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嫦貴妃的膳牌不再被皇上翻動,而皇上卻從此日日上皇后的坤寧宮,再無虛夕以后,最先樂壞的人便是瑜皇太后了。
而原本在內(nèi)廷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謠言也頓時沉寂了下來,往后不管桑朵那走到哪里,都有灼灼的目光盯著她的眉眼和身子瞧,大家都在猜測,皇后到底什么時候會受孕?
夜靜更深,萬籟俱寂。
坤寧宮內(nèi)只亮著幾盞羊角燈,桑朵那和霽媛兩個人肩偎著肩坐在暖炕上,各捧著一碗八寶面茶和點(diǎn)心當(dāng)消夜吃。
“嫂子,我問問你,洞房花燭那夜,你……疼不疼?”霽媛剛問完在宮里唯一的手帕交,還是忍不住羞紅了臉。
“疼。”桑朵那想也沒想就回答。
“真的!很疼嗎?”霽媛驚怕地眨了眨眼。
“嗯,心好疼!鄙6淠强此谎郏滩蛔∴圻晷Τ雎晛。
“笑什么?”霽媛的臉更羞紅了,只差沒有埋進(jìn)碗里。
“我知道你要問什么!鄙6淠亲擦艘幌滤募绨,笑著悄聲說!拔液突噬夏且乖谝黄饡r,是不會太疼啦,可是每個人的狀況應(yīng)該是不一樣的,我不知道你跟艾剎……疼不疼?”她故意逗弄霽媛。
“討厭、討厭!”霽媛嬌羞地輕斥,耳朵紅得快要滲出血來似的,少女的一顆芳心被桑朵那攪得意亂情迷。
“那天跟皇上提了艾剎的名字,不知道皇上有沒有放在心上,過幾天我會再跟皇上提一提,你不用太擔(dān)心。”桑朵那很了解霽媛對未來的婚事忐忑不安的心情。
“嗯。”她感激地點(diǎn)點(diǎn)頭!胺凑瑒x帶兵去剿喀喇罕了,暫時也回不來!
“你說艾剎帶兵去剿喀喇罕!”桑朵那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消息,震驚不已。
“是啊,九哥跟我說的!膘V媛口中的九哥是霽華,他們都是同父異母,但感情很好的兄妹。
“是什么時候的事?公主知道嗎?”桑朵那心急地問。
“艾剎出兵快一個月了,是皇兄派他出兵的,不過九哥說,皇兄這么做非常不智,艾剎留在京里可以保護(hù)他,但是他卻派他遠(yuǎn)征蒙古,會讓他的處境變得危險!膘V媛把所聽到的一五一十說出來,她并不清楚喀喇罕是桑朵那的滅族仇人。
桑朵那慌亂、不安極了,國家大事離她很遙遠(yuǎn),也復(fù)雜得不是單純的她所能了解的,她不懂霽威為何那么做?
“宮門要上鑰了,公主要回宮了!膘V媛的貼身宮女秋菊在外面低聲提醒。
“今兒皇上會來嗎?”霽媛轉(zhuǎn)臉問桑朵那。
“應(yīng)該不會,因?yàn)槲业脑滦艁砹,敬事房會告訴皇上,所以皇上大概會留在養(yǎng)心殿批摺,不會來了!鄙6淠菬o奈地苦笑了笑。“月信來了就表示我還沒受孕,唉,想不到要受孕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別想太多。”霽媛輕攏她的鬢角,笑著安慰!盎市脂F(xiàn)在天天到坤寧宮來找你,你就是想不受孕也很難了!
“真是那樣就好了。”桑朵那煩惱地嘆口氣!盎噬险f,能給他生皇子的人只有我一個,讓我覺得壓力可真大呀。”
“皇兄真這么說?”霽媛好驚訝。
“是啊,所以我得努力地生,不能讓皇上輸給歷朝先帝爺!鄙6淠谴脚戏褐鹈蹕尚叩奈⑿。
霽媛凝視著桑朵那,她臉上流露出來的柔情與滿足,令她好生羨慕,從小一起長大的皇兄,性格就像白玉般溫潤、縝密、高尚,本質(zhì)也如白玉,遠(yuǎn)觀清冷高潔,但是一旦有人日日以肌膚體溫貼身盤摩時,便能使他潤澤生采。
而如今使皇兄潤澤生采的人就是眼前熱情明媚的桑朵那了。
她怔忡地想著自己的未來,不知可有桑朵那這般幸運(yùn)的婚姻。
“公主,要回宮了嗎?”秋菊再一次提醒。
“替我打賞坤寧宮里的大小太監(jiān),本公主今天要睡在坤寧宮里,誰都不許到外頭多嘴去。”霽媛當(dāng)下決定。
霽媛話才剛說完,桑朵那立刻熱情地猛點(diǎn)頭。
“好哇好哇,我們可以聊個通宵不睡,真好!
兩人正開心地說著,外面忽然傳來太監(jiān)的通報。
“皇上駕到!”
“哦……你們一天不見面都不行!”霽媛叉著腰,跺腳,故意擺出吃醋的樣子。
桑朵那臉一紅,一雙水汪汪的杏眼情不自禁地飄向門口。
霽威一身便裝,大步走進(jìn)來,一屋子宮女太監(jiān)請安的請安,拜倒的拜倒。
“原來是六公主在此,怪不得這么熱鬧。”霽威打趣地說。
“皇兄快回去,今天嫂子是我的。”霽媛抱住桑朵那的腰,仰頭哼地一聲。
“小丫頭!膘V威走過去,捏了捏她的臉頰!拔医裉靵硎怯姓碌。”
“什么正事?”霽媛收起玩笑之心,正色問道。
霽威看向桑朵那,微微一笑。
“蒙古的戰(zhàn)事傳回捷報,喀喇罕已戰(zhàn)敗稱臣了!
桑朵那猛地震顫了一下,驚喜激動地凝視著他,緊咬著下唇,眼中閃出晶瑩的淚珠。
他與她定定相望,看著她頰畔喜極而泣的淚水,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不過,傷了艾剎這一員大將,讓朕很不甘心!
霽威接下來的這句話嚇白了霽媛的臉,她一聽“殤了艾剎”,踉蹌一步撲倒在霽威身上,抱住他的手抖瑟地問:“皇兄,艾剎死了?”
霽威呆了呆,看見霽媛和桑朵那慘白的臉色,頓時明白是她們聽錯了他的話。
“是受傷的‘傷’,不是那個‘殤’!彼忉屒宄,心中十分狐疑這兩人為何對艾剎如此關(guān)心。
兩人一聽,頓時大松一口氣。
“公主,幸好艾剎沒死,過陣子你就能見到他了!鄙6淠情_心地脫口就喊。
“你什么時候認(rèn)識艾剎的?”他驚疑地看著霽媛。
霽媛臉一紅,羞怯地偷偷瞟了桑朵那一眼。
桑朵那會意,把霽威往旁邊一拉,悄聲地對他說:“公主對艾剎頗有好感,要是璃太妃請皇上指婚時,皇上能不能把公主指婚給艾剎?”
“什么!”他睜大眼睛看著她們,原來桑朵那會關(guān)心起艾剎這個人全是因?yàn)殪V媛的緣故,他顯然是多心了。
“哎,糟了!”他脫口低喊,突然想起了艾剎不久前給他的奏摺里曾經(jīng)提到過自己的婚事。
“什么事糟了?”霽媛一顆心提了起來,和桑朵那驚疑地互望。
“好妹妹,艾剎已有妻室了,他在給朕的奏摺里提到過,當(dāng)他凱旋回京時就要完婚了。”他看著霽媛愈來愈蒼白的臉色,心中十分不忍,卻又不得不說。
“那怎么辦?公主怎么辦?”桑朵那激動地大喊,滿屋子繞圈圈。
“好妹妹,你想想看有沒有什么人是你也看中意的,皇兄定會替你作主!彼闹V媛纖弱的雙肩,盡可能撫慰她。
霽媛悲哀地瞅著他好一會兒,緩緩垂下頭,眼淚倏地顆顆墜地,她猛然旋身,拔腿就往坤寧宮外沖出去。
“公主!”桑朵那驚喊著,正要追出去時,被霽威扯住。
“別追,我這個妹妹在傷心難過時,最不希望有人看見!
桑朵那怔然呆立,想著傾訴心事的少女容顏,想著狂奔而出的纖瘦背影,想著想著,她忽然覺得好難受,忍不住撲進(jìn)霽威懷里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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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道兩旁萬頭攢動,擠滿了想一睹將軍風(fēng)采的百姓們。
艾剎騎著雪白的駿馬,臉上掛著榮辱不驚的淡笑,在十二騎身穿黃馬褂的御前侍衛(wèi)護(hù)從下,朝巍峨的午門行進(jìn)。
霽威緩緩從午門正門走出來,親自迎接他同赴御花園的慶功宴。
五十余桌酒席擺滿了干鮮果品和水陸珍饈。
霽威帶著艾剎一同坐上寶座,接受王公貝勒和眾大臣們敬酒。
觥籌交錯,眾官員一個個喝得面熱耳酣,霽威雖然對前來敬酒的王公貝勒僅淺嘗一口回敬,但幾杯下來,也已有了些許醉意。
“你的傷勢好多了嗎?”霽威微笑地問艾剎,一邊喝些熱湯消減一些酒意。
“好多了,多謝皇上關(guān)心!卑瑒x欠了欠身回答。
一個面目清秀的太監(jiān)前來替他們斟滿了酒,又退了下去,艾剎忍不住多看了太監(jiān)一眼,覺得這個太監(jiān)的眼神銳利得令他不舒服。
“他叫李歡然,太監(jiān)叫這個名字,相當(dāng)少見吧。”霽威發(fā)現(xiàn)了艾剎的異樣,低聲說道。
“皇上知道這個太監(jiān)的來歷嗎?”艾剎總覺得他看起來很不尋常。
“查過了,他的家鄉(xiāng)鬧干旱,全村的人都死光了,他怕活不下去,所以進(jìn)宮當(dāng)了太監(jiān)!边@些是榮安稟報給他的資料,就不知道這些資料有沒有作假了。
艾剎不動聲色地觀察李歡然,見他忙著將酒壺添滿,試毒的太監(jiān)用銀針在他捧的酒壺里探了探,銀針沒有發(fā)黑,顯示這壺酒無毒,觀察了他半晌,一時也看不出他究竟有什么地方古怪。
“今天這場慶功宴,肅中堂也來了!膘V威面色平靜地說。
“怎么不見肅中堂前來向皇上敬酒?”艾剎微怒。
霽威冷冷一笑!八运闹胁]有我這個皇帝!
“臣的屬下打探到豐臺大營有異常的騷動,正在密切觀察當(dāng)中!卑跃票谘,用只有霽威聽得見的音量說道。
“嗯,最近宮里有種說不上來的詭異氣氛,養(yǎng)心殿里當(dāng)值太監(jiān)時常輪換,宮里的侍衛(wèi)首領(lǐng)也多了很多步軍衙門的人,這意味著朕已身陷羅網(wǎng)中了!彼⒉[著眼,冷然望著筵席中與王公貝勒敬酒的肅格。
“皇上,臣私下派了十幾名心腹部屬混入筵宴里,隨時保護(hù)皇上的安危,既然臣已回兵部,定會嚴(yán)加整頓健銳營和步軍營這些禁軍!
“朕信任你!膘V威朝他舉杯。
“謝皇上。”他先干為敬。
兩人亮了亮喝干的酒杯,相視一笑。
宴席中的肅格突然站起身來,舉杯高喊。
“臣率領(lǐng)眾大臣敬皇上一杯,;噬淆報w健康,圣壽無疆!”
眾官員紛紛起立,一齊舉杯高喊。
“;噬淆報w健康,圣壽無疆!”
霽威緩緩站了起來,李歡然正欲上前替他斟滿酒杯時,忽然一個不慎跌跤,摔落了酒壺,把壺內(nèi)的酒全灑光了。
后面的太監(jiān)立即又送上一壺酒過來,由李歡然捧上來斟滿。
霽威冷睨了李歡然一眼,他垂眼看著地面,捧著酒壺的雙手平穩(wěn),沒有顫動,表面上看起來與平常無異,但是他卻發(fā)現(xiàn)李歡然的睫毛不住地輕顫。
這酒恐怕有毒!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杯中晃動的琥珀色液體,這液體中混入了什么?砒霜?鶴頂紅?
他冷冷地勾起唇角,好一個狡猾的老狐貍,利用這樣的場面,讓他在群臣百官面前進(jìn)退兩難。
這一遲疑,艾剎立刻感覺到了,他正想開口代霽威飲下這杯,但霽威立刻以眼神制止他。
如果這杯酒有毒,那就以毒攻毒吧。
他陰鷙地盯著肅格,淡淡地挑釁一笑,在群臣百官面前仰頭一飲而盡。
霽威只將酒含在口中,并沒有真的喝下肚去,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這口酒灼燙得好像吞進(jìn)烙鐵時,就知道這酒確實(shí)有劇毒,而且絕非一般的單純毒藥,他隨即一口吐出來,但毒酒已經(jīng)很快灼傷他的喉嚨和口舌了,吐出來的這口毒酒夾雜著鮮血,血絲沿著他的嘴角流淌下來。
艾剎大驚失色,倏地站起來,將酒杯朝石壁擲去,混在筵宴中的禁衛(wèi)軍迅捷地在酒席外圍站定,等侯指令。
“肅格……謀……逆……”霽威狠狠地直指肅格,猛地一陣嗆咳,他雙手捂往口,血絲從他指縫間不斷滲出來。
“所有的人統(tǒng)統(tǒng)不許動,一個也不許走脫,誰想離開都格殺勿論!”艾剎厲聲大喝,由自己和十二名御前侍衛(wèi)立刻將霽威層層保護(hù)住。
忽然有凌亂急促的腳步聲自四面八方傳來。
艾剎愕然看見肅格的臉上現(xiàn)出一絲獰笑,頓時明白接下來將面臨一場激戰(zhàn)了。
“把李歡然綁起來!”他回身向御前侍衛(wèi)下令。
“他死了!”
艾剎沒空細(xì)看,霽威發(fā)紫的臉色令他心亂如麻,當(dāng)他聽見腳步聲愈來愈密集時,立刻抽出懷中的信號炮,點(diǎn)燃引信,信號炮迅即射向高空。
霽威一時找不到茶水可以漱掉口中的劇痛,殘余在口里的毒性發(fā)作,尖銳的痛楚直沖腦門,他渾身震栗不已,冷汗淋漓。
老狐貍,這酒中的毒下得還真重,如果他真的一口喝進(jìn)肚去,只怕當(dāng)場就會七孔流血而死了。
不,他絕不能褕!
看著雙手駭人的鮮血,聽見尖銳刺耳的廝殺聲,無數(shù)人影在他眼前急速晃動,所有的景物慢慢變成了慘灰的顏色,他的眼神渙散,逐漸失焦,眼前模糊的景物漸漸地由灰到淺黑到深黑——然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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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痛楚中蘇醒,霽威恍恍惚惚地看見柔暖的燈光,看見一雙腫似核桃的淚眼,看見養(yǎng)心殿的層層紗帳,相信自己應(yīng)是還在人世間,只清醒一瞬,就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幽暗中,仿佛看見父皇慈愛地坐在床畔,柔聲告訴他要忍一忍,他在夢中痛喊,父皇,為何要立兒臣為王?父皇的眼眸似悲似喜,柔聲說父皇愛你,天下子民愛你,你會是個好皇帝……
父皇的面貌模糊了,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不知道在黑暗中過了多久,才漸漸恢復(fù)意識,漸漸看清楚了始終守候在床榻前的那張憔悴的臉。
“皇上,要不要喝點(diǎn)水?”桑朵那用銀匙沾水潤濕他的嘴唇,雖然他的意識總是不清,從不回答她的問話,但她還是每天用最溫柔的聲音對著他說話。
霽威看著她散亂的發(fā)髻,紅腫的雙眼,尖瘦的下巴,還有焦慮沉郁的神情,這是他冗長得仿佛醒不過來的昏迷中,最渴盼見到的容顏。
她是他生命中永恒的光亮。
“你……瘦了……”聽見自己沙啞粗嗄的聲音,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桑朵那渾身一震,驚怔地睜大雙眼。
“皇上,你清醒了?完全清醒了?”她屏息地,不敢相信。
“嗯!彼怀雎暎韲稻透山叩孟窕鹪跓,他示意桑朵那拿紙筆過來。
桑朵那跳起來,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眼淚不受控制地拚命狂掉,她嘴里忙顫抖地喊著:“紙筆呢?紙筆在哪兒?快拿來!”
養(yǎng)心殿頓時起了騷動,太監(jiān)宮女們找紙的找紙,找筆的找筆,欣喜若狂地捧到床前來。
霽威拿著筆,微顫地寫著:“我昏迷了多久?”
“半個多月!鄙6淠寝彰潦弥蹨I,感謝上蒼沒有從她身邊奪走他。
“御醫(yī)怎么說?”他又寫。
“除了喉嚨灼傷的地方留下疤痕,會影響一點(diǎn)聲音以外,其他的傷口愈合以后就沒有大礙了,哎呀,好煩,眼淚怎么擦不完!”她好氣流不停的眼淚,害她不能好好看清楚霽威的表情。
霽威微微地一笑,拿起她手中的絲絹,替她擦眼淚。
“你很害怕吧?”他寫下這一句。
這句話崩解了桑朵那這些日子以來強(qiáng)撐的情緒,她顫栗地哭出聲來,撲進(jìn)他懷里,失控地泣喊。
“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好怕會失去你,我已經(jīng)失去父汗和額娘,不能再失去摯愛的人了,那會讓我發(fā)瘋的,在城隍廟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也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害怕過……”
霽威用虛弱的雙臂回?fù)硭,吃力地在她耳畔啞聲低語。
“別怕……兩次我都死不了……可見真命天子是當(dāng)定了……我還要等你給我生一堆皇子呢……”桑朵那仰起臉,凝視著他,他的唇邊漾著恬靜安適的微笑。
“只要你好好活著,要我生一百個皇子給你都行!”她帶淚又帶笑地喊。
“一年生一個,得生到一百多歲,那豈不是成了老妖精了!
桑朵那掀了掀長睫,笑不可抑。
“喔,好痛——”霽威才輕笑一聲,就不禁發(fā)出慘叫。
桑朵那親昵地靠在他肩上,兩人又噗哧一聲大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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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陽光炙烈。
病體初愈的霽威,沐浴濯發(fā),悠閑地躺在廊下,風(fēng)干濃密的黑發(fā)。
桑朵那坐在一旁輕哼著蒙古歌謠,溫柔地梳理他的頭發(fā),慢條斯理地編結(jié)成辮,然后在辮梢系上綴有白玉小飾的明黃絲條。
她看見銀秀捧著一碗藥佇立在墻側(cè)許久,大概是不想打擾他們。
“皇上該吃藥了!彼淹嬷霓p梢,輕笑著說。
霽威坐起身,深深吸一口氣,大大伸個懶腰。
銀秀忙移步過來,跪下,高高捧起藥碗呈上。
霽威仰頭一口氣就把藥喝光,然后拿起藥碗旁的醉梅丟進(jìn)嘴里。
“銀秀!彼娿y秀起身要退下,出聲喚住她。“你可曾聽到太監(jiān)私下談?wù)撈鹄顨g然這個人?”
“有,聽御茶房的人說,李歡然原是個讀書人,太監(jiān)里頭難得有如此溫文儒雅又出口成章的,因此總管太監(jiān)覺得他來侍候皇上比誰都合適,所以把他從御茶房調(diào)來了養(yǎng)心殿,誰也沒想到,他竟然是肅中堂派來暗算皇上的人!便y秀把聽來的照實(shí)說了。
“一個讀書人,為何肯凈身?”霽威蹙起眉,無法了解是什么原因使一個男人放棄當(dāng)男人。
“什么!”桑朵那愕然低呼。
“聽說肅中堂不知將他心愛的女人怎么了,所以李歡然不顧一切聽命于肅中堂,愿用他的命換他愛人的命。”
霽威震動了,桑朵那也震住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銀秀退了開去。
霽威見桑朵那一臉又吃驚又感動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會叫艾剎去查一查,若真有這名女子,朕會好好安置她!
“皇上不恨李歡然?還要安置他心愛的女人?”她怔然,幾乎不敢相信。
“他是身不由己,在殺朕時也許是痛苦的!彼挠囊恍。“朕很明白那種身不由己的感受。”
桑朵那驀地投入他懷里,用盡全部的力量抱攬著他,對他的愛排山倒海地洶涌而來,她前所未有地愛著他,她很高興她所愛的男人雖然尊貴卻不是個辣手無情的人。
“既是這樣,皇上對嫦貴妃必然不會深究了。”她放心地說。
霽威眼眸倏地一沉。他聽說當(dāng)他昏迷不醒時,嫦貴妃尋死了幾次都被宮女救下,他明白那只是她的生存手段罷了,他一直都很清楚她私下常與肅格傳遞消息,有關(guān)他是“天閹”的謠言也是自她的栩坤宮傳出來,這樣一個狡獪的女子,他根本不想留在后宮。
父皇生了九個皇子,殤了四個,他的三個哥哥和一個弟弟殤得不明不白,處在深宮里的人都心知肚明,這四個早夭的阿哥,是爭房之寵下的犧牲品。
他怎能留下這樣的女子,成為未來皇子們的潛在威脅。
“朕會善待她,不會殺了她的!彼f道。
“幸好。”桑朵那如釋重負(fù)地松一口氣!傲恢眮砬笪姨骀腺F妃求情,聽皇上這么說,我也好向璃太妃交代了。”
霽威輕輕撫著她的頭,沒有接口,心中已暗下決定,要把嫦貴妃貶為庶人,遣返原籍,讓她嫁入尋常百姓家了。
“今天陽光真好,要不要四處走走?”她依戀著他的臂彎,甜柔地問。
霽威點(diǎn)點(diǎn)頭,牽起她的手,慢慢走出養(yǎng)心殿。
天空一絲云也沒有,陽光照在橙黃色的琉璃瓦上,映出一片耀眼金黃的燦亮。
他的目光緩緩掠過銅鶴、日晷……
“這是多少人覬覦的皇宮,多少人想當(dāng)這座皇宮的主人,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那張龍椅不好坐!彼锌卣f。
“純金打造的椅子硬邦邦的,肯定不好坐!鄙6淠屈c(diǎn)頭同意。
霽威白了她一眼。
“噯,別生氣,開玩笑的,我當(dāng)然知道龍椅上有鋪厚厚的墊子嘛!彼窀竦匦ν熘氖帧!安贿^那張龍椅只有你能坐,那個霽善壞透了,他要是當(dāng)上皇帝,一定民不聊生,大家都這么說!
“大家?哪個大家?”他微微蹙眉。
“就是那些阿哥、公主呀,皇額娘也是那么說。”
他這才想起在養(yǎng)傷的這些日子,母后一次也沒有到過養(yǎng)心殿探望他。
正疑惑地想問,忽然聽見不知何處傳來了陣陣祈福鑼聲。
“那是什么聲音?”
“皇額娘下旨,要宮里所有的差役人等日日要為皇上燒香祈福,所以那應(yīng)該是太監(jiān)宮女們誦讀佛經(jīng)的聲音!彼钌钔饎拥纳袂,期待他接下來的反應(yīng)。
“皇額娘如今在哪里?”他的聲音柔軟了,也充滿了感情。
“她在慈寧宮的佛堂里,我們一起去!
桑朵那欣喜地牽起他的手,在法器鏗鏘、抑揚(yáng)頓挫的誦經(jīng)聲中,朝慈寧宮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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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佛堂中,木魚篤篤,香煙繚繞。
霽威和桑朵那透過宮門,看見瑜皇太后燃上幾根藏香,雙手合十,在釋迦牟尼佛像前祝禱,口中念念有詞。
“佛祖啊,求您讓霽威活下來,只要霽威能活,此生平安順?biāo),我愿意終生虔心禮拜佛祖恩澤……”
“這段日子里,皇額娘天天都在佛堂里拜佛,一步也沒出去過,反反覆覆念的都是那些話!鄙6淠乔穆暤卣f。
霽威的心靈感到前所未有的撼動,這一生他除了給她冷眼,半點(diǎn)溫情也不肯多給,怎堪她如此全心全意的對待?
他默默凝視著她的背影,一件素凈的旗袍,全身上下卸盡了所有的發(fā)飾纓絡(luò),發(fā)髻上沒有了釵環(huán),他這才驚見她的黑發(fā)中已生了斑斑白發(fā)。
她在用她渺小的力量與天地抗衡,愿意向佛祖傾付終生,來換回她的愛子,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永遠(yuǎn)也測不出她對他情感的深度。
他從來沒有那么真切地感受過她的愛,年少跋扈的心漸漸消蝕,化成了深深的愧悔。
總認(rèn)為坐上金龍椅便等于是坐上了刀山火梅,時時要提防陰謀詭計,刻刻須留意善惡忠奸,身邊雖圍繞千萬人,但真心的卻沒幾個,原以為當(dāng)了皇帝便要忍受孤獨(dú)寂寞一輩子,但是此刻望著跪立佛祖前的虔敬背影,還有身邊那一雙深情凝注的眼眸,他深信這一生絕不會孤單寂寞。
握緊了桑朵那的手,他帶著愉悅的表情,微笑地說:“陪我一起進(jìn)去!
桑朵那緊緊反握住他,綻開一朵明亮灼燦的笑。
“兒臣給皇額娘請安!彼麕е6淠请p雙一同跪下。
瑜皇太后吃了一驚,回頭看見他們兩人跪在身后,急忙起身拉起他們。
“你怎么出來了!病才剛好,萬一招了風(fēng)就麻煩了!”她憂心地碰碰他的手,碰碰他的臉,旋即節(jié)制地縮回手,生怕惹惱他似的。
霽威主動伸手握住她,小心翼翼地牽著她坐下,自己則在她腿邊跪下。
“皇額娘,兒臣全好了,不會有事的,您大可放一千萬個心,您不到養(yǎng)心殿看我,只好我自己來看皇額娘啦!”他雙眸含笑,帶著點(diǎn)撒嬌的味道笑望著她。
瑜皇太后睜大眼睛,不能置信地看著霽威,當(dāng)她怔愕地望見桑朵那鼓勵的眼神,倏地明白了,明白的瞬間,她難掩激動的情緒,欲哭欲笑地伸出手,顫栗地輕輕撫摸霽威的臉。
這是這么多年來,她第一次能好好地?fù)崦约旱膼圩印?nbsp;
“好,太好了,額娘好高興……”她激動得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只是一逕揩去順頰滑下的淚水。
桑朵那看著這一幕,眼睫上也不禁閃著淚。
“來,孩子,這是額娘誦念過一百零八遍金剛經(jīng)的朝珠,你日日戴著上朝,佛祖一定會降吉祥于你!辫せ侍髮⒁淮汉鞒榇髟陟V威頸上,慈愛地說。
“謝皇額娘!
他捻著朝珠,一滴淚悄悄落在心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