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莊;就位于鳳劉公路的右下方,在高墻外,地點(diǎn)有些偏僻,離金陵的中心點(diǎn)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一般人家很少上這里。
手里拿著傳教士給的地圖,挨家挨戶的辨認(rèn)房子的外觀,藺嬋娟納悶這幾個傳教士怎么會把房子租在這兒,一點(diǎn)都不方便。
藺嬋娟不是很了解傳教士的想法,事實(shí)上她連他們打哪里來都不曉得。只知道他們是懷有熱忱的教士,不幸客死他鄉(xiāng),需要她幫忙照料。
單憑著這一股正義感,她便單槍匹馬一個人前往,等來了以后,才開始覺得后悔,萬一對方不是好人,那該怎么辦?
藺嬋娟心中的疑慮,在對方真心的笑容中巧然隱去。他們很客氣的接待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們的藺嬋娟,給她上了一杯熱茶,招待她坐下,然后開始閑聊起來。
由閑聊中,藺嬋娟方才得知他們是打一個叫“拿坡里”(意大利)的地方來,在大海的另外一邊。
“這么說,你們一個名叫方格里羅,一個叫亞欽歐,是拿坡里的名字!备懔舜蟀胩,她終于有緣探得他們的名字。
“是的,姑娘!逼渲幸晃粋鹘淌看鸬!安贿^我們也有中國名字,我叫建安,他叫允琛,是羅明堅神父幫我們?nèi)〉。?br />
前去尋求幫忙的傳教士主動解釋,藺嬋娟似懂非懂的點(diǎn)頭,誰是羅明堅她不知道,但她總算弄懂去找她的人叫方格里羅,中國名字叫建安。
真復(fù)雜,看來想傳教也非如此簡單。
“建安公子,你來我的店里找我?guī)兔,但我倒想請教你,你是否知道我國的埋葬方?”弄懂了他們的名字以后,藺嬋娟進(jìn)一步弄清他們的觀念,免得胡辦一通產(chǎn)生誤會。
“不知道,姑娘。我們剛到中國不久,還分不清楚貴國的風(fēng)俗。”方格里羅答。
“我想也是!毙液盟袉!斑@樣吧!倒不如你們來告訴我,貴國都是如何埋葬死者,我心里也好有個底,看看能不能配合!
從答應(yīng)幫這個忙開始,藺嬋娟就打這個主意,一方面可以了解不同的習(xí)俗,一方面可以拿來做日后埋葬人的參考,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藺嬋娟的算盤打得精,卻難為了兩位年輕的教士。說真格兒的,他們對安葬死者的細(xì)節(jié)并沒有什么概念,所以才會找上她!。
“呃……我們其實(shí)也不怎么了解!狈礁窭锪_一臉抱歉的回道!拔覀冎恢,人死后要用棺材裝著,埋在地面六尺以下的地方,然后造墓碑……”
這方面聽起來倒都一樣,不過一個葬禮還有很多細(xì)節(jié),不知其他細(xì)節(jié)是否相同?
“抱歉打斷你的話,但是我想請教一下,貴國都不哭堂的嗎?”藺嬋娟比較好奇的是其他方面的習(xí)俗。
“哭、哭堂?”方格里羅一頭霧水。
“就是家人圍著喪堂跪著一起哭,有時也請‘孝女’代哭,然后爬著跪繞棺木三圈。”藺嬋娟解釋。
傳教士瞪大了眼,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聽過有這么奇特的風(fēng)俗,中國文化果然博大精深。
“我們都是親友到現(xiàn)場默默致哀,再由我們?yōu)樗勒吣钭6\詞,下葬以后再各自放上鮮花,如此就算完成入殮儀式!狈礁窭锪_原本以為全世界的埋葬方式都差不多,想不到竟有這么大的差別。
“聽起來滿簡單的,咱們應(yīng)該向你們學(xué)習(xí)!甭犕炅藗鹘淌康暮唵谓忉尯,藺嬋娟突然有感而發(fā)。
“姑娘為什么會這么想,貴國的方式很復(fù)雜嗎?”方格里羅也是個好奇之人,藺嬋娟感慨的說法馬上引起他的興趣。
“很復(fù)雜,因?yàn)檫牽涉到法律問題!彼⑿!叭绻彩乱勒铡髀伞,剛剛我說的這些都是不被允許的。此外,還不許設(shè)齋作醮,不許居家作樂,不許請和尚道士作法,不評分財產(chǎn),不許嫁娶,不許入仕。更早以前還不許生孩子,不過這條規(guī)定已經(jīng)過修改,現(xiàn)在可以生了!
藺嬋娟一口氣把這些洋洋灑灑的規(guī)定說完,傳教士早已是目瞪口呆。
“真的有人會遵守這些規(guī)定嗎?”方格里羅無法想像這要怎么過活。
“當(dāng)然沒有!碧A嬋娟理所當(dāng)然的搖頭!耙(guī)定歸規(guī)定,現(xiàn)實(shí)歸現(xiàn)實(shí),貴國的人民不也是如此嗎?”
她沒去過其他國家,但她想像別的國家民情也差不多,事實(shí)上也是。
“姑娘說的是,是都一樣。”方格里羅莞爾。
“所以說,咱們不必考慮法律問題,因?yàn)橘F國沒有這么多規(guī)定!彼芸斓贸鼋Y(jié)論!艾F(xiàn)在的問題只剩怎么建造墓的問題,我相信貴國的墓碑一定跟咱們的不一樣,對不對?”
藺嬋娟不愧是金陵喪葬業(yè)的第一把交椅,很快就抓出問題的重心。
傳教士聞言兩手抱胸,低頭相互討論研究。要完全按照家鄉(xiāng)的埋葬方法是不可能,也找不出可以刻他們家鄉(xiāng)文字的石刻師,該怎么辦才好呢?
“姑娘,依照你的看法,如果我們想要這種形式的墓碑,你看可不可行?”方格里羅臨時拿出筆紙,實(shí)際畫了一幅他們家鄉(xiāng)用的墓碑讓她參考。藺嬋娟一臉好奇的看著方格里羅手上的筆,心想外國人用的東西真有意思,筆尖的后面還長一根長長的羽毛呢!
“我回去找人問問看!碧A嬋娟一手接過鵝毛筆畫成的圖,一方面允諾!澳銈儺嫷倪@種墓碑我沒見過,我怕師傅也不見得會做,不過我還是回去問問!笔掷锬弥礁窭锪_繪制好的圖仔細(xì)端詳,她覺得外國人用的墓碑還真是神奇,跳脫了方正的格局不說,還多了立體交叉的玩意兒,看也看不懂。
“那是十字架,是非常神圣的東西。”看出藺嬋娟的好奇,方格里羅進(jìn)一步解釋!霸谖覈灰腥诉^世,墓碑上方一定要立十字架,這是宗教上的習(xí)俗!
原來如此。這就跟佛教一定要誦經(jīng)、道教一定要做法會是同樣道理,都是因?yàn)樽诮痰年P(guān)系。
“我懂了。”藺嬋娟又學(xué)了一課!凹仁琴F國的習(xí)俗,我一定盡力照辦,待我找到師傅后,再回頭告訴你能不能做!彼是盯著那個十字架看。
“姑娘如果對我們國家的風(fēng)俗有興趣,不妨先了解我們的宗教,我這兒有一本‘天主十誡’,你先拿回去看看,才知道我們來這兒做什么!币娝龑κ旨苓@么著迷,方格里羅索性自袖袋中抽出一本藍(lán)色封皮的小冊子交給藺嬋娟,她接下冊子,好奇的翻了幾下。
“那么我就不客氣收下了!彼龑⒗L圖連同小冊子一起放妥。“我先回去找?guī)煾笛芯渴欠衲茏龀瞿銈兝硐胫械哪贡,剩下的?xì)節(jié)再行討論……對了,你們是否已經(jīng)將尸體安放在義莊?”一般人都是將死者安放在家中等待出殯,但他們是外地人,理應(yīng)放在義莊。
“不!”藺嬋娟本是好心建議,不料方格里羅突然大喊,后遭亞欽歐制止。
“呃,我是說,不行!狈礁窭锪_滿頭大汗的解釋!拔覀円?yàn)樯矸值年P(guān)系,怕義莊不肯收留我的伙伴,所以不想送,以免自找麻煩!
方格里羅說得支支吾吾,藺嬋娟這才有所了解。
也對,他們是傳教士,一般人對于傳教士的印象普遍很壞。之前有葡萄牙籍的傳教士強(qiáng)占蠔鏡(澳門)不說,太急著宣揚(yáng)他們的教義,也為他們招來不少誤解,因而寸步難行。
“好吧!既然你們不方便,我也不勉強(qiáng),我先回去,改日再來!碧A嬋娟了解的點(diǎn)頭,便要離去。
“不好意思麻煩姑娘,這件事還望姑娘代為保密!眰鹘淌繉⑺椭灵T口,緊張的交代道。
藺嬋娟望了他們緊張的表情一眼,發(fā)現(xiàn)他們滿頭大汗,好似怕被人’發(fā)現(xiàn)他們的存在似地躲躲藏藏。
“我會保密!碧A嬋娟再次點(diǎn)頭答應(yīng)。
這件事就在藺嬋娟大方的允諾下敲定,只待她能找到一個既不多嘴、又能做出十字架的師傅,便能順利進(jìn)行。
傷腦筋。
★ ★ ★
在還沒找到那位“既能保密,又能辦事”的偉大師傅之前,藺嬋娟能做的,就只是待在店里發(fā)呆,順便翻翻傳教士給的“天主十誡”。
天主十誡,好奇怪的書名,不知書中的內(nèi)容,是否就如那兩個傳教士的行徑一樣神秘?
藺嬋娟好奇地將“天主十誡”翻開仔細(xì)閱讀,正讀得入神之際,門口突然多了個人,不消說又是仲裕之那痞子。
“早啊,嬋娟,在看些什么書?”仲裕之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藺嬋娟攢著眉頭在看書,表情十分專注。
“‘天主十誡’。”她頭也不抬的回答。
天主十誡。這是什么怪書?
“是論語一類的書嗎?”仲裕之好奇的盯著她手中的藍(lán)冊子看。
“算是吧!”她聳肩,根本懶得理他。
這是什么態(tài)度?
見她理都不理,他干脆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書瞧個仔細(xì),瞧著瞧著,竟瞧出一聲怪叫來。
“天啊,這是哪門子規(guī)定?!”他指著書的內(nèi)容哇哇叫!耙淮蠖颜]律和法條,別說是人。就算是馬也會悶出病來!”這個不行,那個不對,人生還有什么意義。
接著,他把書扔在一邊。
“別看了,嬋娟,你根本不應(yīng)該碰這本書!彼眯膭竦!皶姓f的這些話,都是違反人類自然本性的論調(diào)。不讀也罷。”
“誰說的,我倒覺得它說得挺好,挺符合人類本性,尤其是那條‘不得淫他人子女’,最適合你!碧A嬋娟冷冷的將書本拾回,塞進(jìn)他的手里,硬要他懺悔。
“還有,你瞧它上頭寫的:‘世界上惟有三事得以誘人作罪,一者自專,二者貪財,三者貪色!悴挥X得很耳熟嗎?好像某個人?”
是是是,是很耳熟,這幾條誡律分明都是沖著他而來,教他百口莫辯。
“是誰給你這么可惡的書?”他氣得臉紅脖子粗!斑@本書依我看根本應(yīng)該列入禁書或燒掉,為什么會落入你手中?”要是讓他知道是誰帶壞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抱歉。這是秘密。”藺嬋娟無意告訴他。
仲裕之馬上流露出一臉要在她店里賴到天荒地老的無賴模樣,逼得她只好改口。
“好吧,我告訴你!彼坏貌煌讌f(xié)!笆悄翘熳驳侥愕哪莻人給的。”
“那個大個子?”仲裕之愣住。
“對,就是他!彼c(diǎn)頭!八莻傳教士,來咱們金陵傳教!敝皇墙踢沒能來得及傳,就先辦喪事。
“你、你和傳教士交往?!”仲裕之大聲小聲的叫,引來藺嬋娟的白眼。
“是又怎么樣?”無聊!
“是就糟了!”他難以置信的望著藺嬋娟。“難道你沒聽說過有關(guān)他們的傳言?”
“什么樣的傳言?”藺嬋娟反瞪他一眼,覺得他越來越無聊。
“就是、就是他們嗜吃人肉那件事啊!”在她嚴(yán)厲的瞪視下,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理由越來越薄弱。
“你真的相信這個說法?”她一副他是白癡模樣的看著他,看得他越加心虛。
“呃,就算這是胡說八道好了,我還聽說過一些有關(guān)他們不好的事!彼仓^皮死撐。
“哪些不好的事?”她自他手上抽回書,無聊的坐回椅子上翻書。
“就說他們很沒禮貌,長相怪異又行為淫亂。滿嘴口臭薰死人,誰和他們說話都會昏倒,捱不了一個時辰!敝僭V炎酝忸^打聽到的消息一一吐出,藺嬋娟先是看了他一眼,后繼續(xù)翻書。
“你看我昏倒了沒有?”她的眼光老盯在“不可淫他人子女”那條誡律上頭。
“耶?”她在說什么……
“我昨兒個跟他們說了一整天的話,你看我昏倒了設(shè)有?”她索性站起來,讓他看個明白。
“呃,這……”
“再說,若要論起禮貌問題,恐怕你還差人一截!彼镏箽庹f!斑有,他們的長相的是跟我們不一樣,可也不到怪異的地步。要我說,我還覺得他們長得十分英俊,牙齒也很健康!彪m然他樣樣不比人差,可道德修養(yǎng)方面有如天壤之別。
藺嬋娟火冒三丈的請他先反省自己,再來批評別人。冷峻的俏臉,難得出現(xiàn)了紅光,急煞了仲裕之。
“牙齒健康不代表什么,我的牙齒也很健康,你看!”他撐大了一口健康潔白的牙齒,硬要她看個清楚。
“請你把嘴巴閉起來,你這個樣子很惡心!币埠芎眯Α
“可是你一直稱贊對方的牙齒!彼婚]嘴,但還是憤憤不平。
她氣得大翻白眼。
“我不是稱贊對方的牙齒!彼恢涝撛趺凑f!拔抑皇钦f,他們并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
仲裕之還是一臉癡呆。
“算了。”她投降。“反正他們不像外頭說的那樣就是了!痹俳忉屜氯ニ龝卵,還是省點(diǎn)力氣的好。
藺嬋娟并不曉得仲裕之憂心忡忡的理由,只當(dāng)他是在胡鬧。
就仲裕之來說,胡鬧的成分當(dāng)然是有啦!只是他更在意藺嬋娟的態(tài)度,她好像滿喜歡那個大個子的?
不行,怎么可以讓那洋鬼子捷足先登?他追她這么久,別說上床,連手都沒碰過,如此平白無故的拱手讓人太可惜了。況且,他對她的感覺逐漸改變中,他可不想還沒確定,就落個先行陣亡的命運(yùn)。
“我還是覺得凡事小心的好!彼偃,再三囑咐,可惜藺嬋娟毫不領(lǐng)情,仍是低頭看她的書,大聲朗誦她的“天主十誡”。
“第一條:不可自專!彼畹谜鹛祉憽
這小妮子擺明了跟他作對。
“第二條:不可貪財!彼貏e多看他好幾眼。
別以為這樣就可以趕走他,還早得很。
“第三條:不可貪色。”她特別在色字加重音。
呃,這好像擊中他的弱點(diǎn)……
“第四條:應(yīng)孝順父母、尊敬長者!彼痔貏e強(qiáng)調(diào)長者二字,借以趕走仲裕之這只煩人的蒼蠅。
蒼蠅即刻投降,高舉白旗。
“好,算你狠!蹦帽就鈬(jīng)來治他!暗疫是那句話,小心為妙……”
“第五條:不可偷竊!”
還是快走妙。
藺嬋娟才念到第五條呢,煩人的蒼蠅果然馬上飛走,還她一個清靜。
總算走了。
砰一聲地放下書,藺嬋娟沒想到這招這么好用,下次再用這招治他。
不過,沒看見他的日子也怪無聊就是了,藺嬋娟不得不承認(rèn)。
經(jīng)過這些日子相處……不,是經(jīng)過仲裕之這些日子的嚴(yán)密追蹤,她已漸漸適應(yīng)他的存在。雖然有時覺得他挺煩的,說話的內(nèi)容也沒什么新意,可卻莫名其妙給她一種穩(wěn)定的感覺,仿佛一轉(zhuǎn)身就該看見他,否則不像在過日子。
她聳肩,明白有關(guān)他們的傳聞已經(jīng)鬧得滿城風(fēng)雨。人們私底下都在猜測他們之間必定有什么曖昧,只是捉不到證據(jù)。而他們也由得人們?nèi)フf,懶得辯解,因此整個金陵繪聲繪影,都說他們好事近了。
好事,什么好事?嫁給仲裕之那個痞子?
一個突來的念頭,霎時閃過她的腦海,使她躊躇了一下。
不,她瘋了。他對她并非真心。只是想把她拐上床,這點(diǎn)他從不曾掩飾,她也從未假裝看不懂,所以她這念頭根本是多余。
既是多余,就別浪費(fèi)時間,還是想想該怎么埋葬那個外國人才要緊吧!
淡淡揮去腦中的念頭。藺嬋娟決定把心力專注在怎么幫助傳教士上面。
★ ★ ★
經(jīng)過了一番折騰,藺嬋娟總算找到一個肯保守秘密、功夫又不錯的制碑師傅。當(dāng)然,那是在她答應(yīng)付兩倍的價錢之后,方才順利敲定這筆交易。
無論如何,她總算對傳教士們有所交代。因此這會兒她正興沖沖的握著墓碑的繪制圖,前去找傳教士,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
由于她太興奮了,以至于沒有注意到天色已晚,等她到達(dá)傳教士的住所,已是傍晚時分,好些人家都已經(jīng)用過膳了。
方格里羅他們一瞧見敲門的人是藺嬋娟,原本開著條細(xì)縫的門板立刻拉大,竭誠地歡迎她入內(nèi)!
她十分大方的走進(jìn)屋里,在方格里羅的熱情招呼中坐下,攤開繪制圖朝他們興奮的說道——
“我找到肯制碑的師傅了。”藺嬋娟的笑容中不無得意。
傳教士們聞言你看我、我看你的顯露不敢相信之情,呆愣了老半天才興奮的叫道:“真的?”
“嗯!彼c(diǎn)頭!拔疫B找了幾天,正愁苦之際,才想起一位父執(zhí)輩的老師傅。由于他已經(jīng)退休,很久不干這行了,我還是說服了他好久,他才肯答應(yīng)!奔饶苁孛苡帜苤票膸煾挡缓谜,正因?yàn)樗呀?jīng)不在這行打混。所以她才敢放心找他,免得他們的秘密外泄。
對于藺嬋娟如此周到費(fèi)心的設(shè)想,傳教士們自然很感動,兩人同時顯露感激之情,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藺嬋娟微笑。她不需要他們多說什么,相反地,她十分佩服他們,竟有勇氣跨海而來,只為了傳播他捫心中認(rèn)為好的宗教。
為了化解眼下的尷尬氣氛,她隨意朝屋里看看,卻瞧見了一些讓她十分感興趣的東西。
“那些是什么?”藺嬋娟好奇地指著不遠(yuǎn)處的桌面上,到處散落的林林總總。
傳教士的焦點(diǎn)也隨著她的視線轉(zhuǎn)移,進(jìn)一步解釋!澳切┦堑厍騼x、天球儀、日晷、星盤,還有象限儀和紀(jì)限儀!
“這么復(fù)雜啊!”她有聽沒有懂。“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是很有趣。”方格里羅莞爾。“姑娘若有興趣的話,可以走近看看,我們不會介意!
在傳教士大方的允諾下,藺嬋娟果真朝著桌面上那些儀器前進(jìn)。她好奇的東摸摸、西看看,上瞧瞧、下碰碰,對這些個西方玩意兒,充滿了無限的好奇,卻又不知道它們的用途。
她完全被迷住了。眼下的物件是她從沒見過的東西,她打賭也沒多少人見過,尤其是那個繪著一塊一塊有如泥巴,呈圓球體,還可以一直轉(zhuǎn)的球狀物最吸引她,教她無法拔離視線!
“這是地球儀!笨创┧暮闷,方格里羅主動解釋!吧厦胬L有全世界的地圖,中國就在……這個位置!
方格里羅將地球儀轉(zhuǎn)到某一個定點(diǎn)定住,用手指指著那一點(diǎn),告訴她那是中國;她所在的位置。
她愣愣的看著那一點(diǎn),既吃驚也困惑,迷惑了許久,才緩緩抬頭,用著懷疑的語氣看著方格里羅問道——
“中國不是全世界嗎,全世界不是只有中國嗎?”她的視線又重回到地球儀上。“為何我看見的只有一小塊地方偏處于世界的一隅,毫不起眼?”
“抱歉令你失望了,姑娘,但這是事實(shí)!狈礁窭锪_搖頭。“我知道有許多中國人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但實(shí)際上不是。而且姑娘你也太看輕自己的國家,你瞧我的家鄉(xiāng)……”他又一次轉(zhuǎn)動地球儀,找到他的源頭!斑@里,這兒就是拿玻里,一個很小的地方。比起中國來,就像豆點(diǎn)大。更不起眼。”
方格里羅安慰藺嬋娟,中國已經(jīng)占了世界很大一塊版圖,雖不若她想像的是中心,卻也不容忽視。
藺嬋娟淡淡的接受他的安慰,可同時卻也產(chǎn)生了另一個迷惑。他們居住的地方是那么局促,頂多和中國的一個縣一般大小,可卻發(fā)明了許多了不起的東西,包括她眼前的地球儀。
她無意識地轉(zhuǎn)動地球儀,為它著迷的同時亦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哀。人家都已經(jīng)看出世界的格局了,我們卻還在原地停滯不前,自認(rèn)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既可悲又可笑,又不切實(shí)際。
“看來,你們帶來了許多好東西!泵銖(qiáng)打住悲傷的情緒,藺嬋娟收回手,轉(zhuǎn)身朝傳教士微笑。
“這要看你怎么看,有興趣的話是珍寶,沒興趣的話就是破銅爛鐵,不值得一提!狈礁窭锪_很開心她喜歡他帶來的東西,這些都是他的寶物。
“但我覺得很有價值,我雖不知道它們到底是干什么的,但一定很有用。”她凡事講求實(shí)用,一眼就能看出那必都是些有用的東西。
她還真沒說錯。
“那些都是天文儀器,用來測天象,定歷法!狈礁窭锪_咧大嘴,笑得更開心了!拔液驮疏《际菍W(xué)天文和物理的,這些東西自然隨身攜帶,希望能對貴國有所幫助!
方格里羅開心的解釋這些儀器的用處,而藺嬋娟肯定它們必能有所用處,可能會大大的改變中國的歷法也說不定。
“時間已晚,我該告辭了!碧A嬋娟總算注意到天色。“我是特別來告訴你們我已找到墓碑師傅這件事,沒想到聊著聊著,竟拖到這么晚,耽誤你們的時問!
“哪里,是我們麻煩你才對,讓你這么操心。”方格里羅連忙搖手,表情十分不好意思。
“好說,我先走了!碧A嬋娟起身就要告辭。
“等一等!”
方格里羅忙叫住她。
“這么晚了,我看還是由我來送你回家,比較安全。”方格里羅是個細(xì)心的人,怕她遭到危險。
“不用了。”她委婉拒絕!斑@條路我走過幾回,還算熟,不會有危險。”
“但是在我的家鄉(xiāng),女士一定要有男士的陪伴,否則不能單獨(dú)行走。”方格里羅堅持。
“哦?”藺嬋娟饒是有趣的反注視方格里羅!翱墒窃谖覀冞@兒,除非兩個人是夫妻關(guān)系,要不然有男人陪伴更危險,更容易引起非譏!彼哉f民風(fēng)不同,也是很有趣的。
“但是——”
“既然姑娘說不用,你就別勉強(qiáng)她了吧?”亞欽歐適時出來打圓場!岸夷阃宋覀冞有工作要做,也沒有時間。”
亞欽歐用眼神暗示方格里羅,他們有更重要的事待做,方格里羅這才不再堅持,親自送藺嬋娟出屋子,再三囑咐她要小心。
藺嬋娟輕輕的頷首,表示他們可以不必再送,傳教士方才關(guān)起門,繼續(xù)他們先前的討論。
真神秘,這兩個傳教士。
淡淡地攢起眉頭,藺嬋娟并不覺得自己會有什么危險,金陵的治安向來不錯。尤其是李莊這邊,因地處偏僻,人煙稀少,更是絕少有人來,甚少聽聞過犯罪事件,毋須太過擔(dān)心。
她對金陵的治安極有自信,因此即使傳教士叮嚀再三,她仍照常走她的夜路,手中僅拿著一盞微亮的燈火,踽踽向前。
起先,倒還算好,尚稱平靜。
爾后,她忽而聽見后面隱約傳來腳步聲,疑似有人跟蹤。
會不會是她太多慮,把自己的腳步聲當(dāng)別人了?
藺嬋娟惴惴不安的猜測,腳步也不自覺地踏快,想借此證明是自己多慮。
怪的是,她每走一步,后頭的聲響就多一回。她在原地佇足,那聲音也會跟著不見,恍若唱雙簧般的可怕。
她確定,她是被跟蹤了,只是不知道跟蹤她的人是誰,會不會是強(qiáng)盜?
藺嬋娟越想越害怕,越想趕快脫離這幽黯的小路,于是用手撩起裙擺,顧不得腳下碎石的猛往前跑,直往大路奔去。
她跑得很快,不料后頭的腳步更快,跟看著就要追上。
不行,她得趕快跑到大路上才行!
她拚命跑,死命的沖,終于讓她看見大路的影子,可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啊——”她忽地放聲大叫。因?yàn)閷Ψ秸龔谋澈蟊ё∷,用手臂將她緊緊箝住抱起來,讓她無法再往前跑。
“放開我、放開我!”她像只被逮住的小貓一樣兩手拚命亂揮,雙腳吊在空中亂,無奈就是掙脫不掉。
完了,她完了!她要被劫財劫色!
“嬋娟……”
不要,她這一生中沒做什么壞事,她甚至還幫過一些無主冤魂收尸,為什么會落得這種下場?
“嬋娟……”
雖說她這一生平淡無奇,但她對人生還有留戀,不想就這么遭受侮辱平白犧牲,她的人生應(yīng)該更有意義。
“嬋娟!
她要反擊、她要反擊!
“放開我,你這個殺千刀的,放開我?”她像瘋了一樣,低頭咬對方的手臂,試圖將他咬出一個洞來。
對方痛得倒抽一口氣,很快地把她放下并將她轉(zhuǎn)正,讓她看清他是誰。
“嬋娟!”
“放開我、放開我!”無奈她仍處于瘋狂的狀態(tài)。
“嬋娟!!”對方?jīng)]辦法,只好緊掐住她的雙肩猛搖,終于把她搖醒。
“是我,嬋娟!敝僭V畱n慮的臉蓋住她的視線。
“是我,仲裕之!彼M可能的低聲下氣,等待藺嬋娟回神,并預(yù)料自己必會討來一頓好罵。
藺嬋娟已然崩潰的腦袋,這才慢慢地滲入一絲清醒的氣息,等她看清他的臉時,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理智。
“仲裕之?”藺嬋娟難以置信的望著他問道。
“你跟蹤我?”她并沒像他想像中那般破口大罵,但蒼白的臉色比大罵更嚇人。
“對不起,我無意嚇你!彼恢氲姆畔率直,慌亂的解釋!霸驹谀汶x開傳教士的住處后,我就想出聲喊你,可又怕挨你罵,所以只好——”
“只好跟蹤我,不管會不會把人嚇?biāo)!彼粣偟臄緊眉頭。
“對不起!彼s緊低頭道歉。
“你干嘛跟蹤我,嫌日子過得無聊?”藺嬋娟相信他八成是因?yàn)闆]事做,才凈找她的碴。
“才不是!”他連忙抬頭解釋。“我跟蹤你是因?yàn)椤驗(yàn)槟悴宦犖业膭窀,堅持跟傳教士來往。我?dān)心你吃虧,只好盯著你,免得你人欺侮。誰知道弄巧成拙!敝僭Vy得表現(xiàn)出他男子氣概的那一面,吊兒郎當(dāng)?shù)谋砬槿灰娏。 ?br />
藺嬋娟有些驚奇,又有些感動的看著他,雖說他這關(guān)心人的方式有點(diǎn)太過刺激,但他的心意著實(shí)難以忽略。
“你等我多久了?”她無法漠視他被風(fēng)吹紅的臉。
“從你進(jìn)屋子開始。”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承認(rèn)蠢行。
“這么說,有兩個時辰了!彼c(diǎn)點(diǎn)頭,難怪他會一副凍僵的模樣。
“大概吧!”他聳肩!拔覜]想到你會和他們聊這么久,我以為你頂多半個時辰就會離開!闭l知道一待就待到天黑。
“沒辦法。他們有些新鮮玩意兒很吸引我。”尤其是那個地球儀。
“新鮮玩意兒?”仲裕之的眼珠子頓時亮起來。
“對,地球儀你有沒有聽過?”
仲裕之搖頭。
“他們就拿這玩意兒給我看,此外還有一些我沒見過的東西!碧A嬋娟解釋她晚歸的原因。
“聽你這么說,倒勾出我的興趣來!彼X中突然浮現(xiàn)出一個新想法!拔乙矊π缕嫱嬉鈨焊信d趣,這樣吧?以后你如果去傳教士那邊,我也跟著去。一方面既可學(xué)習(xí)新玩意兒,一方面也可以保護(hù)你,一舉兩得!彼d奮地咧大嘴。
“對!就這么決定!彼趺催@么聰明?
仲裕之笑得像瘋子一樣,認(rèn)為自己這個主意好極了。他正愁沒機(jī)會接近她,老守在她的店里也太不成體統(tǒng)。如今拜傳教士之賜,他正好可以借保護(hù)之名,行監(jiān)督之實(shí),何樂而不為?
對于他這項提議,藺嬋娟從頭到尾就沒表示過任何意見。反正死活他都會纏著她,老是這樣半路嚇?biāo)膊皇寝k法,干脆化暗為明,任由他跟好了。
“天好冷,我特地幫你帶來一件暖裘,你趕快披上!痹俅尾粏査庖,仲裕之不知上哪兒變來一件輕暖裘衣,不分青紅皂白就往她身上蓋。
她默默接受他的好意,有種不祥的預(yù)感,怕自己往后的人生,就這么讓他給蓋住。
烈女怕纏郎,這句話不曉得是誰說的,還真有幾分道理。
想到這句千古名言,她聳肩,同仲裕之一起沒入陰冷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