礽熙宮
一抹嬌小的身影蹲在臨時圍起的柵欄內,黑褐色的毛躁發辮長長地垂在身后,哀怨的神情漾在俏臉上。
“黑兒、小白對不起,永璋不準我把你們帶進屋里,只好委屈你們住在這兒,這幾天你們住得還習慣嗎?”蕓喬愛憐地摸了摸兩只小綿羊的頭,口中喃喃自語。
“咩、咩……”
“不太習慣呀……咦?你們問我?”蕓喬的雙肩頓時垮下。
“我也不太習慣噯!來到這好像變成了個小孩子,宮里的禮儀一大堆,每天都要學、還要練習,連走路都要重練,每天都好累喔……所以來看你們的時間也減少了,你們不會怪我吧?”
“咩咩!”
“謝謝你們,我就知道你們最好了!彼w開一笑,輪流抱起兩只小羊,各在它們頭上印下一吻!捌婀,你們怎么瘦了?是不是沒有吃東西?”
“咩……”
“永璋不是吩咐人照顧你們了嗎?”
提到永璋,蕓喬想起前幾天他毅然離去的背影,待她就像個陌生人似的。直到現在,她都還沒見到他一面,這一點對她來說談不上悲哀,但落寞還是會在心上占些空間。
會不會是那天她又闖禍了?有嗎?蕓喬搔著后腦勺,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或許是她太任性了,她得改一改才好,不然永璋不會喜歡她的。
如果永璋能喜歡她……
不知為何,光想象而已,她的心兒就會撲通撲通跳得好快,臉頰也會熱熱的,全身有點飄飄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總之,她不喜歡永璋把她當陌生人,他們已經是夫妻了不是嗎?是要相處一輩子的,和和氣氣才好,不是有一句成語叫什么……“以和為跪”的嗎?如果永璋還是生她的氣,那她就跪下來求和吧,反正以往只要她闖禍,阿瑪都會罰她跪,也跪慣了,無妨!
嗯,她要努力學好基本禮儀,不能再闖禍惹他不高興了!
但首先……
蕓喬環顧植了數十棵瘦郁翠竹的庭園,搖搖頭!斑@里沒有草原,怎么辦?”
草……對了!
靈光乍現,她想起一個地方。
“我帶你們到別處去找東西吃去!
********************
就這樣,蕓喬牽著兩頭羊,問了好幾個宮人、兜了好幾圈,浩浩蕩蕩來到目的地——有花有“草”的御花園。
園中蘭芳槐綠,蒼松修竹堆蔭,假山大石疊碧,小橋亭榭臥波,靜謐中透出清幽典雅,造景之精,實屬上乘。
蕓喬瀏覽著,圓亮的大眼不時露出驚嘆。
好美的地方……雖然不像天山自然盛大的景致,但精致中也處處透著繁華的生機,沒想到這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皇宮里會有這么可愛的地方!
在遼闊的草原上長大的她,還是首次發覺,其實精巧也有其美麗之處。
草地、草地、草地……贊嘆之余,她不忘尋找原本的目標。
有了!她彎過廊榭,發現一片青青草地。
草皮不怎么大,和天山一望無際的草原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沒有多加考慮,蕓喬牽著羊兒踏上草地,讓兩只小羊自由自在地在其上啃草、打滾,看著小羊優游自得的模樣,她不禁心生羨慕。
蕓喬環顧四周,四周靜得只聽得見風聲,小腦袋飛快地動著。
來這兒也有好一會了,都沒看到什么人經過……嘻嘻!
玩興一起,蕓喬也顧不得禮教的束縛,和衣呈一個大字形躺在草地上,舒服地伸展一個懶腰,深吸一口清新的青草芬芳,晶亮的雙眸直望著清碧如洗的天空。
藍天之中襯著纖云絮絮,飄然而過。
哇……好舒服喔!自從離家遠至京城,已經有好一陣子沒這么放松過了!
皇宮真是個悶死人的地方,還好有這么一個清幽的御花園,雖然這草長得稍嫌整齊了些躺起來沒有軟綿綿的感覺。
白云緩緩劃過天際,鳥嗚啁啾,一片祥和……
不知是太累、還是太過舒服,蕓喬的眼皮漸漸沉重,不覺中進入甜美的夢鄉。
清風拂拂,草芽花信隨風輕送夢魂中……
“啊!”直到一陣驚叫聲,蕓喬才被嘈雜的尖叫驚醒。
“怎么了!發生什么事?”她連忙自草地上坐起,看見了站在不遠前的曲廊上的一群人。
其中比較顯眼的兩人,一個是穿戴華麗的老婦人,她的手置于身旁的一名太監手背上,神態舉止雍容華貴;另一個則是穿著桃紅色鑲緞旗服、紫花旗帽的俏麗年輕女子,其他的看起來都是些宮女,她們的眼里有著相同的震驚。
“打哪兒來的野丫頭,好大的膽子把外邦進貢的珍貴草皮弄成這樣,你知不知道這是專為太后娘娘所辟賞景之地!”年輕女子嬌倨地嚷道。
弄成怎樣?蕓喬迷迷糊糊地左顧右盼了一下,似乎還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捅了什么簍子……
赫——不會吧?!
蕓喬捂著張大的小嘴,連忙把兩只小羊拉離草地,來到曲廊上,口中訓斥著兩只一臉無辜的羊兒。
“黑兒、小白,你們怎么吃這么多!當心肚子太撐,睡不著覺!”
聽聞此語的宮女們莫不瞠眼掩嘴輕笑,直至年輕女子作勢咳了兩聲,大家才趕緊噤聲。
“你這野丫頭竟然不知悔改,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不下去的芳妍格格對著不明所以的蕓喬嬌斥。
蕓喬轉頭看了看身后,沒有人。
“你是在說我吧?我阿瑪也常常叫我野丫頭耶!”蕓喬手指自己,漾開一笑。她一點也不覺得遭受辱罵,反而感覺眼前的俏麗女子很親切。
宮里的人怎么都這么好看呀?這個令人眼睛一亮的女孩也是漂亮得緊!她大概和她差不多年紀吧?
“說,誰準你進來把草坪弄成這樣?”芳妍看蕓喬一身簡單的長衣褲裝,腳下踩的是雙繡鞋,頭上只編了條辮子垂在身后,又是滿頭滿身的草屑,直覺認定她是個不守規矩的小宮女,對她也就不客氣起來。
“不用擔心啦!草還會再長。”蕓喬以為芳妍擔心的是這個。
“你胡說些什么!”芳妍因為蕓喬三番兩次牛頭不對馬嘴的回話,氣得捏緊手中的絲絹。
蓉妃娘娘是她的姨娘、皇太后是她的姑婆,宮里沒有人敢對她不敬,這女人分明不把她看在眼里!可惡!
“芳妍,你身為皇家的格格,就要有格格的樣子,別這么驕蠻,失了儀態!崩蠇D人開口輕斥,渾身散發著令人折服的威儀,芳妍聽了也只能扁嘴閉口。
蕓喬這才瞧清眼前這位年逾古稀的老婦人,深深的皺紋在她臉上刻下歲月的痕跡,眼神中充滿了智慧與明睿,正打量著她。
“你是個滿人?喚啥名?”皇太后方才聽見蕓喬提到“阿瑪”兩字。
“是呀,我叫耶勒蕓喬。”
蕓喬爽朗大方的回答讓太后有所好感,就像幾個她疼愛的鬼靈精孫女一般。
耶勒?好像在哪聽過……芳妍輕鎖黛眉暗忖著。
“老婆婆,那你呢?”蕓喬笑問。
“放肆!竟敢對太后娘娘不敬!來人呀——”芳妍叱喝。
“芳妍,不知者無罪!碧筇种浦股砗蟮膶m人。
這位老婆婆就是太后娘娘?!那不就是皇上的額娘了?“太后奶奶,你真了不起,生了皇上這么個偉大的人物!”蕓喬雙手合十,一臉崇敬。
“你喊哀家‘太后奶奶’?”太后覺得有趣。
“喂!你這不知死活的死丫頭見到太后娘娘還不跪下,居然又在胡言亂語!”
“芳妍!”太后皺眉。
“太后,您看她如此無禮,本來就應該好好教訓一頓的呀!尊貴如您豈是她能污蔑的!”芳妍氣不過。
“蕓喬從頭到尾有污蔑哀家了么?倒是你,開口閉口就喚人野丫頭、死丫頭,不過分么?”太后反問。
“……可是她——”芳妍還想辯解什么,卻被一陣由遠而近的呼喊聲打住。
“十福晉,您在哪?”是依兒的聲音。
過了一個轉角,依兒總算發現蕓喬的身影,急忙跑過來。“福晉,依兒發現您和羊兒都不見了,到處找您,十阿哥也——”越過轉角才發現還有兩個大人物在,趕緊福身!疤竽锬铩q……芳妍格格……吉祥!”
“起喀吧。”
“謝太后娘娘……”
“依兒,犯不著這么緊張,太后奶奶人很好的。”蕓喬見依兒直冒冷汗,輕聲安慰。
“福晉……”依兒不知道該拿蕓喬怎么辦,她們現在面對的可是宮中最有權勢的人,她的主子居然還能這么輕松自若!
“你是永璋的福晉?”太后訝異地問,芳妍也一副不敢置信,難怪她會覺得耶勒這個姓氏很耳熟,十阿哥的福晉就是耶勒氏嘛!
十阿哥新婚當天,新娘所鬧的笑話早就傳遍紫禁城,她們早該料到的,會帶著兩只羊出現的,也只有這位天山格格了!
此時,永璋也找到御花園來,大老遠就聽見芳妍格格的叫囂聲,沒有多想便跨步而來,一見太后最愛的茵草景致被破壞殆盡,原本整齊青翠的草地如今被啃得東缺一塊、西少一簇,七零八落、慘不忍睹!蕓喬還牽著兩頭小羊,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干的。
“太后金安!彼ヅ鸟R蹄袖,欲行單膝跪禮。
“十阿哥就免禮了!碧筝p揚手。
永璋斂目立于一旁,沒有多言,似乎也不想多說什么。
“永璋表哥!”芳妍一見她所愛慕的人,立刻跳到他身邊親密地攀住他結實的手臂,仿佛整個人掛在他身側,精致的臉蛋泛起紅霞,絢麗奪目。
永璋朝芳妍輕一頷首,眼角余光沒忽略蕓喬臉上忽起的落寞,不知為何,他并不喜歡看見她現在的表情。
“蕓喬娃兒是你的福晉?”太后問,順便以眼光警告芳妍,只見芳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開永璋身上。
“回太后,是!焙唵蚊髁。
“耶勒.蕓喬身為皇福晉卻毛躁無禮、又將哀家最愛之景毀至如此,你有何話說?”太后看進永璋漠然的眼中,嚴肅地問道。
他該說什么嗎?
“若哀家要罰她呢?”
永璋的心一緊,不加考慮便脫口而出!皩O兒愿代蕓喬受過!
“你當真如是想?”
“太后,錯的人是她,不該罰永璋表哥。 狈煎钢|喬嘟嚷道,深怕心愛的男人被罰得冤枉,心里直為永璋叫屈。
什么嘛!表哥被迫娶了個野女人就罷,這會兒又得替那野女人收拾爛攤子,不公平!若不是皇上抽簽指婚,表哥遲早會是她的,輪不到這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好的爛女人,哼!
蕓喬抬眼望向太后及永璋,即使再怎么遲鈍也知道自己又闖禍了,而且拖累了永璋……
“芳妍格格說的沒錯。太后奶奶,是我闖的禍,你要罰罰我就可以了,不關永璋的事!”蕓喬急欲澄清,不希望永璋代她受過。
“蕓喬自個兒都認錯了,您就免了表哥的責罰吧!”芳妍從頭到尾沒有給蕓喬好臉色看。
“太后奶奶,”蕓喬咚地一聲跪地,搬出她奉行的“以和為跪”。
“求你不要罰永璋,是我不對……”
她這是在干什么!他好歹是個皇阿哥,太后多少會留點情面,她知不知道她在冒險?永璋衣下的雙手握拳,暗自咬牙。
“夠了,你們一人一句聽得哀家都煩了,這事就算了,起駕回宮吧!碧笳Z畢,自是引起眾人一番怔愣。
“太后!”
“太后奶奶?”
“你方才不是說了,草還會再長?哀家不也說了,不知者無罪!哀家若真要降罪,豈不是成了最無理取鬧的老頑固了?”太后朝蕓喬微微一笑。
呃?她又過關了?!蕓喬理過混亂的思緒之后,噗哧一笑,如花般的燦容目送太后離開。
“哼,你少得意!要不是太后今日心情好,你才沒那種好命踩到狗屎運!”芳妍瞪了蕓喬一眼,也踩著驕傲的步伐跟著離去。
蕓喬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命好不好她不清楚,可她卻認識了太后奶奶,一個很好很好的老婆婆,這點讓她很快樂!
飄飄然的好心情令蕓喬吹著口哨轉過身來,這一回身,沒預警地撞入一堵堅實的胸膛——
“哎唷……”她揉了揉撞疼的俏鼻。唉!她的鼻子跟皇宮還真相克,不是撞到地板、就是撞到人……
定睛一看,方才只說了三句話的永璋臉色陰鷙地立在她身前。
“呃……謝謝你……”想起永璋愿意代她受過,她的心就甜滋滋的,他是在乎她的吧?不過,太后奶奶誰都不罰了,他不高興嗎?為什么還一臉鐵青?
“跟我回礽熙宮。”永璋冷凝低沉的嗓音散發著隱隱約約的薄怒,不怎么憐香惜玉地拉起蕓喬的柔荑就走。
“等等!小白和黑兒也要一起走呀!”蕓喬扯住他的手臂。
又是那兩只該死的羊!永璋額邊緊繃的青筋明顯地跳動著。
“再提羊,我就把它們燉成羊肉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