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塵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拼卻醉顏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晏幾道。鷓鴣天
明鏡一旦染了塵,就再也難以映出清澈的影像。
似乎從遇到殷無情之后,齊軒就無法保持清凈的心情,心頭的沉重感讓他愈來愈煩躁,他雖隱約知道了自己為什么煩躁,只是……她在意他嗎?
一夜輾轉,怎么想,都想不出個答案來,也罷!還是隨緣吧!
有了這層認知后,倒教他的心緒篤定些,第二天一早,他便起身向趙二莊主告辭。
趙元展有些訝異,連忙挽留。
“實在是不好再打擾了。”齊軒說:“舍妹在京城已久候我多時,我不能再耽擱下去,就此謝過趙二莊主的好
意!
“齊大夫這么說,趙某也不好再挽留,只是……”他的神情有些猶豫。
“有什么事,莊主但說無妨! .
“這……本來是想仰仗齊大夫的面子,請齊大夫幫個忙,不料齊大夫這么快就要走了!
齊軒不解的看著他,等他說明。
趙元展苦笑了一下才道:“是這樣的,齊大夫也知道我打算和無極門合伙做生意,本來我們一向合作得不錯,哪知道前些日子出了點狀況,莊里有個叛徒竟盜走千織坊的布匹,轉入黑市販售,不但使敝莊名譽掃地,也連累了千織坊的名聲。
“這件事令殷堂主大為不滿,有意解除合約。前些日子,我要請殷堂主和石舵主,就是想要彌補過錯,只是趙某似乎表達得不好,反而得罪了殷堂主,這兩天,她派人傳了口信來,打算解除合約!
他頓了頓,又道:“不瞞齊大夫,這些年來,趙家莊的重心都放在與千織坊合作的生意上,失去了這椿生意,對趙家莊而言這著實是損失摻重,所以趙某才想請齊大夫幫個忙,讓敝莊有機會挽回!
齊軒雖然同情,卻也覺得奇怪!安⒎窃谙峦仆,只是生意之事,在下實在一竅不通,恐怕很難幫上趙二莊主的忙!
“這件事除了齊大夫,沒有人能幫得了我!壁w元展懇切的看著他!拔衣犝f了,齊大夫和殷堂主似乎交情不淺,前些日子,你不是還到無極門的洛陽分舵去找她,而她也專程來莊里找過你?殷堂主向來眼高于頂,從來就不曾對男人假以辭色過,能夠得到她的另眼相待,齊大夫是第一人。”
齊軒聞言一怔,他到酒樓與殷無情到趙家莊皆純屬私訪,他不曾告訴過別人,趙雅亦不是多嘴之人,趙二莊主怎么會知道?
趙元展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不管趙家莊,或是無極門的酒樓,都是人多口雜之地,哪會有什么事瞞得住,齊大夫何必驚訝。”
齊軒猶豫了一下,才道:“我與殷姑娘曾經互訪是事實,不過,趙莊主可能誤會了,我和殷姑娘交情并不深,恐怕無法影響殷姑娘的決定!
“我也不想為難齊大夫,要齊大夫去說服殷堂主,我只是想請齊大夫說動殷堂主與我見上一面,讓我自己說服她,只要齊大夫愿意幫忙,老夫就覺得心滿意足!
齊軒猶豫了一下,“這等小事,莊主只要派人下個請帖不就成了?”
趙元展又是一聲苦笑,“齊大夫有所不知,是我口拙,得罪了殷堂主,這些天,我連日派人下帖給殷堂主,也曾親自上門邀請,殷堂主就是不肯賞臉,我是無計可施了,才會勞請齊大夫幫這個忙,希望齊大夫不要推辭!闭f完便深深作了個揖。
齊軒未提防他會行此大禮,連忙避開身,“趙二莊主莫要折煞晚輩了,在下承受不起這個大禮。我這就去請殷堂主,只是殷堂主肯不肯賞臉,就不是我可以決定的。”反正這也不是什么違背他原則的大事,他就為趙二莊主走上這一趟吧!
趙元展大喜,連聲道謝:“有勞齊大夫了。不過,還有一件事要請齊大夫成全,在你邀請殷堂主時,可否以你的名義莫要提到趙某,我怕殷堂主一聽到我的名字,就不肯來了!
“這……”齊軒為難的皺起眉,他并不喜歡騙人。
“我在城西郊外有一個別院,只要齊大夫邀請殷堂主到那兒,我就會馬上現身向殷堂主解釋,絕對不損及齊大夫的名譽,請齊大夫成全,否則若以趙某的名義,恐怕是怎么也請不動殷堂主的!
趙元展懇求的看著齊軒,在他乞求眼神的凝望下,齊軒實在無法拒絕,微一猶豫后,終于點頭答應了。
既然答應了人,齊軒便說到做到,他先回房吩咐齊硯整理好行李,自己再動身前去找殷無情。
乍見齊軒,殷無情顯得十分驚訝,不過倒是沒有再多問些什么,就同他來到趙元展在城西的住處。
這座別院雖小,卻十分精致,仿江南園林造景,在這北方之地,更顯清幽。
“這別院倒是挺別致的,格局雖然不大,布置卻見用心。齊大夫,這該不會是你的住處吧!”殷無情問。
齊軒搖了搖頭,一臉坦然,“這是我一個朋友的住處,我一介窮大夫,怎么可能住得起這樣的地方!
“齊大夫言重了,就憑你圣手書生的名號,想要住多好的莊園,只要說一聲,不知會有多少人爭破頭捧著地契送到你手上呢!”
那夸張的說法,讓齊軒忍不住笑了出來,“殷姑娘真愛說笑,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事。”
“你倒是不妨放個話試試,看我說得對不對!币鬅o情聳了—下肩,轉開話題,“你把我帶到這里來,到底是為了什么事?”
齊奸方才并沒有多說什么,便請動殷無情來到這別院,一直到達目的地,殷無情才開口詢問齊軒的用意。
齊軒并不善說謊,猶豫了一下,便道:“我的一位朋友想見你一面,和你談談,所以要我代邀你出來。”
殷無情揚起眉,“你的朋友要見我?是誰?”
“他就是此別院的主人;至于他是誰,等到了,你就知道,不是我不肯告訴你,只是他說只要你一知道他是誰,必定不肯見他,所以我只負責請你來此,至于你想不想和他談,一切全憑你作主!
“這人還真是神秘。 币鬅o情勾起嘴角,神情似嗔還喜。
“殷姑娘不會怪我如此隱瞞吧?”
殷無情聳了一下肩,“人都在這里了,有什么好怪的。算了,我就等他出現吧!我倒要看看這位神秘人士是誰。”她一旋身,坐丁下來。
齊軒也跟著坐下來,等待中,他找話題說:“你這些日子忙嗎?”
“還不是和往常一樣!币鬅o情又聳了一下肩。
“我說過,‘佛見愁’的毒性非凡,你應該多休養,不該操勞的。”齊軒忍不住老調重彈。
殷無情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還真是醫者本色,兩三句話就扯到這里來。行啦!你的藥我可是照著你的吩咐吃,比師父的命令還遵從呢!”
被她這樣一調侃,齊軒忍不住紅了臉,“我只是怕你輕忽了,畢竟療養不是小事,很多人忽略了,到老時受苦不淺!
“眼前的事都管不了那么許多了,哪還管得到老,可不知有沒有命活到那個時候呢!‘’
“我不贊同這種說法!饼R軒蹙起眉。
“我說錯了嗎?”殷無情露出復雜的表情,“在江湖上討生活,誰沒仇家?刀光劍影的日子,又有誰敢保證還有明天?”
“你既然知道如此危險,為何還要過下去?”
殷無情好笑的看著他,一雙媚眼斜睨出促狹的光芒,“江湖人不過江湖日子,要怎么過活?齊大夫該不會是叫我嫁人算了吧!就是我肯,還沒人敢娶我呢!還是,齊大夫愿意秉持我不入地獄,誰人地獄的偉大情操,娶我入門?”
每每她只要這么一逗齊軒,就足以教這文弱書生手足無措,可是這一次,齊軒卻是老神在在,眼神誠懇的看著她。
“你是個好姑娘。”
殷無情挑高了眉,“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可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我好。齊大夫,說謊也得說的有技巧些!
“我說的是實話,你是個好姑娘,只是旁人不了解你!彼请p清明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顯示他話語的真實度。
殷無情的表情一時有些怪異,末了才又輕佻的一笑,“你就了解我嗎?”
齊軒搖了搖頭,“你并未讓人有機會了解你,而我也一樣,等你見著了我的朋友,我就要離開洛陽了。”
殷無情聞言一怔,但并沒有表現在臉上。
“其實,我只是路過此地,并沒有久留的打算!彼f!拔以堑骄┏侨ヌ轿彝颐妹玫摹!
“你有妹妹?她和你長得像嗎廠殷無情勾起了好奇心。
圣手書生的一切一向是個迷,江湖中人只知他是二十多年前辭官朝廷,此后行蹤成迷的神醫齊正風的兒子,許多人甚至連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鄰人都說我們兄妹倆頗為相像。”想起妹妹秀麗的容顏,齊軒笑了,神情溫柔。
想像著一張與齊軒相似,卻清秀雅麗的臉,殷無情又問:“你就把你妹妹一個人丟在京城里?”
“她有丈夫陪著呢!日子過得幸?鞓罚疫@個做大哥的不好打擾他們!
他神情中的憐愛令殷無情莫名的有些嫉妒,“看來,你相當疼她!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疼她疼誰?我那妹子性子溫柔,我相信你見著她,一定也會喜歡她的!
“就怕她見著我,會懼我如蛇蝎!彼猿暗牡。
“不會的,容兒并非偏執之人。”齊軒道,這一點他是絕對有把握的。
“或許吧!”殷無情轉開話題,“你那個神秘的朋友到底什么時候才會到?都過了大半個時辰了!
齊軒也覺奇怪,在他們出門前,趙二莊主便說要先到別院來等著,怎么到現在還不見人影?該不會是有什么事耽擱了吧?
“他應該就快到了!彼话驳恼f。
自從殷無情升任朱雀堂堂主以來,向來就只有人等她。她掠了下頭發,說:“我只能再等一會兒,再過一刻,人若還沒來,我就走了!
齊軒無話可說,只有點頭。
殷無情站了起來,環視一周,笑道:“此別院的主人倒也怪,我還從未見過有人在大廳擺上書柜,你這朋友該不會是愛書成癡的人吧?”
齊軒跟著無情走到角落的書柜,也頗為驚訝,趙二莊主看起來雖頗為知書達事,可在相處之中,卻不覺得他是個愛書成癡的人。
“嗯!還有醫書哩!你這朋友該不會也是個大夫吧!”
提起醫書,便勾起了齊軒的興致,他的目光移到那一列放置醫書的橫格上,順口答道:“他不是。”
目光瀏覽中,一個書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奇經八脈。”他脫口喚了出來,那不是前代醫圣李莫風的遺作嗎?這本著作不是老早就隨著李莫風的過世而失傳了?怎么會在這別院里出現?
齊軒又驚又喜,不假思索的便抽出那本書。
就在他抽書的同時,一陣奇異的聲音響起,他并沒有留神,不過殷無情卻注意到了。
“小心!”殷無情大叫,伸手抓住他。
齊軒還沒搞清楚狀況,腳下便突然一空,地板居然整個打開,他與殷無情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直直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