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著的人不只戚寧遠一人。
一向自負自狂的戈爾真,因為自責沒有救活區可佟,整個人迅速地憔悴下去,原來就不好相處的脾氣更加暴躁易怒,像頭在油鍋里煎熬的猛獅。
他鎮日守著戚寧遠,“不歡石谷”也不回,心愛的木材更是不聞不問,只是坐在船頭,陪著戚寧遠吹風淋雨。
“我快要瘋了!彼{非像沒頭蒼蠅般地亂跳亂叫。身上的金鎖玉佩叮當作響,更添煩躁之感。
一個活死人已經夠讓人郁卒的了,還有人來湊熱鬧,他好想打人喔!否則他遲早會變成跟他們一樣病態。
“稍安勿躁。”海棠逸的穩健擔當,在這節骨眼上更形珍貴。
“還說?你這句話聽得我耳朵長繭,鼻子發酸,拜托你來點新鮮的吧!”要他無所事事地耗在這艘船上,他會發霉發臭!然后所有的美人就不要他了。這怎么能不讓人焦急!
“大哥應該快回來了。”守在這里,是因為有獨孤吹云的命令,也是因為兄弟間的情誼。
“老大還是神秘兮兮的,要去哪里,起碼該讓我們知道,我們才不會憑空猜測,胡思亂想啊!”要擔心的人那么多,趕明兒個他漂亮的頭皮不會冒出白發來才好。藍非坐在船舷邊緣哀聲嘆氣地。
“沒人要你天馬行空胡猜,是你自己無聊!”
“我擔心啊!”藍非嚷嚷。說完,發現自己不小心吐露了心聲又倔起臉來!罢J識你們這些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一個個輪流出狀況,害我依紅偎翠的機會大大減少,你們于心何忍?”
海棠逸睨他一瞥,也不管藍非講得口沫橫飛。
“死鴨子嘴硬。”明明他比誰都在乎這群朋友,一張嘴就是不肯松動分毫。
“他到底去了哪里,你是老大的影子一定知道的。”藍非尋根究底和耍賴的頑固萌芽,開始死攪蠻纏。
海棠逸沒能說分曉,戈爾真急躁的吼聲喊得所有的人俱是一驚——
戚寧遠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眾人一搬動他,大口大口的鮮血便“咕嘟”地從他晦暗的唇溢出,狀甚駭人。
石桑桑拼命地用帕子擦拭,卻止不住血,一顆心糾得幾乎要蹦出口。
“別動他!”戈爾真殺氣騰騰地大喊!八艚Y攻心,怒氣燒灼了脾肺,先讓他躺下來再說!
戈爾真掏出從不離身的金針,渡向戚寧遠的周身大穴。
“死了個區可佟,他不會重蹈老大的覆轍吧?”藍非已經想到未來的事了。
也難怪他心有戚戚焉。除了剛愎自用的獨孤胤之外,群龍五人感情甚篤。六人之首的獨孤吹云曾為情遠走天山八年,他可不想讓類似的事件再來一遍。
男人的青春雖長,可也不能拿來隨便糟蹋呀!
“你就凈會想些有的沒的,閉上你的臭嘴!备隊栒嫒滩蛔『鹚。
“誰的嘴臭?整天垮張丑臉的人才臭!神仙難救無命人,救不活一個人就值得你要死要活的,笨蛋!”有反應了!還不算無藥可救。
“你找死?”戈爾真眼看要跳起來揍人,這種侮辱可不是打上一拳兩拳能氣消的。
“剛剛死氣沉沉的人是誰。俊彼{非也卷起袖子準備“運動”。
“你的激將法已經奏效,可以了!焙L囊莩雎曂醒胍徽尽!白韵鄽垰ⅰ钡膽K劇他絕不允許發生,這兩個不知輕重的家伙真要卯起來,肯定會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才甘愿停手。
明明是擔憂嘛,一句話就可以說明的事,藍非就喜歡兜上一大圈,雖嫌羅嗦些,也是他可愛的地方。
“燈不點不明,這王八蛋就該有人來潑他冷水才會清醒。”藍非摩拳擦掌!八傺b一臉病慷慨的死樣子給我看,本公子鐵定一腳把他踹到冰海去洗腦袋!
“你先吃我一腳再大放厥詞吧!”一旦復活,戈爾真是絕對的行動派,硬直的腳不由分說地朝籃非踹去。
“你當我笨得不懂舉一反三,讓你踢著我玩?”他可是金枝玉葉耶。
一個跑,一個追,先前沉重的迷思氛圍全讓這對寶給打散了。
“你們還鬧,大哥回來了。”對獨孤吹云的身形,海棠逸最熟悉不過,遠方雖然只是個黑點,雀躍企盼之情已經掛在他的臉上。
獨孤吹云來得迅疾無比,像弩箭般飛來。然而緊跟在他身邊的兩人也不賴,前前后后,眨眼聞衣袂飄颯地已來到眾人面前。
看著正扭打成麻花狀的藍非和戈爾真,獨孤吹云呆愣了半天終于找到聲音:
“你們——也玩夠了吧!”
保有赤子之情是好,但是,這兩人互斗的次數也太頻繁了。有空,他要找點事分開兩人不可!
“老大!
“龍頭!眱扇擞樣樢煌雎。孰料,又一同松手,接著互瞪一眼,手動不得,比誰的眼珠子大總不犯法了吧?
獨孤吹云暗自搖頭!斑^來見見郭先生。”
只見這位郭先生布衣布履,玉樹臨風,頭戴烏紗巾,華彩四溢令人眩目,單鳳眼瑩晶生光,如仙人謫凡,風華貌美。
天下居然有這等不凡人物!藍非不由咋舌。他雖然不以自己絕世的容貌自傲,卻也沒想過世間竟有人在氣度上更勝他一籌。不過當他看見站在后頭低垂著頸子的姑娘時,卻是倒抽一口冷氣直往肚子吞,半天說不出半個字來。
他打長眼睛沒見過這樣……丑的姑娘……不入眼到他眼珠子都會凝固。
感覺到藍非單刀直入的眼光,無鹽瑟縮了下。
“這是小徒,復姓申屠,字無鹽,還請各位壯士多照顧指教才好。”郭問字句一吐,謙沖自牧之風立現。
“不敢!”群龍還禮于他。正是所謂“英雄惜英雄”。
“在下郭問。”他全無架子,自報姓名。
眾人相覷,滿是難以置信。
“別懷疑,就是他。”獨孤吹云替大家釋疑。
郭問。曾高居國師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太祖洪武建國以來半人半仙的絕頂人物,在平百姓的眼中他根本是神化了的人物。
據說他善于六韜縱橫,山醫命相卜,無人能出其右,但是就在榮華加身的同時卻如煙般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向何方,行蹤成謎,如今卻在這里出現了。
“不知病人在何處,我想先看個究竟!毙断埋祖溄唤o無鹽,郭問一心牽系著此行的目的。
“請隨我來!豹毠麓翟坡氏茸哌M船艙,眾人也跟著一涌而入。
床上的區可佟蓋著被褥,臉色依舊蒼白。
無鹽動作俐落地端來凳子讓郭問坐下,然后立即打開了不離手的藥箱。箱中軟扣一扭分成四瓣,攤在桌面。其中各式藥材均用瓷瓶分裝,密密麻麻的格子,做了最適切的分配,下端,是閃閃爍光的銀針。
這么精巧的裝備,讓眾人嘆為觀止。戈爾真也是醫者,更是雙眼如炬,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郭問的一舉一動。
人都死了三天如何能起死回生呢?他存疑。
郭問端凝區可佟的五官,掐指細算。
一時間,靜默取代了所有的呼吸,就在這時候,石桑桑扶著顛顛倒倒的戚寧遠闖了進來。
“你們想對她做什么?”野獸似的叫聲,為了紅顏憔悴的倦容,教獨孤吹云看紅了眼。
“三弟,先別急,郭先生正在設法讓區姑娘活過來。”
“活過來?”戚寧遠重復低喃,撐不住重心地倏地打滑,險些栽倒。
石桑桑趕緊按下他落坐。
戚寧遠渙散的眼神集中了。即使是再渺然的希望,也在他枯萎的心燃起了絲微微火花。他瞪大了眼,無法言語。
看到戚寧遠的模樣,石桑桑心中又苦又酸,卻沒個著處。
“這位姑娘命不該絕,可惜拖過三日,在下也無把握能救得回她的魂魄!惫鶈柌祛佊^色,做出這等結論。
“大師……”戚寧遠痛徹心扉,只覺眼前一片黑暗,短如煙花的希望立刻化為烏有了。
“……值得慶幸的是,這時節的冷度保存了她身體的完整性,或者仍有一絲希望也說不定!遍]目凝思的郭問喃喃自語。
“你一定要救活她!”戚寧遠沖到他面前。
“當然,我已經拿了吹云兄的‘定金’,不全力以赴怎行?”他瞅了群龍一瞥,又看看垂首的無鹽,飄逸地笑了。
他這一看毫無敵意,卻教眾人脊背上全竄起一陣涼意。
我的媽呀!他們的老大不會答應人家不該答應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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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心中存疑,郭問和無鹽的到來,也讓眾人略略放下心中大石。
“老三,你去好好睡一覺,也許等你醒來,區姑娘就有意識了也說不定!豹毠麓翟瓢牒弪_半威脅著。
“大哥……”
“就沖著你叫我一聲大哥,去吧!”黑色的眼,烙入戚寧遠受創的模樣,讓獨孤吹云倍覺不忍。
“怏滾啦!別杵在這里礙眼。”戈爾真見他有些松動,附和一聲。
“要讓一個笨蛋開竅真不容易。”藍非嘟嚷著。“他那毫無生氣的樣子,教人渾身不舒服!
“你不會是替老三心痛吧?”戈爾真一矢中的,說中藍非的想法。
“哼!自作孽不可活,他活該受折磨的。”口是心非仍是藍公子的本性。
“既然把自己的兄弟貶得一文不值,那你干么還賴著不走?”
“要你管!”
獨孤吹云揉著疲憊的額,輕喊:“你們兩個……唉!”
藍非分身乏術,望了眼走遠的獨孤吹云,他這才想起還有重要的事沒問清楚。
究竟他跟郭問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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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轉眼又過,群龍幾乎將戚寧遠的船當成自個兒的家,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耗在上頭。也幸好這艘三桅船寬敞舒適,晚有漁唱,晨有晨星,吃食佳釀一項不缺,日子倒也不難過。而當家作主的戚寧遠哀莫大于心死,對一切視若無睹,由著眾人去了。
幾天里,郭問足不出戶,所有的需要都由無鹽出來傳達。
戚寧遠沒日沒夜地守在艙門口,鎮日瞪著那扇門發呆。不消說,數天下來已不成人形。
所有的人也放棄了勸說,他們的心情也一般沉重。
這天,難得移開的門終于動了。
戚寧遠最先跳起來,他激動得臉頰抽搐著,發腫的眼必須瞇了又瞇,才能看清前面的景物。
數天不見的郭問也是滿身疲累的神色,光潔的下巴全是參差的胡渣。他面向獨孤吹云,坦率一笑:“總算不負所托!”
“感激不盡!”獨孤吹云長長一抑,銘感五內的恩情盡在這拱手禮中。
郭間含笑,等于收受了獨孤吹云的大禮。
戚寧遠聞言,斂眉顰目,深深彎下了腰。
“晚輩欠你一個人情,今生今世只要前輩有所差遣,水里來火里去,萬死不辭!”
“言重了!小道我和區姑娘算是有緣,戚兄弟不用客氣!彼雌輰庍h。
“郭前輩!我……可以進去看她嗎?”戚寧遠的迫不及待完全展現在焦急言語中。
“當然!
戚寧遠取得許可后,只見身形一閃,人已不知去向。
幾天不曾進入的船艙幽邈地蕩著藥草的余味,區可佟側著消瘦了的臉蛋面對窗口。
戚寧遠那么害怕,害怕郭問的話全是哄他的,他的腳步躊躇了。
或許只是一瞬間,但對他已經發了狂的心來說卻過了萬萬年,他看見區可佟黑色的頭顱緩緩地轉動了。
四目交疊,恍若隔世。
區可佟動了動干涸的唇,什么聲響都沒有,這動作卻給了戚寧遠飛奔過去的勇氣。他趕至病榻前面,結巴著激情難抑的粗糙聲音。
“你……要什么?”不曾對誰這般小心翼翼過。但是,是她了——這生他想細細珍藏的人兒。
“我好……臭!”她的聲音低不可聞,戚寧遠原以為她要說些什么,不料,一句全無緊要的話使得他幾度瀕臨崩潰,壓抑又壓抑的感情,爆發得一發不可收拾。
他狂鷙地摟住她!皩Σ黄!真的對不起!”
雖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閻羅王的手中撿回小命的,不過虛軟如綿的她深刻體認到,現在將她擁攬入懷的男人沒有比她少受一點苦。他跟她一樣地……臭啊!
區可佟虛弱不堪的臉浮出不怎么高明的笑容。
她很慶幸自己能活過來,能瞧見她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看到的情景,她好滿足喔!
好想多瞧他一會兒,可是身體已不堪負荷,閉上眼,她身子一軟,便整個往后仰去——
忽悲忽喜的戚寧遠滿心酸楚,怎堪她這一嚇。他心肝俱裂地吶喊,登時又嚇去了半條命。
眾人跌撞地進來,臉色沒一個好過他。
“怎么樣?”五、六個人連迭地問,根本是被嚇破膽了。經過這一役,雖然有人大難不死,陪在一邊的他們也都跟著脫了層皮,元氣大傷啊!
“她又昏過去了!逼輰庍h急急吼問郭問。
“不礙事,這是自然現象。她的身子還很虛弱,經不起情緒大起大落!庇星槿苏б姡榫w在生死瞬間的激越中動蕩,自然經不起再一次的波濤洶涌了。眾人聽完他的解說,結實地喘了一口氣。這回可是真的放下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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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可佟意識清明地蘇醒已是隔日的晌午了。
流離的陽光寶燦燦地鋪設了一船的晶亮,就連無法自主的身子似乎也被注入些許的氣力。
她有多久沒見到可人的太陽了?呵呵,生病的人對溫暖總是特別渴求吧!
“什么東西讓你看得這般出神?”刻意放輕的跫音來到她身旁,戚寧遠低迷喑啞的嗓子,促使區可佟轉回了遠觀的眼神。
她微微臉紅。“我睡了很久了?”時間冗長到四肢僵硬,不靈活了。
“嗯!太久了,害我差點又變成眾人圍剿的對象。”他每半個時辰便暴力地要求郭問過來診視,幾乎到了風聲鶴唳的地步。她再不清醒過來,下一次他已經準備用綁架的方式將郭問請來了。
“你做了什么事?”
“沒事!彼遣∪,一些芝麻綠豆小事不必她擔憂。
戚寧遠掀開被子,熟練地握住她雪白的足踝,經揉慢捏,力道適中地按摩著她的肌肉!拔野l現你每次見到我都會臉紅,為什么?”
唯一的一次破例讓他不見半條命,這才知道她臉頰上時常乍現的一片瀲滟對他有多重要。
區可佟試著縮腳卻不得法。她用像貓叫般的聲音道:“別這樣——”
“怎樣?”他居然有了挑逗她的心情了。
她的玉足他不是頭一回碰觸,自從她“復活”之后他便持續地替她按摩全身,只是當事人不知情而已。
“男女授受不親。”隨著他逐步前進的指腹正停留在她私密的大腿內側,陣陣的熱潮令她慌亂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手指似乎留戀了一會,才不舍地離開。
“等會兒把藥吃完,我讓人燒了熱水,你該清洗一下身子了!
“嗯!彼詻]反應過來。
果然等他出去再回來,煎藥和熱水一起被送了進來。
“來見過小姐!逼輰庍h吩咐兩個綁雙辮的少女。兩人面貌清雅秀美,一見人就笑。
“可人、憐人見過小姐!彪p人口齒清晰,十分討人喜歡。
“不用多禮,快起來!眳^可佟努力地想撐起身體卻讓戚寧遠給按住。
“自己都這副身體了還逞強。”他不以為然地道!翱扇撕蛻z人是我兄弟送你的禮物,等你身子康復再去道謝就成了!
可人、憐人是獨孤胤的杰作。他知曉了戚寧遠和區可佟的遭遇后,不吭一聲地遣來八名侍女,讓戚寧遠連推辭的機會都沒有。最后,他留下兩人,其余遣回。深思遠慮的獨孤胤清楚他正急需能幫忙的婢女,至于那些“能看不能用”的群龍們,他可不敢奢望他們能有什么建樹。
“我何德何能,——”她哽咽。
“不許看輕自己,你是特別的,知道嗎?”要不是她蒼白如斯還經不起嚇,他多想嘗嘗她的唇……
這突如其來的欲望不會讓他再坐立不安了。他的感情明確,無庸置疑地明白眼前的女子是他不可能再割棄的人,那么從今以后,他還有更重要的功課要學習——就是去愛她,給她他不曾給過任何人的幸福。
“你把我說的太好,我會不會是還在夢里?”他的話讓她昏眩不已。他是那個高不可攀、使她暗自傷神的戚寧遠?
她咬著唇,疼痛證明是真實的。
“我可以證明你是清醒的!辈挥煞终f,當著兩個侍女的面,他吻住區可佟微張的嘴。雖然只是蜻蜓點水,無疑是在伊人的心中投下一道閃電驚雷了。
戚寧遠對唇碰唇的接觸立刻著迷了,他不知道這樣一個舉動竟然震得他無法自已。
她的唇柔軟甜蜜,唇與唇不過才分開,他又忍不住湊上去輕嘗一遍。
他的輾轉索吻,吻軟了區可佟,也讓可人、憐人臉紅心跳不已。
“咱們出去吧,這里暫時恐怕不需要我們倆了!笨扇酥樽R趣地掩著小嘴兒笑。
“我想也是!睉z人走出門還心細地攏上門,留下一對初識情滋味的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