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味道混著血腥味,讓她目前無法完成伊夫人交付給她的任務,為了想讓她的「試聞樣本」盡早康復,所以紫緹告訴自己,她是「被迫」來照顧伊獅的。
鮑伯肯?朱禮那三刀,一刀在左脅,一刀在右上臂,一刀在左大腿,當然,他最想做的,是一刀直刺心口。
但他畢竟沒這個膽,「三刀六眼」已是煞道盟所能做出最大誠意的讓步,倘若他真敢殺了伊獅,雖然伊獅事先交代不許手下為他報仇,但別說他那讓人頭疼的撒旦豹子老弟,光是江湖中大大小小數不清,四處潛伏著的黑幫兄弟,就夠讓他們寢食難安的了。
敢和「伊家四獸」公然為敵?
無疑是在自掘墳墓!
就算他真的想要這四只野獸的命,也得采用暗殺的陰溝老鼠手法。
那天紫緹昏倒過去,事后據那些為她整理房間的女傭的轉述,都說伊獅全身是血還不許別人碰她,硬是固執地先將她抱回房間,才肯讓船醫替他縫合傷口。
聽說在他抱著她走回房間時,旁若無人地經過賭場、越過了餐廳,他的血不斷滴淌在他們兩人身上,一路上嚇昏了不少嬌貴女客,而鮑伯肯?朱禮則是乘隙領人撤走。
船醫來得很快,想來在這「伊家四獸」身旁做事,早有必須隨時上陣的心理準備,醫生讓人在最短時間內將伊獅的房間改裝成開刀房,探照大燈、消毒刀具、縫肉針線、消炎藥品一件不少,傷口傷及筋骨血脈,要縫合可是個大工程。
隔日清晨,紫緹是自己的床上醒來的。
她倏地坐起身,心臟跳得飛快,因為她看見自己滿身的血,直至她弄清楚血不是來自于她后,她瘋了似地跳下床打開門沖進伊獅的房里。
他房里昏昏暗暗的,案頭只留了盞小燈,他的臉色很糟,像頭失血過多、虛軟無力的獅子,一點都不像她熟悉的伊獅。
紫緹輕手輕腳地掀開他身上的薄被,除了三處綁縛著紗布的傷口外,他什么也沒穿,就像他們初次見面時。
見多了也習慣了,她已沒了初見時的震撼與不自在。
很怪,他們之間明明什么都不是,卻彷佛早已熟透了彼此。
她輕手輕腳將被子拉好,接著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那粗熱的鼻息告訴她,他確實還活著,這讓她不禁松了口氣。
她將被子微微拉低,側著臉頰貼上他的胸膛,這是他們之前為了找出「動情」的成分時會做的動作。
她閉著眼輕輕嗅聞,卻只聞得到他的味道,混著血腥。
紫緹臥枕在他的胸上,聆聽著他規律的心跳聲,怦怦!怦怦!讓她覺得很心安,她就這樣安靜的聽著,直到太陽躍上海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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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回想起來,伊獅不禁要將那天清晨他乍醒時看到的那一幕,視做是幻覺。
幻想著那不馴的,曾經和他在花房里玩老鷹捉小雞,整天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少女,曾柔順地枕在他胸口上,將她白皙的小手放進他黝黑大掌間,用耳傾聽著、擔心著他的心跳會不會突然停止。
這一定是幻覺,他告訴自己。
坐在床上,倚著靠枕的伊獅,一雙獅眸佯裝盯著電視,卻是用眼角余光偷覷著那個穿著休閑服趴在地毯上,晃動兩只纖足,將鎳幣堆成一個小塔、一個小塔的紫緹。
他之所以會將那天清晨的回憶歸諸于幻覺,是因為自他清醒之后,她對地上那堆錢的注意力,始終是該死地遠勝于對他的。
他死不死,他活不活,和她似乎沒有半點關系。
「我想吃蘋果!」伊獅指著床畔的水果籃說。
「自己動手拿!棺暇熇^續著堆錢塔的動作,連頭都沒有回。「你手又沒斷!
「妳幫我削皮!」
他在語氣中注入了不悅,其實他一向不愛麻煩人的,卻想在這該死的女人身上,得到一些些優惠。
「我不會!」她拒絕得很是干脆。
「妳為什么不會?」他瞪大獅眸,「妳是女人耶!」
「誰規定是女人就得會的?」
她懶懶回首,像野貓一樣用斜眼睨他。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劈哩啪啦閃著耀眼火花,不是天雷勾動地火的火花,而是想置對方于死地的火花。
她討厭他,而且她從不掩飾。
他就知道,那天早上他看到的,純粹只是幻覺。
她一點都不喜歡他,一點、一點、一點也不!
僵持了好一會兒,他堅持不肯先移開視線,她只是無所謂地聳聳肩轉回身,繼續堆她的錢塔。
雖是她先行退開,他卻只有窩囊而沒有勝利的感覺,她的動作讓他感覺到,自己像個沒事找事、嚷著要糖吃的壞小孩。
在戰役里,先行撤陣的并不代表輸,撐到最后的也不代表贏,她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
想到這里,他只好悶悶不樂地捉起一顆蘋果亂啃一通。
片刻后,他又忍不住打破了寧靜。
「妳到底在玩什么?」
「數錢!
他哼了一聲,想起賭場經理告訴他的事。
經理向他提起在他受傷的這幾天里,這女人由第一天的攪局變成連續幾天的沉迷,那幾臺吃角子老虎幾乎快貼上「向紫緹專用」的標簽了。
賭場經理也曾和他解釋,他們曾試著讓她多贏點錢,但機器畢竟不如人工放水容易,她前兩天曾經大贏,后來卻變成小輸。
她輸時很心疼、很心疼,活像是被人剝去一層皮,但她很有骨氣,除了自己贏來的錢,經理勸她用伊獅的名義簽帳下去翻本,都讓她給拒絕了。
伊獅沒向經理多說什么,他當然也知道她有骨氣。
想賺錢與其去求那幾臺機器,還不如削個蘋果給他吃,對他撒撒嬌,不論她開口要多少,甚至是一艘船他都不會小氣,但她并沒這么做,因為她不屑。
他知道她一直很在意他是黑道出身。
尤其她認為她父親就是毀在他們這種人的手里,加上她又親眼見到他身上那代弟受過的「三刀六眼」。
在她眼里,黑道的人都是不講道理的獸,而她,厭惡野獸!
她并沒有發現,現在在她面前,他已經盡量壓抑著說臟話的沖動了。
有幾回,他為了強行壓下那幾句「媽的」、「干XX」和「操」,不禁咬傷了舌頭。
她并不知道,他卻清楚,自己已經為她動了真情。
假使百煉鋼能成為繞指柔,假使火爆獅能成為豢養畜,那只能有一個原因,一個叫做「愛情」的原因。
可他弄不懂她的想法,也不知該如何了解,更不敢直接問她,對于愛情,他的程度比個幼兒園生都還要不如,有的時候她好像很在乎他,可更多的時候,她看著他的表情叫做「厭惡」。
他不是身經百戰的伊豹,也不是為著成全自己的情愛,而披荊斬棘、勇往直前、神鬼無懼的伊婕,在愛情的國度里,他像是頭披著兇惡外衣,卻沒有膽子的獅子。
因為她,他覺得自己好像成了「綠野仙蹤」里,那只希冀獲得勇氣的獅子。
他甚至不敢問她對于他的感覺,因為他會害怕,害怕會受傷。
害怕受傷?
伊獅掀唇冷笑,下意識瞄了眼身上道道的傷疤,從小到大,他從不知道自己也會有怕受傷的時候?事實上,在認識她之前,他也真的是天地無懼的,但他所有的逞兇斗狠經驗都沒告訴過他,該如何面對愛情。
他大口大口地啃著蘋果,其實只是想遮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嘆氣聲。
好半天后,紫緹終于將錢分成了九大塔及三小塔,然后才坐直身子。
她咬著唇瓣思索,早知這樣,昨天和前天就不去玩了,連這些碎零角子在內,她原本已贏得七萬五千六百七十二美元,但到了昨晚,只剩下兩萬五千三百二十七美元了。
她猶豫著今晚還要不要再去賭?
若去了,又是輸怎么辦?
可若不去,這些錢又哪夠還爸那三千萬臺幣的債哪?
她想翻本,她要翻本,卻又怕前功盡棄。
紫緹思考了很久才突然覺得房里好靜,電視早關了,而后頭那只獅子卻是毫無聲音。
她回過頭,看見他坐在床上,床中央放著水晶盤子和幾顆形狀奇怪的蘋果。
紫緹好奇地起身踱近床邊,這才發現會覺得奇怪,是因為它們都被削了皮,不過說削了皮也不對,正確的說法是,它們連果肉都快被削光了,甚至還能看見果核。
一個呈I字型,一個呈T字型,一個是多角型,還有一個上頭紅艷艷的,她仔細一瞧,才知是他的血染上了果肉。
他的手果然只能拿砍人大刀,而非水果小刀。
她沒阻止只是輕蔑地看著他,「你在做什么?」
「既然妳忙……」伊獅皺緊濃眉,努力和掌問的頑劣果實奮戰,「我削給妳吃!
「你認為……」她瞪著那些之前名為「蘋果」的怪物,「這種東西有人敢吃?」
「為什么不敢?」他斜睨她一眼,「妳去喊賀勻來,我讓他吃給妳看。」
紫緹嗤哼一聲,在床沿坐下,隨手拿起個尚可入目的果子啃了起來。
喊賀勻來?
就算他讓賀勻吃的是大便,賀勻八成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拿起來就吞。
算了,難得「伊家四獸」之一愿意替她親自「操刀」,她就將就點吧。
「干嘛只削蘋果?」她瞄了眼水果籃,「還有那么多的梨子!
伊獅抬頭瞄她一眼」「兩個人時不能吃梨!
「為什么?」她滿臉迷惑不解。
「分梨……」他皺著濃眉,表情正經,「代表著『分離』!
「迷信!」
不但迷信而且無聊,他和她非親非故,遇上他總沒好事,若真能因此而分離,豈非美事?
紫緹伸手到籃子里撈出一只梨,再奪過他手上的水果刀,雖然她不常削水果,但至少比他只會削手來得強。
她將梨子削妥,雖然坑坑巴巴的活像月球表面,但至少果肉還在,然后她將梨子對切成兩半,挖掉果核,遞給他半個。
伊獅沒有伸手去接,只是皺眉問她:「妳想贏錢是為了妳父親?」
「不然你以為呢?」她抬高下巴瞄他,臉上有著明顯的挑釁。
「誰知道?」他聳聳肩,「也許妳只是突然發現自己的天賦,想當個一代賭后!
她沒有笑。
「不管我的目的是什么,你們賭場應該不會拒絕客人上門吧?」
「當然不會,既然開門做生意,就不會拒絕人家上門來送錢。棺材女……」他那雙獅眸淡漠的看著她,「給妳一個忠告,想賺到足夠為妳父親還債的錢,妳應該轉戰輪盤或是撲克牌,光靠吃角子老虎?我怕妳至少要有幾年都得在船上混吃等死。」
「臭獅子!你管我!」她頂了回去。
伊獅回哼一聲,「我猜,那是因為妳只會玩這個吧?要不要我教妳幾招別的?」
「不要!」紫緹毫不考慮搖頭拒絕,「我要憑自己的本事!
「棺材女。」他瞥了她一眼,不確定的語氣中似乎含著試探,「妳這么急著想替父親還債,其實是不想再守在我身邊,不想再為『動情』傷腦筋?不想再面對我?」
「沒錯!你有你的日子,我有我的生活,這陣子我彷佛身處另一個世界,我渴望地、迫切地想要回到原來的世界里!
這話是告訴他,也是告訴自己,她表情鎮定,但內心里卻因著一種莫名的情緒而微有緊繃。
「難道……」他瞇冷獅眸,眸底閃爍著危險的光芒,「我身邊難道就沒有一點,值得妳留戀的東西?」
紫緹微愣,因著他奇怪的問句,以及那雙閃著威脅的眸子。
「那當然!」
當然……是騙人的,她心底有個小小的抗議聲音,但她卻不允許自己傾聽。
伊獅不再開口,雖然他看著她的熾烈眸光,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想將她燒成黑炭的惡火。
他伸手奪過她手上的半片梨,毫不考慮三兩口便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