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是什么事讓你開心成這樣?”曲璠問她。
“咦?”傅云菁瞠大眼,眼眶泛濕,素手捂著櫻唇,抖顫顫地說道:“曲璠……這么多年了……原來、原來你……你一直都在注意我……”
她這個樣子,曲璠是見怪不怪了!笆锹飞厦總經過的人都沖著你笑,我才發現,原來是你——”
傅云菁一路上笑逐顏開的,經過他們身旁的人,都以為她是對著自個兒笑,也不自覺的回以 笑臉。
她放下手,旋即回復慣有的俏皮神情,流轉著一雙靈巧的眸子,嬌聲說道:“人家開心嘛!這些年都沒能陪你出來收帳,難得這回能跟你出來,當然開心!”傅云菁都二十歲了,臉上原有少女般的稚氣雖退,但說起話來還是不脫活潑調皮的模樣。
“要是每年這時候,‘冷冰冰’都得重傷風,那不知道該有多好!”
要不是冷炎莫名其妙得了傷風,往年秋收這時候,都是他陪著曲璠到各地綢緞莊收帳的。而且,只要有冷炎在,說什么也不會讓傅云菁黏著曲璠。
“真是有燒香、有保佑,跟菩薩求了這么多年,總算讓壞人得到報應,好人出頭天……”傅云菁開始自言自語,愈說愈遠。
“你別說冷炎壞話,他會聽到的。”也只有曲璠能拉得住她。
“他現在病奄奄的,哪聽到的呀?”傅云菁眼睛往上瞟了瞟,輕哼一聲。是嗎?
曲家——“哈啾——哈啾哈啾——哈啾哈啾啊——啾!”
“冷叔,你不要緊吧?要不要我再去請大夫來替你瞧瞧?”曲昀三姐妹站在床邊,曲映捧著藥碗,一臉擔心的問。
“沒、沒事”冷炎坐起身,拿起帕子摸了損鼻!耙欢ㄊ怯腥嗽诒澈笳f我壞——壞哈——啾!”他心想:頭號嫌疑犯就是傅云菁那臭娘兒們!
“說冷叔壞話嗎?哦,我想吶——那一定是我那天真、活潑、又爛漫的師父,在你背后搞的鬼!”曲昀搖頭晃腦,一副官差辦案的模樣。
其實,這答案大家心里都知道——冷炎笑了笑,府里上上下下,也只有這小丫頭能逗他開心。
“冷叔,藥趁熱喝了吧——”曲映遞上藥碗,細心的說道:“很燙哦,冷叔要喝慢一點兒!
“好!崩溲捉舆^藥碗,吹了吹氣,不知怎地,這藥竟他的心覺得好暖、好暖!“冷叔,廣州蠶絲今天剛到,我叫人拿去織房了。”十三歲的曲昕,說起話來還是當年的酷 樣,但就是對了冷炎的味兒!
他微笑點頭,繼續喝藥。這三個小丫頭,這些年真不知道給家里添了多少熱鬧。曲昀總能逗人開心、曲映古靈精怪、曲昕擇善固執,少爺這三個女兒,真像真像……天啊!冷炎猛地抬頭,直盯著她們三個人,腦海里浮現的人影,怎么甩都甩不掉!這三個丫頭的個性加起來,就是一個傅云菁啊!“冷叔,你怎么了?”曲映問道。不解冷炎為什么突然愣傻地盯著她們看。少爺一定早就知道了吧?
“少爺曾說,當年會收養你們是緣分!焙沃^緣分?是個性相投吧?人和人之間總是先個性 相投、互為欣賞,才會有緣分相處下來的!
少爺對傅云菁那丫頭噢,不,他跟著少爺二十年,怎么到今天才想到?!冷炎的話卻讓曲映三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冷叔,你怎么也和師父一樣,說話開始沒頭沒腦的呀?”曲昀捉弄似的嘲笑他!安弧灰谖颐媲疤崞鹉悄飪簜儯 崩溲最j然往枕邊倒下。天啊,這回讓少爺和那花癡女獨處,鐵定會出事的啦!“我還是趕快去找大夫來好了!”曲映也是不明所以,直覺是冷叔病得更重了!拔腋闳!”曲昕附和道。
“好,你們快去,我陪著冷叔,不讓他再亂說話!”曲昀自告奮勇,卻搞不清楚為什么當她一說完,大伙兒都瞪著她!
“你這會兒怎么又板著一張臉了?”曲璠斯文的問道。幾個時辰前她還笑的像朵盛開的花兒似呢!
傅云菁倒抽了口氣,白皙的手指抖顫顫地撫著唇瓣,眼眶泛水,極盡癡情之能事地仰頭凝視著曲璠。旋即她立刻變臉,伸出食指朝他笑說:“嘿!這回你別再說是路人在看我喔!”因為他們正走在城外官道上,準備前往下一個鎮集,到目前為止一路上,還沒看到半個人影 。
“明明就很在意我的嘛——”干嘛不明說咧?傅云菁淘氣的嘟起嘴,讓人搞不清楚她是真的察覺到了,還是只像平常的嘻嘻哈哈。
曲璠仍是慣常的溫文表情!不做任何回應。
但,傅云菁真的收起了笑意,眼神顯露出十足的戒備。她眼睛往右上瞟了瞟,很莫名其妙的說道:“這些年來,三不五時就有人想打《彩繡譜》的主意,找賞金殺手啦、自個兒上門來的啦、什么人都有。雖然大部分都是‘冷冰冰’打跑的,可是我也是幫了不少忙!薄霸戚?”曲璠停下了腳步,疑惑的看著她。不是因為傅云菁突如其來的言詞,而是她的口氣,不是她慣用的。
兩人是有默契的。傅云菁抬頭對他溫柔笑了笑,明白他察覺她的異樣了!胺判睦,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會保護你!彼茈y得有如此認真的表情。話才一說完,六道黑影交錯疾閃,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曲璠皺起眉頭,又是為了《彩繡譜》而來的?
噢噢,傅云菁也皺起眉頭,他們不是一般的賞金殺手,是最頂級的死士!這些人是殺手中的殺手,還沒動手,就能讓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味。這下可難搞了!傅云 菁在心底嘀咕著。
“曲璠,你有把繡譜帶在身上嗎?”她問道。
“嗯?”曲璠不解的看著她。
“有帶的話就交出來吧!”
“你開什么玩笑?”傅云菁到底在想什么?
“沒帶嗎?沒帶就好,我們快跑吧!”倏地,她攬著他的腰,縱身一躍,施展絕頂輕功逃命去啦!
她不是打不過,而是這些死士殺人的方式太恐怖,極盡狠毒,就算解決得掉他們,自己大概也剩半條命了。而且,她還得保護曲璠!秋風颯颯,前后追逐,死士口中嘯出嘶聲,凄凄、厲厲,似千軍萬馬般追剿,非置對手于死 地。
“蕓兒,你看!睗M臉胡子、背著雙刀的中年大漢,指了指前方凌空疾飛而來的一群人,對 著身旁和傅云菁差不多年紀的白衣女子說道。話才說完,七、八個人已從他們頭上飛馳而過 。
“好輕功。”大漢仰首,看著漸行漸遠的追逐,忍不住稱贊起來。即便那幾個黑衣人殺氣重得駭人!但江湖恩怨多,還是當個旁觀者好。
“阿聰”喚做蕓兒的女子,扯了扯大漢的袖子。“你覺不覺得在那前頭被追殺的人很像……”
“恩人?”
“嗯!笔|兒點了點頭。
“真是的,想跑到江南來躲江湖恩怨,結果還是碰到了打打殺殺的場面。我們追去看看吧——”大漢攬著蕓兒,也施展輕功,急追前頭的人。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傅云菁知道這票黑衣人是絕對不會罷手的,想不到他們的輕功也是如此了得!看來不出手是不行了。
她帶著曲璠一落地,黑衣人亦尾隨在后,和他們相距數尺而已。
一落地,曲璠便馬上對傅云菁說道:“云菁,你快走!他們要的是繡譜,即便拿到了,也只是解決掉我而已,這些殺手不會殺奉命以外的人的!
“你開什么玩笑?這幾年你還當我對你的心是假的么?”傅云菁狠瞪他一眼,隨即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黑衣人,以防他們隨時出手。
傅云菁察覺到空氣些微的波動,黑衣人出手了!她先一掌將曲璠推了開,就在準備迎擊時,有人早她一步,截下黑衣人所發出淬了劇毒的暗器。
大漢和白衣女子飄然現身。
“恩人,我們來幫你了!”大漢喝道。
他們是誰。扛翟戚歼摸不著頭緒。
“云菁!”曲璠急奔向她,想知道她是否無恙。
“我沒事!彼挠徐`犀的回他。忽地,靈光一閃,轉頭看向幫她的一男一女!澳銈?”她想起來了,是楊蕓兒和李聰!四年多前她在天山相識的人。黑衣人“嘶!”一聲,六個人手上同時現出利劍,再度出手,直沖而來。李聰拔出背上的刀,刀光霍霍,率先迎戰。
“蕓兒,你幫我顧一下這個人,我去幫你相公!”傅云菁將曲璠交代她,一轉身,手突然被拉住。
曲璠根本不知道自己下意識伸出手抓住她。
“干嘛?”是傅云菁提醒了他。
曲璠松開手,溫文的臉龐露出一種傅云菁頭一回見到,卻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的表情,但她現下沒心思去多想。
她只是俏皮的對他笑了笑。“放心啦,就說我會保護你的咩!”
她身子一提,快如飛箭,雙掌打向黑衣人其中之一,以旋風之勢,極快的奪下黑衣人手上的劍。
打斗最忌分心,傅云菁現下根本無法留意曲璠。
但護在他身旁的蕓兒卻看得一清二楚。
曲璠彎下身,撿了幾顆大小不一的石子,起身時對蕓兒要求:“請你別說出去!笔|兒不解的看著他,不明白曲璠的意思。直到他以姆指、中指夾著石子,彈指而出直擊黑衣人陣!他一出手,準確無誤直中黑衣人穴道,讓蕓兒訝異一萬分。打斗時走位極快,光是辨位都嫌困難了,更何況是直中穴位?這連阿聰都不一定辦得到的事!她不明白,這等高手為何深藏不露?
傅云菁和李聰在曲璠的助力下,不過片刻,六名黑衣人全橫倒地上。
“呼!”李聰喘了口氣,快似閃電,揚手利落地將雙刃插入后背刀袋里。“大胡子,你的功夫真是進步不少耶!”傅云菁丟下手中的劍,以為是因他的關系,才制服 了這六個死士。
李聰不明所以,搔了搔頭,哼哈一聲!笆菃?”
曲璠和蕓兒一同走上前。
“在下曲璠,多謝兄臺救命之恩!彼吳肮笆窒蚶盥數乐x。
“唉——”李聰手一推,爽朗道:“好說,恩人的事,就是我李聰和蕓兒的事!”才說著, 便朝正拿白手絹為他拭汗的蕓兒溫柔一笑。
“要不是四年前傅姑娘用冰玉雪蓮救了蕓兒,我現在就得到地府去討老婆啦!”“喂,你吃大飽啦?提那陳年舊事干嘛?”傅云菁沒好氣地說。就是因為這件事,她才失了 盜王的寶座!她最痛恨有人提到她曾“輸”過的事跡,即使也只有那么一次而已!“對了,你們怎么會離開天山到江南來?”
“哎呀,你這一說我正好想起來!好啦,恩人你沒事就好,我和蕓兒得先走了,我們和人有 約,后會有期啦!”李聰一說完,牽起蕓兒的手,轉身離開。
“喂,你還沒說——”傅云菁話到一半打住了。
霍地,四人幾乎同時發現異狀。
橫躺地上的其中一名黑衣人陡然躍起,直擊曲璠。
李聰反射動作先護著蕓兒,傅云菁直覺護著曲璠。她動作極快的踢起地上的劍,挺身一掠, 在半空中出掌擊向劍柄,利劍瞬間插人黑衣人的眉心,黑衣人當場斃命!“云菁!”
傅云菁背對著曲璠,她似乎喘了口氣,身子抖了一下。
“云菁!”曲璠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下意識的急奔向她,在他從后抱住她的同時,她頹然倒 下。
門推了開。
“云菁怎么樣了?”守在門外的曲璠急忙趨前問道。
蕓兒秀出手上的銀針,道:“針上有劇毒,得要有解藥才行!
死士趁最后一口氣,起身偷襲曲潘,他所射出的暗器,當時即被傅云菁挺身擋了下來。曲璠抱著她,和李聰夫婦急奔進城,找了一間客棧投宿,好治傅云菁身上的傷!耙裁唇馑帲扛嬖V我,我去找!”一旁的李聰,也著急的說道。
蕓兒嘆了口氣!熬退阏业浇馑幍呐浞剑瞾聿患傲,她……恐怕撐不過今晚……”毒性已開始蔓延至全身筋脈,過了今晚,毒性正好攻心,定是毒發身亡。
“這怎么成?”李聰扯開嗓門!八窃蹅兊亩魅税!一定要救她!”
李聰的激動和曲璠的異常冷靜,形成強烈的對比。
“曲公子,您進去看看她吧。”蕓兒細心的察覺到曲璠隱忍的情緒。她是過來人,明白在那情緒底下,是濃烈的愛意!
“嗯。”曲璠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直接推門入了傅云菁的房。
“蕓兒,咱們也進去看看。”李聰才要動作,便被蕓兒拉住。
“別去打擾他們!
“為什么?她可是咱們的恩人啊——”李聰不明白妻子的意思。
“你真是個粗心漢——”虧他當年還曾想盡辦法解她身上的毒呢!“曲公子知道如何救傅姑娘的,我們走吧!”
“唉?”李聰更是糊涂了,想開口問,卻被蕓兒硬拉著離開。
曲璠坐在床沿,伸出手溫柔的為她理了理發絲。如云黑發披散枕上,此刻的她,平靜到近似沒有生氣。他以手背輕撫她蒼白如紙、還略泛著黑氣的臉龐。他的手順勢而下,滑至泛青唇瓣來回撫觸,手有點顫抖了。
“傻丫頭!彼麊÷晢镜馈!拔曳蔷饶悴豢!
他掀開被褥,坐上床榻扶她起身,點住她三處穴道,讓傅云菁背對著他。他盤腿而坐,閉上眼睛,開始運氣丹田,緩緩抬起泛紅的掌心,往她背后的心俞穴注入真氣 。
他愿意以一身的武功,換回她的性命!
馬蹄達達,緩緩行進。
傅云菁微睜一絲眼縫,即合上,意識還集中不起來,她覺得自己好像昏迷了好久、好久。她再緩緩半睜開眼,這次意識到自己全身虛弱無力,身上裹了件毯子。
“你醒了?”
是曲璠的聲音。傅云菁又閉上眼,在腦海里勾勒出曲璠的容顏,嘴角輕輕勾起一抹笑。“云菁。”
是曲璠在叫她。她好喜歡聽他叫她名字的聲音,低低沉沉的,是高興口吻也好、生氣的語氣 也罷,她都記在心里。
她覺得身子動了下,她被人抱著嗎?
她第三次睜開眼,看到曲璠了,他就近在眼前。
怎么可能?“我死了嗎?”她茫茫然盯著曲璠,氣弱的問道。
“你在胡說什么?”他的口氣很惱。
傅云菁略偏了頭,仔細一瞧,天啊,曲璠真的抱著她?
“你怎么抱著我?,”
“你的身子很虛,沒辦法坐車的!币馑际钦f,車子顛簸,怕她虛弱的身子會受不了,抱著她至少抵銷了些車子行走時的晃蕩。
曲璠替她解掉身上的毒之后,為了能讓她好好養傷,便急著帶她回去。
傅云菁想起來了,想起她之所以受傷的原因。她知道那暗器一定淬有劇毒,以為自己鐵定是玩完了,想不到……
“是誰替我解毒?”
曲璠卻答非所問。“我請李聰夫婦送我們回家!弊谇邦^駕著馬車的就是他們夫婦倆。傅云菁骨子里天生的機敏告訴她有些蹊蹺的地方,可是她好累,無法多做思考!八湍恪!鼻[掀開毯子,在她手上放了一個墨綠色的錦囊。
“真的?”蒼白的病容,因突來的驚喜,而略帶了些微的紅暈。她拿起錦囊,睜大眼,不太確定的盯著曲璠。
曲璠點了點頭,意指他真是要把這錦囊送給她。
得到確認的傅云菁,像個孩子似的咧嘴笑了開來,正面、反面、上面、下面、里面、外面,反反復復察看。
曲璠細心的再為她蓋好毯子,獨露出把玩錦囊的蔥蔥十指。
“有點舊了!彼f。
傅云菁輕搖首,眼眸泛出興奮的光彩,還沁著薄薄的濕霧。
“我……”她有點喘,話說不上來。稍微順了順氣,才說道:“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人送過我東西。”她輕笑,柔聲再道:“誰叫我是‘神盜門’弟子,想要什么,都是自己‘想辦法’的!
她好感動。〉玫缴降谝环荻Y物,而且還是她最喜歡的人送她的!“謝謝你!彼]上眼,雙手握著錦囊放在心窩上。
“曲璠”傅云菁偎在他懷里,輕喚他。
“嗯?”曲璠順手擁緊她。
“我昏迷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死掉了!
“你沒事了!鼻[打斷她的話。
“你聽我說嘛!”她無力的嬌喔,仍是閉著眼睛!皦衾镉袀老太太問我,轉世投胎要當什么?我想了想,就跟她說,我要做一只鳥。因為我想呀,如果我是一只鳥,就可以每天飛到你的窗前,唱歌給你聽,讓你開開心心的。”
“那你要對我唱什么歌?”他的聲音有點喑啞。
“嗯……”傅云菁的意識有點模糊,說太多話了,她好累、好想睡喲!“就把我喜歡你的心情唱出來……”
傅云菁睡著了,睡容還帶著笑意。
曲璠凝望她精致粉琢的臉龐,緩緩低下頭,覆上她的唇。
“我也想把我的心情告訴你……”
馬車停了下來,他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