”是啥意思。
“畜生!”坐了下來,廉親王邊罵邊拍桌。
赫舍里氏回神后看著丈夫!巴鯛,這下子應該怎么辦?”眼下她明白,招蘭兒為媳是萬萬不可能的了,為今之計,是保住兒子的名聲前程要緊。
“你別擔心,或許情形沒有想像中那么嚴重。”廉親王凝望著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的妻子,心疼之余連忙安慰道:“等他回來,我就同他把話說清,他若聽不進去道理,那我就禁足他一陣子,他一冷靜下來省思一番,或者就會迷途知返了!
赫舍里氏輕點著頭,佯裝贊同的樣子。事實上,知子莫若母,她十分明白這樣的樂觀是不切實際的,可她又無計可施。
最終,她只能祈求事情的演變能像丈夫的預測,云淡風清地過去。
“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云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又向花間留晚照。”
甜媚柔膩的嗓音在浣風筑中似水流泄,迷蒙的載著一舟春夢,穆齊納爾不禁癡迷神往。
自兩人許下誓約后,情意濃濃的兩道身影便在浣風筑里飄蕩。他們時而輕酌淺唱、下棋斗智,時而品茗談天、花間談心,抑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相擁,看云、望星、賞月,無聲勝有聲。
“夜深了,該走了。”身旁傳來一聲柔甜,將穆齊納爾從如夢的世界中拉出。
“我還不想走!彼鹕,一副依依不舍。“讓我留下吧,我保證會很規矩的!
聽著這一句曾經的熟悉,蘭馨浮起倩笑!拔艺f過,我不怕你不規矩……”語音一落,笑意頓逝,換上一抹憂心。“我是怕你讓福晉擔心,讓王爺責備。”
聞言,穆齊納爾想起至親,又想起自己將對他們造成的傷害,不禁心一沉。
“好,我回去就是了。”抑住惶恐,他看著她妍麗的容貌!安贿^,你得跟我一道離開這兒!彼蛩汶[瞞蘭兒曾混跡花樓的事,先將她帶回府,然后再伺機而動。
“離開這兒并不能抹殺我是京師花魁的過去。”蘭馨平靜提醒道。
“是不能!币娮约阂稽c心思被點破,他不禁苦笑。
靈巧雙瞳現出一抹狡黠,她故作哀怨問道:“那你會嫌棄我這一段過去嗎?”
穆齊納爾一怔,隨即展顏一笑,伸出大掌細細撫摸著她的容顏。“你這樣的女子,是不容于俗世的。”
苦吞失落,蘭馨神色一黯。
俊容一笑,穆齊納爾又道:“你非俗物,自然不容于俗世!睌炕刂o笑,他神情轉為端肅!岸咸旒茸⒍ㄎ遗c你匹配,自然不能讓我淪為凡夫俗子!
他的眼太柔,他的情太滿,蘭馨瞅著他,眼眶發熱,芳心輕顫。
“蘭兒,你不相信我嗎?”見她毫無反應,穆齊納爾背脊一陣發麻。
“我信你!”熱烈的一聲呼喊,蘭馨隨即投入他的懷抱。“我信你……”
“那就跟我走吧!睉驯磹,穆齊納爾笑得無比滿足之余,順勢再次提議!拔覀z的未來就從離開這兒開始!
“那也不急于一時呀!敝祛佉惶Вm馨媚笑,卻牽引出一絲苦澀!盎蛟S我倆并無未來可言!睘楹螝g樂的時刻總是短暫?她已開始憂慮他倆的未來了。
“不!”穆齊納爾急急展臂將她擁入懷中,企圖填補漫卷而來的空虛!拔业奈磥肀囟ㄓ心!
“我的未來也必然有你!碧m馨用盡全身力氣抱了他一下,仿佛這么做,他們的未來就能緊密的合而為一。隨后,她抬眸瞅望他、無奈笑道:“可我不能讓你落個眾叛親離的下場!痹捯宦,她傾身靠著他,發出兩聲銀鈴般的嬌笑又道:“我可不希望將來又多了一條讓你數落我的罪行!
她居然還笑得出來?穆齊納爾搖頭苦笑,卻忍不住抱得她緊實。
蘭馨抵著他的頸窩,語氣帶著笑意!皠e這么煩惱,這一關過不了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天涯何處無芳草——”
“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雙手改握她的臂膀,穆齊納爾陡地打斷了她的話,眼冒火氣。
釀出兩窩甜笑!蘭馨勾環住他!昂萌藘海瑒e發火!卑矒崴呐瓪猓岔槃萜较⒆约旱母袆。“我不會再懷疑你的心了。”
眼底盛滿她的倩笑,穆齊納爾表情頓軟,再不見升騰的怒意!澳蔷秃!鳖^一低,他親昵的抵著她的額頭嘆息道。
逸了抹笑,蘭馨螓首一側,情難自己地吻了吻他的臉頰,貪婪地嗅聞純屬他的迷人氣味!盎厝ズ煤谜f……我倆的事不急,我可以等。”這一刻,就算他要叫她等到海枯石爛,她也沒第二句話。
“可我等不及了!毙脑骋怦R,穆齊納爾低身汲取她唇上的香軟!拔蚁霑r時刻刻將你鎖在身邊……”
輕啟朱唇,蘭馨主動回應他傳遞過來的熱情、深情……
激切火焰在空氣中燃燒,眼看著就快要失控之際,蘭馨制止了他。若非名媒正娶,她絕不輕易交出貞操,這是她見證母親的遭遇之后所立下的原則,沒得商量的。
“別……”她捂住了他的唇!白蠲篮玫囊豢虘摿粼谧钪档昧裟畹娜兆印本`揚絕美笑顏!岸捶炕T夜。”
俊容染笑,情欲頓消。“你說得沒錯!”穆齊納爾輕捉住她的手,啄吻著她的指尖。
“走吧!碧m馨出聲催促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等我!”雙臂如羽翼般地將她納入胸懷,他似嘆息又似乞求道!岸捶炕T之夜,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燙貼在他流遞著溫情暖意的胸膛,聽聞著他令人著迷的心跳聲,蘭馨偎緊了他,將所有的煩惱全拋在腦后。
她是有一時歡樂便享一時的人,此刻,她什么都不愿多想。
而最終,在蘭馨刻意的堅持下,她還是留在浣風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