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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格的童話 第三章
作者:冰卉
  葛紅艷有沒有好好念過書,沒有人知道。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丁水柔倒不是個好學生。

  然而,該煩惱她的,卻不是臺灣的老師。在日本,她另有一個名字——佐野萌子。

  佐野,是她生父的姓氏。

  初中以前,她是在日本受教育的。后來,父母離婚,母親再婚,她從了繼父的姓,改了名字來到臺灣。

  而日本那一段歲月逐漸在記憶中淡去,雖然不至于了無痕跡,但卻變得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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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涼風徐徐,蟬聲唧唧,正是那白衣黑裙的年代。

  她幾乎都快忘了日本的蟬有多吵。

  想來,蟬叫聲應是不分國界的才是。

  風吹來,她的裙擺翩翩揚起,夾在書真中的紙箋隨風而落。隱隱可見淡綠色的筆跡,是她用日文仔細書寫關于植物病蟲害的資訊。

  母親總要她記得自己是半個臺灣人。所以,小學課堂學書法時,母親格外謹慎,總是盯著她練習,說書法是中華民族的國粹,還拿了漢字字帖讓她臨摹因此,她才練得一手娟秀的字,否則

  依她懶散的個性,伯是難有所成。

  說來好笑,一直到來到臺灣,她才知道沒幾個同學能同她一般寫得一手漂亮的書法。因此,老師總要她代表班級參賽,不過,老話一句,她懶,所以每每推拒,也總是換采老師一句句的惋惜。

  書法竟是在日本發揚光大的,這件事,連她母親也深感詫異。

  我還以為臺灣人都該寫得一手好書法……當時,母親是這么說的!語氣里還有一絲掩不住的悵然。

  想來,母親離臺灣也遠了……

  母親生于書香門第,受的是漢學教育,家里曾請過書法老師專門教她習字。

  在學校,母親又向來不與同學交往,怕有失身分。未及十五歲,便被外公送到日本讀書,回臺灣的次數屈指可數。之后,更是在日本與身為政商名流之子的父親結婚,進而生下了她。從此,母親與臺灣更是斷了聯系,也難怪她會有如此不合時宜的想法了。

  母親,到底算是哪一邊的人呢?

  若依年分采算,她待在日本的時間遠遠超過了臺灣。然而,她卻始終對日本難以適應,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若說是臺灣人,她對臺灣又缺少應有的認知。

  至于離婚——

  其實也說不準是誰的錯。在她的記憶中,父親是個溫柔的人,只是不;丶遥欢赣H受外公影響極大,念念不忘自己是個臺灣人,思鄉情懷遠遠超過一切,所以母親選擇了離婚。

  嫁回臺灣,母親應該是得償所愿吧!

  對于臺灣的認知落差,沒關系,有的是時間去填補。只要母親快樂,比以前快樂,就足夠了……

  眼見信箋被風吹落,她也不費心去撿,只是半合著眼,看它被吹得越來越遠。

  總是會有人替她撿起的。

  要不,再抄就是了。

  她就是懶,懶得去追逐那信箋。

  對她而言,追已經夠累人的了,更遑論還要彎下身去拾起它。任何費力的事,她都不愿意做,除了照顧植物外。

  說她是瞻前不顧后也罷,反正她不介意。

  突然,走廊轉角出現一只腳,踩住了那潔白的信箋。

  那人背著光,順著鞋尖往上,只看見一張模糊的臉……

  還來不及反應,一陣嘈雜的聲音立即響起。是鄰班幾個熟識的同學,瞧她們抱著作業簿的模樣,大概是剛從辦公室出來的吧!

  “萌子,你們班導師找你去面談!

  “方才上課打瞌睡又被捉到了吧!”

  “你糟了,八成又要被訓上大半天了!

  “真不懂,鈴木老師怎么這么愛找你的碴。俊

  “這好像已經是這星期的第三次了!”其中一人數著手指頭,  呃,今天才不過是火曜日,這也太頻繁了吧!

  火曜日,是日本對星期天的稱法。

  “鈴木老師就是鈴木老師,一天不罵人就會渾身不舒坦。”說著,幾個女同學笑得花枝亂顫。

  “說真的,老是這么被鈴木老師叫去,你都不嫌煩哪?”一名女同學萬分同情地看著她。

  丁水柔倒是不以為意。  反正,被這么“順便知會”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幾日,只要有同學到辦公室,總會帶話要她到鈴木老師那兒去一趟。而且,就算不是同學傳話,下午上鈴木老師的課,想必鈴木老師也會親自要她去一趟的。

  她已經習慣了。

  “對呀!她又奈何不了你,你成績這么好。”

  “說也奇怪,你上課這么愛打瞌睡,怎么成績還這么好?”

  “對呀、對呀!也從來沒見你抱著教科書在念。”

  “你是不是有什么絕招?教一教我們嘛!”  .

  女同學們不停嚷嚷著,就連一旁經過的同學都忍不住朝她們多看了幾眼。然而——

  無法抑制地,丁水柔的眼皮自動往下掉。

  她努力想集中精神聆聽她們的談話,卻是徒勞無功,意識逐漸變得迷蒙。

  “等一下,她是不是睡著了呀?”一名女同學伸手在丁水柔面前嘗試性揮了揮。

  “萌子?萌子?”

  “沒用的,她又睡著了!

  “每次都這樣,都不專心聽我們說話。”其中一人喃喃抱怨著,一臉頭疼的模樣。

  “算了,快打鐘了,我們還是快進去上課吧!”

  “萌于,記得,等一下去找鈴木老師!睒O盡義務地推了推丁水柔的肩膀,女同學算是有了交代。

  “她沒有聽見啦!”

  “你剛才應該推更用力一點。” “我已經算很用力了耶!萌子那么纖弱,我哪敢太用力?”

  “說得也是!

  “算了、算了,上課了啦!”

  漸漸的,女學生的聲音越來越遠。

  直到周圍的喧嘩歸于寂靜,長廊下的松樹沙沙作響,丁水柔才后知后覺地悠悠轉醒,恢復了些許神智。

  對了,方才她們說了些什么?

  好像是鈴木老師找她去面談。她依稀記得某個同學說了這句話,其他的,她就沒有印象了。

  還是先去上課吧!

  方才,她好像有聽到上課鐘響,不知道上課多久了?還是她聽到的其實是下課鐘聲?

  不對,她是下了課才走出教室的,那應該是上課鐘才對。

  可是,她怎么覺得自己好像聽了兩次鐘聲?難道已經上了課,又下了課?

  她“又”曠課了?

  呃,她的時間有些混亂。

  不過,看走廊一片安靜,沒有學生活動的跡象,應該是還在上課沒錯吧?

  總不會是……放學了吧?

  她相信自己還不至于睡到這么離譜的地步。

  而且,天還亮著呢!

  打了個呵欠,長睫半掀,確定了自己教室的位置,丁水柔舉步欲行。當然,這是在半夢游的狀態下。

  要丁水柔有睡飽的一天,怕是一種奢求吧!

  對了,她好像……忘了什么……

  看到手上抱著的“植物病蟲害防治”,提醒了她那一紙信箋曾經的存在。

  到哪兒去了呢?

  方才似乎有個男孩踩著了,怎么?他沒還她嗎?

  好像,是高中部的學生。

  學校的初中部與高中部教室是同棟不同側,向來是共用同一個樓梯的。

  瞧那身形,應該是高中部的學生沒錯。

  不過,他踩著了怎么沒還她呢?

  很顯然的,對于先前發生的事,丁水柔的記憶出現了破損的跡象。

  修復…不全……

  她的大腦發出這樣的警訊。

  “算了,再抄就是了!倍∷崮X袋混沌地想著。

  雖然感覺有些奇怪,她卻沒有再費心深思。

  總歸一句話,就是她懶。

  因此,她也就沒發現!近在咫尺,孤伶伶地躺在窗欞上的那紙信箋。而那背后,添了另一個蒼勁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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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課愛打瞌睡、沒事曠課、手上無時無刻抱著園藝書籍、便當盒里放培養土、桌上放綠色盆栽、帶抱枕上課……舉凡以上種種,皆不是一個好學生應有的行為。

  不!應該說,任何一個正常的學生,都不應該有后面那幾項行為。

  可是,丁水柔卻一次做足了。

  “這抱枕的繡工好精致,萌子,是你自己做的嗎?教教我們嘛!”女孩對手工藝總是充滿了高度興致,幾個同班同學圍著丁水柔,興奮極了。

  “我……沒力氣…再做一個了!倍∷岷貞,水眸半瞇,看著眼前“挾持”著自己抱枕的女同學,直想著她什么時候才肯把抱枕還她,讓她安安穩穩地睡個好覺。

  午休,是她難得能光明正大睡覺的好時光!

  “別這么說嘛!你花了多久的時間做的呀?會不會很久?”那女學生對著鵝黃色抱枕左撫右弄,愛不釋手。

  “很……久……”看來,一時半刻,她是無法與心愛的抱沈溫存了。

  于是,她一手拿起水杯,開始澆起桌上少說有十來盆的小型盆栽。并以另一手打開便當盒蓋,取出少量的培養土,然后——手,就這么僵在半空中。

  她這樣的行為,大家早巳見怪不怪,習以為常o,

  嚴格說來,她其實不是在澆水,而是在滴水。

  沒錯,滴水!

  丁水柔邊打著盹,邊澆水的結果,就是造成水杯里的水要流不流,一滴滴地滲入盆栽內。

  一旁的某個同學忍不住接過她的工作,替她的寶貝盆栽撓起水采,而她竟然還毫無所覺。

  “要灑多少?”另一人問道。

  “什……么?”

  “培養土!

  “噢,一……點點,每…盆……”她含糊不清地道。

  “知道了!

  要聽懂她這種拖曳的說話方式,還真是難為了她的同學。

  “很久?是多久?”

  “嗄?”

  “抱枕。”女同學提醒道,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一……兩……年吧!”確切的時間她也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日看到家里儲藏的棉絮,興致一來,就興起了做個抱枕的念頭。

  繡法,則是她母親教的。

  至于為何會繡了這么久?多半該歸咎于她的懶散及貪睡。

  她總是繡了繡就擱在一旁,想到了,才又繡個幾針。真要繡時,卻又難以抵擋瞌睡蟲的誘惑,總是遏打瞌睡邊做。如此一來,不“慢工”出細活也難。

  不過,也虧她能把繡法記得那么牢、要不,也不會有這抱枕了。

  不過,她把抱枕當成鴛鴦被在繡,卻也是不爭的事實。“一、兩年?騙人的吧!”女學生的聲音拔尖。

  “騙……人?不,我……沒……”她要說的是“我沒有”,但好好的一句話,說出來卻是破碎不全的。

  “萌子不騙人的!币粋同學挺身而出。

  “是……呀……”

  當丁水柔露出自己傷痕累累的手指后,女同學們縱然有再多的熱情,也都當場澆熄,隨即一哄而散。

  先前拿著把它的女同學反應尤其激烈,她慌忙地將抱枕拋給了丁水柔!回了座位。

  開玩笑!瞧那干瘡百孔的模樣,一定是痛極了。她才不要為了一個抱枕,弄壞嬌白的玉手。想要,買就是了。

  她們都誤會了。

  她手上的傷,其實是照顧植物時弄傷的。

  她們似乎都忘了她是園藝社的……

  不過,在印象中,她刺繡時也被扎了不少針就是。

  只是,不怎么痛就是了。

  要不要解釋呢?

  算了!

  因為班上也有幾個同是園藝社的同學,就沒有人像她這般弄得整手是傷。突然,鐘聲響了,鈴木春香踏進教室。

  午休沒了。丁水柔心中帶著惋惜。

  “起立,敬禮。鈴木老師好!”數十張椅子整齊地拉開,發出頻率相近的聲音,洪亮的問好聲回蕩在教室里。

  “各位同學大家好!狈隽讼潞诳蜓坨R,鈴木春香面容嚴肅,例行性地回禮,平淡的語調中沒有一絲起伏。

  然而,在大家都坐下之際,丁水柔才做出欲起身的動作。

  而當她發現大家都早巳坐下,更是干脆地省了起立的功夫,直接軟綿綿地坐回椅子上。

  從頭到尾,若是不仔細看,還真會以為丁水柔壓根兒沒動過。

  在看見丁水柔一如以往的慵懶模樣后,鈴木春香反射性地皺了下眉。尤其見到丁水柔桌前有增無減、生意盎然的盆栽時,她心中更是升起一股無明火。

  二話不說,鈴木春香一個箭步上前,打落了丁水柔桌上含苞的植物。盆栽內的土壤隨即四散,落在丁水柔座位旁的走道上。不知名的植物裸露出根部,楚楚可憐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好過分!”教室內傳出一陣驚呼,卻在鈴木春香狠狠的瞪視下而鴉雀無聲!白粢巴瑢W,我應該已經警告過你,不準在桌上放置盆栽,你究竟要我說幾次?你還嫌被我沒收的不夠多嗎?”

  她已經夠寬容了,先前幾次都只是意思意思地沒收了事,再刻意不澆水讓植物干枯,才讓佐野萌子領回去。

  沒想到,她總是有辦法把快枯死的植物救活,甚至明日張膽地再添上幾盆。她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再這樣下去,不管你的成績有多好,我都要通知你的家長,讓他們了解你的在校表現!”她就不信自己治不了她!教書二十多年來,再頑劣的學生她都碰過,就是沒見過像佐野萌于這么難纏的。

  明明平日看來溫馴得緊,怎知竟會是個勸不聽、執迷不悟的頑劣份子?

  偏偏教務長拿她當升學指標,哼!資質絕佳又如何?不過是區區一個初中部一年級的學生罷了!

  前途一片光明?

  可笑!

  再這樣下去,是前景堪憂才對吧?

  任她父親政商關系再好,每年捐了多少錢給學校,她鈴木春香都不放在眼里。

  當真以為她不知道佐野家已經沒落了嗎?

  教務長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竟硬要巴著這只不會生蛋的金母雞。

  而且——

  她就不信傳聞教養良好的佐野夫人會坐視自己的女兒胡來不管!鈴木春香信心滿滿地想著。

  “相信你也不愿意事情鬧成這樣吧?佐野同學?”改采柔性勸說,鈴木春香微微傾身向前,在丁水柔耳邊略帶脅迫地道。

  然而丁水柔卻是不言不語,毫無反應。

  空氣霎時凝結,整間教室諍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

  半晌后,一陣均勻的呼吸聲傳了出采。

  巴格耶魯!

  她在訓話,她竟敢睡著?

  “佐野同學、佐野同學?你到底有沒有在聽?”鈴木春香氣急敗壞,全然失了教師風度地搖晃起丁水柔的肩膀。

  “。坷稀⒗稀瓗,有什、什么……事嗎?”丁水柔張開眼,愣愣地看向鈴木春香,一臉迷惘,全然不解發生了何事。

  她的唇角竟然還殘留著口水!

  她實在很想、很想——

  掐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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