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黑夜完全籠罩大地,住家的燈光一盞接著一盞熄滅,唯有昏黃的路燈,孤獨地照映著街道。
闕修文頎長的軀體佇立在公寓一樓的大門前,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俊臉益加冷沉,眉心也更加深鎖。
“搞什么?都一點了,還不回來?”他盯著手表,嘴里喃喃低語。
傍晚他將學(xué)校的事情處理完畢之后,立刻回到租賃的公寓。隔壁大門深鎖,縫隙沒透出任何光線,他知道她尚未回家。
于是,他先盥洗一番,簡單的料理晚餐后,從容地在家中等待。然而,他始終沒聽見對門傳來任何聲響。
漸漸地,他的心情開始焦慮,無法按捺焦急的情緒坐在椅子上等待,起身不停地來回走動。
她該不會真的不想回家吧?抑或是……她遇到了什么危險?闕修文不停地暗自揣想。
最后,他再也待不住,索性沖到一樓大門口。他必須在第一時間確認她安全無虞,否則他怎么樣也無法放下懸著的心。
此刻,他真的得承認,他關(guān)心、在乎洪于璇的程度,已超乎尋常了。
天啊,他頭一次覺得等待是如此的漫長。
霍地,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焦慮的心情終于緩和了許多。只是她的樣子似乎有些不對勁,步伐搖擺不定,口齒也不太清晰。
“你干嘛硬把我拉走啦……臭阿群,放開我……”
許益群付完計程車錢后,迅速轉(zhuǎn)身攙扶喝醉酒的洪于璇。“阿璇,你配合一點啦,再走幾步就到你家了!
“我不要回家啦!我不想回家啦!”意識仍不甚清醒的洪于璇,開始任性地大吵大鬧。
闕修文走向前,擋住他們的路,沉聲問道:“她怎么了?”
“教授你來得正好,我實在快被阿璇打敗了,她喝醉酒,不太合作,拜托你幫我一起扶她回家!痹S益群面對極度不配合的洪于璇,已經(jīng)是滿頭大汗了。
由于他忙著把她送回家,因此沒有心思去注意到,為什么闕修文會剛好出現(xiàn)在一樓。
一聽到“回家”兩個字,洪于璇再度吵鬧、掙扎!胺砰_我,我不要回家,冷冰冰的,沒有人陪我……我不要回去啦!”
闕修文皺擰眉心,不明了洪于璇排斥回家的原因。然,再讓她在這兒吵鬧也不是辦法,即使沒吵醒左右鄰居,他也怕破誤認為綁架犯。
“先上樓再說!
闕修文輕松地抱起吵鬧不休的洪于璇,飛快的回到樓上他的住處,松了一口氣的許益群提著她的背包,也跟在他的后頭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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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為什么她會喝得酩酊大醉?”闕修文倒了一杯開水給許益群,然后指向躺在床上的洪于璇問道。
“下午的時候,阿璇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她心情不好,拉著我到處閑逛,晚上又硬把我拖到PUB喝酒跳舞,我叫她回家她又不要,勸她不要喝太多,她也不聽,所以只好陪著她,一直到她喝醉酒才把她拖走!泵鎸淌冢麚(jù)實以告。
見闕修文面色凝重,許益群趕緊為好友求情。
“教授,你千萬不要怪阿璇,她不是故意流連夜店不回家的。”他已經(jīng)完全將闕修文當成她的監(jiān)護人。
“你知道原因?”或許他能借由許益群這兒,得知她真實的心理感受。
“其實阿璇本來是一個很活潑開朗的女孩子,可是將近一年前她生日當天,她的父母意外喪生,然后她的親戚又為了巨額的保險金,拼命地對她示好,所以她寧可一個人生活,也不愿意面對那些人的嘴臉。
雖然阿璇從沒開口說過,可是我知道她只是在逞強而已。大概就是這樣吧!”許益群盡其所能,將知道的事情都告訴闕修文。
聞言,他感到震驚。
她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小女孩,卻得承受這么多的打擊。
她從不提她的父母,個性叛逆、沖動,有些任性、無理取鬧……原來她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為了要掩飾她心中的孤單。
難怪她的眼中總是帶著淡淡的憂傷、惆悵,她只是尚需要家人保護照顧的小孩哪!
闕修文突地覺得有些心疼、不舍!
但,下午在研究室時,到底發(fā)什么事?
她的言語為何突然轉(zhuǎn)變得很激烈?還有她的眸中除了孤獨,為何又多了一股不信任呢?
待許益群回家后,闕修文靜靜地坐在床沿,凝視著洪于璇。他輕輕地撫摸著她染成橘紅的發(fā)絲、指間劃過卷翹的美睫,碰觸著酡紅的臉頰,帶著憐惜與心疼……
忽地,她咕噥了下,眼眸緩緩張開,視線有些迷蒙地看著眼前的人。
“你怎么會在這里?”她不悅地說。
此時此刻,她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他!
“這里是我家。”
“我不要待在你家啦,我要喝酒、喝酒——”洪于璇不停地吵鬧,站起身,欲往門口走去。
“你都已經(jīng)喝醉了,還想去哪里?回來!标I修文揪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回床邊。
“我沒有醉,我不想看到你,我討厭你,你走開啦!”她胡亂地捶打他,想把他趕離自己的視線。
“女孩子家喝得醉醺醺的,像什么樣!”面對她的“番”,他只好稍微嚴肅一點。
顯然,這樣的方式并沒有效用。
“我愛怎樣就怎樣,少啰嗦!我就是愛喝酒,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對于她“發(fā)酒瘋”,闕修文實在是沒轍。既無法讓她乖乖睡覺,又無法好好地與她談事情,唯今之計,只有下狠招了吧!
他將她硬拖到浴室,讓她坐在浴缸里,一只手緊緊地壓制住她,另一手打開水龍頭,蓮蓬頭對準她的腦袋瓜,冰涼的自來水從蓮蓬頭汩汩流下,淋在她的身上。
“啊——干嘛,你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要沖水——”她大叫,渾身反射性的顫抖。
“我這么做只是想讓你清醒點,只要你確定腦袋瓜清醒了,我就立刻停手!笨礃幼,這個方法非常有效。
“闕豬頭、王八蛋、臭雞蛋……我醒了啦!”不等闕修文停手,洪于璇自己便關(guān)上水龍頭開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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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于璇濕濡的發(fā)上,蓋著一條藍白倏紋的毛巾,身上原來的衣物已褪去,換上一件稍嫌過大的T恤與休閑褲。
“喏,喝杯熱茶,才不會著涼。”方從浴室換完衣服走出來的闕修文,遞了一杯茶到她的面前。
然而,她卻撇過頭去,看也不看他一眼。“少假惺惺了,我怎么樣都不關(guān)你的事!彼溧偷。
“你為什么要拒絕別人的關(guān)心?”他把杯子放下,彎身蹲在她的面前,柔聲問道。
“我不需要別人的關(guān)心,更不需要你虛情假意的關(guān)心。那讓我覺得很惡心!”洪于璇繃著臉,神情倔強。
“為何這么說?”闕修文不明白,為何打從下午他回到研究室后,她便厲聲指控他、排斥他。
他非常無法忍受她如此激烈的排拒他!
“我不想跟你講話。我現(xiàn)在就要回家,至于你的衣服,我一回到家之后,會立刻脫下來還給你!彼幌朐俑@個“偽善者”共處一室,即使她心中真的很渴望他的關(guān)懷……
不,她不需要關(guān)心,她自己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洪于璇揮去心中的想法,站起身,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屬于她自己的地方。
然而,闕修文緊緊地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不準走!先把話說清楚!”無論如何,他今天非要她說出心里的感受。
“沒什么話好說的?傊,我就是討厭你,跟你講話讓我覺得很厭煩!焙橛阼豢贤讌f(xié)。
“討厭我也得有個理由,而我有權(quán)利知道!彼难壑性俣瘸霈F(xiàn)那抹濃烈的不信任,這到底是怎么了?
噢——他明明就是心理學(xué)博士,在這個時候他卻無法猜透她的真正想法。闕修文覺得懊惱、無奈,對于她的倔強一點辦法也沒有。
洪于璇斂起眼睫,靜默不語。驟地,她開口,語氣尖銳地質(zhì)問。
“到現(xiàn)在你還裝作不知情的模樣,太虛偽了吧!是因為你的‘研究報告’還沒完成,所以你得繼續(xù)對我付出關(guān)心?”
“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急忙想澄清。
想必她聽到他與賴梅宜的對話,難怪當他再回到研究室后,她的態(tài)度才會有那么大的轉(zhuǎn)變。
她是個情緒敏感纖細的女孩,怎么可能對那樣的談話內(nèi)容無動于衷?闕修文后悔自己不負責(zé)任的言論,傷害了她。
洪于璇打斷他的話,徑自說下去。
“你對我好、關(guān)心我的一切,原來全部都有目的!因為我的個性很特別,跟別的同學(xué)不一樣,外顯行為跟內(nèi)在感受有很大的沖突,能夠修正我的思想與行為,是一項挑戰(zhàn)……
呵,不知道闕教授的研究結(jié)果如何?可以跟我這個當事人分享一下嗎?還是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破壞了你的研究,讓你不得不中止?”
洪于璇垂下眼眸,幽幽地低語道:“我還以為……還以為,真的有人愿意付出真心,沒有任何目的地關(guān)心我……”
她輕輕地笑了,笑容帶著苦澀及淡淡的憂傷。
“我承認,一開始真的有作研究的計劃,可是我早就取消了那個念頭。我知道你今天下午聽到我和賴教授的對話,那只是因為我不想讓她亂做文章,所以才會說那樣的話……”
“教授,你又何必對我解釋什么?我不過是你的學(xué)生而已,能夠在那么學(xué)生當中雀屏中選,成為你研究的對象,我應(yīng)該感到榮幸才對!不過,我是個挺不合作的研究對象,我看——就到此為止吧!闕教授不需要額外費心思關(guān)心我的事情,也不需要再忍受我這種無理取鬧的壞脾氣!笔掌鸺怃J的態(tài)度,洪于璇刻意用著很率性灑脫的口吻說著。
她從不在校外稱呼他為“教授”,現(xiàn)在卻竭力地想與他劃清界線。不,他無法忍受,他寧可她依然是那個會對他沒大沒小,從不把他們倆之間的身份看在眼里的女孩。
況且,根本不是她說的那一回事!
“不要再提起那個狗屁研究報告,自始至終,都沒有什么鬼研究!我不會浪費時間、用盡心思去理會一個小女生。我接近你,純粹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要關(guān)心你、照顧你!”拋去原有的修養(yǎng),闕修文粗啞吼著。
“你用不著騙我!我不需要你同情的對待!我自己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我沒有同情你!”他清楚知道,那不是同情。
那也已不是單純老師對學(xué)生的關(guān)懷,那是……可惡,他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那——不被允許!
闕修文震懾不已,他深深吸了口氣,緩和內(nèi)心的激蕩。他努力地不泄露這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他只想好好地扮演關(guān)心她的角色。
“別再逞強了,我看得出你的孤寂!彼恼Z氣輕柔,湛黑的眼眸堅毅地凝望著她。他想緊緊、緊緊地抱住她,讓她感受到來自他的溫暖,驅(qū)逐她心中的孤寂。
“我沒有逞強……我沒有……”洪于璇倔強的神情逐漸崩解,語氣透露脆弱,眶底似乎泛起了薄薄的水光。
“于璇,你不是一個人,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絕不會再讓你孤單生活了!笔遣皇撬睦蠋煟讶徊恢匾,他毅然宣告。
時間仿佛靜止了,四周靜謐地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清晰聽見。
洪于璇抿唇不語,眸底的淚光逐漸凝聚,不受控制地滴落她的臉頰。一滴,接著一滴,有如斷了線的珍珠,驟地,撲簌簌淌流。
“嗚……我真的好孤單……沒有人能陪我……我好想爸爸媽媽,我好希望他們能回到我的身邊……如果、如果不是他們趕著回來慶祝我的生日,他們也不會發(fā)生意外死掉……嗚……都是我不好……”洪于璇將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感受說了出來,壓抑多時的情緒,頓時潰堤。
倘若可以,她不愿意再獨自一人面對冰冷的墻壁;她真的希望爸爸媽媽能夠再回到她的身邊,一同分享她的開心與難過。
可是,她的心愿已經(jīng)不可能實現(xiàn)了,她注定要孤伶伶一個人。
晶瑩的淚珠潸然滾落,竄流在白皙的臉蛋,荏弱的肩膀顫抖著,她是那樣的無助、脆弱……憐惜與心疼緊緊揪住闕修文的心。
他伸手,輕輕地把洪于璇拉進懷中,雙手緊緊地環(huán)住她,下顎抵住她的頭頂,粗啞低喃!皠e壓抑,盡情的哭吧!”
把你所有的眼淚全數(shù)流盡,直到干涸為止。闕修文心中細語。因為——
從明天起,他發(fā)誓絕不再讓哭泣,也絕不再讓她孤單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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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nèi)靜謐無聲,冷氣調(diào)整為舒眠狀態(tài),讓人能夠在不受干擾且舒適的環(huán)境下安心睡覺。
闕修文半倚在柔軟的床鋪上,懷中躺著酣睡的洪于璇,他拉起棉被,輕柔地蓋在她的身上,阻絕冰涼空氣的吹襲。
昨晚……不,應(yīng)該已經(jīng)算是今晨了,他緊緊摟著悲傷的她,讓她在他懷抱里,盡情哭泣,直到她哭累了,沉沉睡去。
他輕緩地將她抱到床上,卻怎么也舍不得將她放開。他抱著她,一夜無眠,靜靜地凝睇她略顯蒼白的臉蛋,心中有股難以言喻的情感。
先前他不斷地提醒自己,不能忘記身份——她是自己的學(xué)生;且不時強調(diào)自己對她的關(guān)心,不過是單純老師對學(xué)生的關(guān)心。他甚至信誓旦旦的說,絕不可能對學(xué)生下手。
怎料,感情這檔子事,竟是如此的難以捉摸,他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了自己的學(xué)生。
他無法再對自己說,關(guān)心她,只是在盡老師的義務(wù)——因為他的心中早已經(jīng)滿滿地,被她的身影占據(jù)。
是的,他喜歡她。然,他不會輕易地表明心意。畢竟,她不見得會喜歡他這個老男人。就算她也對他有相同的感情,但“師生戀”是不被允許的,他不能自私地讓她遭受輿論的攻擊。
“唔……”洪于璇咕噥了聲。
今天的床怎么會如此舒適,那種感覺跟以往都不太一樣,而且還有一種溫煦好聞的氣息,不斷地侵入她鼻間……洪于璇心中思忖。
只是,這種好聞的味道,讓她覺得好熟悉,仿佛跟某個人身上的味道一樣……
呃?!
思及此,洪于璇硬是睜開有些酸澀的雙眼,首先,她看見白色布料,視線緩緩?fù)弦,是男人喉?jié)以及青髭的胡渣……
“怎么會是你?!”洪于璇嚇了一跳,旋即從闕修文的身上跳開。
她為什么會在他的懷中醒來?甫睡醒,洪于璇腦袋尚渾沌不清,一時無法搞清楚目前的狀況。
慢慢地,記憶有如拼圖般,一片一片地拼湊起來,令她完全記起先前發(fā)生的事情了。
她怎么會將埋藏在心中的事情告訴他?甚至放縱自己倚在他懷中哭泣?不該是這樣的……
“睡得還好嗎?”他輕輕碰觸她略微紅腫的眼眸,有些心疼。
“不關(guān)你的事,很抱歉占用你的床,我要回去了!彼龢O力維持表面的平靜,漠然道。
“怎么又變得像只小刺猬?”他以為她愿意敞開心胸,傾吐心事,也等于她不再在意昨日下午的事情了。
看來,他不能小看她的“倔強”。
“不要再假惺惺地對我好,我才不稀罕!”她撇唇譏道。
然而,心中卻已開始動搖。倘若他不是真的對她好,又怎么會一再地忍受她尖銳的態(tài)度呢?
“我說過,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想要關(guān)心你、照顧你!倍丝,他更加確定這個念頭。
“系上有那么多女生想得到你的關(guān)心,你不會隨便去挑一個。俊彪m然嘴上這么說,她的心中卻矛盾地不希望他真的這么做。
“我只想關(guān)心你。”他的態(tài)度相當誠懇。
“你不過是我的‘老師’,用不著對我那么好!
“何妨把我當成你的‘家人’呢?”他說了,絕不再讓她孤單一人,因此,說什么他也會陪在她身邊照顧她。
“我已經(jīng)沒有家人了!焙橛阼料马挠牡。
先前她真的把他當成“新家人”一樣,只是,卻不經(jīng)意聽到他只是把她當成研究對象地接近她、關(guān)心她。
雖然他向她否認了,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
與其這樣,她寧可拒絕他——
因為她不想再一次承受失去“家人”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