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過去了,南傲塵帶著夏小荷回到了南府。
經此一事,府中上下更加確定夏小荷在南傲塵心中的分量。
夏小荷當然不再到廚房工作了,她被派到大廳去,負責除塵之類的簡單事情。
又過了半個月,盡管深冬已近尾聲,但厚皚的白雪一層又一層覆蓋了整座氣勢恢宏的南府。
這天,府里下人們一反平常優閑的樣子,個個如驚弓之鳥,戰戰兢兢的像無頭蒼蠅一般東忙西竄。
因為,誰也料不到,一向要到初春才回府的南家少奶奶歐陽妃,居然提前回府,而且還帶著讓南傲塵趕出府的江大娘一起回來。
明眼人都知道,一定是江大娘跑到江南告密,歐陽妃才會在這個時候趕回來。
與夏小荷較熟的丫鬟們早就按捺不住性子,一個個對她耳提面命,就是要她皮繃緊些,小心醋勁大發的歐陽妃會給她難看。
對于自己和南傲塵見不得光的事,夏小荷原就顧慮甚多,如今得知歐陽妃即將回府,再加上丫鬟們加油添醋的警語,她一顆心更是猶如吊了十五個桶子般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已。
只是出人意料的,自歐陽妃回府至今都已經第三天了,不知為何?她依舊端住在她的霞月樓,連門檻都沒踏出一步,更遑論要打翻醋壇子找夏小荷的麻煩。
夏小荷為此暫時松了口氣,她以為歐陽妃根本不如外人所說的這般善妒,總算稍稍安下了心。
然而,這一切假象,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這天,一個尖銳的聲音自大廳里傳了出來。
“你這小兔崽子,居然打破了少奶奶最寶貴的花瓶!”
回府后,江大娘由于有了歐陽妃當靠山,惡形惡狀的行徑更加囂張,讓人敢怒不敢言。
她眼中閃著陰狠,疾言厲色的指著一地的碎片,對著寧夏生大叫。
寧夏生不過是偶然讓人叫進了大廳,就看到花瓶已破。
既然事情不是他做的,他又怎么肯認錯?
“我沒有,江大娘,你別冤枉我,這花瓶在我進來前就已經碎了,不是我打破的!
“你這小雜種,明明就是你做的好事,還敢睜眼說瞎話?我一進大廳,就只看到你一個人在,不是你,難道是我打破的不成?”江大娘氣焰囂張,指著他的額頭。
“那也說不定呢!我才一進大廳,你后腳就跟了上來,說不定是你打破想嫁禍給我呀!”傲骨一身的寧夏生,抬頭挺胸。
“你這小兔崽子,居然含血噴人?你死不承認是不是?沒關系,我就找人要少奶奶來評評理!
打破花瓶這個局當然是江大娘設下的,為的就是要整整寧夏生,沒想到,居然讓他一語道破!
她老羞成怒,咬牙切齒。
“隨你找誰來都好,總之不是我就不是我,你就算告到少爺那里去我也無所謂!彼碇睔鈮,根本不怕江大娘的威脅。
此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大廳門外傳來,“江大娘,發生什么事了?”
女子一臉高傲的進入大廳,一身錦衣華服,珍貴的珠釵首飾掛滿身上,看來雍容華貴、冷艷驕傲。
江大娘一見到歐陽妃,立刻驚喜的睜大了眼,急切的迎上去。
“少奶奶,還不是這個不知死活的兔崽子打破了你最心愛的花瓶,沒想到他不但不承認,還誣賴到我身上來,真要把我給氣死了!
“打破了我的花瓶?”歐陽妃冷冷看著一地的碎片、艷麗的臉上有著富貴人家的驕縱之氣,“是誰這么大膽,敢打破我的東西?”
“少奶奶,這狗雜種就是那個夏小荷的兒子!苯竽锏靡獾奶鹣掳,指控著寧夏生。
歐陽妃鄙夷的看著寧夏生。
雖然她和南傲塵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但自從江大娘到江南找她,并告訴她府里發生的事后,她憤怒之心從未一天平息過。
她曾發過誓,就算南傲塵一輩子不碰她,她也絕不和人分享丈夫。
如今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雖然只是個十歲不到的孩子,但她可沒有半點同情心。
“原來,他就是那個賤丫頭的兒子?我回府都幾天了,還找不到機會治治那賤婢,她倒是先派兒子來給我下馬威了?”
江大娘猛點頭,“沒錯,少奶奶,其實我正想著要怎么教訓這小鬼給你出氣哪!”
歐陽妃陰冷的看著站得筆直的寧夏生,艷臉一沉。
“既然犯了錯,還有什么可想的?給我拿家法來,你就代替我,好好教教這個小鬼什么是南府的規矩!
早就將夏小荷母子恨到骨子里的江大娘欣喜若狂,連聲稱是,連忙拿了根粗棍子進來,對著寧夏生就是一聲大吼。
“臭小鬼,給我跪下!”
“不,我不跪,花瓶不是我弄破的,你不能處罰我!睂幭纳鷽]做錯事,雖然知道眼前就是南府的少奶奶,卻傲然的怎么也不肯下跪。
歐陽妃坐在大位上,扯著嘴角冷哼著。
“看來江大娘說的沒錯,單是看你這小鬼在我面前氣焰都敢如此囂張,你那個不知羞恥的娘,想必更是目中無人了。”
“少奶奶,請你不要一直侮辱我娘,我娘不是什么不知羞恥的女人,她人很好的,你是少奶奶,應該讀過很多書,不可以隨便說別人壞話!睂幭纳鷦C然說道。
讓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教訓,歐陽妃臉上一陣紅、白。
“好你個不知死活的臭小子,誰給你天大的膽,居然教訓起我來了?給我打,打到他閉上那張嘴為止!
江大娘接到指令,圓睜著興奮的眼,高高舉起棍子,毫不手軟的就敲在寧夏生的小腿上。
“你這小雜種,你也有今天,得罪了少奶奶,你是想找死,不想跪也行,等我打斷你這雙腿,還怕你不跪下?”
“我不跪,從頭到尾,我都沒做錯事,為什么要跪下認錯?”幾棍下來,寧夏生已痛得頭冒冷汗,但倨傲如常,怎么就是不肯低頭。
此時,一個激動的聲音傳來,“夏兒──”
大廳的騷動早已引起府里仆人聚集,原本在庭院灑掃的夏小荷,一聽到是自己的兒子闖了禍,更是在第一時間便跑到大廳來。
她驚懼的看著江大娘一棍棍不留情的打在兒子身上,心痛得就要滴出血來。
“不要打了!江大娘,我求你不要打了,他還小,這樣會打死他的!彼沧驳臎_上前,緊抱住兒子,對江大娘哀求。
“這個說謊的小賤種,花瓶明明就是他打碎的,竟然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而且還出言頂撞少奶奶,簡直罪無可赦,打死他又如何?全是他咎由自取。”江大娘氣喘吁吁的停下手,扭曲著臉道:“你這賤丫頭給我讓開,否則我連你一起打!
“不!”她怎么可能讓開?夏小荷死抱著兒子,不斷求情,“江大娘,如果夏兒得罪了少奶奶,我替他道歉,但花瓶這事,不如你讓我問問,夏兒不會說謊的,也許花瓶真的不是他打破的呀!”
“沒什么好問的,總之,我今天非讓這小雜種知道我的厲害不可。”江大娘再次揚起棍子!澳悴蛔呤遣皇?仗著有少爺替你撐腰,你以為我不敢下手嗎?”
棍子不留情的重重落在夏小荷身上,一次又一次,痛得她皺起小臉,卻怎么也不肯放開寧夏生。
“娘,你放開我,她要打就讓她打我好了,你別白白替我挨打呀!”寧夏生心疼自己的娘,又氣又急的想推開她。
“胡說,你還小,萬一有事那可怎么辦?娘拚得一死也要保護你!毕男『勺o子心切,就算身體痛得像要裂開一般,她依然咬著牙苦撐。
“但是,娘,我沒有打破花瓶呀!”寧夏生急得澄清。
“娘清楚你的個性,要你承認你沒做過的事,你是絕對不肯的,更別說要你道歉,娘都知道!苯竽锵率纸Y實,抱著兒子的夏小荷痛得快站不住腳。
“娘……”
“別說了,讓娘求求少奶奶吧!”
她強忍痛楚,抬眼看著坐在大位上的歐陽妃。
雖然沒見過歐陽妃,她也早就猜到歐陽妃必定長得花容月貌、國色天色,今日一見她大戶人家的氣質風范,還是不免讓夏小荷自慚形穢。
縱然知道歐陽妃對自己可能有所不滿,她還是試著為兒子哀求。
“少奶奶,求你明察秋毫,夏兒真是無辜的,他沒有打破花瓶的……少奶奶,求你大發慈悲,饒了夏兒吧!”
歐陽妃沒有說話,自從夏小荷沖進大廳后,她就像看到鬼似的,圓睜著杏眼,艷臉不斷微微抽搐。
她已經認出來,夏小荷就是當年被她狠心推到山崖下的女子。
她沒死?
她非但沒死,還帶了個兒子回來?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她是回來找她報仇的?
歐陽妃驚懼得全身微微顫抖起來。
不,當年她明明用絲巾遮住了臉,夏小荷不可能認出她來的,不可能……
見歐陽妃一臉嚴厲,夏小荷只以為歐陽妃是不喜歡自己,所以不想主持公道,她急得眼淚快要掉出來。
“少奶奶,求你原諒夏兒,他只有九歲,什么都不懂,有什么錯我代他承擔就是了,請少奶奶饒了他吧!”
歐陽妃猛地自位子上站起來,緊握雙拳。
看夏小荷的樣子,果然是認不出她來,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得盡快想辦法,讓夏小荷永遠消失才行。
她不能冒被夏小荷認出來的風險……
“江大娘,給我打,用力的打,這種不要臉的女人死有余辜,膽敢趁我不在,公然誘拐主子,連同她那個不知死活的雜種,都給我打死。”歐陽妃圓睜杏眼,陰狠的說著。
“你聽到了?夏小荷,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一朝得勢就以為雞犬升天,現在你是自討苦吃,怨不得人!庇辛藲W陽妃的話做后盾,江大娘下手更加狠殘。
再幾個重重的棍打,夏小荷已撐不住,吐出一口血來,腳一軟便抱著寧夏生跌倒在地。
寧夏生見狀,驚恐的自夏小荷身下掙扎出來,著急的搖著她大叫。
“娘!你怎么了?不要打了,娘吐血了,不要打了!”
眼見夏小荷已讓自己打到吐血,怕真的鬧出人命,心狠手辣的江大娘這才甘心停下來。
“活該,一個不守婦道的賤婢人人得而誅之,裝死也沒用,事到如今誰也救不了你,我看你就識相點,立刻滾出南府,省得再討皮痛。”她丟下棍子冷冷哼著。
見江大娘竟然停下了手,歐陽妃瞬時紅了眼,當著眾仆人的面,竟然抓狂了起來。
“你停下來做什么?我不是叫你打死這個女人嗎?給我打,再給我打!”
歐陽妃這股瘋勁,就算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江大娘也有些愕然,她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夏小荷。
“少奶奶,反正這賤婢已經剩半條命了,既然她已領教了咱們的厲害,還是趁這個機會,把他們母子倆趕出南府,讓他們在外頭自生自滅,省得臟了咱們的手。”
“我叫你打,好,你不敢是不是?我來!”
歐陽妃急喘著氣,走上前,拉開趴在夏小荷身上哭喊的寧夏生,拾起地上的棍子,高高舉臂用力打下去……
“住手!”南傲塵粗怒的吼聲,自門外傳來。
讓下人緊急通知前來的他,繃著臉,一把推開圍觀的仆人,跨著大步進入大廳。
眼前這慘不忍睹的景象,讓南傲塵瞬間赤紅了眼,他上前,憤怒的自滿臉驚訝的歐陽妃手中奪下木棍。
木棍上染滿了血漬,怵目驚心。
緊握著虐打他女人的兇器,盛怒的南傲塵禁不住全身顫抖,他使勁丟下木棍,對著歐陽妃粗聲咆哮。
“你這該死的女人!誰準你這么做的?”
歐陽妃看著怒氣沖天的南傲塵,妒恨之情溢于言表。
“你現在什么意思?趁我不在公然就和下人搞七捻三,你還有臉指責我?誰準我這么做的?就憑我是南府的少奶奶,難道還不夠資格教訓這個不知羞恥的賤婢?”
縱然歐陽妃振振有辭、義憤填膺,但憂急如焚的南傲塵卻無暇理會她,急匆匆的拉開哭泣的寧夏生,跪下身檢查夏小荷的傷勢。
南傲塵的舉動徹底惹惱了歐陽妃。
雖然他不曾和她圓房,甚至連正眼也沒瞧過她一次,但是她對他依舊有情,若非如此,她十年前又怎會為了他,聽信他人的話而犯下滔天大錯?
一片真心始終得不到回報,歐陽妃氣得渾身發抖,眼里泛紅。
“南傲塵,你太過分了,我回府都三天了,也不見你關心,如今居然在我面前這么在意一個犯了錯的下人,你……”
任憑歐陽妃潑婦罵街,南傲塵無心以對,他氣急敗壞的將氣息微弱、滿身是血的夏小荷翻轉過來,只見纖弱的她口吐鮮血、一身是傷,他驚得深吸了口氣,小心拂開她臉上沾著血漬的發絲,試著將揪心的痛楚隱藏住。
“南總管,給我請大夫,快去!”他命令。
一旁的寧夏生見娘親躺在血泊中,早就哭得涕泗縱橫,泣不成聲。
“娘,你醒醒呀!你可不能有事,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肯承認花瓶是我打破的就好了,娘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娘──”
“花……瓶?”南傲塵擔心的俊臉轉為鐵青,他瞇起眸,銳利的看著歐陽妃,不敢置信的問:“你就為了一只花瓶,將她打成這個樣子?”
盡管歐陽妃已經妒火燎原,但南傲塵冷厲的視線猶如刀刃,射得她一陣陣泛冷。
“是又怎樣?南府有南府的規矩,這小子做錯了事不肯承認,這女人甘愿代子受過,我不過是叫江大娘依南府規矩行事,難道我這個少奶奶還做錯了不成?”她還想替自己辯駁。
南傲塵視線更加寒厲,他咬著牙。
“歐陽妃,我知道你一向心胸狹窄、手段毒辣,平日你如何在府里作威作福,我都可以由著你,就連你無視我的命令,把這無知的蠢婦重新帶回南府,我也可以睜一眼、閉一眼。但如今你為了區區一只花瓶,叫這蠢婦對她下這么重的毒手,你這么做,跟殺人兇手有什么兩樣?”
“殺人兇手”四個字可是歐陽妃的致命傷,她結巴起來。
“話可別亂說……我堂堂一個宰相千金,叫手下教訓、教訓下人罷了……怎么可能是殺人兇手?”
南傲塵雙拳握得咯咯作響!笆遣皇侵挥心阕约褐。”
歐陽妃呼吸急促起來,她急著轉移話題。
“總之這一切全是這賤婢咎由自取,沒事生了個死鴨子嘴硬的兒子,我今日若不依府中規矩處罰他們母子,日后還拿什么來管理這百多個下人?”
“囂張的是你,以及你身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奴才。說到底,這南府的規矩是我所定,你就算是南府少奶奶,也由不得你任意妄為。尤其,你給我記住,夏小荷不巧正是我的女人,她今天就算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也永遠輪不到你來處置她!
南傲塵移開視線,看著奄奄一息的夏小荷,內心有掩不住的抽痛,他小心抱起昏迷的她。
“你──你有沒有搞清楚?我可是你南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當著這么多下人面前,你居然毫不給我留情面,就算她是你的女人又如何,我一樣有權利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
見自己堂堂一個少奶奶,竟讓南傲塵如此對待,顏面盡失的她,氣得臉紅脖子粗。
南傲塵耐心已經用盡,鐵著臉走上前去,對著歐陽妃一句句下最后通牒。
“不要威脅我,我忍你已經夠久了,你若敢再多說一句,信不信我不再顧及你爹的情面,你今天就給我滾出南府,回宰相府當你的千金小姐去!”
歐陽妃白著臉,張合著嘴,氣急敗壞的跺腳。
“好,南傲塵,為了一個鄉下女人,你居然這么給我難堪,想休了我?門都沒有,咱們走著瞧!”說畢,她怨恨的和嚇傻的江大娘一起走出大廳。
對寧夏生而言,大人們一連串的爭執他聽不太懂,他在乎的是夏小荷的傷勢。
“少爺,你看我娘有沒有事呀?”他沒一刻止住淚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的,娘一直提醒我脾氣別這么倔,我總是不聽,現在真的連累娘了,要是娘有個什么萬一,我……該怎么辦才好?”
看著傷重垂危的夏小荷,南傲塵深深斂藏住心中的波動。
“你不用擔心,只要有我,你娘不會有事的!
他穩穩抱著夏小荷,踏著大步離開大廳。
感受到手掌心黏膩的血漬,生平第一次,他對自己的話這么沒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