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大道上,擠滿了自邊界涌進的難民,過去繁華的景象早巳人去樓空了,路邊乞討的人已經多過商家,而商家也自顧不暇地關上店門,攜家帶眷捆著大包小包的家當,連夜城逃生去了。
運氣好的躲過了戰爭,怕也躲不過沿路攔截的強盜吧!
“小姐!小姐,夠了,再下去天也黑了,街上也不安全了。”侍兒緊張的吞口口水,雖然有幾個健壯的家丁隨行,但是那些饑渴的目光就像隨時要沖上來,搶光所有的東西似的。
“不,既然來了就要把東西盡可能的分給大家!币辉绫阍诮诸^不斷分送干糧,以及府中所有能救濟的衣物,玥儀已經忙得天昏地暗,不知時辰了!皝恚@給你。”她把饅頭塞進一個餓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手中。
“可是我們已經沒什么東西可分了。”侍兒拿起空空如也的竹籃,“已經沒有了,小姐!”
玥儀看著手中僅有的幾個饅頭,偏偏整條街上還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貧民。】珊,戰爭真是世上最可的錯誤!草菅人命的政客,究竟能不能明白這些百姓的痛苦呢?
“我知道了,我分完這幾個,我們就回去吧!彼龥Q定明天還要再來。
當她將最后一個饅頭遞給一個懷抱幼子的母親時,突然旁邊傳來一陣騷動,幾個孩子打成一團。不,應該說是好幾個大—點的孩子聯手攻擊一個小孩子。而那位被壓在底下挨打的孩子,正是她先前不久給過饅頭的。
“住手!你們在做什么!”玥儀奔過去,家丁們急急跟上前。那些大孩子們一見到情勢不對拔腿就跑,但那挨打的孩子卻早巳奄奄一息,剩一口氣了。他手中的饅頭早被搶走,空茫的眼神就像失去生命似的。
玥儀心好痛,她蹲下身于扶起他!澳恪好吧?”小孩捉住她的手,鼻青臉腫勉強開口說:“饅頭……給我饅頭……饅頭!
淚水終于再也忍不住了,為什么會有這種事發生呢?她握著那孩子的手,卻感覺到他命在流逝,她卻無能為力!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小姐!小姐!”侍兒最后拉開她說:“可以放手了,小姐,已經……已經不要緊了,那孩子再也不會痛苦了。我們走吧?小姐!
由于玥儀的淚怎么也止不了,而侍兒又不能讓她繼續逗留在這極端不安全的紊亂街頭,最后只好由家丁們一人一邊強行帶著她離開,她已經麻木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甚至上轎子回到姬家,依然被悲傷纏緊不放。
而不管是她自己或是那些家丁們,誰也沒發現還有一個人,一路緊跟隨著她們一行人,從街上來到姬家,并在他們進入府內時,消失在姬家后門的角落。
從宮中會商回來的蒼堯,訝異地看著侍女們焦急的臉孔,她們實在已經無計可施,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總管大娘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給他聽。“請你想想辦法吧,風公于,小姐她從回來后,就滴水不進,又哭成那樣子,我們真怕她會傷了自己身體。”
“早知道不讓她去濟災賑民就好了,對她來說那種場面,還是不要去也罷。”侍兒也一旁插嘴道。
蒼堯解下披風,拍去頭頂的雪花,“她人在哪兒?”
“就在自己房內,不準別人踏進半步哩!贝竽锱跗鸩捅P。“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晚餐,她卻直說不想吃,不讓我們送進去。”
“交給我吧!鄙n堯深解人意地取過餐盤,“暫時別讓人采打攪我們。”
看他帶著餐盤走向賞玥居,大娘和侍兒都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我說吧,風公子一定有辦法的!笔虄号d奮地說道;“他看起來就是一副什么事都難不倒的樣子,真厲害。”.大娘敲了侍兒一記煙桿兒,“甭流口水了,有空在這邊崇拜風公子,不如快去干活兒,今天你混魚摸水了半天,還不快去!
“好痛喔!去就去嘛!”侍兒不情不愿抬腳前進,“大娘,您說風公子和咱們家小姐是不是真的很配很登對?”
“還用得著說嘛?他們本來就是天上的一對兒,地上的一雙!好了,快做事、少說話!
“遵命!”
當然,這些話并沒有聽人蒼堯或是玥儀的耳中,蒼堯正推開了賞玥居的大門,里面的貼身女侍也早被玥儀遣退了,屋子內聽不見半點聲音。走到炕邊,他把餐盤擺在矮幾上,抬頭看著樓頂。…“.”玥兒?“他一面喚著,一面走上樓梯。
“玥兒,我曉得你在這兒,怎么了?”他一上樓就看見床榻睡簾緊閉,層層布優隔開了他們。“還在傷心嗎?”
就在他心想她可能是睡了,打算掀開簾幕,手不過剛碰上布幔,里面立刻傳來她哽咽沙啞的聲音。.“不要開!”
蒼堯并沒有停下手,他掀起簾子不意外看見玥儀紅紅的雙眼以及鼻尖,她一見到他,立刻就把臉埋在手中,“出去!”
“我不出去。”
她撥開他伸過來的手,撇開臉叫道:“不,不要看!我害死了一個小孩子,我不想讓任何人看見我這張充滿罪惡感、愚笨又無恥的臉。”
“你做錯了什么?”他沒再試著逼她看著自己,而問道。
“我給那孩子饅頭,害死了他,害他被其他孩子打死了,就為了搶奪那塊饅頭。這全都是我的錯!”
“是,你是錯了,你根本不該出去賑災的,死了一個孩子,其他人的死活就全都不重要了,他們因為你今日的善行多獲得了一天的生命也不重要。你是該死,你錯得離譜,你應該讓所有的人自生自滅,這樣你就不會在這邊為了死一個孩子,而自責得無法原諒自己。你謝罪的方法,就是用自己的一條命賠給那孩子,不是嗎?”
背對著他,玥儀雙肩不住地顫抖著,她在忍著不哭,他知道。
“你不是神仙,你只是個平凡的人,玥兒。別把世上所有悲傷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攬,認為自己有錯。不犯錯的是圣人,會犯錯的凡人只能想著如何贖罪,只能這樣而已!
她終于轉過身來,淚痕猶新的臉蛋上寫滿痛苦,她撲到他懷中,像個無助的孩童般拚了命的哭著嚷著,她捶打著他,凄楚的說:“他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孩子,為什么上天要這么殘忍呢?為什么?為什么?”
他心疼地摟緊她,真希望玥儀的心不要這么善良、敏感又脆弱,在這種亂世她如何能承擔得起這么多的悲劇呢?但,或許這正是他不能對她放手的原因吧?她的心地與她的外表同樣美麗、毫不遜色,他希望能永遠地擁有她。
“你必須把它忘掉,玥兒。堅強一點,面對現實的殘酷,我們盡自己所能的去做,盡自己良心去做的事,哪怕它結果不盡人意,也要堅強地接受它,知道嗎?”蒼堯等她平靜些后,為她拭去淚痕。
“好難好難喔,”玥儀皺著眉咬緊下唇,‘我做不到\'\'——“你做得到!鄙n堯親吻她的頰邊說;“你一定做得到!
他的信心顯然感染到她了,玥儀低頭沉思了良久,最后終于點頭說:“我會努力地去做到!
“來吧,第一步便是要吃下東西,然后我們可以一起淡談我在宮中聽到的消息,以及目前的進展。”
當她在他的監視下把飯菜吃光光時,蒼堯才把他在宮中的所見所聞,及目前衛國緊急的情況,做了個大概的陳述。
而其中最令玥儀吃驚地一個消息是,“什么?勉島叛逃?”
“上次宮中那事件發生后,雖然你不追究,連主公那邊也被隱瞞著,但是他背叛衛國逃離衛軍已經成為事實了。,據說在對戰狄人的前線,他當場拋下所有并肩作戰的兄弟,自己一個人揚長離去。”
“怎么會這樣呢?”玥儀難以置信地低語著。
“他的離開對于原本積弱不振的衛軍也算不小的打擊。”蒼堯口氣平淡地說:“這個消息才傳回宮內不久,已經引起很大的騷動與震撼了。不管怎么說,他畢竟是身為少將軍,年輕有為的他都叛逃衛朝,許多人都認定衛國氣數已盡,前途也是兇多吉少!
玥儀十指緊緊地扣著茶杯,她從沒想過勉島竟會是這樣的懦夫!相識源起是因為他父親常在宮內走動,自幼結識,所以兩人算得上兒時玩伴,就在她愈來愈亭亭玉立流露出少女的氣質時,勉島也開始對她另眼對待。
沒錯,他自玥儀行成年禮及笄后,就展開熱烈的追求,向她示愛,希望能與她共結連理。可是玥儀總以為他只是朋友間的玩笑話,他不可能想和一個自小看到大的姑娘結婚才對I而且他也總有不斷的風流韻事傳到她耳中,玥儀才會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
那夜在宮中他租魯莽撞的冒犯舉動,已經大出玥儀所料,現在他成了逃兵,更讓玥儀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叫勉島的陌生人,或者該說她幼時記憶中那個率性有點霸道,但本性不壞的男孩,早已經消失了。
為什么?為什么勉島會變成這樣呢?
“不要把這事放在心頭上!鄙n堯冷靜地看著她,“他已經與我們無關了!
玥儀聞言抬起眼來,想起他曾經逼問過自已有關勉島的事……不,應該不能說是“逼”問,蒼堯只是提了一下?墒乾F在他好像已經完全不在乎勉島的事了。
“風……衛國究竟會變成怎樣呢?”她不禁恐懼地問道:“風,究竟衛國有沒存救?是否已經無法挽回了呢?”
她不叫他的名,喊他為風的理由,正是她要他用“風”的身分告訴她,這,切是否已經到盡頭了,衛國病人膏盲無可救藥了?從他眼中,她實在看不出半點端倪o“衛國不會滅亡的,就算真的發生了什么事也只是一時!鄙n堯終于開口回答,“但是懿公的王朝是否能持續下去,就看他個人的抉擇了!
“什么抉擇y”
“按情況發展下去,再過兩天,狄人將可攻破城南以東,假如懿公現在能重整朝綱,喚回他失去的民心,或許事情尚未走到絕境;反之,則兩天之后,濮陽就不再是今日的模樣,而會變成一座鬼域死城了!
“鏘!”地一聲,茶杯自她松脫的手中滑落,掉到地匕碎成片片。
“讓我看看,你傷到自己沒有?”他皺著眉,立刻拉過她的小手,審視著。.—傷不傷到手根本不在她心內,玥儀一心只記得他的話——兩天?短短兩天?“風,你騙我的吧?不可能吧!如果是這樣,那你怎么沒想點辦法呢?你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他低下頭吸吮著她沁出血絲的指尖,仍不作聲o“回答我,風,你怎么不說話?”
他取出手帕默默地為她扎好傷口,玥儀在他將起身寓去前,撲過去拉住他衣襟,“阻止這一切,該死的你,不要讓衛國變成一片血海,不要讓狄人得逞!”.他握住她的手腕,緩緩地將它們自他領上移開,雙眼則堅定不移的看著她,“我不能。”
“為什么不能!你能,你一定可以的!”她掙扎著,想奪回自由。
他只唇左右伸展成微笑,略帶澀意的笑容,“你曾經看過鷹隼學飛嗎?”
“沒有!鲍h儀愣住,不懂他轉變話題的用意。
“小鷹在懸崖上方的巢穴內成長,當它翅膀夠硬的時候,鷹的父母會破壞掉巢穴,讓它們往崖底下掉,如果它們不展翅就永遠學不會飛。當然,有些小鷹不知道該怎么擺動翅膀,或許會摔死在崖底。但,一旦會飛了,就永生難忘了!
“你這話是……”
蒼堯大手包住她的臉頰,在她耳旁低語著:“我愿為你翼下的風,相信我,不論將來我做了什么,我都是為了幫助你的。”
“蒼堯。”她內心悸動著,為他深情款款的眼眸。
他的唇移上前來,猛熱地噬掉她所有的思緒。
姬毀舉直木劍,喝地一聲的往綁在場中的木樁上擊去。無懼寒冷的他,已經不是十天前的他了。瘦小的臉上不再是蒼白,雙眼不再是憂郁與不滿,取而代之的是紅潤健康的膚色與炯炯發亮的目光。
改變最大的理由,燃燒著他如此奮戰不懈的是那份想打敗風的意念。他知道風是強手中的強手,要想戰勝他或許難如登天,但姬毀從沒想過要放棄。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應該對自已提出的挑戰負責,哪怕最后他會缺臂或斷腿,他也要打敗風!教他滾出姬家。
“喝呀!”木劍擅上木樁,就連地面都為之動搖。
一位掃地的佝僂老人家手持著掃把,一邊掃著葉子、一面瞧著他。姬毀回看那老人家一眼,怎么他在姬府上下沒見過有這么‘位奇怪的老人呢?怎么搞的,他應該專心練劍,管它什么奇怪的老人家!
就在姬毀高舉木劍打算再次進攻時,老人家卻開口了,“你拿劍的姿勢雖然正確,可是這么砍下去卻不會一劍斃命喔!要想殺死對方你還早得很呢!”
咦?姬毀放下手來,“你在和我說話嗎?老丈?”
“這兒就你一人,不和你說話難道和鬼說話嗎?”。老人家的臉藏在厚氈帽下,“你這種劍法是擊不敗姓風的怪物,知道嗎?”
“少廢話,老丈,我不需要不懂劍術的人在這邊亂指亂叫的!奔У暨^頭去,重新擺好架式預備再來一次。
“睜大眼來看看我是誰,姬家少主!
他聞言不耐地轉過頭去,“你到底想干——是你?勉島將軍!你怎么會在這里出現?”
摘下的氈帽緊捉在手中,勉島上前捉住姬毀,“我們這兒不方便說話,走,到柴房去,我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訴你,包括那可惡的風所有邪惡的陰謀,以及你的朗姨娘是如何被那家伙迷得是非黑白都不分了。你現在是唯一能阻止所有禍事發生的人了。”
姬府內最偏僻的地方,就屬堆滿柴薪以及廢物的柴房了。勉島躲在這地方為的就是一報上次風讓他吃憋的仇恨,當然也為了他誓言非得到玥儀不可的決心。他早聽過人家提及姬毀與風并不很融洽的事,看準姬毀這凡事都很生嫩的小子是最好下手的目標。
“事情前后就是這樣。風聯合昭姬那邪惡的女人,故意陷害我,好讓我在衛朝待不下去,連帶著除去我這一員軍中大將,好讓昭姬那幫人主掌朝政,成立在狄人監視下的傀儡政權,你懂了嗎?我完全是被人陷害的,而陷害我的人就是你那好師父,風!彼薹薜卣f道:“如果他只針對我一個人就算了,但事關衛朝的存亡,還有你們姬家Bg土QB,戳廄小盹丹稈忍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