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見孩子的剎那,元詠詠七上八下的心總算得以平復。
“洋洋,你害媽媽嚇死了!”
伴隨著心情的霍然松懈,崩潰的眼淚爭先恐后地奪眶而出。
或許該給他的屁股一頓好打,來讓他記取教訓,但此刻,她只能緊緊的、牢牢的把寶貝兒子樓在懷里,傾瀉無法抑制的眼淚。
她不是個勇敢的媽媽,盡管身邊有意伶姐和羅大哥這兩位好友支持著她,然而,單親媽媽那種仿佛總是少了一份什么的缺憾仍存在著,她受不了任何打擊與刺激。
“媽媽,對不起,你不要哭哭!”癟著小嘴,洋洋知道自己不對,媽媽哭得那么慘,讓他好難過。
“好了啦,沒看過當媽媽的像你這樣,找不到也,哭,找到了也哭。”謝意伶搖頭嗤笑,把快被悶死的洋洋拉開,否則看詠詠這模樣,似是不哭到天荒地老不會甘休。
“洋洋,你想去樓下的庭園玩應該要告訴媽媽一聲,你知不知道這樣媽媽有多擔心!”抽抽噎噎的,元詠詠指責的眸光睇向洋洋無辜的小臉。
“我怕吵醒媽媽。”點點頭,洋洋垂著小臉說。如果再讓媽媽知道他和陌生人講話,一定會更生氣的!
孩子的體貼令人窩心,縱使做法不對,也教人不忍苛責。
“我看洋洋在這兒也悶壞了,醫生不是說應該沒什么問題了嗎?明天辦出院好了。”謝意伶疼寵地撫撫洋洋的頭。
“也好。”
聽著大人們的交談,洋洋的小腦袋瓜里想的全是方才和他聊天的叔叔。
嗚……怎么辦?足球叔叔說,明天要送一個足球給他耶!
如果明天回家了,他就不能再看見足球叔叔了!
他現在反而希望能在醫院多住幾天,因為他很喜歡剛認識的新朋友,而且叔叔說可以常去找他玩,這樣他就不會無聊啦!
嗚……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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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下午兩點,餐廳的午餐時間一過,羅繼光就準時來醫院報到。
他和謝意伶一個是洋洋的干爹、一個是洋洋的干媽,兩個人都同樣疼愛洋洋,不同的是,他對洋洋的媽還有更多不同的情愫。
“準備得差不多了吧?”甫進門,羅繼光那張憨厚端正的臉上便漾滿溫和笑容。
“干爹。”一直坐在病床上,顯得有些郁郁寡歡的洋洋,見到總會陪他玩的干爹,臉上總算有了笑容。
“嗯,把雜物收一收就行了。餐廳的工作都忙完了嗎?”元詠詠點頭笑笑,手中的動作沒有停頓。
意伶姐經營了一間中華料理餐館,羅大哥原本是餐館里的大廚,這兩年由于生意蒸蒸日上,店面擴充需要增資,于是羅大哥拿出積蓄加入經營,從伙計變成了股東,與意伶姐在工作上是合作無間的好伙伴。
“廚房一點半就休息了,外場有意伶看著就行!北鹧笱,看著詠詠忙碌的身影,羅繼光始終希望有一天能從干爹晉級為親爹。
“這幾天又麻煩你和意伶姐了。”詠詠投以感激的眼神,她的恬靜氣質使得那張娟秀的臉龐,總在不經意中流露我見猶憐的神韻。
平時受他們的照顧就已不少了,洋洋一生病,他們倆二話不說就主動擔待許多,三餐輪流準時來報到。
“你又在客氣什么了!”羅繼光蹙著眉,不認同地輕斥一句。
姑且不論對詠詠的心意,洋洋這孩子就十分得他的緣,為他們付出,他歡喜甘愿。
“羅大哥,你在這兒陪一下洋洋,我去辦出院。”微微笑,拿起錢包,詠詠就要出房門。
“這我來辦!绷_繼光擋住她的去路,先走出病房。
“那你把錢帶去。”眼見就要拉不住他,詠詠趕緊把錢包塞進他手里。
“這點錢你也要計較……”
兩人為了誰付醫藥費開始推推拉拉。
洋洋眨了眨好奇的大眼睛,看著大人們怪異的舉止。
“羅大哥,別這樣,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洋洋是我的責任,如果你再堅持,我可是要不高興了!”板起臉,詠詠佯裝嚴肅地說。
“你!”羅繼光頓時語塞!鞍!好吧!”沒轍,只好頹下肩妥協。
她這才露出笑靨,把錢包塞進他手里。
“洋洋,要不要跟干爹去走走啊?”朝孩子伸出手,輕快的語調緩和了有些尷尬的氣氛。
“要!”
看著孩子與羅繼光走出病房,詠詠淡淡吐了口氣。
她不是不知道羅大哥對她的好隱含發男女之愛,她也不是覺得羅大哥有什么不好,只是……她全副心神都在洋洋身上,因此,沒有多余的空位再容納其他。
更何況,她也看得出來,意伶姐雖然沒有明說,但其實對羅大哥是有意思的。
拋開煩人的思緒,一一檢視病房里還有沒有什么東西忘了收。
關于愛情,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早讓她收拾打包、塵封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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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過了中午,等出了滿心的失落,歐尼爾百般無聊地把玩著叫人拿來的足球,頻頻瞥看墻上的鐘。
那是昨天答應要送洋洋的見面禮,上頭已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是個言而有信的大朋友,說了今天要送他就一定為他準備好。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很奇妙,他向來不是喜歡小孩的人,卻偏偏對洋洋有著莫名的好感,覺得他的言語舉動、一顰一笑,無一不特別可愛。
也就是因為這份莫名吧,促使他做出更令自己詫異的事,在沒有耐性枯等的情況下,他找護士問了名字里有個“洋”字的小病童住在哪間病房……
沒深究這堅持到底打哪兒來的,他就是想依承諾把手中的簽名足球送到洋洋手中。
要求看護推他到洋洋所住的樓層,他們沿著走廊,找到了洋洋的房號。
揚起笑容,歐尼爾要看護在外頭等著,自己推著輪椅進房——
“請問洋洋在嗎?”
這聲音……好熟悉!
元詠詠不自覺地蹙了蹙眉,手中的動作停頓,遲疑地回頭轉向聲音來源處。
“請問……”歐尼爾還想重復得字正腔圓些,然而,忽然在空中對上的視線,讓他猛然一怔。
元詠詠在看清來人的長相時,反應不比他好到哪去,她的呼吸哽住,臉色刷白,表情徹底僵硬。
怎、怎么會是他?
她從沒有作過任何會再遇見他的揣想,更別說在這醫院里!他的突然出現令人措手不及。
是詠詠!那個臺灣女孩!
雖然她不是記憶中的俏麗短發,然而,由她怔忡的反應,歐尼爾更確定眼前這個女人是他六年前的舊識。
“詠詠!”他喊,帶著一絲克制過的驚喜。
他這一聲叫喚,再一次把元詠詠的三魂七魄震得七零八落,手中正收拾的盥洗用具呼應似的掉了滿地。
他、他記得她!
心臟狂跳,呼吸紊亂,腦袋瓜糊成一團,所有情緒像毛線球般糾結在一塊,元詠詠不曉得該用什么樣的表情和反應來面對他。
在這震驚的一刻,她惟一可以確定的是,她牢牢地記得他,像已烙印在腦海、在心底,即使蒙上光陰的塵,深刻依舊。
六年后再相遇的第一句話,該說什么才好?
她想努力笑得自然些,但是錯愕的情緒使她的嘴角微微抽搐。
“呵,你、你好!编!遜斃了!此話一出,令她只有想咬掉自己舌頭的感覺。
她的生疏令他下意識地感到不悅,濃密的眉毛霍然一蹙。
“你……這些年好嗎?”歐尼爾那雙深邃的墨綠眸子埋著一抹精光,悄悄打量著她。
“呃,好,很好哇!”刻意掩飾心虛的嗓音略高了些,反而讓人有所察覺。
見鬼了!她的腳在抖個什么勁,她干嗎要有那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難道就因為他的視線帶著審判,所以她壓不下心中的忐忑,情緒浮躁得無以復加,很想直接落跑?!
撫撫梳整在后腦勺的馬尾,攏攏已經很整齊的針織衫,元詠詠盡量深呼吸來平撫過分驚悸的情緒,一顆心卻仍舊乒乒乓乓跳得劇烈,活像妻從胸口躍出來似的,眼神飄忽不定,就是不太敢迎上他的視線。
驀地,她察覺到他身下的輪椅,雙眼不由得瞠大。
他的腳……
心疼的感覺隨著這認知來得又急又快,在她還來不及過濾時,關心的話語就脫口而出——
“你怎么了?!”情不自禁地繞過病床,上前兩步,小臉寫滿憂慮。
“新傷加舊傷,得休養半年!睔W尼爾回答著,犀利眸子不忘趁機更仔細打量她。
歲月似乎沒有在那張清麗的小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反而還添加了她成熟的女人味……
思及此,他想起自己來到這兒的目的。
她和洋洋是什么關系?
“我來找一個叫洋洋的孩子,是這間病房沒錯吧?”
聞言,詠詠臉色再度刷白,心仿佛在瞬間被針扎了下。
歐尼爾找洋洋做什么?!
莫名的恐慌陡升,令她整個人僵在原地,只覺得耳朵嗡嗡響,仿佛從腳底竄起一股冰冷。
“你、你找洋洋做什么?”她頓時升起防備。
“我昨天在樓下花園里認識他,說好今天見面要送他一顆足球,等到現在等不到他,所以直接來找他了!彼忉屩,看出她眼里的戒備,卻不明所以。
他們認識?!詠詠猛然一怔。
難道……冥冥中有什么在牽引著嗎?否則怎會如此巧合?
不,巧合就是巧合,單純的巧合,她不能自亂了陣腳。
“原來是這樣,害我昨天找不到他,急得半死!”她僵硬地咧嘴笑著。
“你……是洋洋的媽媽?”他依言推斷。
“呃……對!痹佋伝仡^撿起散落一地的盥洗用具,此時此地,心慌只能借著忙碌來掩飾。
“你結婚了?”他有點詫異。
“……唉!边t疑了一秒,她趕緊含糊應聲。
詠詠結婚生子了……怔了怔,歐尼爾感覺到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成分。
“恭喜你啊!”他說著客套話!澳悄阏煞蚰?”不自覺想多了解。
“嗄?”這話問得詠詠如驚弓之鳥,“來了,馬上就來了,剛帶洋洋去辦出院手續。”不假思索地,連忙搬出惟一可暫代的羅繼光。
“你……”很多話想問她,但當歐尼爾還想再問什么的時候,身后突然出現的小人兒打斷了他的話。
“哇——足球叔叔,你來了!”洋洋一進門就瞧見歐尼爾,驚喜地立即掙開羅繼光的手,改抱住歐尼爾的手臂。
“給你帶球來了。”笑著撫撫他的頭,洋洋的熱烈歡迎拉抬了歐尼爾的好心情。
“媽媽,你看!鲍I寶似的,洋洋一手捧著球、一手指著歐尼爾介紹!笆迨迨怯牭年犻L哦!”
乍見歐尼爾,兩種沖擊在羅繼光心里交錯,一是為了他的特殊身份,另一項則是他與洋洋的五官……好像!
歐尼爾也在洋洋介紹的同時,悄悄打量了下羅繼光。這會是詠詠的丈夫嗎?
和詠詠組織一個家庭一定是很幸福的事,因為,在遙遠的記憶中,詠詠是個很不錯的女孩……這想法奇異地在此時竄起。
沒讓自己過于失禮,歐尼爾很快斂下思緒,揚起淺笑,朝他頷首示意。
天哪!她快暈倒了!這樣的情形對她來說,簡直是酷刑!
先不說那相似的一大一小仿佛在諷刺著她的隱瞞,光是剛剛她才向歐尼爾扯了個丈夫的謊,現下羅繼光又接著出現,就足以教她想裝死逃避。
“呵呵,快跟叔叔說謝謝,我們要回家了!彼尚陕暎是快閃吧!
“嗄,再等一下下好不好?”洋洋失望地拉長尾音,舍不得那么快離開,趕緊牽住歐尼爾的大手。
“不行,干媽在等哦。”詠詠一口否決,半點商量余地都沒有。再待下去,就該她要因心律不整掛急診了。
“走了。”提起小包行李,拉過洋洋,她推著羅繼光就要離開。“歐尼爾,祝你早日康復,Byebye!
她過于慌張的反應讓歐尼爾感到納悶,為什么她仿佛害怕和他有過多牽扯似的?
盡管他們在多年前有過一段感情,但那也是過去了,現在她都有了家庭,何不大方介紹,反而忸怩地想避開呢?
難道眼前這男人不是個有肚量的丈夫,連普通的異性朋友也無法接受?
“詠詠!”他不禁喚住她。
“干爹,你跟媽媽說等一下再回去嘛!”天真的洋洋不知母親內心的混亂,仍在做最后掙扎。
這一聲干爹,喊得氣氛當場凝結。
元詠詠和歐尼爾不約而同地僵住,驀地將視線投向對方,尤以元詠詠的表情最為復雜。
本想開口為洋洋說情的羅繼光,也瞧見他們兩人神色有異,到嘴的話被這奇怪的發現給堵了回去。
慘了!就說不能多停留吧!才晚那么一步,她的謊言就不攻自破了!
臭洋洋……元詠詠的眼角不自覺地抽搐著。
“洋洋,這是你的干爹啊?”還是問孩子比較快。歐尼爾長臂一伸,攬來洋洋,親切地問。
“對啊!他是我干爹,可是媽媽說他比爸爸還疼我哦!”洋洋直言道,沒發現媽媽的臉色已經白得快要和病房的墻壁一樣。
“你好,我叫羅繼光,我很喜歡看你踢球!奔热蛔约罕惶峒埃筒幻庖晕医榻B一下了。羅繼光和他握了握手,和許多足球迷一樣,喜歡踢球技術一流的歐尼爾。
“謝謝!睔W尼爾十分客氣地對羅繼光一笑。難怪,他看他與洋洋是怎么看怎么不像,原來只是干爹!
“好了,快走吧!”趕緊再催促,元詠詠壓根不想讓歐尼爾了解太多,只要躲過這次,以后便不可能再遇上這樣的危險了。
“那洋洋的爸爸咧?”對她的催促置若罔聞,歐尼爾低下頭來噙著和善的笑容再問洋洋。
詠詠的謊言和極力逃避徹底挑起他的好奇心,也或許,他真的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洋洋的爸爸到一個叫天國的地方去了!眿寢尭f過,那個地方好遠好遠,所以他從來沒看過爸爸。
挑起眉,歐尼爾將視線調向那個臉色蒼白的女人,見她驚慌失措地回避他的目光,不由得產生滿腹疑問。
“夠了,你問太多了!”拿出魄力佯裝不悅地阻止他可能繼續的探問,“我們該走了!”詠詠忽地變身神力女超人,刻不容緩地拉著洋洋和羅繼光,越過歐尼爾朝門外大步走去。
“詠詠——”
礙于行動不便,歐尼爾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開,徒留莫名的悵然和解不開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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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懂,詠詠為什么要騙他?
既然她的丈夫已不在人世,她大可直說,為什么隨便瞎線個男人來頂替?又為什么顯得那般慌亂失措?
歐尼爾仰躺在病床上,相同的問號已從下午糾纏他到深夜,仍百思不解。然而,在腦海盤旋不去的,是更多更多的回憶。
會在這兒遇到詠詠是始料未及的,暌違多年的再次見面恍若觸動了某個機關,記憶深處的匣子驀然開啟,屬于那段無疾而終的情感往事,一波波地涌現。
記得當初,一切是沒什么問題的啊!
她也曾說過,回國之后會和他通信、通電話,然而,他等過了一星期、一個月、兩個月……得到的是杳無音訊的失望。
六年的漫長歲月中,他不是沒想過她,偶爾,她的巧笑倩兮、清純可愛會不自覺地浮現在心頭,只是,想念往往因忙碌而終止,久而久之便自然遺忘了……
然而,在潛意識里,他卻不能否認內心深處是有她的存在的,這些年來曾交往過的女人們,總被他不自覺地拿來和個性乖巧單純的詠詠比較……好笑的是,相較之下,他便對她們失了興趣。
很愛她嗎?“愛”這個字眼,似乎太過沉重。
不愛她嗎?又不盡然。
可若要很明確地說不愛她,卻仿佛有什么聲音在否認著!
好吧,他愿意承認當時是很喜歡她的。
時間過了這么久,一切恍若被微風拂散般不曾發生過,卻又真真實實地刻畫在心底不知名的某個角落。
就因為真的喜歡她,所以對于這樣的結局,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惆悵在胸臆間徘徊不去。
他不懂她當初為什么就這樣沒了音訊,就如同不懂她下午何以要對他扯謊。
輕嘆息,歐尼爾以慢動作換了個姿勢,移動中仍不免牽動到腳部而感到疼痛,俊朗的眉峰擰起,咬牙忍耐。
平撫之后,他的視線才緩緩投向窗外,瞧見了高掛的明月、浮動的云朵。
這是日本的天空、日本的夜,他與詠詠在這異國的醫院中再次相遇,是否意味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