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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門 第七章
作者:亦舒
  看護的腳步聲進來。  

  金瓶睜開雙眼。  

  「你的未婚夫對你真好,」看護聲音怪艷羨,「衣不解帶那般服侍你。」  

  未婚夫?他以那樣的身份自居?  

  金瓶低聲問:「我在什么地方?」  

  「小姐,你在倫敦圣保祿醫院。」  

  金瓶大為訝異,「我如何來到這里?」  

  「乘私人救傷飛機趕到!  

  原來沈鏡華真確是她救命恩人。  

  「你是一位幸運的女人。」  

  金瓶輕輕說:「我想我是,我可否照鏡子?」  

  金瓶只覺得頭像有鐵桶罩住一般重,她看到鏡子里去,滿頭里著紗布,左臉頰猙獰地歪到一邊,她看上去像個怪人。  

  金瓶沒有尖叫痛哭,她輕輕走回床邊,有點不知所措,終于默默坐在安樂椅上。  

  「你靜待康復,一個人的相貌其實不重要,不過,如果真的令你不安,我們有極高明的矯型醫生。」  

  金瓶不出聲。  

  師傅一去,她整個世界瓦解,到這個時候,她才知道師傅大能的力量。  

  自小到大,金瓶雖然一無所有,但她有美貌,這是極珍貴的天賦,她的面孔體態令人產生極大好感,因此生活上增加許多利便。  

  如今連這一點本錢也失去了。  

  一張黑色的霧網把她罩住,她混身戰栗,四肢蜷縮起來。  

  她見過衰老的丐婦,一輩子上不了岸,既丑又臟,在人潮中拉拉扯扯,希望摸到一只半只錢包。  

  這會是她嗎?  

  那槍手應該瞄得準一點,子彈最好穿過她的太陽穴。  

  醫生進來,幫她注射。  

  他告訴她:「尚有液體積聚,需要再做手術疏通!  

  她輕輕問:「我會否完全康復?」  

  「你身受重傷,能夠生還已是奇跡,且頭腦清醒,四肢又沒有麻痹,實屬萬幸,小姐,請你振作起來。」  

  「我右邊關節有不能形容的痛楚。」  

  沈鏡華一直站在門角靜靜聆聽。  

  醫生說:「我們會幫你診治!  

  他與沈鏡華輕輕說了幾句話離去。  

  沈鏡華說:「起來了﹖我們玩廿一點!  

  金瓶笑笑,「誰敢同你賭。」  

  「你!顾〕雠苼。  

  「為什么對我這樣好?」  

  他神乎其技那樣洗起牌來,那副紙牌像是粘在手里似的。  

  然后,他這樣回答:「我愛的人,愛足一世。」  

  金瓶說不出話來,只覺得他有意思。  

  半晌,她問:「不必去看牢生意嗎?」  

  他笑笑,「那是晚上的事。」  

  他每人發了兩張牌。  

  「我先掀開!挂环皇秦ヒ稽c。  

  金瓶打開牌,也是廿一點,兩人手法都像玩魔術一般。  

  一連好幾次,不分勝負,都是廿一點,棋逢敵手。  

  沈鏡華十分欣喜,「你的手腕如昔,值得高興。」  

  金瓶謙說:「哪里哪里,彼此彼此,你也不差!  

  他把紙牌推到一旁。  

  他這樣懇求:「請振作起來!  

  金瓶輕輕說:「求生是我強項!  

  「那我就放心了。」  

  「我想與師弟妹聯絡!  

  「現在不是時候,容許我暫時孤立你,康復后才與親友接頭。」  

  金瓶點點頭。  

  「我會做兩件事:一、把兇手揪出來,二、待你恢復健康!  

  金瓶點點頭。  

  他取出小小錄音機放桌上。  

  海費茲焦急聲音,「我想知道金瓶的下落!  

  「她安全無恙,你請放心!  

  他好似略為心安,「那么,讓我與她說幾句話!  

  「適當時刻,她會同你聯絡,請驗貨簽收!  

  過了一會,他說:「是,是這張畫,啊,這是酬勞。」  

  錄音停止。  

  沈鏡華問:「這位海費茲,同小提琴大師海費茲有親屬關系嗎?」  

  金瓶答:「我沒有問。」  

  他握住她的手,「這是我唯一可以完全擁有你的日子,真需好好珍惜。」  

  他把一張銀行本票及一只小小透明膠袋放在她面前。  

  金瓶說:「這筆款子請分三份!  

  「為什么是三份,我只見你一人出生入死。」  

  「你也有兄弟手足。」  

  沈鏡華點點頭。  

  金瓶取起膠袋,「這是什么,好象是頭發!  

  「正是齊礎教授的頭發樣版,金瓶,你隨時可以拿到任何一間實驗所去檢驗校對基因,證實你與他的血緣關系!  

  金瓶震驚。  

  「不要怕煩,推倒的磚塊可以逐塊撿起,重組、鞏固,一定比從前更加牢靠。」  

  金瓶忽然微笑稱贊:「作為一個賭場老板,你真正不差!  

  他一聲不響,伏在她腿上。  

  金瓶在醫院里耽多了一個月。  

  他悉心照顧她,她的容貌體力都恢復到七成以上,只是關節痛得不能忍受,仍需特殊藥物壓抑。  

  金瓶隨時可以出院了。  

  一日,他們照舊在房間玩廿一點。  

  護士看得呆了,「一副牌總共只得四張愛司,怎么我看到了十張,還有,葵花皇牌出現了三次。」  

  沈鏡華笑說:「你眼花!  

  護士搖著頭出去。  

  「好出院了。」  

  金瓶問:「去何處﹖」  

  「我替你準備了一間小小公寓。」  

  「我想與秦聰見面。」  

  「可否先接受我的安排?」  

  「鏡華,你若治好了一只隼,它雙翼可以活動了,你就該放它飛回沙漠!  

  他急忙說:「請相信我,我不是一個自私的人,先待我追查到兇手及主謀。」  

  金瓶看著他,「對不起,是我多心了。」  

  他陪她出院。  

  沈氏用保鏢,保護嚴密,公寓在他的地頭,是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有好幾個月,她足不出戶,耽在公寓內讀報看書,靜寂的黃昏,可以聽到樓下賭場準備營業打掃梯間的聲音。  

  經過多次修整,左面頰已恢復舊觀,假耳殼幾可亂真,頭發也已長回,但最難受的是右邊身體因腦部受創引起的劇痛,往往叫她寸步難移。  

  一日,鏡華輕輕坐在她身邊,燃點一支線香,味道甜且辣,片到,她痛不欲生的肢體忽然能夠松弛。  

  金瓶吁出一口氣,鏡華替她抹去額上的冷汗,把她扶起來。  

  他輕輕說:「藥物無靈,只得用這個了!  

  金瓶點點頭,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她明白了。  

  她知道一直以來,師傅用的,正是這個。  

  既然可以幫她挽回一點點尊嚴,也只得這樣選擇。  

  線香燒完,她已可以站起來。  

  「想不想出去走走?」  

  她點點頭。  

  「想去哪里?這樣吧,我們到街市逛逛,那里充滿生機,民以食為天嘛!  

  傍晚正是街市最忙碌的時刻,人來人往,搶購新鮮食物,為家人煮一頓可口食物。  

  鏡華說:「你真要很愛一個人才會天天為他做菜煮飯。」  

  金瓶最喜歡水果及蔬菜攤子,最討厭肉食檔。  

  然后,他們在附近的小茶室喝下午茶。  

  「我想與師弟妹接觸,這一段日子,我生死未卜,他們一定很焦慮!  

  鏡華點點頭,「也是時候了!  

  金瓶看看他,「什么時候?」  

  他臉色忽然轉為肅殺,「來,我們去探訪一位朋友。」  

  金瓶微笑,「朋友,什么朋友?」  

  他的保鏢迎上來,他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沒多久,司機把車子駛過來。  

  「趁你精神好,我們去見他。」  

  金瓶不再問問題,她跟著車子出發。  

  車子往郊外駛去,漸漸沒有人跡,終于,他們停在一座龐大的建筑物前。  

  金瓶一看,呆住,「這是一座監獄!」  

  「不錯。」  

  鐵灰色高聳圍墻,大門深鎖,看上去陰森可怖。  

  「你的朋友住在這里?」  

  「是,他因串同劫獄被捕!  

  「劫誰的獄?」金瓶極端好奇。  

  隱約問她覺得這個人與她有關。  

  「他做了一件案,得到一筆酬勞,用來部署劫獄,他成功地使他愛人恢復自由,但是就在同一個晚上,那女子投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啊!  

  「他憤而報案,現在,她回到獄中,他也是。」  

  金瓶納罕,「竟有這樣大情大性的人!  

  這時,保鏢下車敲門。  

  金瓶輕輕說:「無情的女子,碰見一個有情男子。」  

  「但,如果他真的愛她,也應該成全她,到了最后他還是替自己不值。」  

  「那女子犯什么事﹖」  

  「販毒。」  

  監獄小小的側門打開,保鏢過來說:「可以進去了!  

  沈鏡華握著金瓶的手,「跟我來!  

  他一聲不響,兩個人跟著制服人員,走過許多可怕黑暗的信道,那些墻壁,像是會發出怨毒的呻吟聲來。  

  金瓶渾身寒毛豎起。  

  一切像是早已安排妥當,他們到一間小房間內坐下。  

  不久,另一扇門打開,一個人隨著獄卒緩緩走進來,坐他們對面。  

  他低著頭,金瓶一時看不清他的容貌。  

  但是,她覺得她見過這個人。  

  沈鏡華用中文說:「你把事情講一講。」  

  那人聲音極低,「別忘記你的允諾!  

  「你放心,一、你在獄中會安全無恙,二、那件事,不再追究!  

  「謝謝你們,那么,這位小姐,請你聽好了!  

  金瓶一動不動,凝神看牢坐在她對面的陌生男子。  

  他靜靜地說:「三個月前的一個晚上,有人要找槍手去做一件案!  

  沈鏡華催他:「我們只得十分鐘時間,說話少吞吐!  

  「任務是于某日某時到直布羅陀一間民居去射殺一個人!  

  金瓶一聽,背脊生出寒意。  

  「是屋主嗎,不是,是一個竊賊,他進屋目的,是為一幅畫,待他得手之后,射殺他,裝成兩派相爭的樣子。」  

  他停了一停,「有人需要錢,立刻答應了,槍手在平房里守候,開了一槍,那人很機靈,閃避得宜,沒有實時倒地,追到街上,他被人救走!  

  金瓶手足冰冷。  

  「從頭到尾,沒人知道目標是誰!  

  金瓶忽然輕輕問:「誰是接洽人?」  

  「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女子,她聲音中充滿仇恨。」  

  金瓶抬起頭來,看牢那男子,「你肯定﹖」  

  剎那間他看到了她的雙眼,他把她認出來,「是你!」他低呼,「你活下來了!  

  金瓶也認得他的眼睛,因為當晚,電光石火問,他雙目露出過惋惜的神情來。  

  「不會認錯,主使人面目姣好,是一個少女。」  

  這時,獄卒高聲說:「時間到了!  

  金瓶問:「為什么?」  

  那人答:「我不知道因由。」  

  他迅速被獄卒帶走。  

  金瓶垂頭喘氣。  

  沈鏡華扶起她離去。  

  金瓶的胸膛像是要炸開來,走到門口,只覺頭暈腳軟。  

  監獄門又合攏,像一只怪獸,張過嘴,又合攏了嘴,撬也撬不開。  

  他們上了車。  

  金瓶默默垂看頭不出聲。  

  沈鏡華斟一杯酒給她。  

  他低聲說:「槍手因為等錢急用,告訴主使人,任務已順利完成,所以,再也無人追究你的下落。」  

  「不,秦聰一定會找我,我幾次三番想聯絡他,可是你的公寓接不通電話!  

  「我是故意的,為策安全,只能變相禁錮你!  

  「我非與秦聰聯絡不可。」  

  「我還有一件事要向你披露。」  

  金瓶看著他。  

  還有?  

  金瓶用手掩著臉。  

  她四肢僵硬,不知怎樣,回到公寓里。  

  沈鏡華叫她:「過來,我托人在巴黎拍了這片段回來!  

  金瓶這時變得鎮定,她來到他身邊,看他播放錄映。  

  雖然屬于偷拍,影片質素極佳。  

  攝影機尾隨一對男女進入一間店鋪,店名叫「以玫瑰之名」,金瓶太熟悉這家小店了,它專門出售玫瑰香氛的沐浴產品,金瓶從前常常去。  

  那一對男女轉過頭來,原來正是秦聰與玉露。  

  他們態度親昵,像一對夫婦,他替她挑選香皂。  

  有人問售貨員,「今日幾號?」  

  售貨員答:「先生,是四月七號!  

  日子是一星期前。  

  那人說聲謝,鏡頭挪開一點,可以看到玉露隆起的腹部。  

  她已懷孕,且已超過五個月。  

  片段中止。  

  沈鏡華說:「秦聰并非局外人。」  

  金瓶默不作聲。  

  「你不是想脫離師門嗎,你成功了!  

  金瓶心已死,臉色灰敗,她再也不表示激動。  

  過了很久,她問:「為什么?」  

  「金錢!  

  「師傅沒剩下錢!  

  「誰說的?」  

  「律師。」  

  「你師傅對金錢完全沒有概念,她生前曾囑秦聰購買證券,多年來不是小數目。」  

  「在什么地方?我從沒見過。」  

  「她把證券隨意放在抽屜里!  

  「我沒有留意。」  

  「你心中沒有那件事,眼睛就不會看得見,證券放在一張用玻璃砌成的梳妝臺抽屜里!  

  是,是有那樣一張明鏡臺。  

  「現在,都歸到秦聰手中!  

  金瓶沉默很久,終于說:「我們三人一起長大,相親相愛!  

  「人會長大!  

  「我仍然深愛他們。」  

  「他們一早就背叛你。」  

  「但,也不致于要取我賤命!  

  「知道他人有多么憎恨你,真是可怕的事!  

  金瓶說:「她想得到秦聰,秦聰想得到遺產,只需說一聲,我不會爭!  

  「這話,只有我一個人相信!  

  「我會傷心,但是現在,整個胸膛被掏空!  

  「我可以為你做什么?」  

  金瓶搖搖頭,「隨他們去!  

  鏡華重復:「隨他們去?」  

  「鏡華,你為什么知道那么多?」  

  「為著你的緣故,我已變成偵探。」  

  金瓶一言不發,回到寢室,熄燈。  

  一整個晚上,沈鏡華守在門外,怕她哭泣,或是驚醒,但是金瓶睡得很好,呼吸均勻,似毫無心事。  

  他并沒有完全放心,他怕她壓抑過度,反而影響情緒。  

  天還是亮了。  

  無論當事人心情如何,太陽還是照樣升起來。  

  金瓶轉一個身。  

  鏡華握住她的手。  

  她睜開雙眼,像是要經過片刻才認得他是誰,「你沒有回家休息?」  

  他微笑,「有沒有做夢?」  

  「有,」金瓶說:「夢見自己在戲院門口徘徊等人,忽然看見一個赤腳小女孩向我兜售鮮花,我想替她整束買下,可是卻忘記帶錢……」  

  「那只是一個夢,醒了有我陪看你,一切無恙。」  

  金瓶輕輕說:「早上尚未漱口,口氣難聞!  

  「是嗎,我不覺得,也許,我倆到結婚的時候了!  

  金瓶輕輕撫摸他的面孔。  

  「我隨時可以結束生意,讓我們躲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去度過余生!  

  金瓶微笑,「多謝你的邀請!  

  她沉默地看著窗外魚肚白的天空。  

  「在想什么?」  

  「我真想不明白,一起起居飲食,一同長大,怎么會短短時間,他就像變了一個人。」  

  聲音里只有遺憾,卻一點怨恨也無,真叫人不安。  

  「有一個叫岑寶生的人,找你多次!  

  「呵他是師傅的好朋友。」  

  他忽然說:「我會成為你終生好友嗎,如果會,未免太悲哀了!  

  「我要起來了,」金瓶同她自己肯定地說:「鏡華,多謝你照顧,我暫時未能接受你邀請,我還有一點事要做!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幫你!  

  「我會無恙,你毋需擔心!  

  「你的頭——」  

  「我已配備金剛不壞之身,你請放心!  

  「齊天大圣在這世上生活也需資本,我替你存一筆錢到身邊!  

  金瓶嫣然一笑,「你對我真好!  

  沈鏡華把一張紙交給她,上面寫著一個長島的地址電話,「他們住在那里已有一段時間,省得你花時間找!  

  金瓶與他擁抱一下。  

  「小心!  

  到了長島,金瓶才知道證券可以那么值錢。  

  他們住在一間近海的中型屋子里,雇看兩個傭人,用歐洲房車,排場、派頭,同師傅生前十分相像。  

  金瓶在他們對面看到招租牌子。  

  房屋經紀說:「這一地段本來很少出租,最近許多移民靜極思動,決定回流,又不舍得將房子出售,故此出租。」  

  金瓶與經紀訂了一年租約。  

  屋內已有簡單家具,金瓶買了日用品便搬進去住。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敲門送來一盒禮物,「沈先生叫我來」,他真是神通廣大。  

  盒子里有鎮痛的線香,金瓶如獲至寶。  

  她化妝成一個中年婦女,染發時才發覺右邊鬢角已有一撮白發,她呆呆地看著鏡子,良久不動。  

  白發在什么時候悄悄生出來?不知不覺,自手術之后,她像是老了十多廿年。  

  也許,不需易容,人家也不能把她認出來。  

  但是她還是化了老妝。  

  受傷之后少運動,她反而胖一點,很容易扮成為另外一個人。  

  黃昏,金瓶看見他陪她出前園散步。  

  玉露衣著時髦,打扮得極之漂亮:頭發剪短熨曲,貼在頭上,精致五官更加顯凸,她搽玫瑰色口紅,穿黑色緊身衣褲,外罩大襯衫,并不遮掩大肚,十分坦率。  

  金瓶沒想到玉露如此開心。  

  她一臉從容,這個時候,如果她對金瓶說:「師姐,你回來了,真好,我想念你得不得了」,金瓶真會相信。  

  玉露一向擅掩飾工夫。  

  在最最出人意表的時候,她會得天真地笑出來,用那甜美的笑容掩蓋一切。  

  金瓶記得好幾次犯錯,師傅正在嚴加責備,玉露忽然笑起來,連師傅這樣的老手都忍不住嘆口氣,「笑,有什么好笑?」但終于也不再追究。  

  千萬不要被這無邪的笑容蒙蔽。  

  金瓶現在懂得了。  

  比起玉露的豐碩亮麗,金瓶只覺自己憔悴蒼老。  

  接著秦聰出來了,看著園丁種花。  

  金瓶在對街看著他,他絲毫沒有警惕,像是已經忘記他有敵人。  

  園丁種植的地衣叫石南,淡紫色,不香,也不壯觀,金瓶卻喜歡它。  

  秦聰曾經問:「這花不好看,又無味,為什么種它﹖」  

  金瓶當時沒有解釋,她喜歡石南在大石縫中生長遮住丑陋黃土的功能。  

  沒想到今日他也在園子種這個默默低調的花。  

  是打算在此永久居住嗎?  

  終于,他看到對面也有人在園子種花。  

  他伸手打了一個招呼。  

  金瓶放下花苗,也招了招手。  

  他回轉屋內去了,并沒有把她認出來。  

  秦聰竟然不認得金瓶。  

  金瓶嘿嘿地笑出來,笑聲可怕,似狼桀,她連忙掩住了自己的嘴。  

  無比的荒涼襲上她的心頭,她低下頭,受創后第一次落淚,連她自己都詫異了,急急伸手抹去淚跡,怎么居然還會哭。  

  忽然聽見有人對她說:「這個時候不適合種玫瑰。」  

  原來是鄰居老太太,好奇地走過來做免費訓導。  

  「你好,我姓蘭加拉,你是什么太太?」  

  「我姓張!  

  「你也是華人吧,同對面的王先生王太太一樣!  

  「對面人家姓王?」  

  「是,你可有見過他們?一定認得,真是漂亮的一對,承繼了一大筆遺產,搬到這里來住,太太快要生養,經過素描,已知道是女胎!  

  「那多好!  

  短短幾句話,無意中已將歷史交待清楚,沒想到他們一點顧忌也無。  

  「王先生告了長假,日夜陪伴妻子,真是恩愛,我做了香蕉面包送過去,他們很愛吃,張太太,你喜歡吃嗎,我也給你做,你丈夫呢,他做何種職業,你可是移民?」  

  金瓶笑笑,不出聲,回轉屋內,關上門。  

  電話鈐響了,她一看顯示板,見是夏威夷群島打來,一陣歡喜,連忙去聽。  

  「金瓶,為什么到今日才與我聯絡,牽記極了,是否發生過意外?」  

  「我車禍受了重傷留醫。」  

  他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金瓶笑,「如果我不見一條腿或是兩只手,你會否離棄我?」  

  金瓶聽見他深呼吸的聲音。  

  「我四肢健全,不過,頭部受傷,做過矯形手術,現在漂亮得多了!  

  他松一口氣,一時間仍然說不出話來。  

  金瓶同他說:「在適當時候,我會來探訪你!  

  「我向你傳真圖文過來!  

  不多久,圖片收到,原來是師傅的墓地,小小一塊平地的石碑,上面刻著CL兩個字,連年月日都不落俗套地省下了。  

  在時間無邊無涯的荒原里,短短八十年或是四十年,有什么分別?  

  她看過圖片,用切紙機切碎。  

  金瓶點燃線香,閉目沉思。  

  黃昏,她去市集買水果,意外碰見他們兩人。  

  玉露雙手捧看榴槤,大喜過望地叫:「聰,聰,看我找到什么﹖」  

  秦聰轉過頭去,低聲說:「王太太,別擾攘!  

  金瓶就站在果汁攤后邊,距離他們不過十呎八呎,可是,他們就是看不見她。  

  金瓶想到她讀過的鬼故事:一個人橫死,他自己不知道,幽靈四處探訪親友,人家看不見他,他不明白:喂,為什么不理睬我?  

  金瓶摸摸自己手臂,難道,她已變成了游魂而不自覺。  

  終于,他們走開到另一角落。  

  售貨員同金瓶說:「一共七元六角。」  

  還好,有人看得到她。  

  她付了賬離去。  

  這時,玉露愉快地轉過身子來,把手伸進秦聰臂彎,「今天滿載而歸!  

  秦聰神色有異,強作鎮定。  

  玉露詫異,「聰,什么事?」  

  「我看見了她!顾麘鹄。  

  「誰,你看見了誰﹖」  

  「我看見金瓶!  

  玉露一聽,面孔即時變色,她放下那一籃精心挑選的水果,與秦聰匆匆離開市集。  

  他們上車。  

  「你在哪里看見她?」  

  「就在店里!  

  「她穿什么衣服,怎樣打扮?」玉露緊張。  

  「我只看到她的眼睛,亮晶晶看穿我的背脊,像是要在我身上燒一個洞!  

  他痛苦地用雙手掩住面孔。  

  玉露哼一聲,「你不止一次看見她的眼睛,每晚她都會在你夢中出現!  

  「不,我肯定剛才見到她!  

  「為什么不與她打招呼?」玉露語氣十分諷刺。  

  秦聰不再說話,他自身邊取出一只扁瓶,打開瓶塞就喝。  

  英俊的五官有點扭曲,他頓時憔悴萎靡,一臉悔意。  

  玉露把車駛出停車場,斑馬線上有行人走過,她剎停車子。  

  秦聰忽然低呼:「是她,是她!」  

  他伸手指著斑馬線上一個女子。  

  玉露嚇一大跳,定睛一看,送人是一個年輕白哲梳髻的女子,但絕對不是金瓶。  

  那女子向車內的他們看一眼,牽著狗走過去了。  

  秦聰猶自喃喃說:「是她,是金瓶!  

  玉露厭惡地說:「對你來講,她真是無處不在!  

  回到家,她一個人蹬蹬蹬走進屋內,氣鼓鼓坐在客廳看海,等秦聰來哄她回心轉意。  

  等了半晌,她氣消了一半,秦聰還未出現,她走進書房,發覺他躺在安樂椅里,身邊全是酒瓶,他已昏昏欲睡。  

  「秦聰,醒醒!  

  才下午三時,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剩下時間,讓她一個人呆呆地發悶,這是最殘酷的懲罰。  

  她終于得到了他,是真的嗎,這一具軀殼,叫她感慨。  

  「聰,聰!顾俳兴,一邊用手出力推。  

  他翻身,索性跌在地下,打一個滾發出鼻鼾,睡得不知多香甜,他根本不愿清醒,隨便在何處昏迷都一樣高興。  

  玻璃茶幾面上還有剩下的白色不知名藥丸,都可以幫他速速進入無我境界。  

  玉露狠狠地踢他一腳,用力過度,她自己差點滑倒,連忙扶住墻壁,已經嚇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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