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該來的終究逃不掉,既然舒晨光沒當面推掉這場鴻門宴,約定時間一到,她自然必須正襟危坐地與債主共進晚餐。
林勇怒豎著兩道濃眉,肥碩的臉龐從進門開始,到在餐桌前坐定位,便一直對著舒晨光,毫不保留地將自己忿怒的情緒透露給她看。
他就要是她知道,他為他昨天找了她一整晚,火大得不得了。
至于舒晨光則始終低垂著視線,避開他的目光。
林勇瞇起眼睛,開始興師問罪!肝覇柲悖阕蛱鞛槭裁垂室獠唤游业碾娫?!」
舒晨光慢慢回神,故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而不帶感情的說:「手機電池沒電了,所以我不知道你打過電話!
林勇的反應很激烈,暴怒地拍了一下桌子吼道:「騙人!我問過你爸,他說你有帶兩個手機電池出門的習慣,你的手機是不可能沒電的!」
舒晨光的神態很平靜,倒是沒被他的大嗓門給嚇到。
她以不變應萬變。「那……也許是我工作在忙,沒注意到手機響,而且,我們上班時間也禁止講電話!
「你!」
「什么?」她故作無辜地回視他。
林勇詞窮,她的話教他一時之間無從反駁起。
重重一哼,他不客氣的說:「舒晨光,我警告你,你不要以為我笨就想騙我,我可不是好欺負的哦!」
「我從來沒想過要欺負你。」舒晨光冷冷的說,眼光始終保持一致,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膝蓋。
沒錯,「先天性智能輕微不足」正是她昨天告訴表姊林勇跟一般人「不一樣」的地方。
也因為如此,他的父母從小就以大上別人一百倍的包容心,在在包容他所犯的錯誤,不罵、不打,過分寵愛的下場,終于造成他現在這種幼稚得可以、凡事以自我為中心的不成熟心理。
「真的?」他問。
「我們叫東西吃吧!顾幌朐倩卮鹚麤]意義的問題。
「不用叫了,半個鐘頭前我已經吩咐他們把吃的送到我訂的房間。你肚子餓的話,我們現在就去房里吃!
說罷,抓住她的右手,起身就要帶她走。
舒晨光驚嚇地立即縮回手,保護自己般地將手藏在身后。「那我不要吃了!我要走了!」
「走?!你怎么可以走呢?我房間都訂好了,你走了我怎么辦?!」他一急起來,便像三歲小孩子使性子,拚命跳腳嘟嘴,叫嚷著說:「難不成你要我抱得美人歸的美夢幻滅是不是?!」
沒想到一緊張起來,竟然能出口成章?!
「我只答應陪你吃飯,其他的事我一樣也沒同意過!故娉抗庹Z氣堅定的說,胸口急涌上來的氣,都快沖出她的喉嚨。
林勇一聽,震驚地全身僵直!敢粯右矝]同意,難道包括你要嫁給我的事嗎?」
舒晨光強迫自己今天要把話說清楚!肝耶斎徊灰藿o你,我根本不喜歡你,林先生。」
「你說什么?你……你不喜歡我?!」
「是。關于我和你的事,都是我爸和你家的人在那里講得一頭熱,卻從來沒問過我的意愿。今天我就要清楚的告訴你——我不喜歡你,也不準備嫁給你!結婚是一輩子的事,我不想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
林勇的臉色霎時泛白,他試著冷靜,卻全然控制不住。
「你……你……喜不喜歡由不得你,別忘了你爸向我家借了一百萬,你如果不嫁給我,我就要你爸立刻還錢!」
舒晨光咽下不安,細聲的說:「向你們家借的錢,我會想辦法還,但我絕不會出賣自己的幸福。」
「你爸已經答應把你嫁給我,你不能反悔!」
「我當然能反悔,因為我從來沒答應過你。謝謝你今天的招待,再見!」
她撂下話,深深吸進一口氣,用那雙晶亮燦爛的眼眸注視了他一眼后,便頭也不回的離開座席。
「不準走!不準走!」
她甩頭就走的架式讓林勇慌了,下一秒,立刻不顧一切地跨前兩大步扣住她的手腕,用力要將她拖回來。
「你干什么?!放開我!」
舒晨光被他這出乎意料的舉動嚇壞了,拚命反抗他的箝制,企圖甩開他。
「不放!我花了那么多心思討你歡心,今天說什么我也不放你走!走,走,我們上樓去!」
「你瘋了!放開我!」
「是,我就是瘋了,而逼瘋我的人是你!」
「不要!」
舒晨光花容失色,說不怕他是騙人的,她畏懼他的心理,早在他第一次出現在她前面,用不懷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的那一刻起,便根深柢固地深植在她的心里頭。
所以她討厭他!躲避他!
她就是不要他再以那種恐怖的眼神看她!
「放開我!你再不放開我,我就叫救命了!」
而事實上,她壓根兒無須出聲,兩人拉拉扯扯間,早已是飯店中用餐的賓客們所注意的焦點。
但這些人并沒出面阻止,除了因為他們并不清楚兩人的關系外,有時候強出頭,還會落個吃力不討好的窘境。
而且,老實說,那名肥壯男子,一看就讓人退避三舍。還是少插手為妙!
林勇不吃她那套,一逕發狠!改憬邪,我就不信誰敢插手。」
他瘋狂的模樣真的讓她嚇傻了,剎那間,她明白口頭上的警告對他根本起不了作用。
她咬唇忍住手腕上疼痛,倏地發出銳利的抽氣聲,用力把自己的手從他掌中扯下來。
在那一瞬間,疼楚猛地從手腕處襲上她整條手臂。她用眼角描了一眼,馬上發現被他抓破皮的手腕。
「晨……晨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抓傷你,我向你道歉,我們坐下來好好談,我發誓這次我不會動粗的,晨光……」一見著她受傷,林勇這才稍恢復了理智。
舒晨光眼中蓄滿了淚光,登時只能搖著頭往后退。
「回來!」他前一刻才說不對她動粗,下一刻他又激動地暴吼出來,當下擺出暴力相向的動作。
舒晨光駭得直往后縮,驚慌中她乍然看見眼角一抹熟識的身影,直覺地拔腿便奔向那人。
「救我!」
是的!那個人是她的老板,她向自己的老板伸出手去。
劉莫奇驀地循聲抬頭望向來人之際,她已搶先一步抱住他的臂膀,躲進了他身后。
「舒晨光!」林勇怒吼出聲,她竟然當著他的面,摟住別的男人的手臂?
她……她……要摟的人應該是他!
舒晨光不甘示弱地警告回去!噶钟,我……我警告你,你快走,不然你會后悔的!」
「我后悔什么?該要后悔的人是你!」
「不要以為你講話大聲我就會被你嚇到,我告訴你,在你眼前的這個人是商業界的龍頭,隨便動一根手指,都能讓你吃不完兜著走,像你這種人是斗不過他的!聰明的話,你就快滾!」
「老子就是不相信!你給我回來!」
林勇出手就想捉人,劉莫奇眼明手快,搶先一秒抓住他粗暴的手。
「先生,我們都是文明人,請自重!
他穩重的氣勢令林勇怔住,看他一副準備插手到底的樣子,林勇揮下自己的手,哼的一聲,當下負氣走了!
遇到這種打不過對手的情況,他倒機靈了。
「你沒事吧?」劉莫奇轉身問著。
「沒、沒事!謝、謝謝你!」
舒晨光心跳慢了半拍,匆匆道了聲謝便轉身走了,兩片臉頰,自始至終又熱又燙。
☆☆☆
她一回到自己獨租的公寓,便像泄了氣的皮球般癱在沙發上。
但催命似的電話一點也不放過她,屁股都還沒坐熱,電話鈴聲已經響起。
于是,她只能奮力撐起身體,坐起面對現實。
「喂……」
她話都還沒講完,父親粗厚的嗓門已轟然占據了整條電話線。
「晨光,你今天的飯到底是怎么跟阿勇吃的,為什么惹得他那么不高興,現在林家的屋頂都快被他掀了!」
阿勇、阿勇!叫得那么親熱,自己都不覺得別扭嗎?
舒晨光在電話這頭反感地暗斥著,兩眼不耐煩的往上翻轉。
「你快點去跟他道歉,現在大概只有你出面才能讓他安靜下來,他……」
「爸,我不會跟他道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要學著去認識挫折,不是誰都跟他爸媽一樣,什么事都順著他!
「你在胡說什么?他還用得著你來教嗎?」
「我是就事論事。」
「就你的頭!再怎么樣他都快當你的丈夫了,你要學著去迎合他、配合他,否則婚前都能起這么大的沖突,婚后怎么辦?」
舒晨光無力地靠回抱枕上,平淡的提醒他!刚l告訴你我答應嫁給他了?」
「你說什么?!」舒父暴然怒吼。
她自然地將話筒拉離耳邊,直到父親吼完才放回耳邊繼續說:「爸,你欠他的錢我會想辦法還,可是要我犧牲一輩子幸福來還債,我做不到。」
「我養你這么大,你——」
舒晨光蹙著眉忍不住搶白,不自覺提高了音量。「你養我這么大,我很感激你,也一定會盡力孝順你,可是這不表示你說的任何話我都要聽。我是一個人,不是一條狗,你不能為了自己的利益,就隨隨便便把我送給人!
「那你要我怎么辦?人家都已經上門來討債,你不嫁就是逼我去死!」
「你要我嫁,才真的是逼我去死!顾>氲鼗卮。
「胡說!」
「你都做了我二十三年的爸爸,你在想什么我還會不知道嗎?你一直希望我嫁過去,不就是圖在一百萬不必還林家,直接當成聘金收下!」
「亂……亂講,我為你著想!」他結結巴巴的說。「林家一直是大地主,有錢有勢,難得阿勇看上你,你能釣到這么棒的金龜婿,為什么不把握?!」
「如果你是我,你會嫁嗎?」舒晨光平靜地說著。
「我……」
「連你都猶豫,何況是我呢?」她好言相向。「欠林家的錢我會想辦法賺來還,我很累了,再見!」
「等等!」
「還有事嗎?」
「阿勇的爸媽希望你打通電話過去!
「爸!」
原來他根本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你乖,爸不逼你馬上嫁給他就是了,沒關系,你想學電視上的『愛情長跑』,我替你跟阿勇講一 聲,你們慢慢培養感情,慢慢培養感情……」
「你這是在賣女兒!」
舒晨光痛心地喊了出來,怒沖沖地掛上電話,用抱枕捂住自己的頭,她不要再聽到任何一個關于嫁不嫁的字眼了,她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去他的大地主!
去他的金龜婿!
去他的一百萬!
這些關她屁事——
舒晨光氣得猛槌沙發椅,一顆心難過得不得了。
「找表姊討論好了!」說著,她扭過身去拿電話筒,以流暢的動作在話機上連撥幾個數字。
嘟——嘟——
「卡!」地,電話接通。
「表姊,我跟你說……我跟那個姓林的攤牌了!」
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舒晨光扁著唇,立即可憐兮兮的哭訴出來。
「果然像我預料的一樣,現在林家是雞飛狗跳,亂成一團,爸說他們家的屋頂快被他掀了,我想,大概用不了多少也會掀到我家來。你說『美麗也是一種錯誤』,說得太對了,雖然我沒你那么漂亮,但多少也是有點姿色,才惹出這樣一堆麻煩事,F在,請你告訴我,接下來我該怎么辦?!」
舒晨光鼻子一吸,悲傷地在沙發上縮成一團。
電話另一頭的人,此時揚起了眉毛,進而咧開唇瓣,以感性的嗓音說——
「小姐,你打錯電話了!
「啊?!」舒晨光登時傻眼,雙頰驀然酡紅。
「我幫不了你!
「對……對不起!對不起!我打錯電話了!」
她趕緊掛斷電話,仿佛那是一顆燙手山芋。
「老天啊,我怎么會干這種饃事?!那是個陌生的男人聲音耶!」舒晨光不敢相信的捂住自己的臉大叫!竵G臉死了,丟臉死了!」
前一刻難過的情緒在此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有的只剩胸口那股揮之不去的燥熱感,而她的心臟也像瘋了似的跳個不停。
換個姿勢,她坐穩身子,再伸手去拿電話、撥電話。
這次她小心地撥每個數字,并確定這次按得絕對百分之百正確!
「喂!表姊嗎?」她劈頭就問!甘俏,我告訴你一件事,我剛剛做了一件好糗的事,我竟然打錯電話,還噼哩啪啦跟對方講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最后還要他幫我想辦法,結果——天。 顾鋸埖貞K叫!笡]想到他根本就是不認識的人,而且還是個男的。」
她嗤的一聲,接著,又精神百倍的說:「不過,他的聲音挺好聽的,低沉中帶點磁性,磁性中帶點感性,溫柔又有男人味,光聽他的話就知道他一定很有氣質,而且應該長得很好看……」
思及此,她突然又懊惱斃了。唉!怎沒多聊上幾句。
「小姐!闺娫捘嵌藗鱽淼恼Z氣非常平淡。
舒晨光的注意力霎時打住。這……這是什么聲音?!
「恐怕你還是打錯電話了!共黄堁孕Φ穆曇簦匕阉谛睦镛彰穸ǖ挠嵪鬟_了出來。「敝姓劉,相信我這里沒有你要找的人。」
「對……對不起……」
「晚安!
對方保持一貫的紳士風度,寒暄一句后才切斷電話。
「晚安……」
嘴里喃喃自語,舒晨光瞪著手中的電話,卻已呆愣在那里。
怎、怎么會這樣子?
她撥出去的,明明是那排倒背如流的電話號碼,為什么硬是找不到她要找的人。是線路出了問題嗎?干么這樣陷害她?
「哎哦!見鬼了……」
她恐懼的丟下電話,停頓了好一陣子,才忐忑地去撥電話。
嘟——嘟——嘟——嘟——
「卡!」地一聲,電話被人接起。
這回她不敢先出聲了,深怕再撥錯電話。
☆☆☆
柔和的燈光映照著雅致優美的主臥房,劉莫奇彎腰將手中的文件擱回桌上,才從容不迫的坐入軟皮沙發。
他沐浴過后濕潤的短削黑發,此時在燈光中像華麗的星空,閃動出魅惑的光澤。
咧著嘴唇,他見對方不出聲,自然而然的回應了——
「小姐,這是你第三次來電,如果你又要說打錯電話,未免太過巧合吧?」
他在談話同時,手亦心不在焉地翻閱著那份公司文件,眼神并不經意地掃閱著幾行文字。
另一端的舒晨光早愕然地愣在原地,臉上浮是扼腕的表情。
她本來就是打錯電話嘛!
但她不敢出聲辯解。
「你這樣三番兩次騷擾人,難道不知道會造成別人困擾嗎?」
「我當然……嗝!」她竟然在這時候打起嗝!有沒有搞錯!她都快被別人當成變態了,還打什么閑嗝?!舒晨光又氣又急,都快槌胸頓足了。
「我當然知道!」她用力道。
「知道還尋人開心?」劉莫奇懶洋洋一個回應。
這次他也不想掛電話了,倒想給這位「好的不學,偏學壞」的女性,來個機會教育。
「我沒有尋人開心,我真的是……嗝!打錯電話!」
「連續三次打錯電話?誰會相信呢?」他不客氣的說!溉菸姨嵝涯阋痪洌氵@可是變相的騷擾。」
一聽,舒晨光當下在電話線的那邊大翻白眼。
她把話筒換到另一只耳朵,說:「嗝!嗝!先生,我都說我沒有尋人開心的意思,麻煩你就別再『騷擾、騷擾』地講個不停,很刺耳耶!嗝!嗝!」
講得她好像飛女一樣,沒禮貌!
「不然你要我怎么講?」劉莫奇反問,心平氣和的。
說?說什么?!舒晨光眉心皺成一團。
「香港的治安一向不太好,但像你這種女孩子學人家打無聊電話,我倒是第一次碰到!顾云降穆曇絷愂觥!肝液芎闷婺銈冞@種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一古腦地對別人講下流話,然后讓別人忿忿不平地甩你們的電話,你們很快樂嗎?」
「我……嗝!嗝!我哪里是?!」舒晨光覺得自己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不是?」聽到陌生女子的反駁,劉莫奇有些訝異地挑起一邊眉!改悄阆M玫绞裁椿貞?」
「什么什么回應?」講什么。!
「希望我與你天馬行空的亂扯一通,還是來場電話調情?」
「電、電、電——話調情?!嗝!嗝!嗝!」舒晨光羞得快起火,岔亂的氣息幾乎令她窒息,簡直無法呼吸!改阍谡f什么?!」
越說越離譜!她實在不敢相信怎、怎么會有這么自以為是的男人?!
都已經跟他說這只是單純的一場誤會,他還在那里固執己見,硬是把她講得不堪入耳才高興!
劉莫奇盯著自己交疊的雙腿,笑臉以對!改悴粏栁椰F在穿什么?在干什么嗎?」
「誰要問你——」舒晨光大叫,雞皮疙瘩掉滿地。
他無動于衷,笑容依舊。「告訴你,我現在只穿一件汗衫、一條內褲躺在床上,如果你要的話,我可以現在馬上為你把貼身衣物脫了……」
舒晨光臉色一暗,僵硬如石。
「你……你變態!」她脫口而出,眼前都已經分不清誰在騷擾誰了。
「耶!」劉莫奇慵慵懶懶地喊了一聲!竸e急著掛電話。」
舒晨光渾身一震,五官扭成一團。
他……他……他居然連她要掛電話都知道?!
「你到底想干么?」
「你不想跟我在電話里做愛嗎?」
「神經。
「嘟——」地一聲,電話切斷。
劉莫奇抿住兩唇,以手扶在自己的額頭上。他低垂的濃密睫毛間,此時浮是一片興味的笑意,就像個小頑童,笑得不能自已。
過了好一晌,他才吸氣地穩住情緒,心想他已經好久沒這樣笑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