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后——
過分安靜的三十坪空間里,連空調都維持著最高品質靜悄悄,半點聲響也無,完全沒有一間年輕公司應該有的朝氣,氣氛之沈悶,讓所有員工都提不起勁。
這是一間老板加員工總共五個人的小公司——“失戀俱樂部”。顧名思義,俱樂部的宗旨就是要幫助失戀的男男女女。
起初老板一心認為這是前景看好的一門行業,畢竟這世界上天天都有人失戀,于是義無反顧投下大筆資金,先是買下位于鬧區某座住商混合大樓的二樓,作為公司所在地,連廣告招牌都設計得美輪美奐,服務項目也寫得清清楚楚;但不知為何,開幕近半年來,上門的客人寥寥可數,公司業績遲遲無法提升,入不敷出,如果這種情形再不改善,過不了多久俱樂部恐怕就要關門大吉了。
“唉……”嘆氣聲。
“啊……”呵欠聲。
“嗝!”打嗝聲。
以上各種聲音來自于無聊到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好的員工口中。
四名員工當中,有三位女性,一位男性。此刻,有兩女一男都癱在椅背上,唉聲嘆氣的,不時打打呵欠和飽嗝,而剩下一位女性則拿著粉盒不斷補妝。目前的時間是早上十一點多。
“思穎,你那堆粉到底要搽給誰看啊?又沒有客人上門!毙∶郎习肷砣吭谧烂嫔,單手托腮,翻翻白眼,說得沒奸氣,
“你又知道等會兒不會有客人上門?說不定上門的正好就是我的真命天子呢!边@么一想,駱思穎補妝補得更是起勁,連腮紅、口紅統統都出爐了。
“真搞不懂虹姊為什么要請你這種花瓶員工,成天只想著在俱樂部遇到真命天子。”另一名女性員工小涵嗤了一聲。
“你是嫉妒我長得很花瓶吧?”駱思穎笑咪咪地說,一點也不動氣。
“哈哈哈……”俱樂部之草,也就是唯一的男性員工阿倫忍不住噴笑出聲,惹得小美跟小涵都怒視著他,讓他趕緊收起笑。
駱思穎不受影響,繼續補妝。
這時候,電話鈴聲剛好響起,她把粉盒隨手一放,很快地接起電話!笆倬銟凡磕,請問有什么地方可以為您服務?”嗓音宛若黃鶯出谷,甜美動聽。可是才不消一會兒,便見她變了臉色,但口氣依舊親切甜美。“什么?酒家?要叫小姐?我們這里不是酒家……是,是俱樂部沒錯,但不是酒家……就跟你說不是酒家!您看過哪間酒店這么早營業的?我們這里是‘失戀俱樂部’,只要是失戀的人,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統統都可以來,您失戀了嗎?需要為您服務嗎?”
對方被這么一堵,怒氣沖沖地扔下一句:“你才失戀了!”然后喀嚓一聲掛掉電話。
駱思穎重重地把電話甩回原位,對著電話破口大罵:“老娘詛咒你一輩子不斷失戀,終老一生啦!”發完飆后,室內又恢復一貫的安靜,同事們統統傻眼。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罢垎枴
四個人同時回頭一看,三個女人同時呆住——
開口的是個男人,而且絕對是個會讓女人流盡口水的男人。
俊雅的男性臉龐,五官組合比例完美,黑瞳閃閃發亮,是一雙微笑時眼角跟著上揚的桃花眼,因笑意而揚起的嘴角帶著一絲溫柔的弧線,卻又帶著魅惑的味道。
一襲深色手工西服,更襯托出頎長挺拔的好身材,他僅是隨興地將雙手放在西褲口袋,搭配極具魅力的微笑,頭頂上仿佛打著無數的鎂光燈,整個人好像正替時裝雜志拍攝照片的男模似的。
駱思穎不愧是駱思穎,是三個女人當中最快恢復過來的。剛剛氣呼呼的臉蛋像川劇變臉秀一樣,迅速換上一張甜美可人的笑臉,迎上前去。
“歡迎光臨失戀俱樂部。請問有什么地方需要我為您服務的呢?”
男人持續笑看著眼前的小美人,對于她的變臉功夫感到佩服下已。他失笑道:“我找姚星虹小姐。”
“虹姊?你找我們老板?請問你是哪一位?”身后的人統統圍了上來,四名員工、八雙眼睛全瞪著他瞧,鼻尖仿佛嗅到八卦的味道。
“我……”男人從一進門開始保持的微笑漸漸斂去,濃眉微微一皺!拔沂撬摹庇诸D了下,才緩道:“老朋友!
“老朋友……嗯……老朋友?嗯……老朋友……”四名員工反反覆覆地咀嚼這個回答。
“請問她在嗎?”他不懂自己的聲音為什么帶著一絲急切。
“在在在!毙『钢锹涞霓k公室!凹热皇抢吓笥,那我們就不替你通報嘍,你自己進去吧!
“謝謝!庇卸Y地道謝后,男人越過他們,往辦公室走去。
“我的真命天子……”駱思穎雙眼射出愛心,眼睛追隨著男人好看的背影。
“作你的白日夢吧!那種男人豈是你說要就要的?哼!”小美忍不住伸手敲了敲駱思穎的腦袋。
“喂!不要動手動腳的,我昨天剛去做頭發耶!”駱思穎瞪眼低叫。
男人沒理會身后的吵吵鬧鬧,站在那扇門前好一會兒,稍微緩和了下情緒,這才曲起指頭,敲下門板——叩叩。
里面隨即傳來一聲:“請進。”
聽見這道既熟悉卻又陌生的嗓音,男人高大的身軀隱隱抽顫了下。他連連深吸了好幾口氣,平復胸腔間的奔騰,手搭在門把上輕輕一扭,一推開門,雙眸隨即瞇起。
坐在辦公桌后的是個女人,正是姚星虹,“失戀俱樂部”的創辦人。
此刻她正低著頭,一手拿筆、一手敲著計算機,不時苦惱皺眉,卻連頭都不抬起來,似乎有什么事正困擾著她。
“有什么事嗎?”忙著清點自己究竟還有多少能力維持公司的姚星虹,專注在帳目上,依舊沒抬頭。
感覺到對方緩緩來到桌前,卻一直等不到對方開口,她疑惑地抬起頭。這一看,她怔愣住了。
“你……”
見到她驚訝得瞪圓了眼,男人輕撇嘴角,泠冷哼道:“見到我有必要這么驚訝嗎?”他將隱隱發抖的兩手插進褲袋中,藉以掩飾自己情緒的波動,不愿意讓她看出來面對她的自己有多么緊張。
被他這么一說,姚星虹很快地回過神來,露出一抹十分公式化的客套笑容說道:“不能怪我驚訝啊,畢竟我們很久沒見了。”驚訝?先生,您客氣了,是驚嚇才對吧!她心中暗忖。
“是很久沒見了!
“好久沒有你的消息了,最近過得好嗎?”見他還站著,姚星虹連忙招呼道:“坐啊坐啊,別客氣,想喝茶還是咖啡,我請人弄……”
相對于她的熱絡,江衍澤絲毫不給好臉色。他抿了下唇,直言道:“我可不是來敘舊的。”
他的直率讓姚星虹頓了一下,有點不解!澳敲础
江衍澤打量了辦公室一周,最后才把視線放在她身上,看她氣色極好,容光煥發的模樣,氣得有些牙癢癢。
經過那件事之后,為什么她再次見到他,還能表現得這么冷靜自若?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好像當初是平和分手似的——
事實明明不是這樣。
那時候,她的一言一語都輕易地傷害了他,讓他始終牢記在心中,不是刻意不去忘記,而是想忘也忘不了。
看來她依然過得很快活,令他看了十分刺眼。
姚星虹的眼底有些無奈。她不懂他為什么突然出現?他之所以會找到這里來,自己并不意外,畢竟他知道她的朋友有哪些,若真有心探聽她的消息,不會找不到她。何況,她也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行蹤。
只是,他為什么而來?
“我想入股你的公司。”江衍澤依然站著,姿態擺得有點高。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讓姚星虹略怔了下!盀槭裁?”
“跟你一樣,我看好這行業,只可惜你不懂得經營。我聽說你們公司財務上有點問題,不是嗎?那么,你一定需要我的幫忙!彼目跉饪裢、自負。
他高高在上的口吻,讓姚星虹聽得刺耳極了,忍不住冷笑反諷。“是啊,我就快撐不下去了呢,都怪當初那張支票面額太少了!
一提起兩年前的事,江衍澤就滿肚子怒火。他握了握拳,咬牙切齒地道:“你居然還有臉提……”
姚星虹看他氣得額間冒出青筋,不禁也沉默了下來。
她不想激怒他的,只是他那種傲慢又帶剌的口氣,讓她無法控制自己提起會傷害他的事……
沉默了一會兒后,她低垂著眼,輕道:“我的確需要幫助!
聽見她軟化的語調,下知怎地,剛剛他胸口中的怒火漸漸熄滅了。江衍澤松開緊握的拳頭,抹了把臉,這才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來。
“你的廣告做得不夠好,光是發傳單,曝光率太低,也容易被忽略;而且公司的服務性質不夠明確,服務項目沒有條列式,服務范圍也說明得不夠詳細,即使客戶想上門也會卻步。”江衍澤簡單的幾句話,便點出公司可能經營不善的地方。
“廣告成本太高了。”她輕輕搖頭,同時也明白他說得一點也沒錯。
她沒有忘記江衍澤任職的公司,是他親姊姊江媛甄所開設的,主要進口國際知名的彩妝保養品牌。凡是經由他們代理進口的品牌,幾乎都能在短短時間內打下基礎,并迅速在臺灣市場站穩腳步。廣告的強力放送當然是不可忽視的大功臣,但前提是必須砸下大筆資金,否則成效也有限。
“廣告方面我來負責,不是太難的事!惫居袑俚膹V告部門,專門負責行銷企劃,由他們來策劃,相信一定能很快炒紅“失戀俱樂部”。關于這點,江衍澤可是信心滿滿。
姚星虹沉默地打量他好一會兒,像是在確認他的用意與可信度有幾分。他這么爽快地提供協助,倒讓她猶豫起來,揣測自己是不是該接受他的協助。
唉,其實又有什么好猶豫的,自己都說了,公司的確需要幫助,顯然他也清楚公司的狀況。既然他都開口了,她還有什么不敢接受的?
“那就拜托你了,合伙人!币π呛缯酒鹕,朝他伸出手,清秀的臉蛋上笑意盈盈。連她自己都不確定是為了援助資金到位,公司可以不必關門大吉而開心,還是因為相隔兩年再見到他,而打從心底感到喜悅?
江衍澤瞪著她伸出來示好的纖纖玉手,猶豫著是否該回應。
可是他卻有點害怕,怕自己一握住她的手,就會不想放開了……
于是,他緩緩起身,把手放進西褲口袋里,淡淡地說了一句:“希望日后合作愉快!苯又戕D身走人。
外頭不知何時開始下雨,他上了車,拍落肩上的雨水,吩咐司機回公司。
隔著車窗,江衍澤望著窗外飄落的雨絲失神。
剛剛短暫的碰面,并不是沒有發現她眉眼間隱隱約約的疲憊,顯然公司資金不足、經營不善這個問題深深地困擾她。
之所以會知道她公司營運困難這件事,是因為她的好友們主動聯絡找上了他。這也不算太意外,讓自己意外的是,他竟然沒有多加考慮便來了,渾然忘了這個女人曾經如何狠狠地傷害他,教他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那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恥辱,卻也不能否認,她的確重創了他的自信。
人就是這么莫名其妙。他明明恨透了她,可是一聽見她有難,卻還是迫不及待地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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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那個來去匆匆的男人消失在門邊,姚星虹不禁松了一口氣,整個人癱在椅背上,仿佛經歷了一場大戰,渾身虛脫。
她沒想到自己會再見到他。
畢竟,兩年前他們算是不歡而散,他也說過希望從來不曾認識她這樣的重話,但在她有難的時候,他還是來了,就像他們約定好要談一場戀愛時一樣,他一心要帶她脫離情傷……
唉,這個難以捉摸的男人。
她永遠記得,在自己收下他母親所給的支票后,她渾渾噩噩地回到家;而后,當晚,他前來按她的門鈴——
門開了,江衍澤一見到她,笑得好燦爛,眼角眉梢全染上了溫柔,獻寶似的舉起手里的紙袋!斑觯憧础
姚星虹淡淡地笑著,僅是瞄了紙袋一眼,便問:“這么晚了,你怎么會來?”
“我沒在你身邊,怕你沒吃飯,所以帶吃的來給你。晚上那頓飯根本讓我食不下咽,我也餓得很,吃速食可以吧?”他進了門,換上拖鞋,自在得猶如處于自己家中,在客廳茶幾上替她張羅起吃的來。
姚星虹站在他身后,看他將食物一一擺放好,不懂他為什么可以表現得這么泰然自若。
他明明對她說了謊,為什么還可以自在地面對她?然而她卻又不愿意這么想,畢竟他們約定過,這場戀愛只是一場游戲,誰都不能當真,那么他去相親的事,又為什么一定要告訴她呢?
姚星虹自己也被這些問題困住了。
為什么到現在她才發覺,原來從頭到尾她都不曾把他們之間當成一場游戲……不,也許一開始她確實是以游戲的眼光看待兩個人的關系,所以對于他的自由來去表現得毫不在意,也不想讓他占太多便宜?墒钦l說在游戲中不會產生感情呢,那種心動、那份甜又苦澀、快樂又痛楚的感覺,不知不覺地在她心中生出來,或許那不是什么濃情烈愛,但確實是存在的啊……
只是,這份快樂能持續多久呢,他們的感情夠堅固、夠穩定,能度過所有的狂風暴雨嗎?她沒有這種自信。
她剛剛結束一段感情,走出不愉快的過去,但剛剛感受到另一段新生的、還甜蜜的戀情,可是他的家世、財富、他母親的阻撓,像一場午后突來的雷雨令她清醒,也在她心頭蒙上濕意。他或許不在意那些世俗的問題,但她可以預想將來有多少需要克服的挫折,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他母親可能的刁難,而他們的未來,又要走向哪里呢?
呵,未來,談什么未來呢?她連他去赴相親宴都不知道,也平撫不了自己的心情,還有什么好說的?
“怎么不說話?”江衍澤察覺到她的異狀。
姚星虹緩緩坐了下來,卻沒有伸手去碰食物。她在心中猶豫了會兒,還是忍不住說:“今天我遇到一個很特別的人。”
他把一只炸雞腿遞到她唇邊,卻遭到拒絕,皺了下眉。“誰?”
“你母親。”
江衍澤頓了一下,顯然受到不小的震驚!八f了什么?做了什么?”他警覺起來。
“能說的都說了,能做的都做了!笨匆娝尞惖谋砬,姚星虹反而微微笑了,像是故意說道:“對了,我把支票收下了!
江衍澤把雞腿丟回紙筒里,抓了一張紙巾擦拭油膩的手,臉色難看得可以。“你為什么收她的支票?”
“這筆錢可以讓我完成許多事!币π呛绾芴拱椎卣f。
他一雙濃眉像是打結般糾結在一起,語氣低沉且飽含壓抑的怒氣。“為了那筆錢,你愿意犧牲掉我們?”
“我們?”她復誦了一遏,然后低下頭來!拔覀冎g本來就是一場游戲而已,不是嗎?說好了,只是游戲,不能動心,難道你認真了?”見他的神情越來越陰沈,她像刻意要更加惹怒他似的驚訝道:“你真的認真了?”
游戲?該死的去他的游戲!江衍澤幾乎想伸手扭斷她的脖子!坝螒?!你膽敢說這是一場游戲?你敢說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對你一點感情也沒有!彼卮鸬脭蒯斀罔F。
他問得坦白直率,隱含諷刺!叭绻麤]感情,你會讓我碰你嗎?”
“假使不是你,我也可以。”她說著違心之論。
“該死的!”江衍澤握拳怒槌茶幾,桌上的食物散落一地。她說謊,她明明不是那樣的女孩,為什么要把自己說成這樣?難道她這么想要離開他嗎?
姚星虹無視他的怒氣,微笑地望著他,依舊柔柔地說著:“我很感激你給我這些美好的回憶,因為有你的陪伴,我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忘掉之前那段不愉快的感情,我真的很感謝你。”
這是真心話。她只是說不出口,她害怕未來的傷害,沒自信可以面對挫折,對這段感情卻步,寧愿快刀斬亂麻,結東彼此的緣分。
她分明想甩了他……他江衍澤打從出生至今,從來沒有受過這么大的羞辱。
江衍澤額間冒出因隱忍怒氣而暴凸的青筋,雙手緊握又松開、緊握又松開,一放一握間,好像在宣泄著無從發泄的怒氣。
他定定地鎖住那雙水眸,一字一字緩慢地說:“你剛剛說的都是真心話?”
她依舊含笑,堅定地頷首。“我坦誠說出來,讓彼此都得到解脫也未嘗不好,游戲期限是三個月,眼看時間也差不多了——”
“不要再說了!彼煤艿秃艿偷穆曇粽f完,深吸了幾口氣,抓起外套,默默地離開了。
從那之后,姚星虹就沒再見過他,只偶爾從范佳茵那里聽說有關于他的消息,包括他目前有一位未婚妻、長年在國外東奔西跑。
而她呢?在去年辭去總機的工作,創立了“失戀俱樂部”,業績持續低迷,而在她有難的時候,他卻又出現在她面前。
上一次,他讓她忘卻情感的傷痛,而這一次,他要幫助她的事業振作……這是不是一種宿命,命中注定,每當她遇上困難時,他便要來幫助她、解救她;而這糾纏不斷的關系,又要將他們帶往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