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窗外的知了叫得異常的熱鬧,紡霧卻覺得心情越加煩躁,桌上散滿了她隨手寫下的文案草稿。
原本以為這是一件簡單的事,按照慣例寫寫風(fēng)花雪月、男男女女、冷冷或軟軟的文字,讓生活在這個俗世的紅塵男女,因著這樣的文字訴求,觸動滿懷愁索,然后不顧一切的掏出錢來,買回自己說不出口的心聲,哀怨的傾泄自己難以出口的情緒。或者這也是促銷的手段之一。
不過,紡霧卻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在哪里。企畫書上的文案寫的是她的名字沒錯,但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聽見那個徐大制作人開口邀過她一句。
想到這里,紡霧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只怪自己對他有莫名的綺思吧!她真想聽他開口邀她一句:請參加吧,哪怕只是“加油”兩個字也可以?山酉逻@個工作,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制作助理居中聯(lián)絡(luò),她連徐士哲的人影也沒有見到過,若見得到啊……或許她還可以故作姿態(tài),冷冷的拂袖而去,或者……不顧一切的對他傾訴自己有多么的喜歡他也可以。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想想而已,紡霧真是恨死自己了,怎么這樣的優(yōu)柔寡斷卻又對他念念不忘;而好不容易有了接近他的機會,卻不遲遲不見他的出現(xiàn)呢?
“神經(jīng)!你!奔忟F生氣的罵自己,試圖停止腦子里想念徐士哲的思緒,隨手抓了一塊抹布,開始用力擦起地板,也不管那地板兩小時前才擦過,而她的膝蓋已跪得又紅又腫。
每次紡霧一開始擦東抹西,飛雪就愛對著她大叫,指稱她有潔癖。在高中時,她否認了三年、大學(xué)不幸又同校的聽她嚷了四年,早就沒力氣去爭辯了。
其實,紡霧不過喜歡借著這個方法,來暫時忘掉某些煩惱,可不像她飛雪大小姐,一煩起來就愛拖人逛街、買衣服、吃大餐,不花個萬兒八千,難消大小姐心頭之煩。每到那個時節(jié),紡霧無疑是被飛雪“迫害”的頭一個對象,不僅要聽飛雪的滿腔“煩”言,還得擔(dān)心自己身材變形走樣。但不管如何,做了七年多的朋友,紡霧始終不曾和飛雪吵過架,也不是特意珍惜這分友誼;只是相識已久,摸清彼此的脾氣,自然什么事就會想到對方或者容忍對方了。
對飛雪而言紡霧是她最親愛的怪脾氣朋友,所以她抱怨紡霧最多的,就是紡霧習(xí)慣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冷淡的態(tài)度讓人看了就有氣,可又冷得教人想著要去接近她,好奇的猜想:如果有機會打破紡霧那種渾身如冰的冷,她的心是否只冒著冷冷的白色煙氣,或者其實是溫吞但不失暖意的火?猶記得當(dāng)時紡霧找碴的問飛雪一句:“為什么是溫溫吞吞的火,而不是熊熊烈火?”
“如果是熊熊烈火,為啥燒了二十幾年還沒把你的冰化透?難道你是雪線上的萬年冰,永不融凍的?”飛雪瞇著眼睛,一下子把紡霧的“碴”反擊回來。
想到這里,紡霧笑了起來,牽動了臉上的肌肉,記起自己有幾天不曾笑過了。
幸好這幾天飛雪到國外出差,否則只要看夠紡霧兩天的面無表情,準又要火大的拖她出去亂跑,或者再來一頓大餐,以彌補自個兒的“精神委屈”。
放下抹布,隨手打開梳妝臺左邊的抽屜,一盒子的照片中,紡霧不假思索的抽出那最泛黃的一張。燦然的童顏躍入眼中——圓圓、大大而帶笑的眼睛,及肩的辮子,綴著兩朵蝴蝶結(jié)。紡霧還記得那蝴蝶結(jié)是粉粉的藍,兩邊綴著水藍的珠子。配上藍白格子的洋裝,照片中的她戴著草帽,手里抓著個小水壺,像是正要去郊游的樣子。
每當(dāng)紡霧又“忘了笑”的時候,飛雪就會拿這張照片來逗紡霧,并且站在她面前,以照片為藍本,一遍又一遍的教導(dǎo)紡霧“如何笑”,像個老師般正經(jīng),露齒苦笑不足以拿到及格的成績……然后要她笑得像照片中十八年前的她,飛雪才會停止搞笑舉動來安慰她。
飛雪總夸她這照片照得好,“留下了你早衰的童年!笨渫昕偛煌a上一句嘔人的話。
不過,這張照片今天沒有帶給她同樣的效用,她只是怔怔的看著十多年前的自己。三十幾度的室溫使她昏沉的腦袋沒有笑的情緒,焦慮和壓力仍然重重的壓在胸口。
放下照片,關(guān)上抽屜,扶著梳妝臺的邊緣慢慢站起來,動了動麻痹的右腿,當(dāng)當(dāng)?shù)溺娐暩嬖V她現(xiàn)在是下午四點,或許她該開始準備自己的晚餐,早早吃飽、早早上床,暫時忘卻煩惱,不過更好的方法是干脆把這有名無實的工作辭掉,只可惜了她的四年計劃,還有更多的不甘心——不甘心飛雪總?cè)⌒λ摹安粍?wù)正業(yè)”。
紡霧想想自己又何嘗務(wù)過正業(yè)?大學(xué)四年,打工是正業(yè),念書反倒是副業(yè),畢了業(yè)快一年,連個朝九晚五的“正業(yè)”也沒做過。想當(dāng)初一考上大學(xué),她就立志拿個中等成績做個交代,其余的時間用來打工存錢,為畢業(yè)后要閑散兩年做準備。乍聽之下,每個朋友都說她腦袋瓜有問題,不然就批評她標新立異。她總是裝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態(tài)度,心里卻犯嘀咕,干嘛人人都要把她“拉入正軌”?原來要自由自在的做自己,就不能把自己的計劃公諸于世。這是她連續(xù)被每個人批評之后領(lǐng)悟得來的“真理”。
因為有所領(lǐng)悟,所以紡霧在別人不務(wù)正業(yè)的批評中,過著自認為務(wù)正業(yè)的日子。兩年多自彈自唱的打工生涯,除了存了一些錢之外,也累積了作詞作曲的能力讓她可以各處投稿。畢業(yè)之后,做的是同樣的工作,如上接接一些企畫文案,兼著翻譯些文章,維持了基本的生活需求,算是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遺憾的是“成名”始終與她無緣,或者她該像飛雪的戲言:“忘了吧!算了吧!趕快找個老公嫁了!
記不清飛雪是篡改了哪首歌的詞,只是在心情極度低潮時,紡霧想想,自己一頭撞壁之外,居然有這個額外的選擇可以安慰自己,可惜紡霧除了徐士哲之外,始終沒對誰動過心,所以還是沒有;蛟S,讓她不肯放棄這個教她氣悶的工作,是因為有機會表現(xiàn)自己和借此“成名”的虛榮心。但成什么名呢?一家跨國唱片公司的文案?或者借機接近……
“可笑。”她再次暗罵自己,決定早早吃飯后上床睡覺,暫時忘卻煩惱,明天再做思慮。
???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徐士哲望向窗外,一片漆黑,忘了這里不是臺北,沒有療傷止痛或者只是放松心情?
“療傷止痛?”他的心蕩了一下,他徐士哲灑脫的不需要療傷止痛,全是報紙雜志上的鬼扯。翻個身,倦意又朦朦朧朧的涌上來……他根本記不清楚緋聞中女主角眼、鼻、眉、嘴的樣子,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像……
???
“幾點?”紡霧揉著發(fā)痛的太陽穴,張望著鬧鐘凌晨一點。那么就是說,她已經(jīng)睡了六個小時,似乎可以不必睡了,為什么她還覺得煩躁,全身發(fā)痛?
有人說要消除壓力的最好方法,是把該做的事做完,把該丟的東西丟掉,她知道煩躁是為了該做的事沒做!昂尾黄鸫材?”她自問。
其實做那些文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唱片的好不好也不與她相干,用不用她的文案,也不是第一次遭遇的困擾,她在乎的是不愿在徐士哲面前示弱,怕拿出來的東西不被采用,會傷了自己的驕傲和自尊。
紡霧不知道徐士哲那個男人是怎么“看上她”的?她納悶著打開房間的燈,突如其來的亮光灼痛她的瞳孔,紡霧用力的眨眨眼睛,發(fā)現(xiàn)凌亂的桌上多了一張信紙,上面寫著:回來了,明早見。下款還綴著個笑臉,加上幾句法文。她把紙湊近臉孔,看著那幾個有點“變形”的“英”文字,不用說也知道是飛雪回來了。
她想去敲飛雪的門,鬧醒她,對她嘀咕自己的煩惱,可是這樣對她又太不公平。飛雪并不是她情緒的垃圾筒,即使飛雪自己并不介意,甚至很樂意的安慰她所有的苦惱和煩悶,可總得適可而止呀,何況現(xiàn)在是半夜,也許飛雪才剛?cè)雺裟亍?br />
紡霧坐在床沿,將紙條隨手放進餅干盒,順手將桌上的廢紙掃進垃圾筒,紙團疙疙瘩瘩的擠滿垃圾筒,就像她的腦海里也擠滿了疙疙瘩瘩的煩惱一般。
她半瞇著眼睛試圖沉入一片空白的思緒,夜分外的靜,靜得沒有一絲聲音,仿佛只能感覺空氣燥熱,沉滯的移動,紡霧的腦海中浮現(xiàn)著很久、很久前的一首歌:
月朧朧,鳥朦朧,
晚風(fēng)叩簾櫳……
燈朦朧,人朦朧,
但愿同入夢……
記不清確切的歌詞是什么了,可那種涓涓溫柔卻時常纏繞心頭,尤其失眠的夜更容易出現(xiàn);似乎這么燥熱的夜,就適合聽這種涼秋中帶著溫意的調(diào)調(diào)。紡霧記得“那人”說過,他可以在十分鐘內(nèi)完成一首曲,至于歌詞卻需要花上三個月的時間推敲……紡霧實在想不出他最近怎會紅成那個樣子,說他的曲也不挺特別,幾個前奏音符,就知道是他“徐派”調(diào)調(diào)兒;詞嘛,他倒真的填得不多,可他就是能捧人,什么歌只要掛上他的名字,沾上他的那么一點邊,就足以讓唱片大賣,歌曲教很多人瑯瑯上口,不服氣的她只能嘲弄那不過是“時勢造英雄”罷了。
唉!怎么凈貶他,存心和他過不去嗎?她實在不了解自己的心態(tài),也不了解自己是什么地方值得他“看上”?想起他最近的緋聞,一會兒是和某大歌手同居,一會兒又是和他的得意女弟子相戀,再不又是某個指名第一次發(fā)音非得要他制作的女影星公開點名愛上他,熱鬧的讓人應(yīng)接不暇。他倒是什么都不解釋,出現(xiàn)在公共場合也一徑形單影只的。就這么著,足以讓好多歌迷為他瘋狂,包括她這個傻瓜也要為他失眠。唉!她不知在心里否認過幾百次了,不過這些否認無助于她的患得患失和沾沾自喜。
她真痛恨自己的膚淺!
一徑的提到這份工作就惶惶不安,卻實際上連他的廬山真面目也沒見過,紡霧只能胡亂猜想是徐士哲神經(jīng)有點兒錯亂,才會莫名其妙的要她去當(dāng)那張唱片的文案。為了這件事,那個企畫不知道對她睞過幾次眼睛外加多少次嘲弄的微笑。也許是她的化名——江云,知名度不夠,不夠格上影劇版的頭條。
怎么念念不忘他呢?
徐士哲、徐士哲、徐士哲……
她在紙上涂滿他的名字,恍惚中浮現(xiàn)他那經(jīng)常沒有什么表情的臉孔,猜想他的臂彎中今晚不知枕著哪個女人?又是一個該死的失眠夜……
???
飛雪將手中的早餐一古腦兒的放在桌上,快中午了,紡霧的房間還聽不到動靜。她知道紡霧昨晚幾乎沒睡,她又困倦的張不開眼睛,只能睡睡醒醒的猜想紡霧可能在干什么?其實也沒安安穩(wěn)穩(wěn)的睡多少時候,但是她不想替紡霧擔(dān)太多心事,何況她也有自己的事要煩。
她想不清楚這種好陽光的日子里,不上班、不做事可以讓自己的好心情延續(xù)多少天?或許把紡霧叫醒,讓紡霧帶著吉他,她開車子,然后一同跑到某個不知名的山上去聽溪水潺緩,聽一個下午的吉他聲,方不負這種心情。
她調(diào)皮的將耳朵貼在紡霧的房門上。
“沒動靜!弊匝宰哉Z后,飛雪握著拳頭重重的捶一下門,然后滿臉帶笑的預(yù)備“挨罵”。
“早啊。”不到三秒,一張沒表情的臉孔出現(xiàn)在飛雪的眼前,她聽不出紡霧的聲音里有多少怒氣。
“醒了,還是一夜沒睡?”她打量著紡霧。
“你說呢?”紡霧揉了揉眼睛。
“眼睛沒血絲,眼袋沒‘黑輪’,好得很,可見你這二十天來沒想過我。”飛雪挑剔的回她。“還有,別抬頭,我知道你身高一七二,我蹬上五寸高跟鞋都罩不過你,別再叫我踮腳尖了行不行?”
“申申……”紡霧倚在門邊,無奈的喚著飛雪的小名!澳憬裉煸趺戳?看完你那個小日本子回來,就讓你精神亢奮得不惹火人不行?”
“喔——喲!”飛雪拉長聲音!安灰形疑晟!那是八百年前的小名啦,叫我飛雪,好嗎?”
“你不覺得申申好聽?飛雪多拗口,真想不通你爸怎么把你取個好像武俠小說的名字,偏你又姓申!彼龖袘械幕貞(yīng)飛雪的好情緒。
“還說我呢?你那江紡霧的名字才怪異,誰見過霧可以紡的?迷蒙一片跟你的怪脾氣一樣;你那筆名更奇怪,誰見過長河大河會說話的?”
“你怎么了?說句好話給人聽,譬如說今天天氣很好什么的。”
“唉唉!別把我的話扯遠,干天氣什么事,回答我的問題吧。”飛雪故意纏個不清,又拿眼偷偷打量紡霧臉上的表情。
“什么問題?”紡霧不解。
“就是剛才我問你的問題!
“重復(fù)一次好不好?我真的忘了!奔忟F無奈的說。
“嗯……”飛雪遲疑了一下!捌鋵嵨乙餐藙偛艈柲闶裁戳。你看天氣這么好,你知道我心情也會很好的,逗逗你罷了!知道你昨夜沒睡好,我心疼你呀!如果你快去找個男朋友,我就少操點心,也不來鬧你了!憋w雪低下頭說。
“你替我難過嗎?”紡霧往飯廳走,邊問。
“看你情緒真的不好,不敢惹你了,否則你順手給我一巴掌,我還能不原地轉(zhuǎn)三圈嗎?”飛雪拆開早餐袋,將煎包、蘿卜糕和豆?jié){放在紡霧的前面。“你的,這是我的!憋w雪分配著把鮪魚三明治擺在自己面前,再從冰箱拿出咖啡。
邊吃邊打量二十幾天不見的“家”,陽光照滿所有看得到的空間,客廳的茶幾上綻著一大把鮮紅的玫瑰,豐盈溫暖的陽光照在玫瑰花瓣上,亮鮮鮮的灼人眼睛,飛雪看得失神。
“晴日催花暖欲燃!编哉Z后,她對紡霧笑笑!敖裉煸绯康泥l(xiāng)下,一定是滿坑滿谷的大霧,你該去住鄉(xiāng)下才有霧可紡!憋w雪調(diào)侃的加了幾句。
“那么,你得去住北海道才有雪可飛,不然住合歡山也行,只可惜見不到你那日本郎。”紡霧古井不波的回敬。
“噯,說到這件事,我們當(dāng)初是怎么認識的?偏偏你也雨我也雨,又是霧又是雪的湊到一塊;還有,別提我那日本郎,忘了吧!算了吧!我和他早該完蛋的啦!”飛雪又說又唱的回答,順手丟掉包三明治的餐巾紙。
“結(jié)束了?”紡霧故作訝異的問。
“唉——早該完蛋了,不過畢竟還是沒有!憋w雪很不在乎的說。
“十萬八千里路遠的戀愛是滿難談的,不過你們不也交往滿久了,再久一點也許就有結(jié)果,別唉聲放棄!彼呐娘w雪的手,哀傷的感覺涌上心頭,到底不是每個戀愛時候都是快樂的。
“誰說放棄的?慘在放也放不了啊,不然不會三天兩頭他自愿往臺灣,我自愿往日本跑,我們兩個人前世相欠!除非等誰先變心了,不然還沒完呢。”紡霧看飛雪有些負氣的模樣,回答的聲音中有著忿忿不平,卻有更多無力感。
“你媽還是不同意?”紡霧試探的問。
飛雪搖了搖頭,眼眶紅了起來!皠e問了,別問了,再問,我要哭的!睆娧b出一個笑臉,然后轉(zhuǎn)身背對紡霧。
她雙手撐在桌上,看著飛雪將杯碗放進洗碗槽清洗,打量著不知道看過幾百次的背影。實際上,飛雪矮她沒幾公分,一頭長而微卷的頭發(fā)襯著純女性的身段,有種說不出的娟柔細致。
紡霧偶爾戲說要不是自己也是女人,可真要愛上飛雪。說是這么說,可沒有人打算去實現(xiàn),畢竟只有男人能讓她們倆偷偷暗戀,朝思暮想,即使紡霧有著短短的頭發(fā)、平板的身材,外加中性化穿著,她仍擁有女人的本能。
“不談你男朋友,談你今天干什么用力敲我的門好了!奔忟F毫無技巧的轉(zhuǎn)換話題。
“想找你出去走走!憋w雪背著她聳聳肩。
“逛街?”
“別損人了,這種好天氣,約你逛街太辜負你,找你去山上聽泉,夠不夠雅興?”飛雪還是沒轉(zhuǎn)身,不過聽得出話里沒帶笑聲,揚高的話聲中,似乎已恢復(fù)往常的戲謔。
“哇!你真是我的知己!奔忟F夸張的從高腳椅上跳下來,造作的一把抱住飛雪,心里卻對自己的“虛假”感到一點點罪惡,安慰飛雪的意思太明顯。
“哼!言不由衷!憋w雪笑著一把推開她!肮謵旱,對面有人偷窺哪!別叫人家誤會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啦!
“誰有興致窺視兩個老女人?”紡霧笑了起來。
“難說,比我們無聊的人多的是。閑話少說,帶著你那把老吉他跟我來吧!
“干嘛?”紡霧瞪大眼睛擺出一臉恐怖樣。
“還能干嘛?彈啊。”飛雪跟著裝糊涂。
“你彈還是我彈?”紡霧故意問。
“說的好廢話,我這音癡只配開車載你,你說你彈還是我彈?”
“唉——”紡霧長長嘆口氣:“我忘了高中時代你DoReMi只能正著彈,倒著彈無論如何也彈不回來的,哈……”
“八百年正史教你念念不忘,新新‘死記’的作者是江紡霧,筆名江云嗎?”飛雪故作生氣的說,紡霧忍著笑朝右邊一閃,避開飛雪提起的手。
“死不死記不必管,好歹我也和你同一所學(xué)校畢業(yè)!彼魺o其事的轉(zhuǎn)了個話題:“你開車還是我開車?”
“你開車就和我彈吉他一樣好,饒了我吧,我還想嫁小日本子哪!”飛雪夸張的嚷完,一把將車鑰匙攥在手心里,三步兩跳的跑出門。
“不讓我開車,我就不彈吉他,你真去聽泉好了!奔忟F威脅著隨手甩上鐵門,跟著跑下樓梯。只是還沒走到樓梯口,就看見飛雪把車子從地下室車庫倒出來,還急速的做了個U型轉(zhuǎn)彎,她一時傻了眼,瞪大眼睛不曉得該說什么才好。卻見飛雪從車窗被探出頭來朝著她笑:“技術(shù)不賴吧?”
“小日本教的?”紡霧拍著胸口做出驚嚇狀。
飛雪側(cè)著頭想了一下!安皇,是壞心情教的。”說完扁了扁嘴,又說:“嚇倒你了吧?”
“沒有!奔忟F趴在車窗上打量飛雪,想知道飛雪這種不太尋常的舉動,背后有什么含意。
“啊……心情、心情,我用想象的心情,想象我心碎啦,使我有雨天的心情,喔!雨天的心情……”飛雪唱完順手抹了紡霧的臉,咯咯的笑出聲。
“神經(jīng)!”紡霧輕聲嘀咕著將吉他塞在后座上邊猶豫著要坐哪個位置好。
“前座。”飛雪看穿紡霧的心思,毫不留情的一句出口!芭挛宜に滥悖空嫠ぼ,前后座都差不多喔,膽小的不要去!
“我怕死,也怕看你發(fā)脾氣。”紡霧打開前座坐進去,慢條斯理的回答飛雪的話。
“我沒有發(fā)脾氣,只是心情不好。”
“只是心情不好?”紡霧故作懷疑的重復(fù)。
“別分析我了。”飛雪攤開雙手又說:“你知道我的,狂勁過了就痊愈,此情無計可消除。愿你愛上某人的時候,別受同樣的苦!
“不懂!
“你這愛情呆子當(dāng)然不懂,等你哪天掉進去就懂了!憋w雪又笑又嘆氣的推推她。
“誰管那些,重要的是現(xiàn)在我們要去哪里?你看天氣這么亮、這么暖,你不是最喜歡這種天氣嗎?如果我是你,情事再過三年煩惱也不遲!
“對!對,你還年輕,心情還不定,難接受任何愛情!
“別亂篡改歌詞,如今這個年代講求著作權(quán)法的喲!”
“誰管那些!憋w雪模仿紡霧剛才的語氣。
“對!對!”紡霧也回敬一句!斑有一個問題沒唱完,我們到底要去哪里?有本領(lǐng)你用唱的!薄暗教巵y走,隨便亂走,你跟我走……”唱了一唱,飛雪忽然停下來!巴~了,辦不下去,ㄙㄨㄚ!”
“再唱嘛,不信你都能把我的問題用唱的辦完!
“哈!只要你多做些流行歌,讓我聽的瑯瑯上口,我這個歌辦還能玩上好幾年咧!誰不知道我的本領(lǐng)大著哪!”飛雪神氣的對她揚頭。“到處亂走吧!隨便開到哪里都可以玩,如果趕不回來,就在山上住一夜,反正我明天還有假,至于你這個富貴閑人嘛,這個不是問題啦!”
“富貴不敢當(dāng),閑人還沾得上邊,真謝謝你啦!奔忟F真心的說。
“謝我什么?”
“謝謝你心情變好。”紡霧真真假假的答。
“我還以為你謝謝我稱贊你哪!”飛雪笑著重新發(fā)動車子!坝赀^總要天晴的,總不能一輩子跟自己過不去吧?天塌下來你個子還比我高啊,不然還有他幫我擋哪!
“對,還有他,他是誰啊?”她學(xué)著飛雪的甜甜的語氣。看著開闊的路在眼前無限延伸,心中慶幸星期一的中午,臺北的交通順暢無阻。
???
“唉!你看有一條小路耶!”紡霧瞇著眼睛推推飛雪,繼續(xù)又說:“白馬王子就在路的盡頭,你該要去探險了!
“難說喔!”飛雪閉著眼睛故作幻想:“唔,我看見了,路的盡頭有一扇豪華氣派的雕花大門,門內(nèi)綠蔭山幽,只有一條石子鋪的小路,你得一直走、一直走才可以看見主屋的入口,而且全部建筑都是歐式的,很巴洛克式的華麗,有裸男裸女的雕像,噴水池中還有尿尿小童。這時有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走出大門,然后對我們說嗨,于是你就和他一見鐘情,再見傾心,那有什么不好?”飛雪猛的張開眼睛,兇兇的問紡霧。
“你的幻想雜亂無章沒有根據(jù),我聽不出有什么好。還有,假如在石子鋪的路上開車,可能你的車得常換輪胎,太劃不來,而且……”
“噯,噯!”飛雪唉聲嘆氣的打斷紡霧的話:“你別那么殺風(fēng)景行不行,連幻想也不會,虧你還能寫歌?不信你一輩子能有徐士哲那種好風(fēng)光,我看我要沾你的光可能很難!
“是很難!奔忟F無所謂的回嘴,心里卻不可抑制的又浮上那人的樣子,真想抱怨飛雪干嘛沒事提他,讓她剛拋開的心事又狠狠的撞上心頭。
“不難,只是你有抑制自我成功的傾向,不過我也不在乎,你活得高興就好!
“安慰我?”紡霧笑了笑。
“看見你眼睛罩烏云!憋w雪摟了摟紡霧的肩膀。“什么事又讓你心煩?本來你就愁鎖眉頭,這下子更是連笑起來都不快樂,我就怕你這樣愁。”
“別胡扯了,又是愁,又是愁鎖眉頭,不愁都要讓你說愁了!奔忟F皺著眉頭笑答。
“有愁就可解,就怕你學(xué)賈寶玉胡愁亂恨,那我連愁都解不了,你現(xiàn)在還皺眉咧!想不想告訴我?”飛雪勸誘的問。
“不想!焙芨纱嗟木芙^。
“算了,我還是帶你去尋找白馬王子吧!省得你愁的我發(fā)狂!憋w雪嘆氣。
“我愁,你發(fā)什么狂?”紡霧懷疑的問。
“不說,我只好放在心里猜,你要我不發(fā)狂才怪!
她笑了笑下車往小路上走,不管飛雪的旁敲側(cè)擊。人總是有些放在心底的秘密,有一點別人永不能知曉的隱私,紡霧就想保留這么一點點,何況她和徐士哲的距離那么遠,說穿了只是一種妄想式的愛戀,她不能和飛雪談,也不知道怎么談?或許只是不愿飛雪笑她的不切實際,或許是知道談也只能發(fā)抒心里那種無論迷上一個人的煩悶和怕被那人看輕的恐懼,但是這些都是空中閣樓,紡霧知道自己真是在“胡愁亂恨”。
“哎呀!真是的!彼鋈宦犚婏w雪在路的上頭大叫!澳悴逻@上面有什么?”
“兩扇金漆大鐵門和一條石子鋪的小路!彼T诼分虚g回答,又問:“被蜜蜂螫了?”
“沒有,是看見我不喜歡看見的東西!焙芟訍核频摹
“不喜歡看就下來!”紡霧喊上去。
“不喜歡看見的,可是又有好風(fēng)景,還有涼亭可休息,只差路旁沒有‘奉茶’,別站在那里,上來看看嘛!”飛雪回喊。
她好奇飛雪那種語氣,卻還是安步當(dāng)車,她不急著看見上面的好風(fēng)景,卻好奇飛雪看見了什么不喜歡的東西。等到紡霧爬上階梯的盡頭,才發(fā)現(xiàn)是一座好大的墳。
“很漂亮吧!”飛雪笑得好得意。
紡霧打量著四周,一座朱欄的涼亭中有石桌石凳,往兩邊看去是大片鮮綠的韓國草,一灣溪水從左邊蜿蜒流來,溪上跨著幾座小拱橋,沿溪栽著好幾棵柳樹,嫩綠的枝條垂掛溪面,映得溪水翠綠、翠綠的。竟是個傳統(tǒng)古典的中式庭園,只是在這種景色中,突兀的立著一座大墳。
“你的庭院深深深幾許不見了,只有一個土饅頭!彼蛑w雪直笑。
“還好你不是饅頭餡。”飛雪反擊。“不然我就哭死了!
“咒人啊?”
“沒有,你忌諱我開這種玩笑嗎?”飛雪擔(dān)心的問。
“一點點!彼诌肿斐姓J。
“還好你沒掉頭就走!憋w雪用面紙擦了擦石桌和石椅!白!”她拍拍椅子要紡霧坐下。
“你要坐多久?”紡霧問。
“不知道。”飛雪把臉偎在冰涼的石桌上,又說:“不知道是哪個人家,怎么會在這里蓋這些東西,真奇怪!
“可能是風(fēng)水好吧!奔忟F自己猜測的回答。
“不覺得太費工夫了嗎?運這么多材料上來,蓋在這么偏僻的地方,要不是我眼尖,一年大概只有清明節(jié)才會有人來,想必這個人,”飛雪指指墳?zāi)梗骸耙欢ㄊ莻什么有錢人家的怪脾氣爺爺,大概是個飽讀詩書的隱士,才會選在這種地方費事的栽柳開溪,建亭造橋的!
“可能吧!奔忟F附和!拔胰タ纯词莻什么人?”起身走下涼亭,跨過兩邊小小拱橋,又走了一段階梯才到墓碑前。墓碑上頭刻了個大大的“林”字,底下則是姓名,兩旁刻著兩串人名,看起來和尋常的墓碑沒什么不同。紡霧走了下來,順腳跨過另一個方向,發(fā)現(xiàn)柳樹后裁著許多花,開得艷粉一片,她看了看,竟是最近兩年才引進臺灣的姜荷花,想不到能在這種地方看到一大片。若從涼亭那邊望過來,柳綠太密了,看不出后面竟爛漫的開了這么一大片花。
極目四望,除開栽種韓國草的地,雜草叢中還著許多細細的小花,紫的、白的黃的、粉紅色,多得撩人目光。紡霧只認出開紫花的是酵漿草,其它的則叫不出名字。
“哇!”紡霧忍不住輕輕低叫,一種說不出的快樂在心頭蔓延,忍不住腦海里響起許多旋律,卻又片段的組不成一首完整的曲子。
她在嘴里哼著,試著把那些旋律印在腦海里,一面沿著原路走回來。
“后面有桃花源!彼θ菘赊涞膶︼w雪說。
“桃花園,那春天我們可以循著原路來摘桃子吃!憋w雪煞有其事的回答。
“什么嘛!”她順手打了飛雪一下!拔淞晏一ㄔ,誰和你說到桃子樹!
“武陵?你要去武陵農(nóng)場!不過現(xiàn)在上去可沒有水蜜桃吃,我看到快過年的時候去比較適合!
“發(fā)神經(jīng)。∪洳浑x桃子,想吃桃子想瘋了。”她忍不住嬌嗔飛雪的鬼扯。
“沒辦法,我的千百個前世前,大概是只猴子。”
“難怪你會被桃太郎迷得神魂顛倒,原來你前世就闖禍了,到這世還沒還清!
“噯……怎么又提他了,說好了不提這些傷心事的,我都不問你為什么‘眼罩烏云’了,你還提啥桃太郎!憋w雪用怪腔怪調(diào)的臺語回答她。
“好,那么停戰(zhàn)。”紡霧掛免戰(zhàn)牌,怕的是飛雪又要追問她的“胡愁亂恨”不說,怕飛雪猜疑;要說,又真是沒有面子。
“我想走了,你走不走?”紡霧再度轉(zhuǎn)開話題。
“你看過桃花源了,我還沒看到咧!憋w雪抗議。
“要經(jīng)過墓前喔,不怕才帶你去。”
“有人陪就不怕,諒他也不會從墓中跳出來嚇我這善良的小女子,你走前面吧!
“不是說不怕?不怕的人走前面!
“我是說有人陪,那個‘有人’是打前鋒的,天塌下來你先頂。快啦!三點了耶,待會還要找路下山!憋w雪推著紡霧走在前面。
“是啊!我走前面,反正我腿比你長,跑也跑得比你快,有狀況我先閃人!
“我堵在后面看你怎么閃?”飛雪回嘴。
她們彼此嘲弄的往柳樹林后面走。午后的陽光有著恰到好處的溫度,歇了會的知了,好像知道太陽已經(jīng)減弱威力,一徑的此起彼落的嗚叫。
“好個走在陽光里,身邊有個你!憋w雪說。
“你說好喜歡這樣的天氣能在一起。”紡霧接著唱。
她們會心的相視而笑。
天氣真是好。
“待會兒再去哪里?”紡霧忍不住問。
飛雪聳聳肩:“有的是路。”說完又神秘的一笑。
“對,有的是路!奔忟F語帶雙關(guān)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