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他們手牽著手在南灣潔白的沙灘上漫步;夜晚,則坐在臨海小木屋的臺階前觀賞滿天燦爛星斗:深夜,他們忘我地在床上纏綿……誰也沒提起未來的事,彷佛時光為他們在這一刻停住。
然而再美好的時光也有結束的時候,星期天中午,他們不得不辦理退房,離開墾丁。
回程的路上,兩人都很沉默,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并不是旅行的勞頓讓他們不想開口,而是在即將分離的時刻,兩人都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他們的心情同樣復雜,有喜有悲、有瞋有怨,還有滿滿的不舍。
尤其是紀夢棠--
她以為自己會很高興,因為即將擺脫他陰魂不散的糾纏,然而想到將來不再有他的輕聲問候、細心叮嚀,不會有人在她疲憊不堪時送上一碗熱騰騰的精力湯,更不會有人像他這般,帶給她終生難忘的激情回憶……
回臺北的旅程似乎特別短暫,才幾個鐘頭就到了不得不分別的時刻?奠拓┰谒墓⑶巴O聛,開門讓她下車,紀夢棠提著旅行袋回頭望著他。
那一刻她不知該說些什么。說謝謝?不!那太可笑了。
說恨?呃--其實她也沒那么恨他。
說愛?老天!她到底在想什么?
「再見!」最后,她退后一步,握緊手中的旅行袋,昂起下巴,以壯士斷腕的勇氣揚聲道別。
再見了,曾經關照過她的男人!再見了,五年來的回憶!
再見……
康焱丞勉強勾起唇瓣,算是響應的微笑,一個倉促點頭后,立即駕車離去。
他無法開口說再見!剛才他本來想裝出不在乎的模樣,但是才一開口,喉頭已然哽咽。
他不想讓她離開!他要她生生世世,永永遠遠都留在身邊陪伴他!
然而--這個夢想有多么奢侈難圓?她心中只有她最愛的高仲威,他充其量不過是個介入者,就像粱祝中的惡霸馬文才,以為用卑劣的手段就能擄獲佳人芳心,沒想到佳人寧愿一死,也要奔向情人懷中!
到頭來,他們只是做了一場夢--一場以為幸福在握的美夢!事實上他們什么都沒得到,只換來一身惡名。
他筆直凝視前方,對向車道的車燈投射過來,映照在他臉上,他的雙頰隱約出現一絲晶亮的反光。
那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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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夢棠將粉紅色的喜帖一張張放入寫好地址的信封中,腦中的思緒已飄到千里外。愈接近婚期,她愈煩躁不安。
她從墾丁回來后不久,高仲威便主動定下婚期還廣發喜帖,邀請雙方的親朋好友參加婚禮。紀夢棠本來不喜歡鋪張,但因為他的堅持,所以還是順他的意盛大舉辦婚禮。
嚴錚等四位大哥免不了對她的婚事又是一陣質疑,大家都希望她再仔細想想,別把同情誤當成真愛。袁祖樺甚至直言要她擦亮雙眼,一旦嫁人可就來不及了!
對于他們的憂心,她只是微笑以對。
她相信自己沒有做錯!她和仲威相戀七年,雖然其中曾因他癱瘓,有五年的時間沒機會培養感情,但他是她的初戀。〖仁撬畛,那么也該是她最終的愛,她認為自己沒有做錯。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從婚期決定之后,她的焦慮不安更加顯著了,夜里經常失眠,一到周末還習慣性地想要搭車趕往某處……她真是中毒太深了,不然就是犯賤,否則已經獲得自由的她,為何還經常想起那個男人呢?
她自嘲地一笑,將寫完的喜帖匯集成迭,準備收進袋子里。
這時,失蹤一下午的高仲威終于回來了,他匆忙進門,毫無一絲歉意地笑問:「我回來了!哎,妳把喜帖寫完了?」
今天他們本來約好一起將喜帖寫完,明天好交由專人寄發,但是他剛到她家不久就說臨時有事要辦隨即離去,現在她一個人將喜帖處理完了,他才出現。
「嗯,全寫完了。你事情辦完了?」奇怪的是紀夢棠并不生氣,好像無論他做
了什么,都引不起她真正的怒氣。她對仲威的包容是因為太愛他還是根本不在乎?她未曾深思。
「是。∧莻朋友真煩,自己失戀就算了,還硬要拉我聽他訴苦,真讓人受不了!」他走到她身旁,紀夢棠立即聞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飄來。
香水味!高仲威身上有股女性的香水味。
這種香味當然不可能是他噴上去的,也不可能是他男性友人的,那么--這個氣味是從哪來的?
她心生疑惑,但是沒有開口問。
基本上,她還是愿意相信他。她不喜歡像個疑心病重的妒婦般,整天拿著放大鏡在未婚夫身上找女人的頭發,倘若必須如此才能維系婚姻,那么她寧愿不結婚。既然決定結婚,就該相信他不是嗎?
「既然妳已經把喜帖寫完了,那我先回去休息了,被朋友的事折騰了一下午,我快累癱了!垢咧偻艅傉刍貋,馬上又想開溜。
「好。 辜o夢棠點點頭。「那你快回去休息吧,這些喜帖我會托人去寄!顾眢w才剛好,行動也不太方便,確實該多休息。
「也好,那我先走了!」對于婚禮事宜他絕少插手,總是找借口逃避,而紀夢棠的寬大包容讓他更加肆無忌憚。
高仲威走后,紀夢棠望著面前成堆的喜帖,忽然產生逃避的念頭。
真的要嫁給仲威嗎?為什么她沒有半分喜悅之情,還覺得滿心惶恐?
不!都到了這時候,她還想這些做什么?
這件事已成定局,由不得她反反復覆、臨陣退縮,那對大病初愈的仲威將是最大的傷害!
想到這點,她不再遲疑,動作快速地將喜帖收好,準備明天就請助理去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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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許寬厚打著呵欠從值班室里走出來。
他懶洋洋地搔著頭,一面走向病房的護理站,經過康焱丞的辦公室時,不經意聽到門內有些聲響,他立即停下腳步,快速而小心地貼在門板上偷聽里頭的動靜。
是康醫師嗎?可是他通常不會這么早來呀!還是小偷?
他悄悄推門一看,發現是康焱丞,他正坐在開啟的計算機前,一邊翻閱數據一邊振筆疾書,不知寫些什么。
「康醫師?」他驚喊出聲!改裉煸趺催@么早來?欸--」
不對!他很快發現康醫師兩眼滿是血絲,而且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衣服,他可能根本沒回家!
「您不會一整晚都坐在這里吧?」他詫異地問。
「昨天剛送進來阿茲海默癥的病患,我想搜尋醫學的相關數據,尋找可能的治療方法!
「那也不急于一時吧?」驀然一個念頭突然跳進他腦中。「您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是……的日子,所以才……」
「什么日子?」康焱丞狀似漫不經心地問,翻閱書籍的雙手更加忙祿了。
「就是紀小姐--結婚的日子!」因為他的女友周沛如受邀當紀夢棠的伴娘,所以他很清楚是今天沒錯!
康焱丞宛如被邪惡精靈石化般,瞬間停止動作,只有指縫間夾著醫學期刊的手微微地顫抖著,讓人知道他并沒有被石化,依然是有靈魂與意識的正常人。
過了許久他才合上期刊,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說:「是今天嗎?那么,真是恭喜她了!」
「康醫師--」
「這些醫學期刊所提供的數據還是不足,等會兒我想到圖書館去找些其它的數據,病患的部分就麻煩你先幫我排些檢查!
說完,他起身推攏辦公椅,脫下長袍、套上西裝外套,當真準備離開。
「康醫師!你就這么放棄了嗎?」許寬厚忍不住焦急喊道。
「紀小姐的婚禮將在圣家玫瑰堂舉行,你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阻止!」
「不,我不會去。」他不能破壞人家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
「為什么?我知道你也喜歡紀小姐,既然愛她,為什么不把她追回來呢?如果你肯去,或許紀小姐會改變心意!」
「因為能讓她幸福的男人不是我!」康焱丞無法克制地大吼:「她愛高仲威,
唯有嫁給他,她才能獲得真正想要的幸福!」
他接著苦澀一笑,眼中滿是痛苦!冈僬f,她絕不可能為了我改變心意,因為她恨我,我雖然得到她的人,卻永遠也得不到她的心!」
「康醫師……」許寬厚沒想到看似平靜的真相下,竟然有這么一段恩怨糾葛。
「我先走了!如果你去參加喜宴,記得替我獻上祝福!
康焱丞披上外套,快步離開辦公室,許寬厚愣愣地望著他消瘦孤寂的背影,好像突然明白了。
其實,康醫師比誰都愛紀小姐,也比任何人都想擁有她,然而為了她的幸福,他寧愿選擇默默退出,讓她追求自己的幸福。
世間的情啊……唉!
許寬厚又搔搔頭,轉身走向病房,開始一天忙碌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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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焱丞駕車前往圖書館,兩手機械化地轉動方向盤,雙眼則視而不見地凝視前方,耳邊依然不斷回蕩著許寬厚激動的大吼,,
既然愛她,為什么不去把她追回來呢?
為什么?因為夢棠不愛他,所以他就輕易放棄了?還是因為害怕看到她怨恨的眼神,所以不敢去?
或許都有!而且他答應過從此退出她的生命,他不能言而無信。
可是……如果他不打擾,只是悄悄看一眼,應該無妨吧?
她成為新娘子的模樣一定很美很美!她本來就是個美人胚子,如果加上合宜的裝扮定是美得不可方物……
渴望見她的欲望不斷在心底鼓噪:去吧!去看看她,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吱--他突然緊急煞車,后方整排車輛也跟著急踩煞車,緊接著響起尖銳的喇叭聲,還有抗議的咒罵聲四起。
「搞什么嘛--」
「抱歉!」他按下車窗,朝那些駕駛倉促致歉后,立即轉入左側的快車道,掉頭往反方向疾駛。
二十分鐘后,他來到圣家玫瑰堂,門外的道路旁停滿汽車,顯然前來觀禮的人并不少。
他將車停到稍遠的巷子里,然后步行到教堂想悄悄觀禮。
可是一踏入教堂,他就敏銳地察覺氣氛不對,本來該是溫馨甜蜜的結婚禮堂,氣氛僵滯得宛如喪禮的靈堂,他彷佛聽到有人在吼叫,四周滿是吵雜的耳語。
「怎么會這樣?」
「沒想到新娘是這樣的人……」
他們在說新娘?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歉!借過一下。」
康焱丞用力排開眾人,擠到最前頭去,想看看究竟發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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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美容師就趕往紀夢棠家中替她化妝穿禮服。
奇怪的是,身為服裝設計師的她所穿的婚紗卻不是她自己設計的。她當然也想過替自己設計一套獨一無二的特別婚紗,然而她屢次拿起畫筆,卻沒有任何靈感,所以最后索性從法國訂購一套。
她讓化妝師畫完妝后,平靜地換上禮服,戴上成套的鉆石首飾,然后出門前往教堂。
她沒有嬌赧羞澀之情,一切就像平日上班那樣迅速完成,不拖泥帶水,連美容師都說她是她見過最冷靜的新娘。
她冷靜得就像要去赴一場普通的商業約會,而不是自己的婚禮。
到達教堂后,她枯坐在休息室里,等候大半天也不見高仲威出現。他真的很奇怪!愈接近婚期他的反應愈怪,但她沒有心思去想他的轉變,反正只要完成婚禮,她就算盡了自己的責任,所以她只希望婚禮盡快結束,還給她平靜的生活。
在她枯坐等待婚禮開始期間,嚴錚的妻子喬恩恩、穆沇的妻子邵翊荷,還有袁祖燁的妻子簡舒瑀都溜進來陪她聊天。童年曾經顛沛流離的幾位大哥幾乎都已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唯獨她……
她在想什么呢?她即將結婚--嫁給自己的初戀情人,所以應該也算得到幸福了吧?她相信只要結了婚,此刻心神不寧的怪異感覺應該就會消失了。
終于,在漫長的等待后,婚禮即將開始。今天由嚴錚權充女方家長,帶領她步上紅毯。
紀夢棠勾著嚴錚健壯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向前方的圣壇,她即將托付終生的男人正在那里等她,但她心中并無太大的喜悅,只是麻木地走過紅地毯,臉上連一絲笑容都沒有。
到達圣壇前,嚴錚松手將她交給高仲威,婚禮即將開始,高仲威卻突然甩開她的手,揚聲對神父說:「我高仲威不娶這個淫蕩的女人為妻!」
「什么?」眾人一陣喧嘩,紀夢棠更是宛如當眾被甩一巴掌般,錯愕不解。
「仲威,你為什么--」
「住口!妳沒資格叫我的名字,妳以為妳和康焱丞的丑事我不知情嗎?」
「高仲威!你說這什么渾話?快為你的失言道歉!」袁祖燁第一個不饒他,跳出來揪住他的領子,碩大的拳頭欲揮向他。
「!你做什么?快放開我兒子!」高母沖過來哇啦尖叫。
「仲威要不要緊?他有沒有傷到你?」一個女孩則跑出來抱著高仲威,替他阻擋袁祖燁的威脅,一臉擔憂的神情。
紀夢棠認出她,她正是上回到病房探病,坐在床邊和高仲威有說有笑的學妹。
從他們親昵的舉動看來,在離開醫院之后,他們絕對還有密切聯系。
高仲威恨恨地轉頭對眾人說:「她本來就是水性楊花、不安于室的蕩婦!在我重傷住院期間,她就和我的醫師搞上了!」
「這不是事實!」嚴錚面色鐵青地站出來,替紀夢棠澄清!改鞘且粋協議,她為了醫好你的傷,才答應用自己作為交換條件,請康焱丞替你診治!」
「那又如何?她終究是背叛了我!虧我以為她是個冰清玉潔的好女孩,沒想到早就是只被穿膩的破鞋,現在居然還想用那骯臟的身體嫁給我?」
「是!這種不檢點的媳婦兒,我們高家才不要。而且她是掃把星,打小克死父母不說,我們仲威跟她交往之后也出了這么嚴重的車禍,差點變成殘廢!」高母刻薄地跟著數落。
「真有這種事?」眾人開始竊竊私語,現場幾百只眼睛全盯著臉色愈來愈蒼白的紀夢棠。
她面色雪白,渾身不斷顫抖幾乎快要昏倒,而高仲威不但毫不憐惜,還繼續落井下石。
「紀夢棠,妳以為我真心想娶妳這種淫蕩無恥的女人?哼!若不是為了在大家面前揭穿妳的假面具,我才不會浪費心力安排這場假婚禮!」
豆大晶瑩的淚珠滑下紀夢棠的粉腮,她并不是傷心高仲威的惡毒薄幸,而是因為羞辱而哭泣。
「高仲威!夢棠為你犧牲這么多,你不懂得何謂感激嗎?」穆沇站出來,冰冷的眼直射向高仲威的小人嘴臉。
「為我犧牲?別說得這么好聽!依我看她也樂在其中,你們沒聽到她在他辦公室里的浪叫,那真是--」
「住口!」再也聽不下去的康焱丞,推開擋在他前方的最后一個人,毫不畏懼地走到紀夢棠身旁,昂起下巴,迎接眾人投射來或好奇驚訝、或鄙夷的目光。
「我就是康焱丞!剛才你們所聽到的那個協議全是我一手主導的,是我利用高仲威的治療作為手段,脅迫她與我交往。從頭到尾她都是被逼的!」
為了不讓她成為眾人撻伐的目標,他將所有的過錯一人獨攬,只要大家別再攻訐她。
「你……」紀夢棠沒想到他會在此時出現,她慌忙搖頭道:「不--你快走!我不要你在這里--」她一個人承受這些就夠了,不需要他也一起忍受羞辱!
「不!我不能走,該是我還妳一個公道的時候!
康焱丞環視眾人,嚴肅冷凜的神情,大家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響。最后,他的視線停留在高仲威扭曲的英俊面孔上。
「就算夢棠確實失了身,那又如何?她全是為了你的傷不是嗎?為何你沒有半分感激與憐惜,還舍得讓她受眾人輕蔑與鄙夷?」
高仲威恨恨地大吼:「她哪是為了我?她根本是自己天性淫亂放蕩,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夠了!紀夢棠臉上滿是羞辱的淚,再也無法承受更多,拉起婚紗的下襬掉頭向教堂外沖去。
「夢棠--」
康焱丞立刻追了出去,紀夢棠太過痛苦,一心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舔舐傷口。
這時,一輛轎車從遠處高速駛來,紀夢棠滿眼是淚,根本沒看見那輛車,而跟在她后頭的康焱丞看見了,立即恐懼地嘶吼著警告她:「夢棠!小心--」
他撲向紀夢棠,將她推向一旁,自己卻閃避不及,砰地一聲被撞離地面,然后飛落在前方幾公尺遠的地方。
「康焱丞!康焱丞--」紀夢棠忍著擦破皮的痛楚,從地上爬起來。
她看見康焱丞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原本蒼白的小臉更是毫無血色,她飛快跑過去跪在他身旁,顫抖又恐懼地撫摸他染上點點血跡的臉頰。
「焱丞……」她嗚咽啜泣著試圖喚醒他,然而他依然緊閉著眼沒有反應。
這時,慌張的汽車駕駛和聽到撞擊聲從教堂趕出來的人,已迅速圍了過來。
嚴錚看康焱丞已陷入昏迷,立即道:「先檢查他有沒有大出血,另外他可能骨折了,千萬別擅自搬動他!其它的人--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好!」
在他的指揮下,大家分工合作,救護車也迅速趕到,將康焱丞緊急送往附近的醫院。
而紀夢棠只是僵在一旁,無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