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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洗澡惹的禍 第六章
作者:梵朵
  一切都那樣的平靜無波。

  但,琉璃還是在努爾哈赤溫柔的背后,看見了淡淡的隱憂。究竟是什么?努爾哈赤總避而不說。

  直到這一天,費阿拉城來了一封五百里加急的奏褶,頓時解了琉璃的疑惑,也碎了她的夢——

  「啟稟鷹王!迎親事宜已全部備齊妥當,就等您率隊迎娶!

  「何必這么麻煩!就在我這兒成親不就戍了。」塔世克覺得是多此一舉。

  「這——」努爾哈赤面有難色。

  「莫非——鷹王是嫌我這兒太過寒傖,辦您的大事不夠格?」塔世克有些不滿。

  「爹,啥事不夠格呀?」琉璃這會兒聽說費阿拉城有急件來,好奇地跟過來瞧一瞧。

  「人家嫌咱們完顏府太小,不愿在這兒辦喜事!

  「阿金?!」琉璃不認為努爾哈赤會這樣計較。

  「不是……這事是另一樁。」由于太過突然,以致努爾哈赤不知該怎么講。

  「另一樁?不就是你娶琉璃這事嗎?」塔世克問著。

  「不是……」安費揚古開口了,「是葉赫那拉氏的那一樁。建州王老早就訂了這門親,而婚期就定在九月份!

  「那……那……不就是過幾天嗎?!」

  塔世克的震驚,令琉璃覺得太小題大作。

  「是的!所以,恐怕我和阿璃的婚事得延一延,等我迎親完畢,自然會再來接阿璃!古瑺柟嘤行┩掏隆

  「奇怪?努爾哈赤娶親,干嘛你也得去湊熱鬧?」琉璃原先是心不在焉地說著,直

  到她發現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對勁,才生起疑問。

  「怎么?大哥,你還沒跟嫂子說啊?!」揚古還不知道事態的嚴重性。

  「說什么?」不知怎地,一股冷勁猛然竄上琉璃的心頭。

  「嫂子,你飛上枝頭當鳳凰了,你知道你要嫁的人是誰嗎?」揚古還稍稍賣個關子。「是當今叱咤風云、席卷遼東的英雄——建州王努爾哈赤!」

  一切沉默得教人幾乎窒息!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琉璃才從青天霹靂中蘇醒。

  「他說的是真的?」琉璃摒住呼吸問著。

  努爾哈赤點點頭,不敢看她的眼光。

  「你當真就是統一建州女真,在費阿拉城自居稱王的努爾哈赤?」琉璃的語氣灰蒙。

  他,依舊不語,僅點頭回應。

  「你當真就是今年四月,才迎娶哈達貝勒孫女阿敏的努爾哈赤?」這件大事,還曾引起琉璃和姐妹們的熱烈討論。

  「阿璃,你聽我說——」努爾哈赤欲辯解著。

  「不!該是你聽我說——」此刻的琉璃臉色已成蒼白!競ゴ蟮慕ㄖ萃跖瑺柟啵热荒阋褤碛辛肆黄拮,再加上九月份即將娶回的第七位,我想,你不需要再多我一位來陪襯你的風光!沽鹆в矒沃磳⒌痰臏I,把努爾哈赤后來送給她的訂情短匕塞 進他的懷中,再以絕望的眼光看了他之后,轉身奔向正下著傾盆大雨的天空。

  「阿璃——」努爾哈赤追了出去。

  「她是不是腦筋有問題。!」揚古不明白,為何眾多女子盼都盼不到的恩寵,而她完顏琉璃卻不屑一顧

  「不!有問題的是這個時代,」査茵喃喃地說:「琉璃像天上下凡的仙子,適應不了紅塵多變的殘酷。」

  是的,殘酷!

  琉璃一想到自己此后將與七位,不,甚至更多的女子,共同分著努爾哈赤的溫存,那種椎心刺骨的痛,頓時教她在這滂沱的雨中,迷失了自我。

  「為什么、為什么?!」她仰天吶喊,任由著冰冷的雨水鞭笞著她的臉龐。

  「阿璃!阿璃——」尾隨而來的努爾哈赤,一把緊抱住了琉璃的瘋狂!赴⒘,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好不好!顾,流下了淚,心疼地陪她淋著雨水。

  「為什么?為什么你不早說?!為什么你要讓我已無路回頭時,才這么殘忍地告訴我!沽鹆г缫哑怀陕。

  「我不說,是因為知道你最忌諱這個;我不說,是因為怕你真會離開我——」

  「難道現在我就不會走了嗎?」琉璃用沙啞的聲音說著。

  「不!我不許你走——」努爾哈赤激動地再將她緊緊地貼在懷中!改闶俏疫@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唯一不是為了戰爭因素而愛的女人,我是絕對不會讓你離開我——」雨聲雖大,但仍掩不過努爾哈赤的真情告白。

  「可是……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啊!」琉璃把臉埋進他的胸膛,再次痛哭流涕著。

  「不會的、不會的!我努爾哈赤的心,永遠只屬于你完顏琉璃一人所有!古瑺柟鄽鈩莅蹴绲脑S著承諾,并低下了頭,用盡他所有的感動,吻著琉璃臉上的雨水、她心上的淚、還有他們倆早已不可分刦的譴綣……

  在雨中,他們生死相約。

  在雨中,琉璃知道,她早已歸他掌握;蛟S,大雨過后,他會忘了他的承諾;也或許,在幾年后的大雨中,他又會跟另一位女子重復著這份感動。

  或許、或許……縱然這么多的或許,都會有成真一日;她,完顏琉璃,還是會說:愛上他,是她永不后悔的選擇。

  即使,他給她的愛,只能那么多!

  死心塌地之俊,琉璃的愛開始浮現了一層憂郁的薄霧。任誰都看得出來。

  對努爾哈赤,她更義無反顧地拋擲著自己所有的情感,仿佛是時日不多,要愛就趁現在般的勇敢。

  她,從來不問有關他那些妻女的事,而他也絕口不談。在這樣的遺世獨力的恩愛中,他以為琉璃已然釋懷,只要不提,就一切安然;殊下知,這正是琉璃日漸恍惚的傷懷,她不是不想問出來,而是,話才一上喉嚨,她就像魚刺梗在里頭,連心都被牽扯得痛苦難挨。

  直到努爾哈赤即將離去的這一夜,她,還是問了。盡管問得心頭滴血——

  「告訴我,你將要娶的新娘是怎樣的女子?」琉璃倚在他的懷里,而眼睛卻看向映有月亮的湖里,語氣中透著努爾哈赤察覺不到的淡淡哀愁。

  「她叫葉赫那拉•孟古,是早年我從李成梁兵營中逃出時,在葉赫訂下的親事,那時的她,還是個年僅兩歲的幼兒而已,是他的父親替她許下這門親的!

  「她漂亮嗎?」

  「不知道!古瑺柟嗷卮鸬暮芨纱!缸詮氖畮啄昵坝喯掠H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只知道她很喜歡穿紅色衣服,在葉赫部落里的風評不錯。」

  琉璃聽著努爾哈赤說著說著……她霎時覺得,她的心正往眼前的湖里沉沒……

  努爾哈赤還是走了!雖然,他在依依不舍中再三堅定著他的承諾,「阿璃,這短匕是我們彼此的聯系,不許再扔還給我。」努爾哈赤又把匕首交到了琉璃的手中。

  「琉璃,我在費阿拉城等你!古c揚古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査茵,也泛著讓琉璃羨慕的幸福,揮手道別。

  琉璃只是笑著沒回應,似乎有種感覺,像是她根本到不了費阿拉城與她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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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北的夏季很短,才剛九月,琉璃就冷得直打哆嗦。

  「放心!鷹王會來接你的。」塔世克總是這樣安慰著女兒。

  「會嗎?有了新人忘舊人,他還會記得你嗎?」但,泰半的人卻是這么認為著。

  在這種情形下,琉璃像是成了大家最感興趣的賭注,只是她早把自己的心全賠光了,再也沒剩一絲籌碼來扳個勝負。

  但,愛情又怎么可以論勝負?!

  琉璃的堅持一向澄澈,不論結果如何,她總想從頭到尾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那位喜穿紅衣的葉赫那拉•孟古。

  「什么?你要上葉赫去!」塔世克讓琉璃的決定嚇了一記。

  「我不會讓他發現我去了那里!沽鹆囊庖褯Q。

  「那種場面——你能受得了嗎?」塔世克不覺憂心了起來。

  「這正是我要找的答案!沽鹆е,倘若一個婚禮她就崩潰了,那她往后如何再去忍受著周旋在七位女人堆里的努爾哈赤。

  背起行囊、換上男裝,琉璃一個人孤獨地步上了未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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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赫部落。

  萬歷十六年,當與葉赫爭奪海西女真霸主地位的哈達部落,于四月間將哈達納拉•阿敏嫁予建州女真領袖努爾哈赤,藉此聯姻獲取更強大的勢力之際,葉赫貝勒那林布祿 也開始動這種念頭了。

  他想起了妹妹孟古在兩歲的時候,便正式收了努爾哈赤的聘,再怎么說,這都要比其他部落的「主動奉獻」要來得名正言順。因此,為了不讓哈達部勢力擴大,葉赫也想藉由努爾哈赤的軍力來牽制哈達。

  所以,孟古算是葉赫部的最佳籌碼。

  當然,這也是努雨哈赤的打算。

  在這么一個紛亂的年代,婚姻與戰爭往往就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性。幾個月以前,他為了要掩明朝的耳目,故意答應親明朝的哈達部與他聯姻,順便將觸角伸向這個陌生之地;而今,連頗有實力的葉赫都向他靠近,努爾哈赤明白,這的確是他將來推翻明朝、建立女真王朝的助力。

  因此,這次的聯姻對他而言,是特別重要的。

  但,阿璃呢?努爾哈赤一想起琉璃,心頭的紛亂就無法言喻。

  三十歲的他,除了那位早逝的元配佟佳氏以外,他宮里所有的妻子,全是因戰爭而來的,只是權謀,沒有真愛。

  可是琉璃不同!他與她是多少次的生死患難,他與她又多少次徹底地交心換愛;他們的情感沒有半點利益交換,更沒有權勢富貴的標榜。

  然而,這么剔透晶瑩的愛,他卻為了野心讓它在遠方癡癡等待。

  婚事越近,努爾哈赤的自責就越深了。

  「大哥,你又在想嫂子啦?!」揚古問著。

  「總覺得心神不寧!

  「放心!嫂子好好地待在她家里,沒事情的,倒是你這副樣子怎么去當新郎嘛!小心人家說我們沒誠意!箵P古提醒著。

  「唉,煩、煩、煩透了!古瑺柟鄧@了個大氣。

  「別煩哪!我聽說,葉赫那女孩長得挺標致的!

  「再怎樣,也此不上我的琉璃仙子。」沒辦法,努爾哈赤這是害相思。

  而眼前,他只想趕快結束這迎親之事,回到赫圖阿拉娶回他心目中真正的新娘。

  離葉赫部落只剩兩天的路程了。

  努爾哈赤不想再多做耽擱,天才剛亮就催著揚古率隊趕路了。

  「還說裝副無關緊要的模樣……」歇息在溪旁,揚古一邊打著水洗臉,一邊嘀咕不斷。

  突然間,他在溪水里,發現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正好巧不巧地映在眼前——

  「會是她嗎?」琉璃那出塵之姿,盡管是換了男裝也是驚為天人。當然,揚古自然是瞧出了端倪。

  可是,他猛一回頭,卻只剩樹影搖動,并無琉璃的行蹤。

  「難道是我眼花了?」揚古百思不解地喃喃自語著。

  「你還在磨菇什么呀?」努爾哈赤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邊來。

  「我……我是突然想起嫂子來!

  「喂!努爾哈赤眼一瞪,手一伸,當下揪住了揚占的前襟,「雖然咱們是好兄弟,可是我老婆你想都不能想,否則我可是不客氣!

  「大哥,你想到哪兒去了嘛!我只是剛剛好像有看見嫂子男扮女裝地,站在后面的山丘上!

  「阿璃?」努爾哈赤愣了一下。

  「或許只是長得像而已,赫圖阿拉離這兒這么遠,一個女孩子家不太可能跑到這兒來的!

  但,努爾哈赤卻不這么想,因為他的阿璃天生就多了一股與眾不同的倔強。

  他知道這段路途難不倒她,但問題是,她來這兒作啥?不知怎地,努爾哈赤心里頭七上八下,老覺得不對勁。

  琉璃跟蹤他們的迎親隊伍,還是這兩天的事。

  由于他們的隊伍陣容浩大,經過鎮街時總會引起人們的圍觀談論,而琉璃就剛好在一旁的客棧休息,看見努爾哈赤一身英挺地騎在馬上,琉璃就身不由己了。

  「好個建州王呵!咱們的葉赫小姐是不吃虧啰!

  「是呀!瞧他那俊俏的模樣,跟葉赫小姐真是郎才女貌!

  「這下子,咱們葉赫小姐進了愛新覺羅的門,那些妻妾可就失寵了!

  「那是當然的!咱們葉赫小姐不僅是美若西施,尤其她那端莊嫻淑的氣度風范,天下又有幾個女人比得上的!

  居民們的耳語,琉璃沒漏著一絲一滴。

  只是這么多的贊美話語,都變成了針,扎入了琉璃的心。

  「阿金,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你的新娘如此惹人憐惜,你怎么可能絲毫不動心?

  而你要真不動心,對她而言又怎么公平?」可是一旦計較起公平,琉璃面對著八分之—的愛情,她又該如何自處得宜?

  一路跟著努爾哈赤的她,還沒找到圓滿的答案。

  夜深人靜!

  琉璃站在迎親隊伍扎營的樹林外,怔仲地看著屬于努爾哈赤的營帳。

  她知道,明天晚上,這座繡有鷹形的大帳,就會成了努爾哈赤與葉赫小姐的洞房。

  而屆時的她,不知該去買醉,或是站在此處獨守到天亮。

  或許,她該趁今晚,趁阿金還屬于她一個人的時候,再好好地、靜靜地,把他看個夠。琉璃念頭一動,便躡手躡腳地走進努爾哈赤的大帳中。

  他,睡得好熟、好熟,那安詳的臉、均勻的呼吸,教琉璃看得心悸又起。她不敢出半點聲音,只是伸出手想撫著他那散落于臉上的發——

  「我等你好久了。」努爾哈赤倏地一把抓住了她。

  他發現了!琉璃不想讓他看見她,便一個反抓,硬是解了套地想沖出帳。

  「還跑!」努爾哈赤早料到她有這一招,再一個前撲,就這么將琉璃攔腰抱上。

  接了來,就是一陣你來我往,弄得萬籟俱寂的夜晚是雞飛狗跳!

  「大哥,什么事?有刺客——」匆忙闖入的揚古,見到琉璃正騎在努爾哈赤的肚子上。當然是努爾哈赤故意讓她的。

  「啪啪——」揚古情急之下擊出了一掌。

  「。 沽鹆]空留意,就遭了暗算。

  「住手!」努爾哈赤急忙大喝一句!改阌袥]有怎樣?」  

  「放子啦!」琉璃氣得甩開他。

  「怎么是你!」揚古點了火把,才大吃一驚地問道:「原來,那天我見到的人真是你呀!」

  「你來這兒做什么?」努爾哈赤表情挺來嚴肅。

  「放心,我不是來找你的。」琉璃心頭酸酸的,這新娘都還沒娶,他的態度就不一樣了。

  「嫂子,想不到你醋勁挺大的呀!不辭千里——」揚古玩笑地說道。

  「胡說,我……我是來找你商量事情的!沽鹆е毕胍矚庖粴馀瑺柟。

  「找我?」揚古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

  「是呀!我改變主意了,決定嫁給你!

  「什么?!」努爾哈赤和揚古同時跳了起來。

  「至少,你也才兩個老婆,而其中一個還是査茵,算來算去,三分之一要比八分之一要來得劃算一點!

  「!不,不——嫂子,我為我方才的一掌向你道歉賠禮,你就不要這么陷害我行下行!箵P古早被努爾哈赤的鷹眼給盯得滿身瘡來。

  「我哪是害你,難道,你不認為我很美麗?」琉璃還故意把身子微微地朝揚古的肩膀傾去。

  「不,你真的美得教人屏息。」揚古有點忘形了。

  「你再不出去,信不信我馬上叫你一輩子都用不著呼吸!」努爾哈赤臉色極為難看。

  當然,揚古是立刻消失在帳里。他才新婚呢,可不想為了一淌渾水賠上自己的性命。  

  「你這么說,是存心要氣我是不是?」努爾哈赤逼近著她。

  「不敢!你是人人敬畏的建州王,我怎么敢造次呢?」琉璃沒看他,怕四目相對,什么話就都說不出來了。

  「你——吃醋了!古瑺柟嗟谋亲涌炫錾纤恕

  「鬼才吃醋。」琉璃還強自鎮定。

  「吃醋歸吃醋,不許拿別的男人來惹我生氣!

  「這么霸道。∧銈兌伎梢匀匏逆,我們說說就不可以。」

  「不可以!除非你想他被我大卸八塊!

  「那許不許我將你新娘毒打一頓!沽鹆н@只是情緒話而已。

  「亂來!」努爾哈赤出乎意料的喝斥,令琉璃頗為難堪。「葉赫小姐對我很重要!顾囊馑计鋵嵤轻槍λ慕y一大業而言。

  但,聽在琉璃的耳里,卻又是另一番苦澀翻騰。

  「重要?!那——我算什么東西?」琉璃一陣冷顫打上了心,神情恍惚地就朝帳外走去。

  「阿璃,你去哪里?」努爾哈赤知道自己傷了她的心,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裙。

  「不要碰我!」琉璃像沾上啥似地,急速地跳離。

  「這么晚了,留在這里不要走!

  「這喜帳不是為我而搭的!谷酉逻@句極端落寞的話,琉璃奔出帳外,消失在暗夜的凄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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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親的隊伍終于進入了葉赫。

  舉目望去,全是燈花紅字,一片喜洋洋。

  「大哥,高興點。」揚古知道努爾哈赤還在記掛著琉璃的安危。

  「新娘出來啰、新娘出來啰!」大家歡呼著。

  努爾哈赤轉頭一瞧,一個身穿紅紗的女子緩緩地自廳門內出來?此椒ポp盈含蓄,柳腰款款擺動,儼然是甚有教養的大家閨秀。而那蓋在頭上的紅巾,偶爾隨風飄了上去,隱隱約約可見到她的朱潤唇形與淺淺的笑意。

  努爾哈赤沒心思去猜想她究竟美不美麗,只是聯想到「新人笑、舊人哭」的一景。

  他知道,此刻的琉璃一定正躲在某處哭泣。

  渾渾噩噩地隨眾人的安排,將新娘迎進轎里,努爾哈赤已是不耐煩地騎上馬,逕自朝營區走去。

  「真麻煩!要是每個老婆像這種娶法,我寧可打光棍!褂捎谇閯萏厥,再加上葉赤有意借此同哈達部爭個風光,所以才用孟古是努爾哈赤唯一正式聘定的女子為了由,要努爾哈赤親自來迎娶。

  當然,這也是為替孟古奠定了在后宮的地位所致。

  天空突然開始飄下雨來!

  當地的人們總傳說,孟古足海龍王的女兒來轉世的。因為在孟古出生的那一刻,久旱不雨的葉赫竟然下起大雨來,而人們在歡欣之余,還發現了天空隱隱出現了龍的影像。

  所以,這會兒下起雨來,無非又是告訴人們,是海龍王高興女兒出嫁的象征。

  雨越下越大,街旁的鞭炮也越炸越響。而琉璃淋著雨,就站在角落的屋檐下,神情憔悴地看著這一幕幕的錐心刺骨。

  他領著花轎,英姿煥發地騎在馬上。嘴角露著笑,微微頷著首,向一旁的百姓展著他的心花怒放。琉璃一雙眼始終沒離開過他,只是他的一舉一動……教她情何以堪……努爾哈赤不經意地轉過頭,說巧不巧地,就瞥見了琉璃那絕望哀怨的眼光。

  「阿璃!」努爾哈赤揪起了心,直想不顧一切飛奔過去。

  可是,他不行!他早已喪失了為兒女私情拋卻責任的權利。

  他只能看著她一個人淋著雨、流著淚、含著悲地站在那里。他只能這樣看著、看著、再看著,直到他的淚眼蒙朧了她的身影……

  夜,深沉得叫人心驚。

  琉璃就站在努爾哈赤的喜帳外,

  看著帳里的燭火由明而滅去——

  「阿金……」她捂著嘴,捂住了悲痛狂烈的呼喊,疲軟無力地跪倒在草地里。

  「我真的沒辦法、真的沒辦法……」她蜷曲著身子,直想大吐特吐一番。

  才不過是一個孟古,她就已經痛不欲生,更何況還有宮里的那些女人,甚至,甚至,往后還會陸續加入的等等……

  琉璃知道,此刻在那大帳之內,正有個女子沉浸在她曾經獨享的溫柔中。就這眼前,她不由得對日后的種種心生恐慌,而這一刻,她才真正體會「后宮詞」中所說的悲哀凄涼——

  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暗歌聲。紅顏未者恩先斷,斜倚薰倚坐到明。

  「我不要!我不要這么凄涼地坐在宮里,看著曾經那么愛我的阿金,進入不同女人的房里。我不要、我真的做不到——」

  琉璃再也壓抑不住漲滿心里的澎湃狂浪,她站起了身,奮力地跑向看不見喜帳的那方。  

  她跑著、跑著,像是要耗盡她最后一絲的力量。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向何方,琉璃只知道她摔了個大跤,痛到她站不起來,索性昏了過去。說不定一醒來,一切就都回到原來的地方——她與阿金從未相遇的地方。

  「琉璃、琉璃……」隱隱約約中,琉璃聽見了一聲聲清脆悅耳的聲音。

  「你——是誰?」琉璃一睜眼,就看見了眼前一張似曾相識的容顏。

  「來,喝下這碗水,你就會記起一切!惯@女子從一旁的湖水里,舀起了一碗水遞給了琉璃。

  「這里是哪里?這湖——我好像有來過……」琉璃喝完了水,腦海中漸自出現著斷斷續續的畫面。

  「這是布爾利湖,也是你這次下凡的罪魁禍首!

  「下凡?」突然間,一股氣流沖上了琉璃的腦勺后方!笇Γ【褪沁@湖!我記得我好像曾在這湖里沐浴……然后……然后有只鷹掉了下來——」

  「想起你這次下凡的重要任務了嗎?」佛庫倫見是時候了,才親自下來提醒她。

  「任務?!」琉璃抬了頭,盯著佛庫倫的臉龐。

  「距王母娘娘的壽筵還剩不到半天,你和絳英公主卻仍沒有收獲!

  「心玥神果!」琉璃想起來了,「姐姐,我忘了最重要的心玥神果!」  

  「其實,你已經找到神鷹了!狗饚靷愑Z還休。

  「有嗎?」

  「我曾告訴你,神鷹投胎在女真族當個帝王。」

  「神鷹!帝王!鷹!王!」琉璃這才恍然大悟地,問著佛庫倫要答案!鸽y道是——」

  佛庫倫點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想。

  「真的是他!」此刻的琉璃才明白,為何自己老覺得努爾哈赤與她此生有某種程度的相關。

  只是那又怎樣?她早已心力交瘁,又如何讓正躺在溫柔鄉的他吐出神果來。

  溫柔鄉!孟古?喜歡穿紅色衣裳的孟古!莫非她就是——

  「是的!她是絳英公主的轉世!狗饚靷愒缏犚娏鹆刃牡穆曇。

  「真的是她!」琉璃突然間不知該憂或該喜。

  「事實上,她比你先找到神鷹!

  「好個絳英公主,她兩歲時就把自己許給阿金了!沽鹆Ь趩实剜哉Z。

  「你也別泄氣,我算過,只要絳英公主在離開葉赫境內之前,仍未讓神鷹吐出果子,那你就又有機會了!

  「機會?他的身邊已有了絳英公主,我還要機會做什么?」琉璃儼然是自暴自棄的口氣。

  「琉璃,你可不要放棄!否則,壽筵時間一到,你要是交不出神果,恐怕屆時我們都保不了你!狗饚靷愄嵝蚜鹆В瑒e忘了海龍王的冰封湖底。

  「冰封湖底?呵,這倒好,解決了我所有的難題!蛊谙蘧涂煲獊砼R,琉璃清楚,此生她都不可能會與努爾哈赤共結連理。因為,拿回神果,她便可消罪回天庭;要是拿不回果子,那她就得直接被囚于海龍王的牢里。

  原來,葉赫孟古才是他努爾哈赤這一世情感的歸依,而她琉璃,充其量不過是過眼的煙云,短暫又終究散去。

  至此后,放不放得下都無關要緊,而她完顏琉璃,只希望絳英公主能替她好好照顧阿金。

  努爾哈赤的迎親隊伍繼續朝費阿拉城的方向前進。琉璃也以若即若離的距離尾隨不離,其間,她見著了葉赫孟古的溫婉美麗,也見著了努爾哈赤的體貼細心。

  記得有一晚,她躲在長白山下的民宅里,就看著不遠處搭營的迎親隊走出了一對人影。

  是努爾哈赤和他的新婚夫人孟古。

  她見著他,牽著她的手漫步在月夜里:她見著他,脫下了外衣溫柔地披在她的身上;她見著他,低下頭輕吻著她的臉龐……

  她見著的這些、那些,全是阿金曾經給她的紀念,如今一一看來,都像是戳向她心口的刀劍,早將她的心剎爛,扔在無人聞問的荒郊野外之間……

  這一日,大隊人馬來到了樹林里休憩,趁著努爾哈赤與揚古一干人去打獵之際,琉璃悄悄地溜進了營里。

  「夫人——」琉璃直接閃進了大帳。

  「你?」孟古覺得眼前這女孩不但有傾城之姿,更有著一股她說不出來的熟悉。

  「我們見過嗎?」

  「一面之緣。」琉璃仔細端詳著孟古。

  「姑娘有事嗎?」

  「想送夫人一份結婚禮物!沽鹆贸隽怂孕‰S身佩著的琉璃珠,遞給了孟古。

  「哇,好美的珠子!」孟古凝視著這顆斗大的琉璃珠,頗感訝異。

  「這顆珠子是打從我出生就佩在身上的,十幾年都沒拆下來。」  

  「這么貴重,我不能收!姑瞎呕亟^著。

  「這是我的心意,我希望……希望你能帶給鷹王幸福快樂!」

  「你認識我丈夫?」

  丈夫!這兩個字……頓時扎了琉璃心口一記。

  「誰不認識他,要顯耀咱們女真族,不全都要靠他!沽鹆Ы宕嘶乇苤瞎诺囊苫。

  「想不到我相公這么受到人民的愛戴,那——這份禮,算是我沾他的光了!

  「夫人真是謙遜,同外界說的是一樣好!沽鹆蝗婚g放下了心。

  「姑娘夸獎了,比起我相公,我實在配他不起呢!」由此可見,孟古對努爾哈赤崇拜的程度。

  「鷹王對夫人可還好?」

  「好!」孟古露著幸福的笑!杆m然是嚴肅了點,可是內心卻溫柔體貼,或許正因他大我十余歲吧!對我的照顧像妻子,又像兒女般的……咦,人呢?」孟古的話還沒說盡,琉璃早已失了蹤跡。

  不是沒耐心,而是她就快要碎成一地。

  也好!他有了孟古,至少她琉璃走后,他不會太過傷心。

  可是她自己呢?

  ∞ Φ  風の谷  Φ ∞∞ Φ  NauSicAa  Φ ∞∞ Φ  風の谷  Φ ∞  

  迎親的隊伍終于越過了葉赫的地界,走到了蘇子河的另一邊。

  「大哥,船已經備妥,準備渡河了!」

  一過了這河,又來到了與琉璃初識的地方。努爾哈赤站在船艙外,心里全是琉璃的影像。

  「相公,你在想什么?」孟古走到了他的身旁。

  「想遠方的一位女孩!古瑺柟嘁膊慌滤晕叮驗閹滋斓南嗵幭聛,他深知孟古是個傳統的女真女孩,后宮之事對她而言是見怪不怪,再加上她的心胸寬大、心性淡然,從不會計較他心中所愛。

  「就是那位完顏都統的女兒!

  「嗯,不知道她平安回家了沒有?」努爾哈赤凝望著海,怔忡地說道。

  而琉璃聽見了!她早冒充廚娘上了船,爭取著期限來臨前的最后一晚。

  「那……不妨下船后,就去接她。」孟古提議著。

  「這……不是太委屈你……」努爾哈赤有些歉疚。

  「怎么會,反正這是早晚的事嘛!」

  「孟古,你真是懂事!要是阿璃有你想得開就好!够蛟S是太感動,努爾哈赤將孟古擁入懷中,喃喃地說道。

  是呀!正因為我沒能像孟古的心胸,才會有這么多的難堪!琉璃流著淚,終于明白孟古比她更適合努爾哈赤的理由。

  只是,她完顏琉璃對愛的執著,難道錯了  錯到了天地不容?錯到了連退路都沒有?

  「風大了!我們進去吧!

  目送著他們恩愛地走進房中,琉璃知道,她再也無力去尋什么心玥神果。今晚的蘇子河寧靜得像暴風雨的前夕。

  琉璃獨自站在船尾,等著審判的降臨。

  「琉璃、琉璃……」天空傳來了佛庫倫的聲音。

  「姐姐!沽鹆焐蠈とァ

  「快!時間快到了。」芙庫倫比她還急。

  「不必了,對心玥神果我是無能為力了。」

  「難道你就甘愿冰封湖底十天十夜!

  拗不過佛庫倫的催促,琉璃還是硬著頭皮潛入了努爾哈赤的房間中。

  要如何取出神果?她不知道。她只是走近他們的床邊,靜靜地看著他們恩愛的入眠。

  這就是我們此生的最后一面  琉璃看著努爾哈赤擁著孟古的纏綿,知道自己已從他的績蜷中漸自幻滅。

  抽出了他臨別前再贈予她的短匕,琉璃輕輕地將它擱在一旁的桌上,象征著此生,她不可能實踐了當初的約定——嫁給他。

  「!是你!」孟古最先發現了她。

  「誰?」努爾哈赤緊張地東張西望。

  「她不見了!

  「她是誰?」

  「就是送我這顆琉璃珠的女孩!姑瞎虐涯侵樽哟身楁,就戴在脖子上。

  「琉璃珠!」努爾哈赤這才仔細一看,果然是琉璃曾讓他瞧過的透明珠子。

  記得琉璃曾告訴他,這珠子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除非她不在人世,否則這珠子是永遠不離身的。

  「她怎么會把這么重要的珠子送人?!難道她——不!也許是我看錯了,這種珠子滿

  街都有!古瑺柟嗷帕似饋,披了衣裳上甲板透透氣。

  一個起身穿鞋,赫然看見了擱在桌上的匕首——

  「阿璃!」他心知不妙,遂以極為迅速的方式,沖到了外頭的甲板上。

  「阿璃、阿璃!」他聲聲呼喊。

  「大哥,怎么了?」所有人都讓努爾哈赤的喊叫給吵醒了。

  「快!快找阿璃啊!」努爾哈赤掩不住激動地發號施令。

  「嫂子在船上?!」揚古愣了一下。

  就在這時,平靜的河面生起了驚人的風浪,把船上的人都搖得東倒西歪。

  「看!有個女孩站在船尾的邊緣上!」有人大喊著。

  「阿璃!」沒錯,是完顏琉璃,努爾哈赤真的看見他的阿璃了。

  「阿璃,你干嘛?快下來呀!」努爾哈赤也被顛得搖搖晃晃,根本抓不住她。

  「阿金,拿不回心玥神果,這是我應得的懲罰。」琉璃覺得一波波的浪,像是千萬只抓她的手。

  「什么心玥神果?在誰那兒?我替你去拿!」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那可是要拿心來換哪!」

  「阿璃,你說什么我聽不懂,你快下來呀!」努爾哈赤就快要抓住她的衣角了。

  一個巨浪再度打上琉璃的肩膀,她知道時候已到了。

  「阿金,這一生,我從沒有后悔愛上你,只是天意難違、世事難料……如果你真有心,下輩子你再來蘇子河找我完顏琉璃,我會一直在這兒等你、等你……」

  白色的浪濤兇猛地卷起,努爾哈赤仍堅持地抓住琉璃的衣裙。才一眨眼,頓時風平浪靜,轉變之間快得令人錯愕不已。

  「阿璃  阿璃——」努爾哈赤這才發現,他的手只剩殘布一片。

  而琉璃的那句等我、等我……,還似乎回蕩在風里。

  「阿璃——」努爾哈赤對著海浪,怒吼到天明。

  縱使是聲嘶力竭、筋疲力盡,身為戰神的努爾哈赤,依舊討不回他此生中最愛的琉璃。

  一件大悲劇起因于一樁疏忽的小事情。

  心玥神果依舊失了蹤影。而努爾哈赤始終沒有拿心來換的原因,則是因為他的心早用在開疆辟土、建立愛新覺羅的大清帝業上了。

  而嫁與他有十四年的絳英公主,也就是葉赫那拉·孟古,除了替他生下第八子皇太極外,也依舊沒有拿回心玥神果覆命。

  從此后,努爾哈赤的心就更專注在戰場上了,而失去琉璃的痛,也就埋得更沉、更隱蔽了。只有在夏季來臨的時候,他才會獨自一人來到蘇子河畔,向囚在湖底的琉璃訴說著他對她的思念之情。

  「阿璃,這輩子我無法給你的,下輩子我一定加倍奉還——」

  年復一年,蘇子河依然奔流不斷。

  象征著努爾哈赤的愛,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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