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藍采依離職后兩個禮拜內便謀得新職,同性質的工作她做來得心應手。
但夏仲淮察覺到她偶爾會心不在焉,且不經意地面露憂色。幾經探問,藍采依總是遲疑著未作回答。不過,這個周末下午,忽然說了:
“仲淮,陪我去看一個人好嗎?”
“誰?”
“我爸爸。”
藍采依的家庭情況,夏仲淮并非十分了解,他常關切地詢問,但她一向輕描淡寫帶過,似乎不愿多提。夏仲淮暗忖她心中必有苦衷。
在前往安養院的路上,藍采依終于娓娓道出藏在心中多年的隱痛,包括母親的離家、父親的傷悲,接著,車子里有好長一段沉默。
夏仲淮手握方向盤,許久不知如何開口,只覺得喉頭里似乎什么給哽住了。
“難為你了,采依。”他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
“比起我父親所承受的,我還算微不足道。最近,看護小姐說,他的身子骨愈來愈虛弱;令我更難過的是,每次我去看他,他都強撐著不讓我看出來……”
車子抵達了安養院,兩人下了車,相偕走進院中。
藍文昭正在草坪邊的大樹下歇憩乘涼,由看護陪同。藍采依二人走了過去,看護打過招呼后便告退。
“爸!”藍采依喚道。
“藍伯伯!”夏仲淮也禮貌地致意。
坐在輪椅上的藍文昭打量著面前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采依,這位是——”
“藍伯伯!毕闹倩粗鲃幼晕医榻B:“我姓夏,叫夏仲淮,是采依的男朋友!
“噢……”藍文昭布滿皺紋的臉上頓時煥發光彩,并更加仔細地端詳他。
“爸!彼{采依俯身問:“身體感覺如何?睡眠都充足嗎?”
“你放心,我好得很!”藍文昭刻意提高音調以表示他精神確實矍鑠。
然而畢竟是血脈相連。藍采依忍著鼻酸,強顏歡笑,不斷說些有趣的事逗父親開心。但后者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夏仲淮身上,頻頻問著關于他的事。在夏仲淮和藍采依二人承歡中,藍文昭的神情顯得相當愉悅,于是非常自然且天經地義地問:
“我說仲淮,”他已對這個男人產生了極大的認同感,所以聊天中便“仲淮”長、“仲淮”短地叫得頗親切:“你打算什么時候迎娶我們家采依呀?”
一聽到這個話題,夏仲淮頓時愣住了,他猶豫的神色并未逃過藍采依的眼睛。
藍采依立即接腔道:“爸,我們還沒討論過這回事哩,而且我根本不想出嫁,我要一輩子待在爸爸身邊!”
“傻丫頭!”藍文昭笑著道:“你終究是要嫁人的,爸爸也老了,總有兩腿一伸的那天,到時候你可怎么辦?”
“藍伯伯。”夏仲淮說道:“我會照顧采依的。”
藍文昭定定審視他,半晌,未再提結婚之事,只說了一句: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回程的路上,兩人皆若有所思地沉默著。
藍采依望著窗外不斷往后移動的景物,腦海里充塞著千百種理由以解釋適才在院中,夏仲淮那怪異的反應。最后,她不愿再杞人憂天,而把原因歸結為:他八成自認為尚未作好結婚的心理準備,才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以對。
嘎的一聲,車子突然在路邊煞住,夏采依身子微微往前一傾,錯愕地叫道:“仲淮,干嘛忽然停車?嚇我一跳!”
他凝重而嚴肅地注視著她,答非所問地冒出一句:“采依,我愛你!
她的兩頰霎時緋紅!吧窠!”她嬌嗔道:“不好好開車,半路說這種肉麻話來捉弄人家!
“我絕對不是捉弄你!”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說:“采依,請你相信,我真的愛你,真的在乎你!”
藍采依被他突如其來的認真言行覺得困惑不已,只是在聊天中提到婚姻之事就令他如此坐立不安,這是怎么回事?
“我相信你!彼f:“如果不相信,我不會跟你在一起!
他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而后便發動車子,繼續未完的路程。
兩人回到夏宅時已近黃昏,半晚的秋陽在巷道中灑滿點點金光,也把房舍包圍在橙黃的光圈里。
走進大門,穿越庭院時,屋內的夏仲禹聞聲奔了出來,煞有介事地低嚷:
“哥,采依,你們可回來了,等你們好久啦?”說最后一句時,他把聲音壓得更低。
“你干嘛一副神秘又緊張兮兮的樣子?”夏仲淮納悶不已,“家里遭小偷光顧了?”
“不是,其實是……有貴客……”
一跨入客廳,夏仲淮和藍采依還來不及反應,一個老婦人便熱烈地大喊:
“哎喲,仲淮!你這家伙!”她興奮至極地迎上前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瞧瞧你長胖了沒有。”
“媽!”夏仲淮訝異地喚道,并望向站在茶幾旁的父親,“爸,你們怎么來了?”
“你不回家,我們只好親自過來啦!”
“咱們兩老這趟除了來看看你之外,當然更要見見某個特別的人物!”夏母興高采烈地說。
夏仲淮馬上有種預感,他瞥了眼弟弟,后者立即道:
“有一次跟媽在電話中聊天時,順口就提到了采依的名字!
“是啊!”夏母接口道:“就是采依!咱們專程來看她的哩!”
藍采依不知何時已躲在夏仲淮兩兄弟背后,正緊張得手足無措。
夏母左張右望瞧見了她,大喜地呼道:“你就是采依?!”
眼看自己是躲不掉了,她只得硬著頭皮,鼓著勇氣招呼:
“夏伯伯、夏伯母!”
兩老微笑地端詳她,神情非常和藹、親切。夏父身形清瘦,夏母則較為發福。在他們溫和而含著評判的注視下,藍采依只覺得兩頰發熱,渾身不自在,真希望能有個地洞鉆進去。
“嗯,很好!”夏父滿意地稱許,“相貌端莊、氣質高雅,是個好女孩子!
“轉過來我瞧瞧!毕哪赴阉D了個身,邊看邊點頭,“嗯,依這臀部來判斷,應該還滿會生,不過人太瘦了,得再吃胖些!
“媽!”夏仲淮大驚失色,滿臉漲得通紅。“你不要胡言亂語,當心把人給嚇跑!”
“什么胡言亂語?!”夏母理直氣壯地反駁:“生孩子傳宗接代是天經地義的事,否則我何必辛苦懷胎十月生下你們兄弟倆,又一點一滴把你們給拉拔大?”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轉向藍采依。“采依來,坐,咱們倆說些體己話。”接著便握住她的手,到沙發上坐下。
夏仲淮暗自叫苦,含著責備的意味瞟了夏仲禹一眼;后者若無其事地假裝視而未見,十指交握地擱在后腦勺上,一派輕松地吹了兩聲口哨。
“仲淮!毕母刚f:“爸爸很欣慰,但你一直對我們隱瞞這件事,也未免太不應該了。”
“爸!”他進退維谷而期期艾艾地說道:“我并非刻意隱瞞,實在是因為……還沒作好心理準備。”
“又不是要上戰場去殺敵!毕哪溉滩蛔〔遄欤骸白魃缎睦頊蕚?啐!”
“伯父、伯母,你們別責備仲淮,他平時上班忙碌,所以難免忽略了一些瑣事,請兩位別放在心上!彼{采依道。
兩老贊許地望望藍采依,夏父指指夏仲淮。
“你瞧,多虧采依維護你;看來,這回你是真的遇見誠心相待的女孩了!
言談間,夏仲禹暗暗注視著藍采依,卻未置一辭。
“我說采依呀!毕哪敢笄诘氐溃骸坝行┦虏讣偃魡柫,希望你別覺得唐突,因為我對你完全不見外,甚至認為咱們必有一天成為婆媳,所以你盡可直言無諱。”她懷著萬分期待問道:“采依,對于生兒育女方面的事,不知你是贊同呢,還是排斥?”
藍采依面紅耳赤,吞吞吐吐地答不上話。
夏仲淮則尷尬而懊惱地出聲:
“媽,現在提這個還言之過早,你別再為難人家了!”
“為難?”一句話讓夏母想起心頭舊帳,而自顧自的埋怨:“你那幾年不像話的婚姻,才真是把我們為難夠了!貪玩、不理家也就算了,這些我們勉強可以忍。誰知她趾高氣昂地表示不愿替夏家生孩子,而且更可恥的是,還在外面偷漢子,簡直可惡到了極點!”
“別再提那些事了!”夏仲淮百般難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夏父道:“仲淮,有空啊,多帶采依到咱們鄉下走走,你該明白,在夏家,媳婦和女兒并無二樣,黛云是太不知福,不過她人走了也就走了,沒啥可惋惜的。走了黛云,來了采依,正好合了一句古老的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彼D向夏仲禹問:“你說是吧?仲禹!
站在沙發后面的夏仲禹微彎著腰,雙臂擱在椅背上,聞言立即頷首,嘴里迭聲地應和:
“嗯、嗯,一點也沒錯!”
“爸、媽。”夏仲淮心思紊亂地說:“我了解你們雀躍的心情,但我怕你們抱太大的希望,到時候落空了反而更難過,不如趁早言明比較好,我——”他躊躇著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全部的人都全神貫注等著他的下文,除了夏仲禹以外。夏仲淮想說什么,他已猜到了七、八成。他悄眼望望對面沙發上的藍采依,她一臉茫然,顯然不知道夏仲淮將口出何種驚人之語。
夏仲禹迅速轉動思緒,唯恐藍采依在聽到大哥內心真正的想法后會大受打擊,在一股莫名側隱之情的驅使下,他率先打破了原本片刻的沉寂:
“哎呀!有什么事以后慢慢再說也不遲,爸媽風塵仆仆地遠道而來,難免舟車勞頓,我建議大伙兒先吃飯,有家餐館菜不錯……”
“讓他說!”夏父一手攔在夏仲禹身前,一對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夏仲淮!爸倩,你有什么難言之隱?沒錯,爸媽來這趟是很突然,但我們是想給你們兄弟倆驚喜,才刻意不事先通知。以往你見了咱兩老總是相當喜悅,這回的態度很古怪,如果是因為我們想和采依見面,你也應該不至于如此為難,而要感到高興才是!”
“爸、媽!毕闹倩茨氐卣f:“你們對我的終身大事所投注的關切我全都能體會。上一段失敗的婚姻確實令我有好長一段時間變得很極端,看許多事都不順眼、對女人更是全盤否定,甚至視為蛇口蜂針,直到遇見了采依——”他望望她,眼神似有所顧忌般飛快避開,“我不可自拔地愛上她,并認定這輩子都要跟她相守,可是……”
“可是什么?”見他遲遲沒下文,夏母急得連催促。
“我……”夏仲淮艱澀地說:“我不打算再婚,這輩子永遠不會!”
猶如青天霹靂,重重打在兩老及藍采依身上!尤其是藍采依,她原本茫然的臉上霎時失去血色,怔怔望著夏仲淮。
“仲淮,你在說些什么!”夏母尖叫道。
“這家伙瘋了!”夏父氣得吹胡子瞪眼睛。
“采依呀!”夏母極度焦灼地問:“你也同意這件事嗎?”
“她根本不知情!”夏仲禹憤憤不平地大嚷:“你沒看見她眼眶都紅了嗎?”
“采依!毕闹倩慈f分歉疚,“我一直想跟你討論的,可是又怕你離開我,所以才……”
“別聽他滿口荒謬言論!”夏母立即緊握住藍采依的手,殷殷切切地說道:“他被壞女人沖昏了頭,腦子還沒清楚。總有一天他會覺悟的,你可別放在心里哪!”
藍采依忍著淚水和滿腹酸楚,哽咽地回道:“我不會的,伯母,仲淮有他的想法,我就算不支持也要尊重……”她吸吸鼻子,強作鎮定,撐著站起來欠身道:“伯父,伯母,你們慢慢聊,我先失陪了。”
“我送你回去!毕闹倩戳⒖陶f。
“不用了!彼叩叫P處,“伯父伯母遠道而來,你得留著多陪陪他們!
“讓他送你吧,采依!”夏父熱切地說。
“真的不用,伯父!彼{依再次欠身!澳敲矗孓o了!”她迅速往外走。
夏母趕忙催促道:“仲淮,你還杵在這兒做什么?快追出去呀!”
思緒慌亂的夏仲淮一方面想追出去,跟她談個清楚;另一方面卻又因愧疚之心作崇而提不起勇氣移動腳步,于是就這樣束手無策地徒然聽著大門開了又關的聲音。
夜幕逐漸低垂 藍采依獨自在人行道上走著,整個人像懸在半空中似地,只感到一股強烈的虛浮和落寞。
走出夏宅后,在她眼眶里打轉的淚水終于能無需顧忌地流下。她萬萬沒想到,夏仲淮居然抱持著那種打算,她是絕對相信他的真心,可是對于未來,他卻是如此消極地看待,莫非他們的心靈其實并未真正契合?
身后忽然傳來一陣喇叭聲,一輛轎車旋即在她身邊停下。她認出是夏仲淮的車,氣結之下立刻加快腳步。
車里的人趕緊現身,朝她喊道:“采依,我是仲禹!”
“仲禹?”藍采依停住腳步。
“上車吧,我送你!
藍采依稍一猶豫,隨后便上了車。
“其實我哥很想追出來,他之所以退縮,大概是怕看見你傷心的樣子!
“他也知道我會傷心!”她賭氣地埋怨。
“唉!”他嘆了一口氣。“他確實不該在那樣的場合下口出這種驚人之語,或許他是不忍心讓我爸媽到頭來空歡喜一場,才會在失去理智之下,沖動地當場宣布。”他迅速望了她一眼,“那時我曾想阻止,可是我爸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擋了下來。”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彼卦乖V:“而我卻被蒙在鼓里!
“我勸過他,可他不聽勸?礃幼,我哥對婚姻是完全失去了信心。”
“可見他并不信任我,他怕我會像那個女人一樣欺騙他!”
“這就是他的盲點。不過,話說回來,我哥的確是個好丈夫,我爸媽批評得沒錯,是那個女人太不知福了!
“你哥是不是好丈夫可與我毫不相干了!”她不禁又負氣地說。
“采依。”夏仲禹試探地問:“如果我哥堅持不要婚姻,你是否還愿意……繼續下去?”
“我不知道!彼>氲脽o力思考。
到了巷子口,夏仲禹把車停好,陪著藍采依走到藍宅前。
“謝謝你送我回來!彼溃
在路燈下他凝視著她,“很明顯的,我爸媽都非常喜歡不——”他不由自主地補充一句:“我也是。”
藍采依沒聽出弦外之音,原本跌到谷底的心流過一股暖流,她感動地注視著夏仲禹,由衷說道:“謝謝你,仲禹,不論我跟你哥的結果如何,我都愿把你當好朋友。”
夏仲禹微微頷首,然后,在自然的氣氛下,他的頭緩緩低俯,于咫尺之遙時頓時停住,而后飛快移向臉頰,在那白皙的粉頰上輕輕—吻。
“拜拜!”他說完并轉身離去。
藍采依在原地怔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摸摸剛被夏仲禹上一吻的臉頰。在他的頭低俯之際,她委實大感驚訝,由于太過突然而腦袋瞬間一片空白,直到他親吻的是臉而非其他地方她才稍稍回神。
幾分鐘后,藍采依想通了,并發出莞爾一笑——以西方人而言,這種吻是親朋好友之間的示好方式,也可以有安慰作用;夏仲禹外向活潑,作風難免西化,適才他必定是在安慰她。
夏仲禹駕著車,穿梭在大街小巷中,一顆心飄飄忽忽地定不下來。
剛才幸好及時打住,才不至于造成難以解釋的局面。其實若真要解釋,他內心確實有一個相當充分的理由,卻怕這理由若說出口來,必定引起軒然大波!
第一次見到藍采依,他便覺得她清麗可人,她和大哥交往后,來夏家走動的機會相對的增加許多,他常不自禁地凝視著那穿梭在客廳和宅院里的倩影;再加上他和大哥談話時,大哥總忍不住會提起藍采依。漸漸地,藍采依竟進駐了他的心房!
剛才真的好險!藍采依怎可能屬于他?她全心全意愛著大哥,即使受那樣的委屈,她還能夠隱忍并挺身維護他,連一句責罵也沒有便黯然離去。
夏仲禹懊喪地咬咬牙,失了心魂般在大街上游蕩,直到深夜才泄氣地返轉夏宅。
經過院子時,幽暗中傳來夏仲淮焦躁的聲音:“怎么拖這么晚?”
“我去游了一下車河。爸媽呢?”
“都睡了,我怕吵醒他們,所以在這兒等你!毕闹倩搭D了頓,問:“采依她——還好吧?”
“你認為呢?”夏仲禹沒好氣的道。
“我承認我太魯莽,不該在那樣的情況下說出那種話!毕闹倩呆鋈坏溃骸懊魈臁視煤孟蛩阕!
夏仲禹疲乏地嘆了一口氣!澳阕约嚎粗k,我懶得管了。”說完便拖著沉重的步子進入屋內。
后悔萬分的夏仲淮獨自在院子里徘徊,他所深切自責的是,表達的時間和方式都不對,以至于讓藍采依遭受難堪的困境。
他一定要努力使她接受道歉,并試著進行說服,以達成“共識”!
果然,翌日一大早,夏仲淮便專程前來藍家,眼里的血絲和黑眼圈顯示了他整晚未曾入眠。
藍采依開門時仍穿著睡衣,惺忪的雙眼一見到是夏仲淮,頓時睡意全消,繼之而起的是不悅和怨怒。
夏仲淮跟在她身后進入屋內,期期艾艾的不知如何開口;后者沒搭理他,自顧自的折回臥室倒頭就睡。
他走了進去,在床沿坐了下來,輕聲喚道:“采依!”
面向墻壁的藍采依動也沒動,連聲音也未吭一聲。
“采依!彼趩实卣f:“你生氣是對的,我今天來就是為了道歉。你盡管罵我,但別不理我,采依!”他伸手觸觸她的肩頭嗟嘆道:“沒事先跟你溝通是我不好,但并非我一意孤行,誠如昨天所言,我害怕失去你,所以才遲遲沒告訴你……你轉過來看著我好嗎?轉過來,要罵要打都隨你。”
她纖瘦的肩頭一陣顫動,她緩緩側轉身子,以單手枕在頰下,眼神是凄楚而悲涼的。“你好自私!”她沙啞地控訴!澳阋驗楸挥夼陡袘嵟,那我呢?我就該當傻瓜嗎?”
他的身子陡地下滑,伏在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切切地說道:
“對不起,采依,你原諒我吧!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我愛護你都來不及了,怎可能蓄意傷害?”
藍采依深深凝視著那衷心懺悔的面容,長長嘆了一口氣,幽幽地問:
“告訴我,你真的決定終身不再談婚姻嗎?若真如此,我們的未來呢!”
他站了起身,在房里踱了踱,表情是深思的。半晌,他徐徐地開口道:
“自從離婚后,我陸陸續續在朋友身上又看見許多家庭不美滿的例證,最后以分道揚鑣收場的也不勝枚舉。于是,我的觀念便有了極大的轉變!彼D了頓,又道:“一張紙、一場儀式不一定能代表天長地久,最重要的是彼此相待的真誠。昨天下午,我們去探望你父親,他的情形令我頗為震撼!在某些地方,我覺得我跟他是同病相憐的……”他望著她,“他也遭到了妻子的背叛,不是嗎?采依,我們并非一定得拘泥于形式不可,沒有誓約,照樣能白首偕老!”
的確,堅貞的愛無需承諾也能?菔癄至死不渝,這一點藍采依頗認同;但……她迷惘了。原本她并未特別為了終身歸屬而尋覓對象,認為這種事一切隨緣。然而如今遇見了至愛的人,自然會對兩人的遠景產生幻想;在共組的家庭里,生養一堆可愛的孩子,有些五官酷似他,有些則是自己的再版……
這些難道都是奢求?
“為什么我會遇見你?”她無奈地自語:“為什么我會愛上你?”
“采依!”他熱烈地低喚!敖裆袷,我絕不負你!”
她立刻伸手堵住他的嘴。“別說了,免得以后找不到臺階下!彼毤毝嗽斔菑埦肴,心里涌起了許多的不舍!扒颇愕暮谘廴,像熊貓一樣!
“我整夜都在想你,根本無法成眠,”
她朝里面挪了挪,空出一個位置拍了拍,“上來吧,床借你睡!币娤闹倩词軐櫲趔@的表情,和充滿怪異的眼神,她迅速補充道:“可是不許亂來!”
他略微失望地應一聲,隨即上了床。
“那我可以抱著你睡嗎?”他企盼地問。
“當然——不可以!”這刻意的拒絕只是對他小小的懲罰。
“牽手總行?”他不放棄,繼續討價還價。
她伸過手去,警告道:“如果不規矩,我一定把你踢下去!”
“是,女皇陛下!”他怯怯地問:“你原諒我了?”
“我得再考慮考慮。”她存心刁難他。
他執起握著的手,送到嘴邊一吻再吻。
“你的床好溫暖!彼p聲囈語。一個呵欠之后,濃濃的睡意很快地襲了上來,他的眼皮愈來愈重,意識愈來愈模糊,直至進入睡夢中,口中仍發出含糊的低語。
她兀自喟嘆,輕輕悄悄地挨近他,感受他均勻的鼻息。
忽然之間,她不禁覺得天長地久是個多么抽象的形容詞!
既然在愛情的天秤上,要衡量出一個達到平衡的狀態是如此困難,也許她勢必要作出一些取舍。
反復思量之后,答案漸漸浮現——
如果,在愛情的領域里,每個人都是賭徒,那么,她情愿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