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道門,一道平凡無奇的木門罷了。
但已身經(jīng)了數(shù)十場戰(zhàn)役的祁風卻突然有些生心膽怯,因為他害怕,怕在那道門的后方,并沒有他想要的寶。
但再害怕也得闖,他伸手推開了門。
門內(nèi)好靜,靜如死水一般。
藉由一路嵌頂照明的夜明珠,他的眼睛逐漸適應了室內(nèi)略顯昏暗的光線。
古墓對外筑有密孔相連,可以通氣卻是幾乎不透光的。
傲氏之人早習慣生活在黑暗中,那是他們的安全感來源之一。
但對于一個慣居于藍天白云底下的人,尤其是好動如祁風者,卻是愈來愈感到焦慮不安了。
那是一種害怕失去自由的焦慮,一種亟欲逃離的焦慮,一種害怕被活埋、再也無法呼吸到空氣的焦慮,但他不能逃,因為和死亡相較起,再也見不著澐兒,卻是一種更加殘酷的刑牢。
想到了澐兒,祁風定下了心,他早已沒了退路,在他確定自己已經(jīng)愛上她的時候。
屋里又靜又沉,游目四顧只有一種顏色,不論深淺濃淡,全部都叫做白。
白色的帳幕、白色的玉石桌椅、白色的地磚,以及一縷縷白色的輕煙,那煙是由地上一只白色香爐里散發(fā)出來的。
香爐的蓋上鑄了蛟、龍、鸞、鳳、龜、蛇、鳥、雀等物,只見牠們一個個張大了嘴,噴出了香煙。
那是一個寶物,一個價值連城的寶物,但向來見寶心喜的祁風卻連多看一眼都懶,他現(xiàn)在的心,只系在一個他渴切著想要的寶物身上。
墓室占地極大,里頭又另外分岔了幾進堂弄,卻幾乎都是空蕩蕩的。
白帷處處,陰涼森冷,一切看似平常,但他卻不敢掉以輕心,就怕誤觸機關。
但一路行去卻什么都沒發(fā)生,一直到他進入了最深處的房間,赫然見著了一座白玉精制的棺材。
那玉棺雕飾得很是講究,棺座上有著蓮瓣花紋飾,棺身兩側壁下部各有三個壺門,壺門上各有個獸頭裝飾,獸頭上,雕飾著青龍、白虎,棺蓋上也有著花瓣紋飾,上前部左右配有日、月,日里有金烏,月里有玉兔。
除了玉棺沒半個人,祁風因著期盼落空而冒火了。
殺千刀的!
老頭騙人,他沒事要座棺材做啥?就算里頭堆了再多的金山銀山他也不希罕!這些笨蛋,該不會是想用一口玉棺來打發(fā)他走吧?
「澐兒!妳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又是失望又是惱火,他終于再也忍不住地爆發(fā)了。
「妳出來!讓我們面對面把話說清楚,有關于我的事妳應該問我,而不是別人說了一兩句就全信了的,妳總該公平點吧?」
沒動沒靜。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妳不見我,信不信我天天來闖這該死的古墓?把妳那些個老太爺、老太婆當成出氣工具?」
無聲無息。
「妳別太過分了,別因為知道我在乎妳,就這么死折騰人!」他生氣道。
活該!冷冷的氛圍彷佛是這么回應著的。
「我生氣了!我真的生氣了!信不信我一把火燒光這里?」祁風勃惱地威脅。
歡迎!他似乎感覺到了。
「我是認真的,別當我只敢說說不敢做,大家且走著瞧!」他轉頭到走。
慢走!他彷佛可以聽到。
祁風大跨步,像是要去拿家伙,才不過三步他就停住了腳,嘆氣地回頭。
「澐兒,好吧,我承認我不敢,但那絕不是因為我沒種,而是怕誤傷了妳。妳就別生氣了啦,我是誠心誠意來向妳道歉的,我愛妳!真的很愛很愛的,那個花癡根本就和咱們之間一點關系也沒有……」
他的嗓音因著深情而瘖啞,接著他又訴情了一長串,發(fā)誓從盤古開天起,他祁風就只愛傲澐凌一個而已,他說了很多,也說了很久,甚至說到了口干舌燥,還差點說到了天荒地老,但一瞬、兩瞬、三瞬都過去了……
寧靜……只有寧靜伴著他而已。
吸氣吸氣再吸氣,這是哪些怪物合力養(yǎng)出來的怪丫頭?
軟的硬的全都不吃的?
「鬼丫頭!妳這個沒膽沒色,長得丑、脾氣壞、心眼小、沒人要的鬼丫頭!妳到底還想要躲多久?想當多久的縮頭烏龜?」
安靜繼續(xù),但半晌之后--
「我沒躲……」
陡地一道冷音響起,乍然僵住了那正在跳腳中的祁風。
「只是不想見你!
「妳在哪里?」
祁風的聲音幾乎要發(fā)顫了,因著快樂而發(fā)顫,他邊問邊挪步,如果沒錯,聲音該是從玉棺里傳出的吧。
活人睡棺?這古墓傲氏也太特異獨行了點吧?還有,不會沒空氣、不會悶、不會喊救命的嗎?
唉,是他笨,早就該想到,這些個怪人連座古墓都敢住了,睡棺算得了什么。
祁風走至玉棺旁,以指關節(jié)輕叩棺蓋。
「澐兒,妳在里面嗎?我很想……」他伸手正想去掀棺蓋,卻被冷聲阻止了。
「住手!我說了我不想見你!
「為什么?妳在里面干什么?」睡好玩的嗎?
「閉關懺過!
「閉關?」好笑!「懺過?」他皺起眉頭,「為什么?妳做錯了什么嗎?是那些老太爺、老太婆在為難妳嗎?」
「不干旁人的事,是我自己作的決定,我做錯了,我不該……」她沉默良久,冷音再響,「被迫和你起了糾葛。」
「冤枉!」
他松懈神經(jīng),終于大笑。
「咱們相識之初明明是妳先跳上來黏住我的,可非我主動,至于那天在『云端』上的事……呃,我承認是我先起了頭的,但妳也不能否認妳的熱烈承受呀,算來算去,推來推去,那個該躺在里面懺過的人,好像是我吧?」
「不論誰錯,錯都已鑄成,我懺過,你離去,我們再也不要見面了!
「要不這樣吧,」他好心建議,呵呵笑著,「澐兒,妳讓我也躺進去,咱們先一塊好好懺過……」大手摸小手,肩并肩的那一種!溉缓笤僖粔K商量接下來該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你走吧!
「鬼丫頭!」祁風再度被激惱了,「妳真的很難伺候耶,我千里迢迢騎牛換馬而來,妳真要絕情到連一面都不許我見嗎?」
「見了面之后呢?」傲澐凌嗓音冷飄,「既然明知了不會有結果,那么見了面又有何用?你當你的飆風怪盜,我當我的古墓少主,就此別過!
「我不管!妳先見過了我再說嘛!」
他蠻橫出聲,非要先見了面再說。他算計過了,深信以自己的纏功,必能一步步逼得她棄械投降,乖乖地點頭跟他走,咬牙定念,他去掀棺。
「我警告你,擅入古墓,搗亂古墓少主閉關清修者,唯一死罪……」
「成!我見妳,好讓妳殺了我!」
祁風吸口氣,猛一咬牙,伸手將棺蓋掀扔飛去,下一瞬間,一道白影坐起,他忽覺胸口一窒,低下頭,觀見了一柄緊抵著自己胸口的匕首。
再一瞥,眸子頓時彷若墜入了兩池冰潭,那是一雙毫無溫度的美眸,屬于他愛人所擁有,美得懾魂,冰得徹骨,讓他愛得要命的眼睛!
不知道究竟是該喜還是該悲,他終于見到她,卻也同時見到了她的刀緊抵著他的胸口。
真是怪哉,一般人閉關,還會帶著刀的嗎?莫非她是算準了他一定會來?
他那躲在棺里懺過的心上人,妍麗依舊,只是那久未接觸過日頭的玉膚,更形蒼白了點,白得叫人好生心疼。
「你以為我是在開玩笑的嗎?」
傲澐凌冷聲問,手微一用勁,他感覺得出胸前的衣裳已被扎破,膚肉岌岌可危,她絕對不是在開玩笑的,他可以由她的匕首尖端感覺得出來。
「我當然知道妳不是,但我也不是在開玩笑的……」他若無其事地聳肩一笑,「我說過了,就算真被妳殺了,我也是要見到妳的!顾难凵裾鎿矗Z氣里卻夾雜了幾分潑皮耍賴的味道。
「你……」她恨咬唇瓣,握緊手中的匕首,卻是頓住了不能再前進了。
「我聽赤霄說……」他將眼神由匕首移開,開始和她閑話家常起來。「妳哭了一路?」
一抹可疑的暗紅緩緩爬上她的雪頰,「我沒有。」
「妳有!因為赤霄是不會對我說謊的!
「我聽你在胡說八道!馬兒會說話?」
「赤霄就會!澐兒,別故意把話題給轉開,妳哭了,代表妳很在意我。」祁風嘆口氣,「既然我是真心愛著妳,妳也是愛著我的,那么我們又何苦,非得要如此地為難著彼此呢?」他瞄了眼她手上的匕首。
「因為我們是不可能有將來的!」
傲澐凌的冷靜被擊碎了,小手微顫。
「你也看到了,在這里有著一群仰賴著我的親人,我怎能自私地只顧自己的感受而拋開他們呢?」
「這不叫做自私!妳才幾歲?難道青春歲月就此犧牲,陪葬墓中?」
「我不認為這叫犧牲,他們都是我的親人!
「那么我呢?妳是愛著我的,為了他們妳卻寧可舍下我,讓我們都難過,妳又怎能對我如此不公?」
傲澐凌咬緊牙根,「不!我不愛你的!誰也不愛的,對我而言,所謂的情情愛愛,只不過是一種拿來為傳宗接代正了名的工具罷了。」
祁風眸光一冷,真的生氣了。
「『所謂的情情愛愛,只不過是一種拿來為傳宗接代正了名的工具罷了』,妳居然會這么說?妳的意思是,不論是哪個男人,只要他肯入贅古墓,肯為妳傲家傳宗接代,妳就可以和他在床上,做盡了所有那天我和妳一塊做了的事情?在他身下顫抖求饒,在他耳畔嬌喘不休--」
一個巴掌朝他甩去,打斷他底下的話。
傲澐凌拋掉手上的匕首,掩耳恨吼,「別再說了!別再說了!我不要聽!」
「不要聽也得聽!妳不能總用躲在棺材里的這一招,來面對所有妳不敢面對的事情!」他怒極地將她由棺中一把拉出來,「原來這就是你們古墓派的最后絕招--遇難躲棺?!」
「夠了!」她放下掩耳的掌,眼神滿是譏誚與戒備,「你想要面對我就面對,你現(xiàn)在到底想要怎么做?反正我是絕對不會跟著你走就是了。」
「不怎么做!」祁風咬牙低低恨咒,「師父說得對,面對著女人,你根本就不需要跟她講道理的,做了就對了!」
不給她反應的機會,他由懷中取出一顆金丹,一手箝握她的下顎,迫她張口,另一手則將金丹以指彈入,并且還運起真氣,將金丹快速送進她腹中,讓她連想吐出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什么?」在他終于放開她后,她惱火地問道。
「形影相隨丹!」
「什么意思?」她駭然追問。
「就是跟『形影不離章』相同的意思,此丸一爐只得陰陽兩丹,在進墓前我已服下了陽丹,妳這顆正是陰丹,現(xiàn)在,妳該明了我的意思了吧?」
「你……該死!」
傲澐凌一手支墻,一手伸進喉間拚命掏弄,瘋了似地想嘔出那被迫吞進的藥丸,弄得她淚水汪汪連膽汁都快嘔出,卻是什么鬼東西也沒掏了出來。
「死心了吧!」祁風笑得很可惡。「那藥丸一遇著體內(nèi)的熱度便會立即融解,從現(xiàn)在開始,妳和我,嘿嘿,又是老戰(zhàn)友的身分了,又得重溫那種無法分離三步以上的命運了!
他的話說得惋惜,語氣里卻滿是快樂。
「你……你真的太過分了,上一回是陰錯陽差,這一回卻是蓄意使壞!手段卑劣,令人不齒……」
她罵了又罵,卻見他只是無所謂地掏掏耳,知道是白費力氣,深吸口氣忍耐,然后將小手伸到他面前,「解藥拿來!
「沒解藥的!顾Φ酶蓯毫诵。
好恨!傲澐凌被迫面對現(xiàn)實,終于冷靜了下來,「效果多長?」
他笑得吊兒郎當快樂開懷,「這一點就和『形影不離章』不太一樣,它計算的不是時間,而是次數(shù)。」
「次數(shù)?什么意思?」
「就是一陽一陰兩丹服下者至少得燕好三十次,三十次后就能夠解除藥效而不用再被迫相連著了,如果,妳很急著想要自由……」祁風笑得很是慷慨,「我是非常愿意全力配合的!
「淫賊!」
眸光冷下,傲澐凌后退,順手捉起腳邊的匕首,嗓音充滿恨惱。
「你別想我會再犯下相同的錯誤,你若真有本事,就和我的尸體形影相隨吧!」
他嘆口氣,舉步朝她走近,但他進一步,她便后退一步。
眸中噙滿不馴,她始終和他保持著三步的距離,身子是三步,而心,卻是千里之遙,他皺了眉頭,不喜歡這樣子的她,更不喜歡這樣的結局,這絕不是他想要的。
「澐兒,妳當真是寧死也不肯跟我走嗎?」
她冷笑地點頭。
「以我的身手,妳那把刀我隨時可以奪下的!
「重點不是刀子而是心!顾鏌o表情的吐出這話,順手拋開了匕首。
祁風惱了,「澐兒,妳就非得這么和我死拗著嗎?妳還看不出我今日能夠站在這里,可以見得妳那些個老太爺、老太婆都已然默許了咱們的事了嗎?」
「爺爺奶奶他們或許可以原諒我,但我卻不能夠原諒自己!拐娴牟荒。
「不能原諒自己所以寧可去死?」人若死了,換鬼來傳宗接代?
「如果你硬要如此逼我,我真的寧可去死!
「夠了!我受夠了!澐兒,我認輸了……」
祁風抬高雙手,一臉無奈地閉上眼睛。
「我投降!我愿意--入、贅、古、墓!
「好耶!好耶!」
叫好之聲如引線被燃起,劈哩啪啦地爆了出來,一群躲在屋脊、屋角、床下、帳后的老太爺、老太婆一窩蜂地快樂涌出。
「真好真好!咱們又要辦喜事了!」
倒是那被這句話給嚇呆住了的傲澐凌,張口結舌,半天沒動沒靜。
祁風張開眼睛,將心上人摟進懷里,低聲笑了笑,在她耳邊輕語。
「鬼丫頭,這下子妳可滿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