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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君滿意 第三章
作者:典心
  鐵索抱著她穿過青竹林,不過幾次起落,就越過高檐屋宇,回到梅林深處的院落。

  厚靴一點,木門應聲而開,只見屋內陳設美輪美奐,各式玲瓏的酸枝家具上,都鋪著錦幄彩繡,地上還有著軟可陷足的織毯。她從家里帶出來的小包袱,就擱在花廳的碎玉桌上。

  直到進了屋里,圈抱在她腰間,鐵鉗似的掌握才松開。

  一等到雙腳落地,滿意臉兒羞紅,連忙踉蹌后退,繞過碎玉桌,再度把兩人距離拉得遠遠的。

  她是很感謝鐵索,每次有難時,他總能適時出手相救,讓她不至于摔著、傷著,或是跌破腦袋。

  但是——唔啊,這實在太羞人了!他老是忘了男女授受不親,次次把她緊抱在懷里,害得她像是喝多了酒似的,粉臉酡紅,心兒怦怦亂跳。

  有好幾次,她都想鼓起勇氣,請他松松手,別抱得那么緊。只是,一串話到了嘴邊,瞧見他那張森冷的臉,就再也吐不出話來,全都自動咽了回去。

  盈亮的大眼悄悄抬起,透過長長的眼睫,偷瞧這巨巖般聳立的男人,想起他先前那聲沉若雷鳴的低喝。

  原來,他會說話。

  原來,他不是啞巴呢!

  先前遇到這么多事,鐵索始終冷著臉,一聲不吭,她理所當然的以為,他可能是帶有殘疾,不能言語。哪里曉得,他只是沉默寡言、惜字如金,懶得應答罷了。

  怯怯的視線,滑過他陽剛的輪廓,她揪著繡裙,因為房里有個大男人而手足無措。

  沉默蔓延在屋內,良好的禮教,讓她終于鼓起勇氣,對著鐵索斂裙福身,小心翼翼的開口。

  「多謝鐵大俠出手相救。」這是她頭一次開口,正式跟他道謝,聲音雖小,卻像是黃鶯初啼,十分嬌細悅耳。

  鐵索站在碎玉桌的另一旁,黝暗的視線掃向她,盯著那張羞嫩的臉兒,一如往常無言。半晌之后,那方正的下顎,才微乎其微的一點,就算是回應她的道謝。

  不知為什么,那道視線讓她格外不自在,即使低垂著小腦袋,也能敏銳的察覺,那雙黑眸正鎖著她。

  揮之不去的嫣紅,再度涌上雙頰,揪著繡裙的手心,甚至滲出一層薄汗。

  啊,不行不行,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根本應付不來!

  「我、我——我——那個——我出去——啊,我出去看一下龍姑娘回來了沒有——」她說了個藉口,急著就想出去,不敢再跟鐵索獨處。

  可是,她才剛跨出繡鞋,還沒能踏出半步,那雙深幽的黑眸,就陡然迸出凌厲的眸光。

  滿意嚇得只差沒跳起來!

  她像是遇著猛獸的小動物,略哆咚的往后退,嬌小的身子轉眼退出花廳,縮到墻角的柱子旁,只探出一顆小腦袋,膽怯的看著他。

  確定她不再妄動后,鐵索收回視線,逕自在碎玉桌旁落坐,寬肩背對著她,散發的迫人氣勢,簡直比萬仞高山更難跨越。

  她縮在柱子旁,困惑不安的躊躇了一會兒,才又跨出繡鞋,小聲的喚道:「鐵大俠,我——」

  刀鑿似的臉龐一側,銳利的眸光像利箭似的,筆直掃了過來。

  她心頭一顫,連忙又縮了回去。

  寒風在外頭呼呼作響,屋里則是一片靜默。等了好久好久,滿意再度蠢蠢欲動。

  唔,再試一次!

  「鐵大俠,你——」

  話還沒說完,那高大的身子已經站起來了。鐵索轉身回頭,黑眸危險的半瞇,眼底閃過不耐的火光。

  這次,她嚇得眼里蘊淚,魂兒都要飛了,完全能夠確定,這個男人不想讓她出門。她連跑帶跳,迅速往里頭跑,火速縮回繡榻上,揪著粉紗垂簾,只敢露出一雙淚光瀅瀅的雙眸,可憐兮兮的猛眨。

  嗚嗚,現在是怎么回事?

  鐵索愿意護衛她的安全,她心里是很感激,但是——但是——但是——他也不需要寸步不離,緊守在這兒!這么一來,她只能被困在房里,哪里都不能去,豈不是跟犯人沒兩樣?

  映在窗欞上的日影,一寸一時的挪移,兩人隔著大半個房間,維持相同姿勢,誰也沒有開口。她縮在粉紗垂簾后,淚眼汪汪,他則坐在桌旁,守著門口,像是一尊石像似的,一動也不動。

  直到太陽下山,外頭才傳來動靜,銀鈴般的笑聲飄了進來。

  滿意松了一口氣,含在眼里的淚,差點就要淌出來。嗚嗚,太好了太好了,終于有人來了!她不用再跟這個可怕的男人獨處了!

  龍無雙人未到聲先到,率先走了進來,跟在后頭的,是幾十個丫鬟奴仆,每個人手里都捧著漆盤,漆盤鋪著紅綢,上頭有的擺著大紅彩球、有的疊著紅綢彩繡,還有的則是華麗的金銀首飾,金光耀眼,讓人眼花撩亂。

  「如意妹妹,我回來了!」龍無雙愉快的嚷道,快步穿過花廳,親熱的往繡榻上擠,扯住想起身的滿意!赴,別忙別忙,快坐下!

  想乘機溜出去的她,粉臀才剛離開繡榻,就被硬生生的扯了回來。她聲音微弱,哀怨的糾正!肝沂菨M意!

  「都行啦!」龍無雙揮了揮手,笑盈盈的說道:「我是來告訴你,一切都處理妥當了。我已經去過你家,把十甕的飛鳳酒運回來了——啊,連你外公預備要給你當嫁妝的酒麴,我都一并拿回來了呢!」

  紅潤的小嘴,小小聲的吐出一個「喔」字。

  原來,龍無雙該是去了家里,放話兼搬酒,爹爹才會知道她的行蹤,派了武師來龍門客棧逮人——

  先前在酒窖發生的事,瞬間閃過腦海,滿意想起那甕摔破的「玉龍」,小臉瞬間變得蒼白勝雪。

  「無雙姑娘——呃——那個——」

  「怎么啦?」龍無雙耐心十足,笑容可掬的問。

  滿意的腦袋愈垂愈低,緊張得肩頭微顫。

  「呃——剛剛——剛剛——」

  「剛剛怎么啦?」

  「我——我——我一時沒留神,摔破了您一甕『玉龍』……」她縮著肩、閉著眼,吞吞吐吐的說出「罪行」,就等著龍無雙大發雷霆。

  她是親眼見過,這個客棧老板娘有多么珍視好酒。這會兒,她失手摔破「玉龍」,對方只怕會當場變臉,說不定會拿出刀子,把她大卸八塊,或是改變主意,不再保護她,立刻把她轟出去!

  只是,她緊閉雙眼,等了一會兒,預期中的尖叫聲,卻遲遲沒有出現,飄進她耳里的,仍舊是銀鈴般的笑聲。

  「沒關系,那種酒我老早喝膩了!」龍無雙還是笑咪咪的,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竸e說這個了,來來來,我有好東西要讓你瞧呢!」她揚起手,朝等在一旁的丫鬟招了招。

  滿意睜開雙眸,看著那張俏臉,心里既迷惑又忐忑。

  就——就——就這樣嗎?沒有尖叫?沒有變臉?沒有拿刀子,滿屋子追著她砍?那可是「玉龍」!堪稱無價之寶的「玉龍」呢!

  心情奇佳的龍無雙,也不管身旁的滿意困惑得小腦袋瓜上都要冒煙了,逕自從丫鬟捧的漆盤上,拿起一件紅綢嫁衣,喜孜孜的塞進她懷里。

  「你來看看,這套嫁衣美不美?這可是京城第一繡娘的壓箱寶,霞帔上還綴著南海珍珠!顾d高采烈的說道,又從另一個漆盤上頭,端起一頂金絲鳳冠!付@頂鳳冠呢,是當初八王爺成親時,請金匠特別打造的。唉,沒法子,咱們這場喜事辦得倉促,只能將就現成的!顾弥讣鈸苤P尾流蘇,一邊遺憾的說著。

  滿意抱著精致絕倫的嫁衣,這才發現那些丫鬟、奴仆們,打從一進門起,就忙著張燈結彩,改換屋里的陳設,撤下原有的錦幄,改換上喜氣洋洋的紅綢。

  「龍門客棧要辦喜事?」她后知后覺的問。

  龍無雙笑得可甜了。

  「是!」

  「是無雙姑娘要出嫁?」她問道,看著嫁衣與鳳冠,心里又開始懷疑,這些東西其實來路不正,說不定全都是搶回來的——

  「我?喔呵呵呵呵,當然不是。」

  「那——是哪位要出嫁呢?」

  「你!」

  滿意像是被針刺著,火速跳了起來。她驚慌失措,慘白的臉兒忙著左顧右盼,急著想要逃命。

  嗚嗚,不會吧!蠻王來了嗎?龍無雙保不住她了?!

  「不要不要,我絕對不嫁給蠻王,我……」她抵死不從,小腦袋搖個不停,被嚇得面無血色,就差沒有放聲大哭。

  「傻瓜,就算你肯嫁蠻王,我還舍不得呢!」龍無雙伸出手,拍了拍她發涼的臉蛋!溉缫饷妹,別怕,你要嫁的可不是蠻王。」

  滿意全身僵硬,眼里的淚還收不回去。

  她看著那張嬌麗的笑臉,不知怎么的,竟感到有一陣寒意,悄悄的、悄悄的爬上背脊。原本看似友善的笑容,這會兒竟變得有些不懷好意,讓人打從心里發毛。

  「那——那——我要嫁給誰?」她提心吊膽的問。

  銀鈴般的笑聲,再度飄了出來,龍無雙玉指一探,指向那個靜默無語、始終站在角落的高大身影。

  「他。」

  轟!

  輕描淡寫的一個字,卻比焦雷更有威力。被點名要送做堆的兩人,立刻都變了臉色。

  滿意驚嚇過度,連聲音都在發抖了。

  「無雙姑娘的意思是,讓我跟——跟——鐵大俠——呃,假成親?」她啞著嗓子求證,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祈禱這只是緩兵之計。

  「開玩笑,假成親怎么能瞞得過別人?當然是真的!」龍無雙還在笑,笑得得意極了!改闱莆疫@主意多好,一旦你嫁做人婦,當然就不用去和番啦!不論是人跟酒,都可以留在我龍門客棧了!」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這跟當初說好的不一樣。

  昨天晚上,龍無雙不是信誓旦旦,說了會保她平安無事嗎?現在她不但有「事」!而且,還是她最頭痛、最不愿意遇上的「婚事」!

  堆疊在心里的感激,這下子全像是遇著陽光的雪,迅速的融解消失,連一點痕跡也不剩。滿意唇兒抖顫,直到這時候才看出,這個滿臉笑容的老板娘,其實根本就是居心不良。

  爹爹是想把她送去關外和番,而龍無雙打的如意算盤,是準備把她嫁給鐵索,從此后留在龍門客棧,釀一輩子的飛鳳酒!

  嗚嗚,是她太過天真,竟然傻到與虎謀皮!她明明就親眼瞧見,龍無雙趁夜行搶,根本就是個強盜啊,怎么可能突然大發慈悲,為了十甕飛鳳酒,就愿意收留她?

  滿意又慌又怕,連忙轉頭,用哀求的眼神,望著角落的鐵索,就期待他能開口拒絕,或是怒吼出聲,駁回這個荒謬的主意。

  可惜,她的期望落空,鐵索仍舊什么也沒說。

  他只是緊抿著薄唇,用言語無法形容的可怕眼神,兇狠的瞪著龍無雙,全身的骨骼因為用力而嘎然作響,巨大的拳頭也緊握著,像是在努力克制著,不要當場動手,掐死那個笑容滿面的女人。

  在那雙如刀如槍如劍如剪的黑眸注視下,龍無雙斂著絲袖,若無其事的站起身來。

  「那么,事情就這么說定了!顾粗樕l青的兩人,用最愉快的聲音,笑著宣布。

  「你們明晚就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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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才過,碎玉桌上頭,已經擺滿了膳食酒菜。

  龍門客棧對于吃,果真絕頂講究,不但精于美饌,對于佳釀也毫不馬虎。用膳時都有好酒佐餐,元紅酒專對雞鴨菜點、竹葉青專對魚蝦菜點、吃蟹時則配上溫溫的紹興。

  只是,滿意心里另有盤算,吩咐丫鬟把酒撤走,親自去酒窖里精挑細選,抱出龍無雙剛去搬回來的飛鳳酒。

  她在桌邊忙了一會兒,確定「布置」妥當后,才轉過身,看著窗旁的鐵索,輕聲開口。

  「咳嗯,鐵大俠——」

  鐵索背對著她,沒有半點反應,仍是雙手抱胸,斜靠在窗邊。

  「鐵大俠——」她咬咬唇,雙手揪緊裙子,再接再厲的說道:「晚餐備妥了,請您過來一起用膳吧!」

  他還是沒動,厚實的背看來硬如磐石。

  她尷尬得紅了臉,低垂著螓首!革埐诉@么多,我一個人也吃不完,請鐵大俠您……」寂靜的屋里,只有她自個兒的聲音回蕩,她愈來愈窘迫,聲音也愈來愈小。

  就在她尷尬到極點,開始考慮,要不要縮到桌下去時,窗邊的鐵索,突然轉過身來了。

  他橫眉冷目,瞧也沒瞧她一眼,逕自走到桌邊坐下,拿起碗筷進食。

  提心吊膽的滿意,這時才松了一口氣。她挑了個離他較遠的位置,也跟著坐下,秀氣的拿起碗筷,一雙眼兒卻從垂斂的長睫下,緊張的偷瞄著。

  只見身旁的男人用餐時意態豪邁,卻光顧著吃飯菜,對面前那杯酒視若無睹,連碰也不碰一下。

  她等了半晌,確定他真的不去碰酒,心里有些著急,終于忍不住開口。「那個——鐵大俠,你不喝些酒嗎?」

  他還是沒理會,沉默的繼續吃飯。

  滿意粉臉微熱,鼓起勇氣舀了一碗雞湯,雙手捧著白瓷湯碗,無限羞赧的送到他面前。

  「那——請喝點湯吧?」

  這次,鐵索終于?,幽黑的眸子從那碗湯,緩緩往上挪移,游走到她緋紅的臉蛋。

  那炯炯有神的黑瞳,讓她心兒怦怦亂跳,緊張得垂下眼簾。

  「喝點湯,比較好下咽!顾穆曇粼诎l顫,連小手也在發抖,仿佛隨時都要勇氣耗盡,羞得丟下湯碗,奪門逃出去。

  這么含羞帶怯的模樣,無論哪個男人都無法拒絕。就連剛硬如鐵索,也在她的羞怯攻勢下,接過那碗熱湯,仰頭一口喝盡。

  一等湯碗落桌,她立刻拿起調羹,又替他盛滿,殷勤的送到他面前,還怯怯的彎唇一笑。

  鐵索也不拒絕,一碗接著一碗,把她送來的湯全喝干。

  隨著雞湯逐漸減少,她心里的緊張,卻是有增無減,晶亮的眼兒透過眼睫,不斷打量他的臉色,直到那張黝黑的俊臉,浮現些許幾難察覺的暗紅,她高懸的一顆心,才稍稍落了地。

  其實,這雞湯里頭是別有名堂的。

  按照龍無雙的說法,她雖然不必去嫁蠻王,卻得嫁給鐵索!她先是窩在繡榻上,又哭又怨了許久,直到逃走的念頭浮現腦海,她才止了哭,稍微振作起精神來。

  但是,鐵索如影隨形,把她看得牢牢的,要逃走談何容易?她親眼見識過,他的武功有多么高強,連爹爹的武師們,都不是他的對手了,她手無縛雞之力,怕是他只要一根指頭,就可以擺平她。

  唯今之計,只有灌醉他!

  虧得外公跟娘,從小對她的「訓練」,她的酒量,遠比一般姑娘家好,稍微可以拚一拚。

  再加上娘親設想周到,在小包袱里頭,替她放著一個紅紙包,上頭還用毛筆,寫著大大的「迷藥」二字。她心里打定主意,雙管齊下,應該有機會能擺平鐵索,讓他倒下。

  她不敢直接在酒里下迷藥,知道練武之人,味覺靈敏,直接下藥肯定瞞不過他,只會當場泄漏她逃走的意圖。

  所以,她才會挑了飛鳳酒,這酒是她親手所釀,自然最懂這酒的特性。飛鳳酒香濃醇厚,入口卻全無酒味,加上窖藏已久,烈性已失,而后勁極強,就算是鐵打的漢子,只要喝上幾杯,肯定也要醉下!

  為了預防萬一,她還在那鍋雞湯里,足足倒了半甕酒,盤算著他就算不去碰酒杯,光是喝湯,也會喝得醉倒。

  只是,她等了又等,眼睜睜看著最后一碗的湯,也全進了鐵索的胃,他卻只是黑臉微紅,依舊坐得挺直,黑眸反倒更顯清亮。

  人算不如天算,她萬萬沒想到,他的酒量竟這么好!

  滿意心里發慌,擱下湯碗,匆匆斟了杯酒,往鐵索的面前送。

  「鐵大俠,我敬你,多謝你幾次出手相救!购劝『劝。旌劝!等他喝醉,她才有機會逃跑。

  這回,鐵索沒有伸手去接,反倒薄唇一啟,開了金口。

  「我不喝酒!

  啊,他說話了呢!

  滿意詫異的看著他,小心翼翼的問:「你不喝酒?」

  「喝了酒,就會變遲鈍。人一遲鈍,就會失誤,失誤是不被允許的!

  哇!

  打從兩人相見至今,這可是他說過,最長的一句話了!

  瞧見鐵索的眉宇間,戾色稍緩,她膽子也大了!改銖膩聿缓染茊?」

  「只有幾次!顾谕⒉[,沉聲說道!肝也幌矚g喝醉!

  「酒雖能亂性,但淺酌一下,也無傷大雅!顾吨旖,維持僵硬的笑,努力勸酒。「滿意自小跟著外公釀酒,嘗過的美酒,雖沒有上千,也有幾百。這甕飛鳳酒是我親手所釀,實屬難得佳釀,無雙姑娘也贊譽有加,其味清醇,不辣而甘、不燥而潤,更勝秋露,您要不要試試?」

  「我知道!顾是沒有伸手,只是看著她,冷聲開口!庚垷o雙別的不行,就是愛吃!

  滿意原本還以為,他對龍無雙忠心耿耿,萬萬沒想到,會從他嘴里聽見這種話。她微微一愣,卻聽見那堅守沉默是金的男人,竟開始碎碎念起來了。

  「你娘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擰著眉頭,不贊同的質問!杆鯐銇碚引垷o雙?難道不知道跟她打交道,無異與虎謀皮,最后只會被她吞吃入腹,連根骨頭都不剩!」

  「你這樣說龍姑娘,不太好吧?」滿意小聲的說道。

  「不好?」

  「呃,是啊——」她覺得,說人壞話很不好。尤其是在別人的地盤上,說對方的壞話,那就更不好了。

  鐵索卻毫不在意,雙眼一瞇,額冒青筋。

  「那女人為非作歹慣了,根本就目無王法。你以為,那晚搶回來的那批貨是什么?」

  「是什么?」她好奇的問。

  「貢品!

  她嚇得差點要摔下椅子,小臉也唰的變得雪白!覆粫桑 

  鐵索睨著她。

  「你以為公孫明德夜訪客棧,真是來探病的?」

  「呃——」

  她是曉得,龍無雙是個膽大包天的女強盜,但是沒想到,她竟然連貢品都敢搶。這可是滔天大罪,皇家一旦追究下來,別說是項上人頭不保,還會株連九族呢!

  「那——鐵大俠,您為什么要幫她?」

  這個問題讓他臉色沉下來,大手陡然抓起酒杯,一口就喝干。

  滿意目瞪口呆,非要用盡力氣,才能咽下驚呼。啊啊啊,他不是說不喝酒的嗎?莫非是氣昏頭了?

  「我欠她一條命。」鐵索臉色陰沉,想起舊事,眼里燃著怒火!笌啄昵,我受傷中毒,瀕死之際,被她所救!

  「所以,你是為了報救命之恩,才會幫著她嗎?」

  「不是。」

  「嗯?」

  他緊握雙拳。

  「她要我承諾,為她賣命十年。在這十年之間,必須對她言聽計從!

  「十年!」滿意發出一聲輕呼。

  「對,十年!顾а狼旋X,每個字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甘甑忠幻艺J了!但是這女人為了吃,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只要一聽說哪里有好吃的,就算是產在天山,她也硬要爬上去!顾f愈激昂、愈說愈憤慨,想起這些年來所受的「凌虐」,真恨不得當初沒活下來,直接自盡罷了!

  瞧著那雙過度黑亮的雙瞳,跟他異常的健談,她這才察覺,狀況似乎有些不對勁。

  這男人,該不會是——其實已經醉了吧?

  為了證明心中的猜測,她拿起白玉酒瓶,把空杯注滿,再送到他面前。而那個堅稱不喝酒的男人,竟真的伸手去接,然后一口飲盡。

  「她為了吃,無所不用其極,能買的話就砸銀兩,買不到就干脆用搶的。這幾年來,她走遍大江南北,就顧著吃吃吃吃吃吃……」

  窗外,月上枝頭,又落了枝頭,子時都快過了。

  天啊,再這樣下去,天都要亮了,她還能逃嗎?

  滿意心里發急,正愁鐵索明明喝了這么多酒,卻還遲遲不倒下,反倒精神更好,仿佛要抓著她說上一整夜,把這幾年所受的苦,全數傾吐出來,害得她根本無法脫身——

  對了!迷藥,她還有迷藥!

  想起這最后的「絕招」,她深吸一口氣,偷偷的、小心翼翼的,從繡裙口袋里,摸出那個小紙包。趁著他仍在叨念時,把酒杯端到桌下,試圖不著痕跡的把藥粉倒進去。

  為了不被發現,她保持微笑,努力裝作很注意傾聽,長睫下的眼兒卻瞄著桌下,持著藥包的手,微微的發抖,藥粉一點一點的落進酒里……

  「現在,她還要我娶你!」

  這句悶聲咆哮,嚇得她身子一顫,雙手不聽使喚,藥粉唰唰唰的全倒進杯里了。

  糟糕,這、這、這這這——放這么多,不要緊吧?這是她生平頭一次下藥,下手不知輕重,根本不知該放多少。

  晶瑩的眼兒,還是直瞪著手里那杯酒。藥粉放得實在太多,酒色不再清澈,那渾濁的顏色,任誰看了都會察覺不對勁的。

  驀地,一只大手探來,拿過那杯酒,在她驚慌訝異,又有些期待的注視下,湊到了薄唇邊。

  鐵索只喝了一口,就擰起濃眉,瞪著杯中物。

  「味道不對!

  「可能——可能——可能是茶水見底了,有些茶渣!節M意嚇得手心直冒汗,硬擠出微笑,睜著眼睛說瞎話,不抱希望的想哄騙他,堅持他喝的是茶水。

  這下子她可以確定,他肯定是醉了。

  不但是醉,而且還醉得厲害。

  因為,他居然信了她蹩腳的謊話,還舉杯就口,仰頭喝干。

  噢噢,太好了,只要再等一下子,藥效發作后,這個男人肯定就要昏了!她只要再耐著性子,再聽一下下、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

  鐵索一抹嘴邊的酒漬,亮得不尋常的眼,看著那張秀麗的臉兒,繼續長篇大論!庚垷o雙態意妄為,得罪過的人,數都數不完。你知道,這幾年來,上門來找碴、狙殺或探路,又被我打退的殺手有多少嗎?」

  她——她——她不想知道——行不行。

  他卻堅持要說。

  「四年前,二月初八,我答應為她賣命的第三天,就有人找上門來。那人是漠北邪狼,專用一雙鋼造利爪,收了人三萬兩銀子,要來取她的項上人頭。」

  「四年前,二月初十,她為了吃湖菱燒豆腐,在前往江南的路上,順手搶了洞庭十八鷹的祖傳好酒。那十八個人氣得要追殺她,在洞庭湖畔,被我一并解決了。」洞庭十八鷹危害兩湘多年,事后龍無雙還沾沾自喜,說她這么做,也算是為民除害。

  「四年前,二月十三早上,邊城鬼刀仇雄找上門來。」

  「四年前,二月十五早上,仇雄的師兄,獨臂邪郎君蕭逸來了!

  「四年前,二月十九的傍晚,仇雄的師叔,破魂指樊過天也來了。到了夜里二更左右,連仇雄的師父,單刀任無敵都來了!惯@一門四人,全被他擺平了。

  「四年前,二月二十八,寧州奪命判官閻長青,為了大筆賞金,要來取她性命。    」

  「四年前,三月初二,那天白天還沒事,到了夜里——」

  然后,半個時辰過去了,滿意聽得雙眼發直,他卻只說到了四年前的五月上旬,第二十八個殺手被他撂倒,扔出客棧大門的情形。

  誰來救救她?為什么他還不倒下?那迷藥無效嗎?那迷藥過期了嗎?

  噢,拜托,別再說了!她不要再聽那些殺手的事了!她也不要再聽龍無雙的「豐功偉業」,跟種種令人發指的惡劣行徑了!

  滿意欲哭無淚,鐵索卻仍口若懸河,她先前只知道,他武功過人,卻沒想到他的碎碎念神功更駭人。

  他叨叨念念,反覆數落龍無雙的不是,訴說著這些年來所受的刻薄待遇,跟一樁又一樁永難做盡的苦差事,簡直如同江河奔流、百川潰瀉,話匣子一開就沒完沒了。

  那張薄唇,就在她的眼前開合開合開合開合,就是不肯閉上。他不斷的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到她頭昏腦脹、眼前發黑,幾乎想跪下來,哭著求他,不要再說了!

  「四年前,五月初九,金槍高七——」

  終于,當第二十九個殺手的名字,從他嘴里冒出來時,忍無可忍的滿意崩潰了!

  「夠了!」她沖動的喊道,本能的伸手,用白嫩的掌,交疊搗住那張滔滔不絕的嘴,想止住折磨她的源頭。

  過亮的黑眸瞇起,強而有力的大手,握住嘴上的小手,輕而易舉的挪開。

  看見那炯亮的眼神,她火速回過神來,嚇得想收手,他偏偏卻緊握著不放,箝得死緊!笇、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縮著頸,又驚又怕,急著想脫身!高,鐵大俠——不好意思——時候不早了,你要不要回房休息了?」

  「回房?」

  「嗯!」她用力點頭,差點就要扭傷纖細的頸。

  鐵索眉頭一緊,朝她逼近幾寸。

  「我要是能回房,用得著繼續待在這里嗎?」他不爽的低咒一聲,呼吸吹拂在她臉上!改阋詾辇垷o雙說那句成親,是說假的嗎?要不是你笨到把家有酒麴,還會釀酒的事告訴她,事情也不會演變成這樣。上一回,她為了得到唐家的醬料,連宮清揚都賣了,還有——」

  天啊,不要又來了!

  見鐵索又開始叨念,她頭發昏、眼發黑,連耳朵都開始疼了。她想搗住那張嘴,止住沒完沒了的長篇大論,但雙手被抓,她急扯幾次,偏就是扯不開。

  「先前,她為了搶回一個點心廚子,還要我陪著她去駝城,混進雷家牧場當長工——」

  啊,受不了!

  她急得昏頭,只想堵住那張薄唇,本能的沖上前——

  剎那之間,沉寂下來,變得安靜無比。

  她的小嘴親上了他的薄唇——不,正確來說,是她的嘴,撞上了他的薄唇,雖然有些疼,但總算堵住「閘門」,止住那落落長的叨念。

  太好了,總算安靜了——呃,不好不好,她……他……他們……他們居然……!

  下一瞬間,明眸圓睜,她陡然回過神來,驚慌失措的快快退開,小臉一陣紅一陣白,心里又羞又驚又愧,沒想到自個兒被逼急了,竟這么不知羞,主動對他……

  紅嫩的唇瓣顫抖著,還能感覺到,他薄唇上的熱氣,以及飛鳳酒醇厚的香氣。

  黝暗的黑眸,默默看著她,閃爍著如火的眸光。

  然后,那雙大手毫無預警的探來,鐵索竟捧住她的臉,反被動為主動,毫不客氣的吻住她。

  這個吻直接、霸道,且強悍得不容拒絕。酒的香氣更濃,伴隨著他放肆的唇舌,攻占了她軟嫩的唇,接著探入她的小嘴,糾纏最生嫩香軟的舌,吮著她的甜美。

  「唔……唔唔……」滿意瞪大眼兒,慌得心兒亂跳。她發出微弱的聲音,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重獲自由的雙手,滑到他的胸口,用盡力氣把他推開。

  沒想到,正在她唇上肆虐的男人,當真被她一推就開。

  「你——」鐵索擰著眉,剛想說話,卻覺得一陣頭暈,眼前的景物,跟那個粉臉羞紅的小女人,全都開始渙散模糊起來。他試著提氣運功,卻赫然發現,自己竟無法聚氣。

  該死!

  他猛然抬起頭來,怒瞪著她。

  「你做了什么?」

  滿意小手撫著唇,嚇得連退兩步,心跳快得幾欲蹦出喉嚨!肝摇摇

  他試著撐住,力氣卻逐漸散去,龐大的身軀陡然往后倒下。

  「啊,小心!」她忙叫道,就怕他撞傷了哪兒,慌忙想上前扶住他。偏偏,兩人體型相差甚遠,他那么高大沉重,嬌小的她根本扶不住,反倒被那沉重的力量,拉著往下倒。

  沉重的男性身軀,不偏不倚的壓在她身上,薄燙的唇,恰巧又刷過她的頸項,帶來一陣莫名的戰慄。

  「啊——啊啊——」她羞得慌忙起身,急著把他推開,可這一推,卻把他的腦袋往桌腳推去。

  就聽到「叩」的一聲,鐵索的腦袋,重重撞上了桌腳。

  「對……對不起……」她吞吞吐吐的道歉,想要伸手扶正他的腦袋,但是一接觸到那兇狠的瞪視,她就怕得縮手,不敢再碰。

  迷藥跟酒氣總算發作了,鐵索的嘴微微動了動,連話都說不出來,黑眸瞪得更大,表情氣惱得好猙獰。

  滿意絞著白嫩的小手,跪坐在旁邊,愧疚的頻頻道歉!歌F——呃——鐵大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但是——我真的不能嫁給你……」

  黑眸還是怒瞪著她。

  那可怕的眼神,讓她畏縮了一下,匆匆起身從繡榻上,抱了一床錦被,在他兇惡的瞪視下,替他蓋上被子。接著,她又拿了枕頭來,塞到他的腦袋下,盡量讓他能躺得舒服些。

  「我替你蓋了被,你就不會著涼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你不要生氣喔——」她怯怯的說,從床下找出小包袱,再回到他身邊,有禮的深深一鞠躬!肝乙吡。真的、真的很謝謝你——」

  說完,她走到門邊,用最輕的動作,把門打開。小腦袋探出門來,左看看、右看看,確定四下無人,才敢跨出門檻。

  臨出門前,滾動在心中的歉意,讓她忍不住回頭,看向躺在地上的男人。

  不知怎地,原先不能動彈的鐵索,此刻竟能轉過頭來,黑眸惡狠狠的瞪著她,一只手還慢慢的朝她伸了過來……

  滿意倒抽一口氣,魂飛魄散,嚇得驚呼一聲,哪里敢再久留,立刻帶著小包袱,飛奔而出,逃進濃濃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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