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祁在倉庫里臨時搭了一間房,其舒適的程度,已經足夠讓齊曉蝶張口結舌。
江湖兒女,以天為蓋,以地為席是家常便飯,他根本毋需為她多費心思。她是來這兒當守衛的,可不是來這兒當大小姐的,那個殷祁到底有沒有搞懂啊?
嘴角揚起一抹笑,她像只貓咪般的用臉頰柔了柔軟軟的絲被。話說回來,窩在柔軟的被窩里,比起睡在硬地板上,是舒服太多了。
“喀咚!喀咚!”兩聲輕微異響竄入耳里,她微蹙眉頭。很好,守了六夜,她都快以為是殷祁太過草木皆兵了,現下終于讓她等到了吧!
敏捷的一躍而起,順手抄起放置在身旁的銀劍,齊曉蝶無聲無息的閃身出房。
外頭席地而眠的幾名守衛睡得正安穩,知道他們是要輪下半夜的守衛,所以她沒有驚動他們,直接探向東邊入口,四名守衛沒有懈怠,兩名站崗,兩名巡邏。
再繞到西邊入口,只見站崗的兩名守衛正嚴陣以待,卻不見兩名巡邏守衛。
“林安、許界,怎么回事?”齊曉蝶輕聲問。若說這六天來她混出什么名堂,就是把幾十名輪班守衛的名字全記了起來。
兩名守衛似乎嚇了一跳,一看見是她,立即低聲道:“齊姑娘,明朗和記平已經好一會兒沒有回來了,而且我們好像聽到什么怪聲音!”
“嗯,我也聽到了。”齊曉蝶側耳傾聽,空氣中還有些微不尋常的波動。
林安和許界訝異的互望一眼,那聲音那么小,連他們都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她竟然在那么遠的地方便聽到了?
“你們在這兒守著,我去探探!彼p聲的叮嚀!坝惺裁磩屿o的話,不要逞強,大聲喊我,知道嗎?”
“是,齊姑娘!
齊曉蝶拔身而起,飛上屋頂。惟一慶幸的是,倉庫距離碼頭其實有一段距離,而這段距離加上夜晚光線的不足,讓她見不著停泊在港口隨著朝波晃蕩的船只,真是萬幸。
小心翼翼的循著那有別于夜的波動,她來到西側轉角處,一眼便看見倒在地上的吳明朗和陳記平。
沒有下去看他們是否還活著,只因為她感覺到那暗處正伺機而動的殺氣,雖不強烈,卻正在醞釀中。
她隨手拿下插在發上惟一的裝飾——一支銀釵。既然蛇不出洞,她就主動將他趕出來!
氣運而行,手上的銀釵倏地朝右前方一棵大樹頂端的茂密處疾射而出,銀釵映著月光像道銀芒掠過,下一瞬間,一聲悶哼響起,殺氣驟失,枝啞間一陣晃動,繼而閃出一道黑影,捂住受傷的手臂,朝外疾掠而去。藉著月光的反射,依稀可以看見那人左臂上那支銀釵的光芒。
“哪里逃!”齊曉蝶輕暍一聲,縱身追了上去。
她行有余力的觀察著前頭疾縱的黑影,分析起他的武功高低。
輕功不錯,不過看樣子警覺性并不高,否則不會輕易的中了她的銀釵,至于功夫,尚未交手,不敢論斷。
只可惜,他的輕功雖然不錯,但是顯然的,還是略遜她一籌。
追逐了將近半個時辰,齊曉蝶終于在一個縱身飛躍后,擋在那黑影前頭。
“閣下既然已經來了,怎不進屋讓本姑娘奉上一杯熱茶再走?”齊曉蝶清麗無塵的面貌映著月光,讓人頗有月中仙子之感,只可惜她嘴角那抹惡意的笑容破壞了整體的美感。
“哼!沒想到堂堂水上霸主竟然是個躲在女人裙后的孬種!”蒙面男人不屑的哼道。
“是嗎?比起你這個見著女人就逃的呢?”齊曉蝶反諷,心下微微一楞。這男人的口音,好奇怪?!
“你!”男人氣結,看了一眼受傷的左臂,牙一咬,出其不意的拔劍襲擊。“找死!”
齊曉蝶早料到他的舉動,嗤笑一聲,“是誰找死尚不知道呢!”
她輕松的向后飛躍,躲過他的劍招,反手拔出銀劍,一招翔鳳取月,颼颼劍氣、銀光閃閃,幻化出千道銀芒,銀劍一旋,直取命門,銀芒漸斂后,只剩下動彈不得的黑衣人,讓她的劍尖抵住咽喉,不敢妄動一分。
這種身手敢出來混,不知道該說他膽大,還是不知死活?
她鳳凰十二式只用了第一式就擺平的人,有史以來,就只有堡里那些正在學武的孩子,平均年齡約八、九歲。
一個箭步近身,齊曉蝶點住了他的穴道,提著他飛身回到倉庫。令她意外的,殷祁已經等在那里了。
“你……沒事吧?”殷祁上下審視著她,一得到通知,他便飛快的趕了過來。
他不懂,明明讓她當護衛是正確的決定,為什么當他得知她前去會敵時,竟然后悔了?尤其當吳明朗和陳記平醒過來之后,竟然一問三不知,根本沒看見偷襲自己的人,讓他更加的擔憂,如果那人的武功高于她呢?
“你看我像有事的人嗎?”她偏頭望著他的臉色。這幾日他們雖然常常見面,但是因為身旁都跟著一大堆人,她自然無法輸送真氣予他,現下他又匆匆趕至,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搖頭一嘆,沒有告知,她便再次執起他的腕脈,灌輸真氣入他體內,已經管不了身旁其他人訝異驚愕的表情了。
“齊姑娘……”
“別妄動,你不想害我真氣岔了位,毀了一身功力吧?”齊曉蝶出言,繼續為他運功。
聞言,殷祁只得靜靜的由她去,只是微蹙的眉頭與冷凝的嘴角,顯示出他抑郁的心情。
約莫一盞茶時間,齊曉蝶才收手,不多廢言,比了比被她逮回來的人。
“人我幫你抓回來了,你是要親自審問,還是要送官?”
殷祁又望著她好一會兒,欲言又止,最后終于放棄,將視線移向蒙面男人。
上前將他的蒙面巾扯下,一張有別于中原人的臉蛋讓在場所有人抽了口氣。
“嘖!原來是藩外民族,難怪我覺得你的口音有點奇怪。”齊曉蝶審視著男人的金發碧眼、高鼻子大眼睛。長得很不賴嘛,只可惜跟錯了主子。
“殷氏與閣下可有過節?”殷祁面無表情的問他。
男人輕哼,不發一語。
“看來是沒有。那么閣下便是受雇于人,或是受人指使嘍!”
依然是一聲不屑的輕哼,男人大有寧死不從的味道。
殷祁一聲冷笑,對于男人的三緘其口并不是很在意。
“其實你不開口我也知道,崆靈幫幫主的千金日前公開比武招親,據聞,是一名來自海外的人士奪魁,似乎叫做……德惟爾吧!”看男人的表情,顯然他說的字字不差!皳宜瑠Z魁之后,崆靈幫幫主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毀了殷氏船運這筆生意。”星彤早已將所有的事情調查清楚,抓到證據只是遲早的事罷了。
“他這身手能在比武招親上奪魁?”齊曉蝶不是瞧不起他,而是事實。“那參加比武的人如果不是全都是三腳貓,就是這‘魁’無人想奪。”
“胡說!我憑的是本事!”德惟爾不滿的叱道。
“不,她并沒有胡說,那比武招親不過是個幌子,因為崆靈幫找不到想和殷氏船運做對的人,所以才以女兒為餌。聽說幫主千金擁有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貌,也難怪你會如此。只可惜美貌尚不足以吸引其他深知殷氏作風的人為其效命,只有你這外來之士,才敢踏上江南!”殷祁的聲音漸冷,眼神一變,也變得異常的冷酷,嘴角的笑容未減,但是卻突然多了一股仿佛幽冥無常般的味道。
在場的人,包括齊曉蝶在內,不約而同有了一個想法:他,準備開始索命了。
德惟爾心微微一抖,可仍倔強的哼了哼,“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我不會殺你,連動也不會動你,自然會有人來解決你!币笃盥冻鲆荒幒男。
“什么意思?”德惟爾不懂,不過開口的是齊曉蝶,因為她也不懂。
“這么說好了,我會以你的名義向崆靈幫放出你已經成功達成任務的消息,然后你等著,十日之內,一定會有人來取你的性命!
齊曉蝶看了突然臉色不對的德惟爾。他聽懂了?
“為什么?”她還是不懂哪!
“因為崆靈幫幫主已經決定,不成功就算了,若僥幸成功,也會派人來殺之滅口,他不可能將女兒嫁予一個化外民族!彼莻女兒可還有很大的用處。
“我還是不懂,為何崆靈幫要做這種事?縱使三倍的賠償金額很吸引人,但是風險大,成功的機率卻很小,他有什么非得這么做的理由嗎?”她是真的搞不清楚這些人的腦筋是怎么轉的。
殷祁微笑,顯然對她不算笨的腦袋有點贊賞。
“這也是我要調查清楚的地方,若猜測無誤,就很有可能與‘他’有關了!
“他?”
“半年前以龐大財力投入成立,打算分食江南船運這塊大餅的盧記航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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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記航運東家盧錦逸,夾帶著妻子娘家提供的龐大財力來到江南,看好江南航運的大好“錢”途,又只有殷氏一枝獨秀,于是在半年前成立盧記航運,心里打的主意是就算無法與殷氏雙分天下,至少也要搶下三分之一,光是這樣就可以為他帶進多少利潤了!
豈料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殷祁掐指一算。江南航運在他有心的運作下,半筆生意也進不了盧記,所以半年來的虧損,已經讓盧錦逸吃不消了。
“因此你認為盧記航運和崆靈幫勾結,如果事情成功,不僅得到一筆天文數宇的賠償金進帳,還能打擊殷氏的信用,只要殷氏失了信用,那么盧記航運就能起而代之?”齊曉蝶雙手撐著下頰,頗為驚訝的望著他。
殷祁點頭。沒想到他才稍微提點,她便能融會貫通。
“可是,他們為何會勾結呢?”
“崆靈幫幫主的千金宋琳兒與盧記航運盧錦逸的兒子盧修憫早有婚約,兩家算是兒女親家,魚幫水,水幫魚,理所當然,尤其崆靈幫一直以來都仰賴著盧記的財力支援,若盧錦逸開口,在有利可圖之下,他斷不可能拒絕的!
“我有一個疑問!饼R曉蝶舉手發問!跋衲闵庾鲞@么大,樹大難免招風,可為什么沒有請任何武師或打手,好預防像這次這種事件發生呢?”就她看來,那些人都只有一些基本的拳腳功夫,防防一般人還可以,一遇到稍有武功底子的人,就不行了。
“因為殷氏毋需使用暴力便能讓人喪膽!焙芏鄨髲,比起暴力相向更讓人畏懼。在殷氏可說武功高強的,就只有殷獨和殷顯以及星彤了,而他們都在他身邊。
“是嗎?看來有些人的膽子還完好無缺,你還需要多努力點!陛p嘲一聲,說明齊曉蝶頗不以為然。
她說了“暴力”嗎?哼!他若高尚,此次何需仰賴她的“暴力”?
殷祁揚眉,隨即輕聲一笑!拔宜坪跽f錯話了?”
齊曉蝶聞言微赧。每個人的觀念不同,生活環境也不同,價值觀就有差異,她實在毋需為他無心的話反應過度。
“算了,也不算說錯,這事兒就甭提了!彼龘]揮手,轉移話題。“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殷氏的信用不容許有污點的存在,所以貨物會如期運抵崆靈幫,暫時就是這樣,至于往后……”他有他的報復方式,絕對會讓盧記航運和崆靈幫畢生難忘。
不過,他的報復方式并不適合對她說清楚。比起“暴力”,他的手段是更殘忍的,就因為他的手段殘忍,才會讓人懼他如鬼。當然,那些手段只是用來對付“敵人”,對于自己人,他是非常大方的主子。
“往后如何?”怎么話說一半咧?
“往后就靜觀其變,再說了!币笃钜徽Z帶過!拔业氖碌酱怂闶歉嬉欢温洌酉聛砭娃k你的事吧!”
“我的事啊……”是啊!這幾天她幾乎忘了自己有事要辦呢!只不過……
她偏頭審視著他不健康的臉色。他能承受得了這樣的奔波嗎?
“不知道齊姑娘前往鄱陽何處?可有個目的地?”
齊曉蝶點點頭!拔业哪康牡厥抢罪L堡!
“雷風堡?”那武林世家、賞金獵人組織的雷風堡?“莫非齊姑娘要辦的事與促使你離家的原因有關?”
之前聽她與紅兒的對話,她是因為被逼婚才離家出走的,這幾日相處下來,以他對她粗淺的了解,她前往雷風堡,該不會是為了……
“你猜對了,我到雷風堡的目的就是要讓他們打消聯姻的念頭!”
果然被他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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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被他猜中了!
奉命尋找齊曉蝶,順便得將她逮回齊門的齊天化,沒有多做考慮,便直接下江南。以他對她的了解,她肯定會上雷風堡,自己將婚事給解決!
循線來到殷園,他不知道她為何和殷園扯上關系,進而留在殷園做客,但是危機意識卻頻頻作響警告。
殷園有三名公子,長公子倒不是什么值得重視的角色,二公子和三公子雖是養子,卻是將來掌理殷園的人,因此對他的威脅最大!
尤其那兩人又長得玉樹臨風,若是曉蝶喜歡上他們其中一個,那對他得到齊門將是一大阻礙!
齊門必須是他的,只有他才能光大齊門,若落入曉蝶之手,齊門遲早要沒落。那是他的家,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都是在進入齊門之后,因此,他絕對不會眼睜睜的看著齊門毀在曉蝶之手!
要得到齊門,就必須先得到曉蝶,除非……她死……
齊天化眉頭一皺,曉蝶死……
他的拳頭瞬間握得死緊,野心與良知在心里戰斗,終于,良知戰勝了。
義父對他恩重如山,他不會做這種喪盡天良之事!
那么……雖然不喜歡她,為了齊門,也只能不擇手段的得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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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風漸寒,一輛四轡大馬車緩緩行駛于步道上。馬車簾子被封得死緊,不讓一絲冷風竄入車箱里,凍著里頭脆弱的人。
“喝!”一聲沉暍,空氣中“咻”的傳來一聲馬鞭揮動的聲響,殷獨駕著馬車,身旁坐著殷顯,按照殷祁的指示,趕著在入夜前看是否能抵達吳城。
馬車里,殷祁和齊曉蝶對面而坐,行進間不時傳出幾聲嗆咳,讓她擔憂不已。
“殷祁,你還撐得下去吧?”
“我沒事!鼻謇涞穆曇粑㈨懀岧R曉蝶蹙眉。
他的聲音聽起來比一個時辰前又虛弱了些。
實在不忍心見他拖著病骨和她奔波。
“我看我們還是打道回府吧?我自己再想辦法到雷風堡就行了!
“不必,殷某言出必行,我會帶你到雷風堡的!币魂噭×业目人杂制,像是要將心肺全咳出般。
“款!”齊曉蝶連忙坐到他身邊,替他拍著背,想要讓他好過些!澳氵@樣不行,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
殷祁咳得沒有空檔反駁。這兩日因為出門在外煎藥麻煩,他已經兩日未喝續命湯,以至于這么點風寒就抵擋不住。
唉!看來自己的身體又更差了,過去若十天未喝續命湯也還能勉強撐得下去,可如今只不過兩天的時間就……
他的壽命似乎真到極限了……
“用不著回去……”他好不容易終于能說話,便阻止她叫殷獨轉頭。
“可是你這樣讓我好擔心,去雷風堡的事并不急,我們等你身子養好了再去也不遲呀!”
“我的身子養不好的,只會愈來愈差,既然是交易,齊姑娘那方面已經完成,我不想欠債離世!币笃畹涂攘藘陕,略微喘息的道。但眼前一陣暈眩,他尚來不及說什么,便眼睛一閉,任由黑暗帶走。
砰然一聲巨響,齊曉蝶一驚,根本來不及扶住他,只能眼睜睜的看他倒在座位下,一動也不動。
“殷祁?!”該死!這男人怎么這么逞強呢!自己的身子不知道好好愛護,還有誰能?“殷獨!快停車!”她揚聲大喊。
下一瞬間,馬車停了下來,殷顯率先進入馬車。
“怎么回事?!”他又驚又急。
“他昏倒了!”齊曉蝶急道!暗艮D馬頭,我們打道回府!”這趟路,她走得后悔,不該讓他帶路的!
“不,這兒離吳城近些,先進吳城安頓大哥再說!”殷獨建議道。隨即他評估情勢,“齊姑娘會駕駛馬車嗎?”
“會!”她點點頭。
“那好,解下兩匹馬。殷顯,你快馬進吳城為大哥將藥買齊,為預防萬一,我則快馬往回走,回殷府準備藥材。”大哥的藥方多味,有時藥堂備藥不齊!褒R姑娘,由你駕馬車送大哥進城,在入城的第一家客棧會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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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后頭跟蹤的齊天化訝異的看著情勢的變化。怎么回事?那兩個人為什么突然離去?
不過……這不正是逮人的最佳時機嗎?
正當他想出面時,卻又發現在另一隱密處躲著一男一女,顯然的,也對那輛馬車上的人虎視眈眈,眼底有著濃重的殺氣。
他們會對曉蝶不利?或者是馬車里的殷祁?
突然,他又隱身下去。他不能動手殺她,但是別人可以,不是嗎?
他不免得意的微笑。是的,由別人動手,就與他無關了。
在不知不覺中,野心已經蠶食鯨吞他僅剩不多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