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川紀念醫學中心。
四棟十二層樓高的醫學大樓像衛星似地圍繞主建筑物中央大廈,以中央大廈為中心各自有空中長廊連結彼此的二樓,地面是花木扶疏的庭園造景;地下室一、二、三樓分別是商店、餐廳、洗衣部、小吃街、停車場……等等設施。
秀川紀念綜合醫院屢次擴建并正式更名為“秀川紀念醫學中心”,規模越見龐大,已經成為稱霸亞洲馳名國際的醫療王國。
萬里晴空。
直升機的螺旋槳發出轟隆隆的巨大聲響,打破了醫學大廈的寧靜,主廈頂樓的停機坪擠滿了院長、副院長、外科主任及保全人員,準備迎接貴賓……呃,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傷患”。
直升機一停,等不及眾人迎接,躍下的是一名衣衫零亂的男子。
男子的黑發在風中飄揚,白色的亞曼尼襯衫只匆忙扣上兩顆鈕扣,連黑色長褲也沾上了血跡,銳利的眼神和剛強的鼻梁下是棱角分明的薄唇,掩不住的霸氣與威嚴令人望而生畏。
“關先生……”院長急忙迎上去打招呼。
“救她!”嚴厲不容抗拒的命令由男子的牙關迸出。
“是、是……”堂堂大院長會如此謙卑的原因非常簡單——眼前的男子是這間醫學中心的幕后老板,也是操縱所有醫護人員生計的金主,創辦人關萬貴的孫子——關龍驥。
這所赫赫有名的私立醫院是礦業大王關萬貴為了紀念自己的父親關秀川所創辦的,至今已有將近三十年的歷史。
關萬貴重金延攬各科名醫,大手筆添購新穎的醫療器材,加上設計舒適寬敞明亮的病房,秀川紀念綜合醫院因此建立了口碑,時至今日,關家的礦業已經沒落了,但是秀川紀念綜合醫院反而成了關氏連鎖企業中一只會下金蛋的金雞母。
在那個保守的年代,關萬貴的確有獨到的眼光跟先見之明。
一群訓練有素的醫護人士不待吩咐,早就有人沖上去接手急救任務。
測脈搏、量血壓、打上點滴,一連串急救步驟和合作無間的交換術語是凝重的氣氛中唯有的聲響,行云流水般的動作讓一群人一邊施救、一邊將擔架病床送入電梯,直奔十二樓的手術室。
直升機載來的是一名美麗的女病患,根據隨機的急救人員之前以無線電回報:病患的狀況是墜海撞擊礁石所造成的外傷。
看到老板一副焦急欲狂的模樣,加上衣衫半濕的狼狽,院長識相地閉上嘴巴。不管病患的傷勢是人為還是意外所造成,他相信,老板絕對不會樂意見到消息走漏。
在院長的命令下,秀川紀念醫學中心的高層進入第一級的警戒狀態,總統病房、貴賓專屬醫療機制、反恐保全措施全數啟動,安全措施做得滴水不漏。
“關先生……”院長輕咳一聲,打斷了正全神貫注在特殊玻璃窗內手術室動態的開龍驥。
關龍驥充耳未聞。
他的神思、魂魄早被手術中的人兒牢牢套住,如果可以,他寧愿代替她受傷、受罪!
“關先生……您要不要休息、換洗一下?”院長問。
他衣衫凌亂、半濕的名牌襯衫上還沾有血跡,怎么看怎么狼狽。
“她不會有事的,對不對?”雖是詢問的語句,但從關龍驥緊繃的表情中迸出來的卻是不容任何人反駁的嚴厲與堅決。
“是的!關先生您放心,徐醫師的醫術一流,在臺灣的腦科手術中絕對是第一把交椅!痹洪L拍胸脯保證。
剛剛在手術麻醉的前置作業時,一大票外科菁英早已檢視出傷患的外傷雖然嚴重,但是搶救得宜,并沒有生命危險。
讓醫生群棘手的反而是來自關龍驥的強烈壓力。
“您還是先去換下濕衣服吧!萬一著涼了反而不好!痹洪L勸道。
不需要他多言,開車趕到的秘書、助理一行人,早已團團圍住了關龍驥,接手照顧主子的責任。
手術順利結束,眾人松了一口氣。
故事才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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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家的人丁不旺,關萬貴雖然富可敵國,膝下卻只有一名女兒,是關萬貴捧在手心的公主,她和招贅的丈夫離婚后常年住在國外。
十年前,關萬貴過世,不少人等著看好戲——關家的小公主是商界中人人皆知的任性嬌嬌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如何撐起關氏企業的一片天呢?
令人跌破眼鏡的是,出來主持大局的不是關大小姐,而是關家第三代——年方二十、默默無名的關龍驥。
剛開始有些輕敵的商業對手想“吃”下關氏旗下的企業,幾次刀光劍影的攻防戰后,關家的企業依然老神在在,且經營得更加有聲有色。
至于秀川醫院也不遑多讓,醫院的營收屢創佳績。
秀川醫院的醫師、護士薪水當然也比同業更加優渥,除了名醫濟濟之外,護士的素質也是一流的。而在總統級病房當職的護士們,伺候過眾多政商名流,見慣了大場面,但就屬這一次壓力最大。
神秘的女病人并沒有留下任何資料,姓名、年齡一概不知。她們這群拿人薪水的小員工也沒膽子向“老板的老板”求證,私底下都以“睡美人”來稱呼這位尊貴的女病患。
明明手術很成功,這位公主就是昏睡,怎么樣也不肯醒來,這種情形已經是第四天了。
于是,“老板的老板”臉色越來越難看,院長、主任醫師也越來越惶恐,整幢十二樓層的氣壓也越來越低。
“為什么她沒醒?”關龍驥第N次問。
凌厲的眼中有著深沉醞釀的風暴,他的語氣低沉且緊繃,無形之中帶給主治醫師莫大的壓力。
“這……”一群外科名醫愁眉苦臉、束手無策。
他們也不知道為什么睡美人遲遲不肯醒來呀!
明明急救得宜,病人的傷勢也不嚴重,只是斷了兩根肋骨、右手骨折、雙腳有撕裂傷,并不是什么足以致命的傷口。
年高德劭的外科主任被“拱”了出來。
他小心謹慎地措詞,“關先生,這位小姐的外傷大多是皮肉傷,經過搶救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只需要觀察幾天……唯一要注意的一點,就是病人的腦外傷情況……”
關龍驥凌厲的目光緊盯著他不放,堅毅的下巴隱約抽搐了一下。
這位年輕的老板并不多話,只要一個目光或命令,自然有人為他服務。與生俱來的深沉內斂加上后天環境所養成,讓年齡下到三十歲的關龍驥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勢,讓眾人膽戰心驚。
“腦外傷?”低沉的嗓音像冰冷的利箭咻咻射出,足以嚇掉膽小的人們心魂。
唉……不知道是誰說的,所謂的“政治家”呢!就是能大膽預測未來,如果預測錯了還得有自圓其說的本事……其實名醫也差不多啦!就是能大膽預測病人情況,如果預測錯了還得有自圓其說的本事……外科主任苦笑暗忖。
“有可能是病人之前腦部有缺氧情況,我、我們得等到病人意識恢復后才能確定有沒有后遺癥。”
“什么后遺癥?!”關龍驥寒聲問。
明明是清涼舒適的空調,室溫卻陡然降低了十幾度,冷冽凍人。
“這個……我們只是小心謹慎以防萬一,這位傷患腦內有瘀血水腫,之前已經引流排除,除此之外腦壓也稍微高了一些,但是不造成大礙,目前是以藥物控制中……已經將風險降到最低了!蹦X科權威強調,“腦部是最精細也最復雜的器官,智能、記憶、語言、感官、情感……都是由大腦控制……”
他停頓了一下,等著關龍驥消化他的言外之意。
“關先生,我們可以保證病人的生命安全無虞,至于其他的……還言之過早,得等病人清醒以后再做觀察。”
半晌,關龍驥接受了事實,“我明白了。下去吧!”
一群名醫魚貫而出,留下一室孤寂。
他只能看著病床上的人兒怔忡發呆,把命運交給時間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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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兒……鏡兒……我求你醒過來吧……”
“別再折磨我了,好嗎……”
“鏡兒……”
好吵喔!
在一片寧靜祥和的幽暗中,不時有低沉悠遠的聲音干擾她。
很討厭!
一聲聲、一句句,不斷的呼喚,不停的催促,吵得她不得安眠。
她的眼皮微微顫抖,掙扎著睜開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兩眼無神沒有焦距的她看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男性身影。
驚喜交集的關龍驥聲音微顫,“鏡兒!你醒來了?”
他的歡喜只有維持數秒鐘——
惺忪的雙眸旋即閉上濃密的睫毛,病床上的人兒再度沉入安逸的黑甜鄉中。
“水鏡!”
“方小姐?”
關龍驥和護士小姐連忙出聲喚她。
別吵了!讓我睡……神志昏沉的她在心中吶喊,囁嚅雙唇,干澀的喉嚨卻發不出聲音來。
她睡得安穩,卻不曉得醫護人員為了她人仰馬翻,外界的風風雨雨、兵荒馬亂與睡美人完全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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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她再度醒來。
眨了眨雙眼,她打了個呵欠,潤濕的雙眸水光迷蒙地打量起陌生的環境。
漂亮的琉璃桌燈、水晶花瓶和鮮花、墻壁上的風景畫——
她轉動僵硬的脖子,想多看一些,卻因為酸疼發出微弱的呻吟。
她的呻吟讓在一旁打盹的關龍驥霍然驚跳起來,迅速來到床邊。
“鏡兒……”他屏息以待。
回望他的是清澄迷惑的眼神,沒有過去兩天呆滯失焦的病態。
“我痛……”她小聲抱怨,抬起頭困惑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自己,雙眉微蹙。
她舉起手,看見自己雪白的手腕上有淡淡瘀青,另一只手貼著紗布正在打著點滴。
一旁的護士小姐早已機靈地按下召喚鈴,通知值班的醫師前來診治。
她想坐起來,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
“哪里痛?”關龍驥緊張不已,轉頭對護士說:“叫醫生!”
“我頭痛、腳痛、手也痛……全身都痛!”她委屈的說。
護士小姐忙不迭地量起她的血壓、脈搏,殷勤詢問:“方小姐,你有哪里不舒服呢?”
“方小姐?”清澄明亮的水眸浮上一絲迷惑,“你是在叫我嗎?”
護士小姐一愣。
沒錯啊……這是關先生親口透露的,睡美人姓“方”,至于名字……關先生還是沒說。
只見她將視線栘往關龍驥身上。
三個身穿白袍的醫師走進病房。
她瞪著唯一稱得上“認識”的關龍驥,因為在她前兩天半睡半醒的昏沉狀態中,總是蒙蒙眬眬地看到他憂心忡忡的表情——她記得他的臉,認得他的聲音。
他是……他是……
他……是誰。
疑惑的神情像烏云般籠罩了她細致蒼白的臉龐,她皺起雙眉問:“你……是誰啊?”
關龍驥身體一僵,沉默以對。
“你……你知道我是誰嗎?”一種莫名其妙的惶恐讓她眼眶泛紅,聲音打顫,“我……我不知道我是誰!”
眾人面面相覷。
“記憶障礙?”關龍驥有絲震驚,重復著醫師的診斷結果。
“是的!蹦X科醫生謹慎地回答,“也就是一般人所說的‘失憶癥’……不過方小姐的情緒有些激動,我們建議最好等她情緒平穩一些再來做詳細診斷!
腦科權威詳細的加以解說,可是心思混亂的關龍驥聽不進去。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再度陷入沉睡狀態的她,眉目如畫的她就像甜甜入睡的天使——
是他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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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清脆嬌嫩的嗓音再次發問。
方水鏡清靈秀麗的臉龐上有一絲迷惑。
正為她削水梨的關龍驥手勢停頓了一下,這個問題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是龍驥!”他沒有抬頭,一向嚴峻的語氣變得溫和。
記憶障礙的水鏡常常有這種健忘的情形發生。
“哦……”她低下頭想了一想,又繼續發問:“那……我是誰?”
“你是方水鏡,”關龍驥很有耐心的回答,又停頓了一下,語氣堅定的接了一句,“我的未婚妻。”
“哦!我想起來了。”她恍然大悟:“你是阿驥嘛!”
這種無厘頭的對話讓醫護人員想笑又不敢笑。
“來,吃梨子好嗎?”他柔聲問。
“嗯!”她眼睛一亮,開心的表情像三歲娃娃!昂茫〕岳孀!”
甜滋滋的梨于鮮脆多汁,冰涼涼的好好吃喲!
“阿驥也吃。”她慷慨的說。
關龍驥對她的寵溺態度讓旁人心生羨慕。
穿著一襲白色睡衣的方水鏡就像個小天使,住院這些天來,也和醫護人員培養了些感情。
雖然記憶障礙的患者有時會出現訶不達意的語言障礙,譬如說:想要說出搭“巴士”,卻說成搭“飛機”;心里很清楚自己說錯了,腦海里卻偏偏找下到“巴士”這個名詞而著急。
但是,這種記憶障礙跟智能高低沒有關系,醫師有一次就被這位可愛的病人反將了一軍——
醫生問水鏡:“4×3是多少啊?”
“……”水鏡一臉懷疑的望著醫生沒有回答。
醫生很有耐心的再問一次,“我們來算算看,一只兔子有四只腳,那……這里有三只兔子的話,加起來會有幾只腳呢?”
只見水鏡轉著黑溜溜的雙眸,表情有些古怪。
“呃,就是4加4加4啊!”他急忙提示。
醫生暗自驚惶,深怕一個如花似玉的佳人被醫成白癡時,她總算開了金口。
“醫生……”水鏡一臉懷疑的望著他,“你們小學時沒學過九九乘法嗎?四三十二啊!”
她側身俏聲對關龍驥耳語,“這個醫生好笨……”
4加4加4……大概是學“建構式數學”學笨的吧?
她的話讓關龍驥做出二十多年不曾有過的舉動——放聲大笑。
他的笑聲低沉渾厚,讓跟隨多年的助手們都看呆了眼。
他們第一次發現,跟隨多年的主子原來也不過是個將屆而立之年的年輕人。
吃好睡好的方水鏡心情愉悅的時候就像一個小天使,笑咪咪的神情讓關龍驥如沐春風,也造福了所有醫護人員,讓他們得以輕松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