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么要陪你一道上街?”
勞用劻小小聲地埋怨,神色卻不敢凝重,就怕關(guān)蘭芷那一張絕美的面容再次“變臉”,那每每教他心驚膽跳。
“不是說過嗎?咱們倆是同鄉(xiāng)又是好友,一起上街又如何?”關(guān)蘭芷壓根兒不理會他的抗議,逞自往熱鬧的市集走去。“反正我不拉你出來,你待會兒也會讓人給拖出門,與其同那兩個酒肉朋友混在一塊兒,倒不如和我一道逛逛市集還來得實在。”
“還說好友呢,好友會讓我一夜未眠嗎……”他小聲地嘟噥。
街道兩邊的積雪讓陽光照射得閃閃發(fā)亮,讓他未眠的腫脹雙眼幾乎睜不開。
她倒好,昨夜四平八穩(wěn)地睡在炕上,當(dāng)然神清氣爽;而他就只能窩在椅子上,委屈地縮成一團,睡得全身酸疼無比,卻又敢怒不敢言。
“你老實說,你是不是覬覦本少爺?shù)拿郎,所以才一夜未眠??br />
關(guān)蘭芷倏地停下腳步廬量不大,但周圍擦身而過的人定然聽得一清二楚,嚇得勞用劻連忙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再說出什么駭人之語。
“你該不會忘了自己女扮男裝吧?”他把她拉到旁邊輕斥著。
天。∵@話若是傳出去,他豈非不用做人?而她老是告誡他不得說出她的身分,卻又語出驚人地自暴身分……他怕的不是被她責(zé)怪,而是怕眾人真把她當(dāng)男兒郎看待,他可就完了!
“我豈會忘廣她的笑似乎有點惡意。
“那你還這么說,是怕誤會我的人不夠多嗎?昨日的事我還不知道要怎么跟汝兄和吾兄解釋,你現(xiàn)下又折剩我,我……”也是會發(fā)火的!后頭這句話,他可是死也不敢說出口。
并非他膽小、無能才讓她給治得死死的,只是因為好男不與惡女斗,他才不與她一般見識。
可她總不能欺人太甚吧,再好脾氣的謙謙君子也會有受不住氣的時候!
“何必向他們解釋?難道你真以為他們是你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嗎?”關(guān)蘭芷冷笑道,順便拉開他的手。“明知道你要念書,卻老是拉著你上煙花之地,他們分明想耽誤你,難道你不知曉?”
天底下怎么會有像他這般老實之人!
“即使他們真是如此打算……你不也同他們一般?”這一句話,他說得更小聲、更心虛了。
他當(dāng)然不可能蠢到?jīng)]發(fā)現(xiàn)他們接近他的意圖,然而她呢?
她又哪點體恤他了?還不是照樣找他上街,存心不讓他碰書本。
“我和他們不同,你別拿我同那班鼠輩比較!”關(guān)蘭芷不悅地擰起柳眉!拔艺夷闵辖,是因為我許久沒回京城,想四處去看看,而且我上市集買幾件衣裳替換,這又不對了嗎?”
“對了,我一直不見你的包袱……你……”勞用劻這才恍然大悟。
她身上就那么一套衣袍,確實需要再多上幾件以供替換,尤其看她的打扮就知她定是名門之后,想要再置個幾套衣裝也不成問題。
“我是京城人,先前外出游玩了一年,原本打算要回家,于是把身上累贅的包袱全都送人,所以我現(xiàn)下才沒衣裳可換穿!彼漤谎郏掷^級往前走。
“那你回家不就得了?”他趕緊跟上去。
這話可沒說錯,明明自家就在這京城里,她為何不肯回去?
“因為我不想回去,你管得著嗎?”關(guān)蘭芷回身睞著他。
“自然是管不著……”可她已經(jīng)造成他的麻煩。
“不回家總有個原因吧?”勞用劻又問。
“我不想說成不成?”她冷哼一句,逕自往街尾走。
“可你說咱們是好友,倘若你有心事,我可以為你分擔(dān)…”
勞用劻慌慌張張想跟上她的腳步,可她卻自顧自地往前走,絲毫不理會他的關(guān)切,氣得他大吼:“你至少得告訴我,你姓啥名啥住在哪兒吧!”
關(guān)蘭芷又走了幾步才轉(zhuǎn)身瞪著他。“我昨天不是說過了嗎?”
這男人可真是與眾不同,和她都一起過了一夜,居然連她的名字也記不得……她該夸他對自己沒有非分之想或是罵他蠢?真不知道以他不中用的腦袋,到底是怎么考中舉人繼而上京赴試的。
“難不成你真叫作籃子?”他頗為驚訝地道。
這大戶人家取的名字可真是非同凡啊……
“蘭芷!蘭花的蘭,芷若的芷!”她抬高香腮,擰眉怒瞪著他。“勞用劻,本少爺姓關(guān),家住北京城,這樣夠不夠詳細(xì)?”
他可真會激怒她月北京城并非她所愿,她根本不想回王爺府,但她卻不得不回來,心情已是一團亂,倘若他再滿口廢話…別怪她拿他出氣!
“關(guān)蘭芷……”他細(xì)細(xì)咀嚼這個名字!昂妹
“當(dāng)然是好名字,是我爹取的自然好!彼漤谎,轉(zhuǎn)身逕自往胡同里鉆。
這里是她的地盤,這些街道她熟稔得仿若自家庭院一般,哪兒有繡坊、哪兒有布莊她一清二楚,壓根兒不需向人問路;反倒是他,外鄉(xiāng)客一個,倘若她就此拋下他,不知道他是否找得到回客棧的路。
“等一下你……”
眼見她突然跑了起來,市集人多,她的身材又纖細(xì),在人群里頭鉆得可容易了;但是他不同,他挺拔的身軀在這地方根本不能前進自如?
一眨眼的工夫,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她該不會是故意的吧…、、·天底下怎么會有她這般野性子的姑娘家?出言不遜、咄咄逼人便罷,威逼脅迫、狠聲劣語全都搬出籠了,現(xiàn)下居然還把他丟在人生地不熟的街頭,她不知存的什么心?
他應(yīng)該沒得罪她,不過記不得她名字罷了,也犯不著如此惡整他,如今擺明是把他丟在這兒出糗,天哪!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竟會惹上這個大麻煩?
真不知道她怎會有這般古怪的性子,完全不似時下的女子那般端莊秀麗,身著男裝又滿口穢語,姿態(tài)高傲又放肆不羈……遇見她,算他倒了八輩子的楣!
勞用劻在心里暗咒幾聲,也顧不得前方?jīng)坝康娜顺保匠鲭p手開始撥開人群,左推右擠,不一會兒果真見著那身穿華服的身影。
雪青色的馬甲……沒錯,就是她!
那身影只距他沒幾步遠(yuǎn),他的手一抓……
“大膽!你是什么人?居然膽敢碰觸貝子的貴體?”一聲怒斥從旁傳來。
勞用劻的手才搭上前方那人的肩,便有一股力道撥開他的手,而那人轉(zhuǎn)過身來,他才發(fā)覺“他”不是“她”,因為他所碰到的人可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難不成這京城里頭都住了大富人家,要不然這上等華服怎么會有那么多人穿?這雪青色的馬甲分明是關(guān)蘭芷所穿的,怎么眼前這名男子也穿了一模一樣的馬甲,害得他認(rèn)錯人。
“真是對不住,我認(rèn)錯人了。”他躬了躬身打算離去,可走沒兩步便讓人給拎住衣領(lǐng),架住雙手。
“我……道過歉了!彼雷约赫J(rèn)錯人了,而且也道過歉,難道這樣還不夠?
“大膽!你可知道你錯認(rèn)的人是誰?”兩旁架住他看似隨從的人斥道。
“不知道……”他當(dāng)然不知道,他又不是京城人,怎會知道這人到底是誰?不過看他身穿華服又有幾名隨從陪伴,相信他的來歷定是不小。
“這是雋清王府的忠堂貝子,你居然不識得!還敢拿你的臟手碰貝子的肩,你該當(dāng)何罪?”隨從大聲喝斥著,弓l來旁邊的路人圍觀。
“罪?”勞用劻努力地想了一會兒,緩緩地道:“就我所知,大清律例似乎沒有這一條罪。”
大清律例每條每款他都記得很清楚,想嚇唬他可沒那么簡單。
“大肛刁民,你以為你是誰,居然搬出大清律例?你可知道在這北京城里,我家貝子就是律例!”彷若失了顏面,隨從的聲音不禁又大了一點。
“貝子就是律例?貝子要造反了嗎?”勞用劻有意無意地諷道。
“你……”聽見周圍傳來的竊竊低笑聲,隨從一時語塞。
而始終未發(fā)一語的靳忠堂面子幾乎掛不住,大吼一聲:“給我打!”
他可是王爺府的貝子,何時丟過這樣的臉?
而那窮酸書生不過是一介草民,居然敢對他無禮,還出言不遜,不給點教訓(xùn)不行…。
“慢著,這人可也是舉人身分,貝子說打便打,豈非不把萬歲爺放在眼里?”一道刻意壓低的嗓音傳來,適時地?fù)跸驴炻湓趧谟脛辽砩系臒o情拳頭。
勞用動抬眼,驚見關(guān)蘭芷翩然到來。
原來她并沒跑太遠(yuǎn),只不過在附近晃晃罷了……他心下一陣欣喜,隨即又轉(zhuǎn)為擔(dān)憂,她一個姑娘家,盡管出身名門,也不該如此大膽地與貝子對上;這種事情可大可小,倘若這貝子蠻橫不講理,那么她一個弱女子,可應(yīng)付不了他們一群彪形大漢。
不過,見她挺身而出,他除了意外,還欣賞她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勇敢。
“你……”靳忠堂直盯著她,感覺似曾相識!澳闶钦l?”
“貝子何必管我是誰?與其知道我的身分,倒不如先知道他是誰!标P(guān)蘭芷將勞用劻自一干隨從手中拉出,惡狠狠地瞪視著靳忠堂。
“他好歹也是通過鄉(xiāng)試的舉人,來到京城是為了明春的會試,而貝子卻想加害于他,這不是輕蔑了萬歲爺嗎?”
靳忠堂瞇眼打量她半晌后,怒眼掃過看熱鬧的人群,惱怒地吼道:“還不走!留在這里會人現(xiàn)眼嗎?”
語畢,一干人隨即消失在熱鬧的街。
勞用劻雙眼直鎖在她身上不解地問:“你既是京城人,應(yīng)該知道那位貝子的來歷,你偏又和他對上了,往后...
位高權(quán)重之人多矜傲,倘若讓忠堂貝子知曉她為女兒身……
“若因此在京城待不下去,屆時再說!标P(guān)蘭芷微微笑道庫著他的手便往胡同里頭走。“我還要買衣袍呢,咱們走!
“你身為女子怎么能隨意牽男人的手?”勞用劻想甩開她冰涼的小手,卻被她抓得更緊。
不知怎地,她的手明明凍得很,他卻覺得仿若有一股火從她的手往他心頭竄,燒得他心慌意亂。
“你真是啰唆!”關(guān)蘭芷啐他一口,依舊不放手地拉著他往前走!叭绻话涯阕ダ我稽c,待會兒又走散可怎么好?京城這么大,天知道你會不會又倒楣地誤認(rèn)某位貝子貝勒,再上演一出好戲?”
“還不都是你害的!”勞用劻忍不住嘟噥抱怨。
她……她把手抓得這般緊,活像男人對待女人一般……她該不會把他當(dāng)女人看待吧?
雖說他是個文弱書生,可好歹也是個男人,應(yīng)該不會讓她有這種錯覺吧。
“是,所以我現(xiàn)在牽緊你的手,就是不想看事件重演!标P(guān)蘭芷答得理所當(dāng)然。
勞用劻無語對蒼天,更無從解釋這心頭有些難受的悸動是什么……
和她在一起時時都有驚奇,但這樣也沒什么不好,她這個人雖然驚世駭俗了些,還算是心地善良,起碼她能不畏權(quán)勢,挺身幫他。
這就夠了!
“怎么樣?好看嗎?”關(guān)蘭芷換上新衫后轉(zhuǎn)了一圈問道。
“仔看。”
勞用劻雙眼自書本移開,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再用力地點了點頭,慶幸她還有這么一點像女人;遺憾的是,她身上穿著的仍是男裝。
“真的好看?”關(guān)主芷挑眉輕問著。
“嗯”
輕描淡寫回了一句,他再次埋頭書本里,壓根兒沒發(fā)覺身著紅棗色衣袍的關(guān)蘭芷正一步步逼近他。
她一把抽走他的書本,再遠(yuǎn)遠(yuǎn)地丟到炕上頭,存心不讓他溫書。
“千般風(fēng)流,萬種繁華,皆不過是過眼云煙罷了,你看得這般人神作啥?”她擋在他的面前,硬是不讓他移動身子去拿回書。
“你說的也沒錯,但是寒窗苦讀十年,為的就是要進士及第,求得功名好侍奉娘親!
勞用劻不覺又嘆了一口氣;她要上街,他便陪著她上街,她要換衣袍,他也由著她拿屏風(fēng)擋在兩人之間,而且還不動歹念地目不斜視;她要如何便如何,而自己不過想讀書,也犯著她了嗎?為何她總不讓他好過?
“官場似虎,宦海無涯,等你一腳踏進去之后,你就會明白官場到底有多險惡!标P(guān)蘭芷笑得極淡。“像你這般老實心軟的性子,我只能說……你不適合當(dāng)官!
以她在宮里來去所見,所論斷之事從未錯過。
勞用劻的性子好到讓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住進他的房里,甚至奪了他的炕,還不讓他讀書,他依舊不動怒……這種個性極好,卻不適合在朝為官。
他肯定會讓人欺負(fù)的!
‘如今是太平盛世,官場豈如你所說這樣可怕?”他倒是樂天得很!澳镉H供我苦讀,我沒道理因你一言就放棄,你甭說了!
“到時可別說我沒勸你"
關(guān)蘭芷冷哼一聲,走回炕邊撿起他的書本丟還給他。
“多謝姑娘忠言!比绻梢圆粊泶驍_他,他會感激不盡哪!
關(guān)蘭芷聞言,臉色一凜!拔也皇钦f過不準(zhǔn)你這樣喚我嗎?倘若隔墻有耳讓我的身分泄露出去,有你瞧的!”
勞用劻倏地抬眼,見她又翻臉,不禁暗嘆一聲。
她心里頭到底在想些什么?好好的姑娘家不當(dāng),偏要扮成男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