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沛恩始終沒辦法從惡夢中醒來。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一夕之間,她克變得一無所有?
白書似乎從那可怕的一夜之后,便不曾再在她的生命降臨過。她視線所及之處,盡是無盡的漫漫長夜,她注定只能在黑暗里泅泳,ilii, ̄夢也注定不會再有醒來的一大久……
秦巧接濡通知趕來醫院時,正巧撞見最令人鼻酸的一幕——司沛恩無視自己身上的傷,只是一逕地跪地叩頭祈禱,一心期待奇跡的發生。其實,瀛泰早已斷了氣,只是沛恩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聽說受了重大刺激的人,會有逃避、不肯面對現實的傾向,這是一個很大的危機,因為生病的人自己并不希望好起來。
秦巧是沛恩最好的朋友,沛恩曾經感性地對她說,除了瀛泰之外,她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向來是個豪氣千云的女人,沖著沛恩曾經這樣說過,她對她自此掏心掏肺,而今,朋友逢此劇變,她當然有義務照顧她。
秦巧焦慮地看著司沛恩,在她因不斷叩頭而撞破頭皮,被醫生強行施打鎮定劑后,她便陷入一種失神狀態,不吃、不喝、不笑也不說話。醫生說她身體一切功能正常,而這樣形同行尸走肉的模樣,可能是醫學上所謂的精神官能癥,這癥狀除非靠她自體戰勝心靈創傷,才有可能恢復,否則注射再多的藥物、接受再多的治療也是無用的。
沛恩沒有任何親人,唯一最親、跟她一塊兒在孤兒院長大的,就是她的未婚夫——王瀛泰。而今他也不在了,她不知道沛恩還能依靠誰。傷心地看著幾乎形同植物人的她,秦巧不由得眼淚汪汪!翱蓱z的沛恩,你怎么這樣命苦?老天真的很不公平,為什么非得這樣折磨你呢?”
秦巧至今仍不敢相信王瀛泰已死的事實。她才剛參加他們的訂婚宴,做了他們的伴娘,怎么一夕之間,就突然風云變色了?連她這個局外人都無法接受了,更何況是身為當事者的沛恩呢?
司沛恩依然沒有任何反應,秦巧拿毛巾幫她輕拭臉龐,忍不住細細端倪起她。沛恩真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陶瓷般細致的肌膚,立體卻不顯囂張跋扈的五官,還有那我見猶憐的氣質,這樣完美的組合,合該是好命無憂、受人呵疼一生的,但……為何會如此呢?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秦巧將沛恩眼前的電視打開,不管她看是不看,起碼能接受聲音的刺激也好。“日前發生于環河快速道路上的李命車禍,江議員的座車司機王常雄己承認因意外過失而造成對方致死,警方監定管事原因后,表示兩造系有疏失,因此,檢方將判處王常雄七年有期徒刑,并科罰賠償金一百萬元……”
“。 鼻厍刹挥傻皿@呼一聲,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她真是豬頭轉世,怎么偏偏好死不死地轉到這臺?她小心翼翼地斜眼偷觀司沛恩的表情,發現了不可思議的事——
已經多久了,她幾乎沒見過司沛恩有面無表情之外的表情。此刻的沛恩,竟然專注地凝視著電視,眼中有著令她不解的復雜情緒。
“不!兇手不是他,兇手不是他!”司沛恩像發瘋似地沖向電視機前,猛力拍打著螢幕,聲音暗啞地叫道。
太久沒聽到司沛恩的聲音,現在被她一嚇,秦巧竟然有種分不清何者為虛、何者為責的莫名感覺。
騖詫過后,秦巧趕緊沖向前,抓住司沛恩敲打電視的手,以防她過度激動而傷了自己。她輕聲安撫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說清楚,別激動!
司沛恩抓住秦巧的手,蹲下身,痛哭失聲。“駕駛是個女的!不是男的,不是他。【綖楹螞]來找我做筆錄?為什么?”
“你確定是女的?不會吧?當時人車俱在,沒有道理會造假。【經]找你,可能是因為你之前都處于神智未清的情況下吧!”
“我確定是女的!我親眼看見的!那男的把我救下車后,那女的仍兀自杵在駕駛座上打電話,不敢下來,甚至連多看我一眼都不敢,我不會記錯的!”
“怎么會這樣?”
“不行!我不能讓兇手這樣逍遙法外,我要去警察局!”
司沛恩一邊說,一邊就要往外走。秦巧見狀,急忙將她拉住!靶〗恪D氵穿著院服,再加上現在是凌晨,你這樣貿然前去,一定會被人誤會為神經病的!
看著早己六神無主的司沛恩,秦巧不免又是一陣心疼。她輕輕將她拉在床上!皝,先睡一會兒,等天亮后,盥洗好再去,好不好?”
盡管了無睡意,但為了讓好友安心,司沛恩只得乖乖躺下,閉上雙眼。又是無止盡的漫漫長夜與惡夢,她得先讓自己平靜,然后再好好想想,該如何才能讓真相大自。
☆ ☆ ☆
“小姐,那晚天色那么暗,情況又那么混亂,你確定你沒看錯?”
面對司沛恩的劈頭指控,警方回以一臉的榆,而那樣的懷疑與倨傲的態度,深深戳傷了她。
“我是當事人,我當然確定!”
“那你有證據嗎?”
“證據?為什么需要證據?我就在現場,還需要給什么證據?”司沛恩激動地反問著。
“小姐,肇事者都已經承認,一切也都依法辦理了。再說,你覺得會有人這么無聊,不是他做的還硬要承認嗎?這可是過失致死耶,又不是好人好事表揚!”警方仍舊是一貫訕笑的口吻。
司沛恩氣得全身發抖,很想撕爛對方訕笑的嘴臉!為什么有人可以這么冷血,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
“依法辦理?你們根本沒有找我做革錄,只聽肇事者的一面之詞,這叫依法辦理?!”
“我們去了醫院,醫生說你受了重大刺激,暫時失去語言能力,不宜再接受微詢與刺激!本斓囊馑己苊黠@,就是暗指她精神耗弱、胡言亂語,所說的話不足以采信。
“那請問誰的話可以采信?殺人兇手嗎?”
“唯一可以證明你說的是真話的,我看就只有亡魂了吧!”警方自以為幽默地干笑了幾聲。
司沛恩卻被這自以為是的幽默給深深刺傷了。瀛泰已經死得夠冤枉了,他的亡魂還要被人拿來取笑?
她憤怒地瞪大雙眼叱道:“不準你用這樣訕笑的口吻!你憑什么這樣侮辱死者?”
“小姐,我們警察可不是只辦你一件案子而已,我們很忙的,沒空一直跟你瞎攪和。我想,你應該好好地靜養一段時間。你放心,賠償金對方一個子兒也不會少,你可以安心地靜養,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誰要那些錢!你以為失去親人這么好受嗎?錢能彌補未亡者一丁點兒的痛嗎?”司沛恩再也忍不住地大聲咆哮,凄厲的聲音,震透警局。
“小姐,麻煩你進來把你的朋友帶走!我想她還是進醫院好好地休息會比較好!”警察按下電話對講機說道。
“對方是用多少錢收買了你的良心?你的良心值多少錢?”離去前,司沛恩冷冷地拋下她最嚴厲的控訴。
“秦巧,我真的只能束手無策,坐以待斃嗎?我有一種身為小老百姓的無奈與悲哀的感受!痹谟嫵誊嚿,司沛恩仰著頭,長吁一口氣道。
“我就跟你說,現下這種情況,沒人會相信你的。大家都會一口咬定你精神衰弱,所以,當務之急是如何讓自己過得下去才比較重要!鼻厍烧Z重心長地勸道。再這樣下去,她怕沛恩會把自己給毀了。
“連你也不相信我嗎?”
“我當然相信你!但你知道嗎?我已經托一個記者朋友打聽到了消息,聽說那個被判刑的男子是議員的司機,那晚他載的對象是剛拿到駕照的議員的女兒,如果真是那議員的女兒開的車,你想議員會不打點好一切嗎?我們拿什么去跟別人爭“議員?哪個議員?”
“姓江的。唉——”秦巧長嘆了一聲!芭娑鳎撮_一點,好不好?日子總是要繼續過下去的。我們的力量太微弱了,盡管有再多的怨氣與不平,又能怎么樣呢司沛恩苦笑了一下。“是呀,我們的力量真的是太微弱了……”
遠方的天空,悄悄地染上一層薄暮,夜,又要降臨了。
☆ ☆ ☆
太陽一樣從東遏升起,西邊落下。世界的轉動并沒有因瀛泰這突來的死亡插曲而有所改變,只要一想起自己的處境,司沛恩就覺得好痛苦、好痛苦。
她的不幸,是如此的漫長,但她的幸福卻是如此的短暫、如此輕易地就被剝奪了。當大家都回歸常軌生活時,她走著的卻是失軌的人生。
她的心籠罩在烏云底下,久久無法故晴。
她幾乎無法成眠,只要一睡著便是惡夢連連。
然而,她又無法對秦巧說,怕一說會教她擔心、惹她傷心。
就這樣,她周而復始地被這股痛苦折磨著。
電視上的新聞,一再地重復著一天內發生的大小事,疲勞轟炸著每一個收看者的視覺與聽覺。
突然,一則無聊的八卦新聞,吸引了司沛恩的注意。
若在平時,她看都不會看一眼的,但偏偏那電視畫面上的斗大標題如鬼魅般緊緊地揪住了她的心——
江豪飛議員的掌上明珠江雪梅與企業家第二代陳大鈞即將結連理、傳佳音!
電視上的女人巧笑倩兮,正緊緊倚偎在高大男子的身邊,看似小烏依人,卻又似君臨天下的女王。她是一個被人呵護在手心的公主,她的婚禮合該受到萬眾矚目,她的幸福是那么的理所當然。
那……她的呢?
她的幸福就不算幸福?
她的不幸就是自個兒活該倒楣?
憑什么兇手在逍遙法外之后,還可以這樣理直氣壯地擁有幸福,并且在電視上大無畏地公開著?憑什么?
司沛恩雙拳緊握,握得指關節都白了,她有種想將電視上那張刺目的笑臉打碎的沖動。
她覺得自己好荒謬、好可笑。她夜夜不得眠,結果人家卻幸福得不得了!
頭一次,個性與世無爭、淡然如水的她,心里起了巨大的波瀾,她無法再這樣云淡風輕下去。
她的眼里閃動著熊熊怒火,向來平淡的心,被怒火灼成烈焰,她荒枯貧痔的生命再度重燃起來,但燃燒的不是希望,而是復仇之光。這,將成為她繼續活下去的動力與意義。
☆ ☆ ☆
夜幕低垂,這個時問向來是秦巧最忙的時候。她在北投開了間咖啡店,夜里,這間店就成了人聲鼎沸的知名PUB。不識相的電話鈴聲,偏偏在此人仰馬翻的交接時刻響起!
“喂!哪里?”忙亂之際,很難維持著好聲好氣。
“巧巧,是我!
一聽是司沛恩的聲音,秦巧的聲音馬上放柔了許多!耙拷裉焓鞘裁刺,你大小姐終于肯主動給我電話啦?”
自從事情發生后,沛恩便將自己完全封閉起來,除非秦巧親自去看她。不然,她幾乎無從得知司沛恩的現況。今天竟然能接到她的主動來電,真可謂奇跡一樁。
“我想請你幫我打聽一個人!
“誰?”秦巧的語氣有著難掩的訝異。沛恩主動來電已經很怪了,再加上要打聽別人,真可說是怪上加怪了。她怎么會再對任何人、事、物有興趣呢?
“你看了今天的新聞嗎?”
“沒,我一整天都在店里忙,哪兒來的閑工夫?”
“那你現在開一下電視,轉到第三十頻道,我想知道江雪梅要嫁的是何方神圣?”秦巧將電視打開,看著正播放的新聞。由于她經營PUB,熟悉的名人不少,因此一眼便認出江雪梅訂婚的對象丁——陳大鈞。
“陳氏企業第二代接班人——陳大鈞,剛從美國回來沒多久,是個書呆子,一生下來人生便被安排好,一路讀書,然后回國接任家族企業,接著政商聯姻、相親結婚,一生乏善可陳。你問他干么?”
秦巧能將這間店經營得有聲有色,不是沒道理的。她記憶力超強,即便只打過幾次照面的人,她一樣可以對他的事如數家珍。更何況這個陳大鈞近來幾乎每晚都和朋友來她的店里光顧,她想不記得都難。
“可以幫我安排見個面嗎?”
“你要干么?”一股不祥的預感掠過腦海,秦巧警戒,寒毛豎直,不安的感覺更形擴大。
“沒道理同樣是人,有人如油麻菜籽般任人踐踏;有人卻如溫室花朵般受盡呵護。破壞別人幸福的人。沒道理可以獲得幸福!彼九娑鞯穆曇衾涞孟竦亟牙镱^的冰。
“你何苦要讓仇恨折磨著自己?”秦巧深深嘆了一口氣。
“巧巧,你知道嗎?活著對我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連貝是維持正常的呼吸我都覺得累,F在能支撐我繼續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報仇……”幽幽的聲音恍若來自地獄。
雖然理智告訴秦巧,她應該阻止司沛恩,但情感上,她卻心疼著司沛恩。眼見對活著完全喪失動力的她,是那么地令人不舍……唉,就當她病急亂投醫好了,秦巧寧可司沛恩會感到仇恨,也不愿意見她成為無情無感的行尸走肉;蛟S……或許現在她仇恨著,將來仇恨的力量會變作愛人的力量也不一定……
“明晚來我店里吧!辈辉俣嗾f什么,為了好友,她兩肋插刀,在所不惜!爸x謝你,巧巧。如果我的生命中連你也不存在,那我會連最后一絲活下去的勇氣也沒有了。”司沛恩說得很輕,卻有無比的誠心。
☆ ☆ ☆
看著鏡里那個披頭散發、慘白憔悴的自己,司沛恩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有多久沒照鏡子了?上一次看自己是什么時候?應該是訂婚那天穿著禮服的時候吧?一想到那幅書面,她的心又是一陣緊揪。
拿起眉筆,她細細描繪了自己的眉,盡量讓雙眼恢復些許神采,讓唇展現些許血色,至少不要像抹幽魂。
看著腕上的表,她還有個把鐘頭去整理頭發。
她不知道自己的計劃能否成功,但從現在這一刻起,她將不再做自己。
既然打算拋卻自己的身分,她決定將多年來直順的發燙發。當設計師將她發型的弧度吹彎,形成大大的波浪時,她幾乎認不出自己?粗R里煥然一新的造型,她更堅定了原來的意念。
推開PUB的店門,秦巧沒有立刻認出她來,在喊了“歡迎光臨”之后,是一臉的驚詫。
司沛恩本來就很美,擁有細致精巧的五官外,還有清靈脫塵的氣質,而現在幾筆淡妝,與燙成波浪的發絲,將她的美更加彰顯出來,既震動又冶艷,連身為女人的秦巧都不由得被吸引住了。沛恩若真有心,秦巧懷疑有幾個男人逃得出她所設下的網?
果不其然,在PUB中的陳大鈞,視線從司沛恩進來坐下的那一刻起,便不曾稍離。
陳大鈞接觸過的女人不多,回國后的第一個相親對象就已夠讓他驚艷的了,但現下把令他驚艷的江雪梅和眼前這混和著清靈與冶艷的女人一比,江雪梅便相形見絀了!
秦巧將調好的酒放入托盤,對吧臺前的司沛恩使了個眼色,請她端過去。
陳大鈞看著腰肢款擺、婀娜優雅的可人兒走來,忍不住吞了好幾口口水,因為她實在她美得令人屏息。
“請問,是你點龍舌蘭嗎?”輕柔的嗓音,又為她的美加了好幾分。
“是我。”陳大鈞的心漏跳了好幾拍,他緊張地舉起手,不料卻差點打翻眼前的水杯,幸好一雙柔莠適時地伸出扶住,千鈞一發問,兩人的指尖碰在一塊兒。
像是導電一般,電流流竄著,生平頭一回,陳大鈞體會到什么叫觸電的感覺。
“我猜得沒錯,你很適合龍舌蘭的感覺,強烈卻不霸道!辈恢圹E地,司沛恩將手收回,徙留對方一陣悵然,卻又留下這段暖昧不明的話,讓蕩至谷底的心,瞬間又攀升到了頂端。
陳大鈞的耳根沒來由的一陣燥熱,而周遭友人的起哄,使他的臉更紅了。他對自己像個純情少男的表現有些氣惱,為了挽回一點顏面,他故意酷酷地說:“什么意思?”
無奈美人像一條滑溜的魚,一個旋身,便溜出了他的視線,只留下回眸的一笑。
一整個晚上,陳大鈞都處于坐立難安中,遲遲等不到美人的再次駐足。遺憾悵惘的感覺不斷擴散放大,終于,他做了一件生平第一回的嘗試——臨去前,他遞了張名片給她,涵義深遠地說道:“我等你跟我談談龍舌蘭的感覺!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司沛恩的嘴角揚起一抹勝利的微笑。
定定地看著名片上燙金的字體及電話,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