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 東京
下午三點整,東川御司依照約定,來到一家位于青山住宅區(qū)的咖啡館赴約。
他推開玻璃門,一眼就瞧見坐在露天咖啡座的人。
「先生,幾位?」侍者熱誠的迎上前招呼。
「我找人!顾苯幼呦蚺训乃谖蛔印
尹出熏望著他走過來,心跳忽然加速。
一個多月不見,他依然俊雅如昔,盡管對他已心灰意冷,甚至準備跟他一刀兩斷,可是,一看到他無懈可擊的俊臉,頎長挺拔的身材,還是會忍不住怦然心動。
連她這個正牌女友都會看呆了,在場其它女性一發(fā)現(xiàn)帥哥蒞臨,反應當然就更熱絡了。
從他踏進咖啡館的那一刻起,現(xiàn)場的騷動就不曾間斷過,一群妙齡女子紛紛流露出神魂顛倒的表情,一心只顧著看帥哥,反而把自己的男朋友晾在一旁干瞪眼,也有不少小女生發(fā)出贊嘆的低語聲,興奮異常的對他指指點點,連幾桌喝下午茶的婆婆媽媽都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在座的女性客群雖然年齡層不一,不過大家欣賞帥哥的眼光倒是很一致。
十八歲的少年已經如此引人注目,成年后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只要他眉一挑、眼一勾,再稍微放個電,就會有不少女孩子主動投懷送抱,心甘情愿臣服在他的股掌之中,就算為他上刀山、下油鍋也在所不惜。
但東川御司從來就不是一個自命風流的人。
這位東川三少對待女孩子的態(tài)度向來一視同仁,平淡有禮,卻又冷漠疏離,對她會稍微特別一點,也是因為這位美麗大方的女孩是他十八年來首次交往的對象。
然而,再特別,也不過惺惺相惜而已。
尹出熏低頭攪拌冷掉的半杯咖啡,唇邊浮出一抹不著痕跡的苦笑。
十八歲的少女,舉手投足中,已經流露出一絲小女人的氣息。
東川御司在她對面坐下,對于周遭女性們的青睞,完全視若無睹。
「抱歉,現(xiàn)在是你準備報考醫(yī)學院的關鍵時期,還把你約出來!挂鲅瑨熘崦赖奈⑿φf著。
「沒關系。」
他淡淡一笑,然后,沉默了。
每當他一沉默,就是她面對寂寞的時候。
尹出熏不得不承認跟他談戀愛是件極為痛苦的事,無奈,她是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才慢慢體會這個又痛又苦的殘酷事實。
這段平淡乏味的感情是他們兩個人的初戀,彼此都是第一次與異性交往,打從十六歲那年,在某位熱心學姊的湊合之下,從若有似無的開始,一直到現(xiàn)在……
如流水般低淌而過,如清水般純凈無瑕,一如他們這兩年的感情寫照。
沒有起伏,沒有誤會,沒有爭吵,沒有嫉妒,沒有火花,沒有所謂愛情中那些必然發(fā)生的經過。
只有一個吻。
一個由她主動,卻又不敢太深入的輕吻,如同蜻蜓點過水面,不敢稍作停留,最后,蜻蜓依依不舍的飛走,水面上的漣漪很快恢復平靜,彷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他不是冷酷無情的人,只是性格基調太沉,太靜,太平淡,像深山中的湖泊,深邃,靜謐,波瀾不起,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質,絕對不是刻意裝酷,或是裝模作樣、故作姿態(tài)。
或許,時下某些男性會特意逼自己冷一點、靜一點、表情少一點,以便塑造出「酷勁帥氣」的形象,來增添一些個人的魅力吸引異性注意。
但是他不。
東川御司從來就不是一個招蜂引蝶的人。
基本上,他清心寡欲的修為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一個不受女色引誘,也無心誘惑異性的人,太過惹人矚目只會造成心靈上的負擔而已。
偏偏他的外型佳,條件好,無論他的個性再怎么冷淡孤僻,也不會影響到他的人氣指數(shù),校園里為他東川三少深深著迷的女生不計其數(shù),他校女學生按時守在校門口站崗一睹夢中情人的情形也經常可見。
只可惜,盡管一票懷春少女對他情有獨鐘,頻頻示好,他也依舊心如止水,不為所動,彷佛「六根清凈、四大皆空」才是他心靈的皈依。
跟許多女同學一樣,她也是暗戀他的愛慕者之一,從國小六年級到高一上學期,一直忠心耿耿、死心塌地,恰巧,他們兩人都認識一位性情豪爽的高三學姊,而這位學姊跟他又正好是莫逆之交,算是少數(shù)和他談得來的女性友人,后來,在那位學姊義不容辭的推波助瀾下,應該說是強行湊合,她終于如愿以償,成為他「名義上」的女友。
情敵們羨慕她,嫉妒她,恨她恨得要死,可是,她們都不知道這段令人稱羨的戀情始終有名無實,隱藏在戀愛假象背后的個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他可以在第一次約會時,因為一場難能可貴的學術演說放她鴿子,當他高高興興坐在國家藝文館聆聽演說的同時,她正站在風景幽美的櫻花公園風吹雨淋。
他根本把約會這檔事忘得一乾二凈。
為了彌補這個該死的遺憾,她還特地精心策晝了第二次約會。這一次,他非常守時的出現(xiàn),人是來了,卻沒有她預想中會體貼送上的鮮花禮物,即使那一天是她的生日,甚至,連一句象征性的場面話也沒有,當天,從頭到尾,她始終聽不到一句「生日快樂」,可以想見,她那天有多么不快樂了。
交往兩年,在屈指可數(shù)的約會次數(shù)中,他們只看過一次電影。本來她想看A廳上映的「西雅圖夜未眠」,可是當她回過神的時候,他們已經坐在B廳看「沉默的羔羊」了,她喜歡文藝愛情片,他喜歡驚悚劇情片,兩人不只個性南轅北轍,興趣分歧,連看電影的喜好都不一樣。
縱使被她硬拉出來逛街,他也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當她在精品店的更衣室試穿新裝,他就坐在貴賓席的沙發(fā)喝喝茶、翻翻雜志,順便偷打幾個呵欠,如果她站在鏡子前接受專柜小姐的贊美,他就負責點頭跟搖頭,倘若她取決不下該選哪幾套衣服好,他也不啰唆,直接交代專柜小姐把她剛才試穿過的全部打包,等交易完成,他會自動自發(fā)走到柜臺前,慷慨大方的掏出皮夾,讓店員刷卡結帳。
坦白說,跟他逛街實在毫無樂趣可言,他除了付帳干凈俐落以外,多半時候都處于漫不經心的狀態(tài)。
尤其是他太常沉默,他一沉默,他們就無話可說,一對無話可說的情侶,再繼續(xù)下去還有什么意思?
唉,算了!往事不堪回首……
既然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再拖延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早一點看破才能早日超生。
總歸一句,他們不適合。
她的個性熱情外放,不受拘束,無法適應他的內斂嚴謹、平淡低調。
像他這樣一個云淡風清的人,應該找一個更罩得住他的女孩與他匹配。
很遺憾,他們終究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尹出熏輕啜一口冷咖啡,再也品嘗不出它原本的香醇,吞下肚之后,只剩下苦澀的口感還留戀似的停在嘴里。
「距離推薦甄試只剩下一個星期的時間,你準備得怎么樣?」她關心的詢問。
報考醫(yī)學院比報考一般大學的科系困難度高上許多,就算他是校方極力推薦的高材生,他的目標是「東川集團」名下隸屬的教育機構--東都醫(yī)學院,但并不表示貴為東川一門的皇子便能享有直接入學的特權,很抱歉,東川三少還是必須經由推甄篩選的應考管道,過五關、斬六將之后,才能榮獲錄取資格。
東川集團名下一共有兩大教育機構。
一間號稱全亞洲最具規(guī)模的私立名府--東宇學院,學制從小學部一直設立到大學部,是一座典型的直升式貴族學園,也是他們兩人就讀的母校,然而,他并不打算參加東宇大學部的推甄,他的志向自始至終,都只有行醫(yī)濟世一途。
于是,他便把升學方向鎖定在集團產業(yè)的第二間教育機構--東都醫(yī)學院。
在日本,「私立東都醫(yī)學院」和「國立東京醫(yī)科大學」是并駕齊驅的名門學府,這兩所醫(yī)學名校一向只招收應屆考生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佼佼者,倘若沒有過人的真本事,想入學?門都沒有。
「差不多了!顾c點頭,「妳呢?決定好目標了嗎?」
「決定了,利物浦大學!
他開始在記憶中搜尋這所大學的地理位置,然后,靈光一閃。
「在英國?」他驚訝的提高音量。
「對,在英國,后天出發(fā)!顾p快地表示。
「后天出發(fā),妳現(xiàn)在才告訴我?」他皺了皺眉頭,有點不悅。
「我之前曾經提過,我爸想把公司轉向海外拓展,整個事業(yè)重心將移往英國,連帶舉家遷移,你還記得吧?」她揚眉輕問。
「妳當時不是拒絕跟著移民?」他沉著臉反問。
「現(xiàn)在,我改變主意了!
「什么時候回來?」他又問。
「不回來了!顾恼Z氣里有著堅決。
東川御司愣了一下,終于明白她語意里的暗示。
她要分手?
「為什么?」他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個訊息。
「等我把你的一百條罪狀全數(shù)列出來以后,再航空郵寄給你!顾蛉さ。
他沉重的嘆了一口氣!笡]關系,妳直說無妨,假如問題出在我身上,我愿意檢討。」
「其實不能全怪你,我也得負一半的責任!顾酀男θ,平靜的吐露,「當初是我厚著臉皮找學姊出面當介紹人,明知道我們根本不適合,我還是決定放手一搏,可是,感情的事終究不能勉強,都怪我當時太盲目,一時被愛沖昏頭了!
「我也不是那么沒有原則的人,如果不喜歡妳,我當初就不會答應跟妳交往!
「你喜歡我,卻不愛我!挂鲅淠男α诵,已經能夠心平氣和的接受事實。
「我心里有數(shù),你對我的感情頂多到這里,不會再更進一步了。」
東川御司無言以對。
回想起過去兩年若即若離的交往片段,他卻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交往兩年他們總是聚少離多,因為他喜歡獨處勝過跟她相處,他甚至不曾主動約過她,每次相約見面,都是她提議,他奉陪,然后就像應付一場例行公事,草草結束,各自回家。
他花了兩年的時間陪一個女孩子談戀愛,卻從未扮演一個男朋友的角色,如今回想起來,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透頂。
或許,她說對了,他喜歡她,卻不愛她,所以始終無法激起火花,就算勉強繼續(xù)下去,也很難再有所進展,到頭來,反而耽誤了人家的青春。
「妳應該痛罵我一頓才對,追根究底,是我辜負了妳!顾鎿吹恼f。
「算了,我們之所以沒有結果,純粹因為個性不合,既然遲早都要說再見,平靜分手總比撕破臉好,當不成情侶,至少還是朋友!顾磉_的說。
之后,他們又聊了許久,直到黃昏將至,兩人才互道別離。
他們在咖啡館門口分道揚鑣,一個往東,一個往西,彼此心里都明白,今日一別,從此爾后,將不再有所交集。
「御司……」她突然回頭喚住他。
他在夕陽下回過身,隔著一段距離,聽見她最后的祝福。
「有朝一日,一定會出現(xiàn)一個適合與你長相廝守的好女孩,但愿你們能夠細水長流,天長地久!
細水長流終須止,天長地久有時盡,沒有什么能永垂不朽。
更何況,事實也證明,他天生就不是談戀愛的那塊料,即使未來有合適的對象出現(xiàn),他不把她氣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哪還指望什么天長地久。
他回給她一抹黯然的微笑,一轉身,跨步離去。
這段為期兩年的青澀初戀,在這一刻,宣告無疾而終。
接下來的歲月里,他的感情生活始終一片空白,不談情說愛,也不迷戀風花雪月,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靜靜的等待韶光流逝。
當然,正式分手之后,她并沒有真的列一張明細表給他,一一細數(shù)他的罪狀。
倒是在十年后的夏天,從英國寄了一張明信片給他這個無緣的初戀情人,知會他一聲。
親親小御司,我結婚了!
明信片的背面,是一張洋溢著幸福美滿的結婚照,從短短幾行字句中,他得知,她老公是一位熱情浪漫的法國人,從事建筑設計,在歐洲建筑業(yè)頗具盛名,小兩口交往七年,終于決定攜手走向紅毯。
十年了……
事過境遷,往事已成過眼云煙,知道她覓得了幸福的歸宿,他也就安心了。
故人已在異鄉(xiāng)落地生根,而他,依舊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至于那個適合與他長相廝守的女孩,迄今仍未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