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的十二月底。
天才蒙蒙亮的清晨,透骨的寒意從窗縫間透入,屋內,擁被熟睡的人兒,翻了個身,往厚實棉被中又縮了縮。
該起床了,洗臉刷牙,要準備早餐……
“小樺!小樺!我的外套!”
“小樺!爸爸的皮夾呢?球袋呢?”
“小樺……”
“呀!”
從睡夢中驚醒,猛然坐起,寒氣馬上襲面而來,沿著松松的睡衣領子往里鉆,令黎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翻身下床,踱到墻邊,揉著還迷蒙的丹鳳眼,她檢查了一下窗戶--果然又忘記關緊了,留了一條縫,怪不得這么冷!
拉開窗簾,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靜悄悄地,天大概才剛亮沒多久吧。按掉還來不及響的鬧鐘,黎樺瑟縮著進了浴室,用冰冷入骨的水潑上臉蛋,驚人的凍感讓睡意完全消失殆盡,抬起臉,鏡中一張蜜色瓜子臉又充滿精神,鳳眼炯亮。
剛剛半夢半醒中的場景,也逐漸消失遠去。她不在那個窄小的教職員宿舍中,也不再是十一歲。
下了樓,她熟練地開始準備早餐?Х仁且欢ㄒ,先煮一大壺,然后洗米煮稀飯,準備幾樣小菜。肉松、花生……最后,炒個香噴噴的蔥花蛋。
四溢的香味叫醒了睡夢中的人們,一個兩三歲左右的小女孩首先跑下樓,咚咚咚地跑得好急,紅撲撲的臉蛋上鑲著烏亮大眼睛,她穿著單薄睡衣,粉嫩的小手小腳都露在清晨寒冷空氣中,也不怕冷,直跑進廚房,撲過來抱住黎樺的腿,一面嚷:
“阿花姐姐!阿花姐姐!”
黎樺噗哧笑出來,彎腰抱起小女孩,笑著糾正:“是阿樺姐姐,不是阿花姐姐!我才不是阿花!”
“我要吃炒蛋蛋!”小女孩不管,依然嘰哩咕嚕中日文夾雜著亂說一通:“多桑起床!卡桑起床!阿花姐姐起床!”
“我早就起床了!小甜你今天自己起床,好棒!”說著,黎樺用湯匙舀了一小口熱騰騰香噴噴的炒蛋,喂小甜吃。“賞你一口炒蛋!來!”
“燙燙!”小甜的小臉皺了起來。
一大一小玩得正熱鬧,外面有腳步聲移近,然后有人開門進來。精壯的運動員身材上,無視外面零度左右的氣溫,只簡單穿了件棉上衣與運動長褲。慢跑結束回來,一身是汗。
“爸爸!”小甜掙脫黎樺的懷抱跳下地,跑過去沖進父親懷里。“爸爸吃飯了!爸爸去洗澡!”
“媽媽還在睡覺?”男子抱起女兒,一面接過黎樺遞過來的干凈毛巾擦汗,一面客氣道謝:“又麻煩你早起準備這些,阿樺,謝謝你啦。”
“錢大哥這么客氣干什么?”黎樺爽朗笑說:“也就是順手弄一下,反正我也要吃。『螞r大嫂懷孕,要多休息嘛!
“好香喔……”樓梯上傳出微弱低語,已經懷孕四個多月的身影出現。
錢鴻岳馬上一個箭步上前,把嬌妻扶下樓,到木制餐桌前坐下。
看著眼前一家和樂融融的樣子,優美的丹鳳眼中,有著一絲落寞。不過她隨即振作精神,開始張羅大家的早餐。
“謝謝你,阿樺!卞X鴻岳的妻子柔聲說:“都是你在幫忙,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辦!
“大嫂,你身體不好,還是專心安胎,把小寶貝生下來吧,其它的就不用擔心了。我還要感謝你們收留我呢!”黎樺把稀飯盛到大家面前,自己也端了一碗,在小甜旁邊坐下,還順手幫小甜夾了幾樣菜。
“什么收留不收留?黎教練的女兒來到日本,我怎么可能不照顧!”錢鴻岳嗓門大起來,黝黑臉上表情嚴肅:“阿樺,你再說這種話,錢大哥就要生氣了!”
“不說,不說了!崩铇逡猜柭柤。
大學畢業來到日本,她先讀了半年的語言學校,一面申請準備入學。在隔年四月進入某大學的體育專門學部,攻讀研究所,專修運動傷害。
初來日本,人生地不熟的,黎樺自己的積蓄也不多,幸虧有父親以前的學生鼎力相助,不但提供住所,還愿意擔任她的保證人。黎樺則是一面打工,一面幫忙照顧當時正懷孕,身體并不太好的錢大嫂。而如今,黎樺的學業已經快要完成,當時大嫂腹中的寶寶,都已經兩歲了,幾個月前還再度懷孕。
在這里,她看盡了身在異鄉的辛苦與寂寞。錢鴻岳在臺灣是國家代表隊的當家投手,當初風風光光被日本球隊網羅,赴日發展,不過國情不同,排外性嚴重的日本球隊并沒有重用他。一個在本國呼風喚雨的人物,來到異邦之后,卻只能在二軍磨練。雖然生活無虞,但那說不出口的苦悶,都被借住家中的黎樺看得一清二楚。
此次在球隊春訓之前,錢鴻岳帶著妻女出來度假,借住日籍隊友在北海道的房子里,地點靠近度假休閑勝地洞爺湖,平日是當民宿出租的。他們一行人打算在此住上兩個禮拜,遠離大城市的喧囂。
“今天想不想去哪里走走?”吃完早飯,黎樺正在收拾,錢鴻岳順口問著家中一票女眷。
“我好累喔,不想出門!
懷孕的女人最偉大!愁著臉輕輕說兩句,身材健碩的老公馬上忙不迭地改口:
“好,那我們就在家休息!卞X鴻岳說完,有點不好意思地看看黎樺。
黎樺則是爽快地提議:“你們就待在家里吧!我想出去走走,順便買點菜回來煮,晚上吃火鍋怎么樣?”
“我也要出去玩!”小甜聽見了,馬上丟下玩具,過來黏著阿樺姐姐。
“你出門走走也好,來了這幾天,都在下雪,沒辦法出去。好不容易今天放晴了!卞X鴻岳找出車鑰匙給她:“反正還早,開去札幌看看吧!你認得路嗎?”
“認得,從機場到這兒,也是我開的車呀!崩铇逍φf。
“帶我去!”小甜撇著嘴撒嬌,圓圓眼睛睜得大大的,很期盼的樣子。
“好,帶你去!崩铇鍙澭竽竽悄勰鄣娜鶐妥樱骸翱墒且ズ芫绵!你不能吵要回家,不能半路就哭著要媽媽喔!”
“小甜不會啦,她現在最黏你了!”錢大嫂很舒服地攤在沙發里,玉腿放在丈夫膝上,錢鴻岳則是輕柔地幫她按摩著略略浮腫的小腿。她嘆了一口長氣:“說真的,阿樺,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辦,你幫了我好多忙……”
“別再這么客氣了,大嫂,我不聽了!”黎樺受不了這種溫情攻勢,她拎起車鑰匙就逃出去暖車。
“她……還是老樣子!笨闯C健窈窕身影出了門,錢鴻岳嘆氣。“黎教練就她這么一個女兒……”
“聽說她是跟家里吵了架,才跑來日本的,是嗎?”錢大嫂有點疑惑,摟著小甜,她不解地說:“有什么好吵的呢?女兒不是該很貼心?我好幾次問她,可是講沒兩句,她就不肯多說了!
錢鴻岳搖頭。“聽說是叫她別繼續玩棒球了。奇怪,一個女孩子家,干嘛一定要這樣?想證明什么?證明她跟男生一樣?黎教練又不會真的引以為傲,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嘛,打什么棒球?阿樺實在太倔強了,脾氣跟黎教練一模一樣!
“她媽媽呢?沒有幫忙勸著點嗎?”
“這個嘛……”錢鴻岳又嘆了口氣,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似的。
“小甜要跟阿花姐姐出去玩!”軟軟童音還在堅持。
本來有些愁容的父母都笑了出來。
“你要乖,要聽話喔!來,媽媽幫你換衣服,穿得暖暖的才可以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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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事實證明,不能相信滿口答應的兩歲小孩。
兩個小時左右的車程里,小甜還算乖,在札幌市區逛街的時候,也堪稱合作;吃飯也乖乖地把她的蛋包飯吃完了;然后,她開始累了。
先是鬧脾氣不肯走,要黎樺抱,然后又是吵著要吃這個吃那個;最后,干脆小嘴一扁,當場在書店里面好委屈地嚶嚶啜泣起來:
“我要回家……我要媽媽……”
“小甜!崩铇灏迤鹉槪骸澳悴皇钦f會乖乖聽話,不哭不吵的嗎?”
“媽媽……”這招無效,小甜吃軟不吃硬,豆大的眼淚滾落白白嫩嫩的臉頰,哭得好傷心的樣子。
嘆了一口氣,黎樺把本來要買的雜志放回去,抱起小甜出了書店,一路上還要承受苛責的眼光。路人都把她當失職的媽媽似的,害黎樺覺得非常冤枉。
好不容易下樓找到咖啡座,買了杯熱牛奶和餅干給小甜,暫時用甜食哄住淚眼汪汪的小姑娘。黎樺看看表,很無奈地發現,已經三點多了,她該準備回去了,否則天色轉暗,路況便不好掌握。何況她已經快要哄不住面前的小公主了。
“阿花姐姐吃餅干!”小甜把一塊塊的小餅干塞到黎樺嘴里。
黎樺啼笑皆非地接受好意,她塞了滿嘴,一面還幫小甜擦臉擦手……
“黎……樺?”
熟悉的語言,陌生的低沉嗓音。
在異邦的陌生城市里,聽見有人喚著自己的名字,黎樺大驚,猛然抬頭。
背光的高大人影矗立窗前,她看不清楚來人的眉眼,只覺得一股熟悉感迎面而來,她驚訝得忘記要把滿嘴餅干吞下,當場傻眼,說不出話來。
“你怎么會在這里?”對方的震驚也不在她之下。
幾秒鐘的震驚期過去,黎樺才回神,辨認出眼前人是誰。
是那個鬼魅一般,老是陰魂不散的--顧惟軍!
他炯炯的目光依然帶著侵略性,灼然審視面前的她。一向總有點滿不在乎調調的英俊臉龐,此刻濃眉挑高了,滿滿都是訝異。
“不會吧,你在這兒也能遇到朋友?還是球迷?”
一個好聽的女聲插了進來,驚醒了一直瞪視著彼此的兩人。
發現是個年輕女子,那好聽女聲的主人馬上很警覺地靠到顧惟軍身旁,露出甜蜜微笑:“這位是誰?好眼熟。你不介紹一下嗎?”
“她是……黎樺。以前M大的,跟高致勤他們都是同學!鳖櫸┸娪悬c困難地說,他清清喉嚨。
“喔!”女子長長睫毛扇了扇,仔細打量了一下。
短發加上俐落裝扮,柳眉鳳眼,薄唇配上挺直的鼻梁,黎樺渾身沒有一絲嬌柔之氣,果然是運動界的女生。她放心了。
“跟女朋友來度假?”黎樺已經把滿口的餅干吞下去,努力掩飾狼狽的神情,冷靜地問。
“噯。”得到模糊回答。
“我叫Iris。”身旁佳人大方自我介紹,她拉著顧惟軍有力的臂膀,撒嬌地說:“走了啦,人家還沒逛完呢!”
“你先過去買杯咖啡!鳖櫸┸姾逯t唇已經不甘愿地翹起的美人兒。
好不容易哄走了,他索性拉把椅子坐下。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還是那張輪廓深刻到有如刀鑿的俊臉,帶著驚人霸氣,沉冷吐出問句,完全不容人逃避似的,有神雙眼不再閃動有趣的光芒,而是炯炯的……怒火?
是的,怒火!
一個人怎么可以平空消失,讓所有人都找不到!這幾年來,她居然躲在這個異國城市里,任由一些傻子不停不停地追探她的下落!
“你可以來度假,我也可以吧?”黎樺冷淡回答,她起身抱過一直伸長手要她抱的小甜,準備離去。
“等一下!”顧惟軍迅速移動,擋住她的去路!鞍言捳f清楚,你到底現在住在哪里?在哪工作?這小孩又是誰?你為什么……”
“這些都不關你的事!崩铇宀豢隙嗾f,她打斷顧惟軍一連串的問題,往旁邊一閃,就準備繞道離開。
“你以為,在回答我的問題以前,我會讓你走嗎?”顧惟軍冷笑,他倏然伸出手,用力握住黎樺的肩。
職業運動員的手勁驚人,讓她動彈不得,只能怒目相向。
“放開!”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沉冷嚴厲的嗓音,讓小甜嚇得直往黎樺懷里躲。黎樺哄著她,一面狠狠瞪著那張絲毫沒有笑意的俊臉。
“沒什么好說的!你去度你的假吧,還有人在等你呢!”黎樺惡聲惡氣說,懊悔自己今天為什么要出門,還大老遠跑到札幌市區來!留在度假小屋里不好嗎?
那位Iris小姐已經扭著腰,捧著紙杯咖啡,搖曳生姿地走過來了。黎樺努力想掙脫,按在她肩上的大掌卻如鐵鑄一般,怎樣都甩不開。
“你不講清楚,我絕對不會放手!鳖櫸┸娨粋字一個字說,語氣中有著驚人的壓迫感。
好不容易哄走了,他索性拉把椅子坐下。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還是那張輪廓深刻到有如刀鑿的俊臉,帶著驚人霸氣,沉冷吐出問句,完全不容人逃避似的,有神雙眼下再閃動有趣的光芒,而是炯炯的……怒火?
是的,怒火!
一個人怎么可以平空消失,讓所有人都找不到!這幾年來,她居然躲在這個異國城市里,任由一些傻子不停不停地追探她的下落!
“你可以來度假,我也可以吧?”黎樺冷淡回答,她起身抱過一直伸長手要她抱的小甜,準備離去。
“等一下!”顧惟軍迅速移動,擋住她的去路。“把話說清楚,你到底現在住在哪里?在哪工作?這小孩又是誰?你為什么……”
“這些都不關你的事!崩铇宀豢隙嗾f,她打斷顧惟軍一連串的問題,往旁邊一閃,就準備繞道離開。
“你以為,在回答我的問題以前,我會讓你走嗎?”顧惟軍冷笑,他倏然伸出手,用力握住黎樺的肩。
職業運動員的手勁驚人,讓她動彈不得,只能怒目相向。
“沒什么好說的!你去度你的假吧,還有人在等你呢!”黎樺惡聲惡氣說,懊悔自己今天為什么要出門,還大老遠跑到札幌市區來!留在度假小屋里不好嗎?
那位Iris小姐已經扭著腰,捧著紙杯咖啡,搖曳生姿地走過來了。黎樺努力想掙脫,按在她肩上的大掌卻如鐵鑄一般,怎樣都甩不開。
“你不講清楚,我絕對不會放手!鳖櫸┸娨粋字一個字說,語氣中有著驚人的壓迫感。
這個男子,渾身散發在球場上淬煉出來的銳利氣勢,讓人無法反抗。
“我……住在洞爺湖附近的民宿,離這里很遠,我該回去了。”半晌,黎樺才不甘不愿地回答。
“地址電話給我。”低沉嗓音命令著。
“你……”黎樺只能用力瞪著面前不容違抗的男人,咬牙半天,知道無法推托了,才困難地從口袋里摸出民宿的名片。
本來是怕迷路所以才帶在身上,現在……
顧惟軍總算放開了她,女友his小姐睜著明媚大眼睛,看看黎樺,又看看顧惟軍,滿臉好奇。
好不容易脫了身的黎樺抱緊小甜,頭也不回地疾步離開咖啡座。一直到停車場領回車子,安置好小甜后,她才喘出一口大氣。
太、太可怕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如此努力地要脫離以前的一切,為什么,為什么會在這樣奇怪的地方,遇到這個人?
努力壓抑著失序狂猛的心跳,黎樺上車,冷著臉開往回去的方向。
“她住在這附近?你問她地址電話干嘛呀,我們明天就走了,不是嗎?”his把咖啡遞給顧惟軍,順手接過名片,一面看一面撒嬌似地說:“這邊冷死了!反正雪都看到了,我想回去東京逛街,好不好嘛?”
顧惟軍不動聲色地伸手把名片拿回來,放進口袋,嘴角揚起了略帶嘲意的一抹笑:“當然沒問題,明天以后,‘你’就可以在東京逛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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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總是會到來。
因為前一日落荒而逃的關系,加上小甜在回程時睡著了,本來想買菜的也沒買成。黎樺隔天一起床,料理好大家的早餐之后,就開著四傳吉普車,到附近鎮上去采買。
天氣晴了,耀眼的陽光讓一地銀白更是刺眼。黎樺慢吞吞地買著菜,在小鎮街上閑晃,努力把折騰了她一夜的紛亂思緒給整理好,掩埋起來。
她對于過去的一切,尤其是下愉快的回憶,總是以相同模式處理--逃得遠遠的,不再回頭,強迫自己忘記。
晃到晌午,她總算覺得平靜些了,把那雙炯然霸道的眼眸,和低沉魔魅的嗓音從腦海中抹去,提著大包小包的生鮮蔬果回到車上,在雪國冬日中看不中用的陽光下,重新上路。
回到屋前停好車,她爬上階梯,才推開木門,一陣爽朗的笑聲就傳進耳中。
黎樺有點驚訝地抬頭,立刻驚得像被雷電劈中,整個人呆在門廊,瞠目結舌。
沙發上,赫然坐著那個魔鬼似的男人!
精壯結實的體魄,很閑適地靠在沙發上,薄薄運動夾克底下,雙臂以及胸膛的優美肌肉線條隱約可見:再往上,那張黝黑的俊容,如刀鑿般深刻的五官,散發著慵懶卻霸道的氣息,尤其那雙深沉的黑眸,里面仿佛熊熊燃燒著火焰,燙人的視線,正越過整個客廳,直率地往她直射而來。
顧惟軍!他真的來了!
黎樺第一個反應,就是想轉頭逃開。不過還來不及行動,小客廳里唯一沒有跟顧惟軍相談甚歡的人兒,已經對著她奔過來。
“阿花姐姐!”小甜還是怕生,她掙脫父親,沖過來跳進黎樺的懷里,粉嫩圓潤的手臂緊緊環住地頸側,小臉埋在她臉畔,一面低低呢噥抱怨:“不帶我去!阿花姐姐壞!”
黎樺還是僵硬得無法移動,她抱緊小甜軟軟的身子,緊張地深吸一口大氣。
“阿樺,回來啦?”錢鴻岳高興地出聲招呼!百I了這么多菜?好、好,中午正好大吃一頓!我居然不曉得你跟顧惟軍很熟!他來日本也不跟我打聲招呼,真是太見外了!”
“我也不知道,原來,黎樺就在日本!钡头的嗓音,卻隱隱透露出他壓抑的情緒。
黎樺聽了,只覺得背脊一陣陣發涼。
“她來念書!你不知道嗎?來了兩年多了!卞X鴻岳依然處在狀況外,他只是單純高興有故人來訪!袄杞叹殤摵芨吲d,不但教出這么多子弟兵,自己女兒也很優秀……哎,說到這個,我前一陣子才在想,看兩年以后,黎教練六十大壽,我們是不是辦個聚會,把黎教練的學生都聚一聚,幫他祝壽……”
顧惟軍點頭,炯炯的眼眸還是直盯著站在門口,猶如石雕一般僵硬的黎樺。
錢鴻岳愈講愈高興,還猛拍自己的膝蓋:“這聚會辦起來的話,可不是開玩笑的!放眼現在棒壇,有多少人是黎教練的門生!老婆,我告訴你,你不要看這些人個個呼風喚雨的,以前都是被黎教練打出來的!沒有他,怎么有今天的我們!小學弟,你說對不對?”
“那是當然。”顧惟軍應和。
“他不是!本o繃的嗓音喃喃說著。仿佛溺水者抓到浮木,她把懷中小甜抱得更緊了,自己還微微顫抖。
“……這樣算起來,我是你的大師兄了!”錢鴻岳的大嗓門豪放地說,一面用力拍打輕笑頷首的英俊后輩寬肩:“我是黎教練的第一屆學生,你是他離開大興國小前教的最后一屆,這叫有頭有尾……”
“他不是!”黎樺終于忍不住,放聲痛斥:“他不是我爸的學生!他不是!”
收緊的懷抱和猛然拔尖的忿怒嗓音,把小甜嚇得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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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后,黎樺冷著臉收拾碗筷杯盤,丟進不銹鋼水槽中,發出擾人噪音。
剛剛午餐時,兩位男士聊得愉快,連大嫂都不時加入話題,堪稱氣氛融洽。待在異國久了,對于故鄉來人都非常熱情,加上有著淵源,又都同是棒球同行,聊得更是欲罷不能。雖然差了十多歲,豪爽的錢鴻岳與老成的顧惟軍卻一見如故,從熟人到舊友,從國內到國外棒壇,真是什么都能聊。
飯桌上,黎樺卻是冷著臉,怎樣都不肯多說,只和旁邊的小甜偶有對話。她專心吃著飯,偶爾停下來喂小甜,瓜子臉始終沒有抬起,視線也絕不和坐在對面的顧惟軍相交,仿佛沒有他這個人存在似的。
對于沖著她提出的問題,她也恍若未聞,不答就是不答!還得讓旁邊的錢大嫂婉言代答,勉強緩和尷尬氣氛。
“黎教練這兩年……身體似乎不太好?”
輕描淡寫的探問語句,由低冷的嗓音帶出,那樣不經心的口吻,卻讓餐桌這邊的黎樺就是一凜。
“唉。”錢鴻岳也有耳聞,他瞄了低頭猛吃的黎樺一眼,嘆了口氣:“年紀也慢慢大了,還這樣辛苦帶小朋友打球,照我說,黎老早該退休了!
黎樺的胸口好像被鐵塊壓住,她拒絕再聽這樣的話題。三口兩口把碗里的飯吃完,她猛然起身:“我吃飽了。各位慢用!
然后就躲進廚房,再也不肯出去。
午飯后,孕婦帶著小女兒上樓休息睡午覺,兩名男士在客廳繼續喝茶閑聊,黎樺則是龜縮在廚房里,慢吞吞地洗碗整理。
菜瓜布猛力刷洗,冰冷的水凍紅了她的雙手,鍋子已經晶亮如新,她還是發泄怒氣似的猛刷不停。
這樣的動作與情景,讓已經密封深藏的記憶,好像悄悄翻開了一個角落……
那時,泡在水中,是稚嫩的雙手,奮力搓揉著沾滿泥土的球衣……
滿盆的泡泡里,濕淋淋拎起繡著背號姓名的上衣,已經洗到褪色,繡的字卻依然清清楚楚。
顧,惟軍。
搓掉了泥塊,丟進旁邊臉盆中,等一下要全部送進洗衣機絞洗。發紅的雙手又抽過另一件,泡進水里……
“小樺!爸爸今天要帶球隊去比賽,一個禮拜以后才回來……”
“小樺!媽媽要出去幾天,你要記得把門窗關好,煮完飯把瓦斯關掉!”
“小樺……”
童年在那個夏天后遠去。
意氣風發的教練屢嘗敗績,嚴苛而求好心切的他以更魔鬼的訓練來面對失敗,而手下的稚齡選手們,卻已經不再像以前那些乖巧單純的孩子只會咬牙接受。
不能吃苦的小球員,加上急功近利的家長,壓力不斷,戰績始終不好,校方轉而質疑名教練的能力……
一切山雨欲來的陰霾,都在隊中光芒最耀眼的小將執意轉學之際,化成狂風暴雨席卷而來,讓教練幾乎一夕白發。重重打擊了半輩子征戰沙場,培育出無數國手的他。
接踵而來的打擊,仿佛連鎖效應,一個跟著一個爆發。
教練的暴怒讓選手們吃不消,聯名抗議之后,校方勸退……妻子不堪賦閑在家的丈夫嚴峻狂暴的脾氣,也跟著離去……
已經搓得發紅破皮的手,甚至滲出血絲,粗糙菜瓜布不再刷著鍋子,而是無意識地死命摩擦著自己的手背,像是要把所有回憶都洗刷干凈……
“你的手已經夠干凈了!睙o聲無息地,一個高大身影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鋼鐵般強悍的手臂越過面前,握住她的腕。開了水龍頭沖干凈殘余泡泡,另一手接過已經變形的菜瓜布放好,顧惟軍抽過干凈毛巾,溫柔地包住一雙通紅破皮的玉手,輕輕擦干。
失神的丹鳳眼眨了眨,戒備而厭惡的眼神重新回到她眸中。她用力掙脫,倒退了好幾步,背抵靠住流理臺。
“你要做什么?”她冰冷地問。
“我該回去了,晚上的飛機回東京,明天回臺灣!鳖櫸┸姷皖^看她,五官深邃的英俊臉龐,有著難以理解的特殊神色。
“慢走,不送。”黎樺毫無感情地說。她轉身就想離開。
“等一下!庇质悄怯辛Φ拇笳,按住她的肩,阻止她離去的身勢。
她只覺得一陣陣滾燙,從他粗厚的掌心,一直涌上來。
“放開我。”略偏頭,以最厭惡的語調,黎樺下令!澳阋弑阕,關我什么事?我不想再看到你,請讓開!
“你為什么……永遠不肯跟我好好說句話?”令無數球迷瘋狂的低沉魅惑嗓音,此刻輕柔詢問!懊髅麟x不開的,為什么……一直在逃?”
忿怒的鳳眼瞪大了,她惡狠狠地怒斥:“閉嘴!你有什么權力這樣問?你憑什么這樣咄咄逼人?放開我!”
“怎么了?”錢鴻岳聞聲過來,探頭進廚房,有點擔心地詢問:“在講什么?阿樺,你臉色真難看,沒事吧?”
“我不太舒服,想上去休息一下!崩铇羼R上掙脫那溫熱有力的大掌,逃到錢鴻岳身后?匆膊辉冈倏磸N房中那高大精壯的身影一眼,她丟下這兩句話,很快就轉頭奔上樓。
“阿樺……”錢鴻岳一頭霧水,他對著那逃命似的背影叫了兩聲,又回頭很困惑地問:“我以為你們是老朋友……怎么她看到你,好像不太高興?”
何只不高興,簡直像是看到鬼。
或說……像看到仇人。
當年那些風風雨雨發生的時候,這位學長已經在日本了,相信并不清楚內情。顧惟軍只是苦笑:“噯,我們……有點誤會!
錢鴻岳似懂非懂。年輕人的事情,該讓他們自己解決。他伸手拍拍顧惟軍寬厚的肩,很和氣地說:“阿樺這個脾氣,跟黎教練簡直一模一樣,面冷心善,不過有時火爆得讓人受不了。你若跟她有誤會,還是早點講清楚比較好!
顧惟軍還是苦笑!拔抑馈!
他何嘗不想呢,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就一直在試了,也從來沒有放棄過。
只是,他始終沒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