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睡了?”夜深人靜,天香樓地底下的密室有些悶熱。展錫文半披衣衫等在門外,一見燕寒出來,于是問道。
“嗯,吃過藥她才睡著。”燕寒隨展錫文走到另一個房間,以免他們談話的聲音干擾到花紫凝休息。
她的高燒持續了幾天,現在的體力仍然很差,非常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好好養病,是以他們連走路都無聲。
“我去見過晨平,我想她不會有問題!彼碾p眼過于澄澈,偶爾更帶著一些淘氣的光芒,那不是假裝。展錫文至少還分辨得出來。
“我想也是,不過,婚期已近,凝兒的身體卻還是太虛弱,我怕屆時她沒有辦法承受長途的旅行!彼龔驮那闆r,比他們預期的還慢得多,而他與晨平公主的大喜之日卻迫在眉睫,這可就棘手了。
“不要緊,我想晨平應該會很樂意先待在城郊附近,過一陣子再走也成!
“但……”燕寒好像想到什么,卻又沒有說出口,只是臉色轉為陰沉。
“你在想老夫人的事?”
燕寒默認。
自從救回花紫凝的那天起,他便不曾回去將軍府,而王福帶傷而歸,對他娘來說,他所表明的決定就已經十分明白了。
然而,他可以讓她繼續靠著燕家的權勢安享天年,不必受牢獄之災,可是她會這樣就善罷甘休嗎?晨平他倒是不擔心,反而將軍府里沒有任何動靜,才是令他最難捉摸的一部分。
“她不會有機會從中作梗的。”展錫文很篤定地說,“因為接下來的每一天,她都必須面對一些懲罰。”
燕寒不得不無條件寬厚對待自個兒的娘親,可是展錫文未必?v使只是以花紫凝的兄長這個身分,對燕老夫人展開報復,她都得死個幾回才算扯平,而他要做的,壓根就沒啥刺激性可言。
威嚇的作用可能還多一點。畢竟她太老了,而燕寒又將會是花紫凝的夫婿。
“你會怎么做?”
“哼,唬人的方法,我多得是,你不用緊張,我不會真正傷害到她任何一根毛發!
罷了,這既已不是他所能千涉的范圍,他還是不問的好。于是燕寒轉栘話題:“凝兒說,你要關了天香樓,好回去江南!
沒錯!天香樓風光夠久了,若若一走,我和奶娘可以順便回鄉去住個幾年,讓她老人家享享清福!闭瑰a文這個名字流傳得太響亮,趁這個機會,他也該暫時銷聲匿跡了。
“那京城里的百姓可能要失望了!鄙倭苏瑰a文,京城就少了一份熱鬧,說書的人也就更沒有精采絕倫的故事可渲染改編。
“我遲早會回來。”打自孩童時期的某一天起,他就對這份事業產生矢志不渝的意念,直到今天也依然。“你不打算抓我到案再走嗎?這個功勛可不小,護國大將軍才配得上名不虛傳這四個字!
“如果我真要這么做,此刻我們不可能坐在同一個屋子里對談。燕寒很平靜的說。
名與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那些別人加諸于他的,全都還給他們吧!燕寒從來都不需要。
他只要有花紫凝就夠了。
再說,知道一切真相后,燕寒如何還能怨怪展錫文?他在燕家的罪孽中,解救了花紫凝一條命,還把她當成親人般愛護,燕寒自慚形穢都來不及,又哪里還會有拘捕他的念頭呢
“如果可以,我還真想再與你認真打一場。”棋逢敵手是練武之人最欣喜的事情之一,展錫文的言語中還頗有下戰帖之意。
“會有機會的,展錫文!
多么奇怪。∷麄兠髅魇莾煞N性子的人,如今卻能夠像知己般侃侃而談,這若不是緣分使然,還能怎么解釋?!
知道有人是用著與自己回異的方式,看待世間的種種,這也稱得上是增廣見聞吧
“那你可能得先說服若若才行!闭瑰a文調侃笑道。
花紫凝要是知道他們兩個竟然正在相約比武,恐怕又會氣得昏倒。
她內外皆柔的特質,是全天下男人夢寐以求的,可是展錫文想過,他之所以沒對她動心,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或許就在于這點。
他生性浪蕩,習慣四海為家的生活,而太過柔弱依賴的女人根本跟不上他的腳步,也如不了他的眼。
畢竟從各個方面來說,展錫文都缺乏燕寒那種沉定的氣質,要花紫凝配合他,只是一種折騰,他還是喜歡把她當作妹妹疼愛。
而且這幾年來,人人都夸贊她出落得益發美麗,他甚至還感到一股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哩!
“我選擇比了再說!迸说难蹨I是極具殺傷力的一項武器,花紫凝只要一哭,燕寒馬上就不戰而敗,棄械投降了。
所以說啰,要求個痛快,還是瞞著花紫凝比較好。
“一言為定!”展錫文與燕寒互一擊掌,兩個男人之間的友菹來得莫名其妙。
“不過依我看,要讓晨平在外面安頓妥當,這也是件苦差事,不知道我何時才能完成!
燕寒與花紫凝共效于飛,成為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而他呢?為求顧全大局,可要帶著晨平這個麻煩的小家伙好一陣子了。
“如果她愿意,可以和我們一起走!
這是廢話,問題就在于晨平的目標是展錫文呀!
“甭了吧!我可不想讓她把若若給教壞了!闭f來說去,展錫文還是因為太疼愛花紫凝,故而才自愿扛下這個責任的。
“晨平的玩心太重,難保不會捅出什么樓子,若是她堅持跟你一道回江南,你會答應嗎?”雖說晨平的本意并不是想要幫他,但燕寒仍是受惠者,總不能過河拆橋,就不管她了吧
這是小人的行徑,他和展錫文都不層為之。
“不答應行嗎?她肯乖乖跟我回去,我就該慶幸萬分了。不然,大江南北追著她跑,累都累死。
“如果你們想到大漠來,我隨時歡迎。”這是他對展錫文說過最友善的話了。
“謝了,不過我還是希望,我要去的時候,晨平已經滾回宮中了。”
他可沒興趣被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女人一天到晚跟在后頭,這肯定會把他逼瘋。
他才不要!
遠遠地,有陣腳步聲雖然十分輕小,但是花紫凝側耳細聽,猶然可知來者為何人。在密室里養病的這段日子,能夠來看她的人不多,而她已練就一對好耳力,還未見著人影,卻可以精準的喚出他們的名字。
展錫文還開玩笑的說,她這可謂是因禍得福,挖掘到自己的長才,說不定將來再多多琢磨,她會變成順風耳第二呢!
“季國?”
“花姑娘,今天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惫换ㄗ夏呐袛鄾]有失誤,丁季國笑容滿面地走進她房中。
由于燕寒一直未歸將軍府,他便向老夫人請示,然而她卻勃然大怒地把他罵了一頓,害他一頭霧水,弄不懂情況是怎么變成這樣子的。
后來,他在大街上被燕寒攔住,跟他來到這里,才恍然明白一切的事情。
老夫人的心腸……好可怕!
“是嗎?我也覺得早上醒來后,精神好像比前幾日都還好些!被ㄗ夏冻鲆粋靦腆的笑,對燕寒的這個朋友雖陌生,但又覺得很有親切戚。
燕寒跟她說,他在邊疆生活的數年,丁季國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亦是他最信賴的朋友,而丁季國若是不愿意留在燕府,燕寒會讓他跟著他們一道離開。
花紫凝當然不反對。多個人,大家也好互相照料,而且,丁季國雖是人高馬大的,卻時常流露出憨憨的表情,活像個討人喜歡的大男孩。
“那就代表花姑娘的傷勢快要痊愈了,恭喜!”
“謝謝……對了,燕大哥不在嗎?”平常她只要一睜開眼,第一眼肯定看見燕寒,此刻都晚上了,她卻都還沒見著他,心里頓覺有絲悵然若失。
“他出去辦事,要我先過來陪你聊聊,他不會太晚回來!倍〖緡罩嗪姆愿勒f道。
“這樣啊……”花紫凝的語氣突然怪怪的,“他……回將軍府嗎?”
最近燕寒都待在天香樓的秘密,只有他們幾個人知道,可是花紫疑心想,燕老夫人難道還會猜不出來嗎?
燕寒這一回去,不知又會對他們的未來產生什么影響。
“不是啦,將軍只打算在迎娶儀式進行的當天才回到府里,花姑娘不必多慮。”
丁季國連忙解釋,并且說:“他是去找人,展大俠也一道去了!
“喔,可是,他不回去真的好嗎?”她很想再自私一點,但燕寒的心情她更在乎。
“對于老夫人,將軍已有安排,花姑娘你就別想太多!
權勢放不掉,名利拋不開,老夫人如果只想要維持住這些,燕寒成全她。
婚禮過后,她將失去一個兒子,卻在同時得到一份彌補的終身榮耀。
“嗯,我知道!
“不說這個了,花姑娘,我去給你端碗熱湯來吧!”
“不必麻煩,我還不餓!
每日進補,她現在光聞到那些湯藥的氣味就想嘔吐,更遑論是暍了。但是,她的拒絕顯然是多余的,因為另外有人已端著滿滿的一盤食物出現在門口——
“咦?將軍你回來啦?”
“又不聽話?”燕寒放下手邊的東西,對她的責備是憐愛多于怨怪。
“我不想喝嘛……”拉著他的衣擺,花紫凝撒起嬌來,燕寒見了她甜美的笑容,哪里還舍得多說她一句。
“那就等會再喝吧!”燕寒寵溺地捏捏她的粉頰,隨后才轉過頭對丁季國說道:“錫文在前廳,有事要請你幫忙!
“我走……走了!”終于注意到他還在房里,他們恩愛的也未免太忘我了吧?丁季國尷尬的紅著一張臉,逃命似地沖出門外。
剛才他看到那個笑得柔柔的男人,真的是他們一向不茍言笑的主子嗎?活見鬼了,丁季國在剎那間覺得寒毛直豎。
還是找別的事做好!
而房內——燕寒已抱起花紫凝讓她半躺在他懷里,拿著一塊酥餅送進她嘴里,兩人之間的深厚感情連瞎子都看得出。
“你去找誰?”
“你猜!毖嗪ξ撬挥洠麄人柔和得像是變了個人。
“嗯……”她認真地想了想,不過,這實在很難猜。“想不出來,你快點告訴我嘛!”
知道有個人可以讓自己盡情耍賴,而不怕誤解或是爭吵的感覺,真好。
“是梁大人!
受人點滴,當泉涌以報。在離京前,燕寒還想到要去找他,當面答謝他對花家的盡心盡力,的確是很周全的一個考量。
“他怎么說?”花紫凝著急地問。
梁大人待她就像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一般,花紫凝很擔心他反對他們幾人荒謬的做法。
“為避免橫生枝節,他說他先不來看你,可是他要我轉告你一句話!
“什么話?”
“他祝福你!毖嗪f道,并從腰間掏出一塊玉交到她手心上安放!斑@是梁大人給你的賀禮,他說等他過兩年卸任后,就要到邊疆去找我們,問你肯不肯?”
透明的淚液滑落,花紫凝感動的說:“我怎么不肯?他老人家說笑了。
她何德何能得到這么多的關懷與愛?曾經以為失去的,她都在他們身上找回來了。
除了感謝,她還是只有感謝。
“他還答應……可能的話,偶爾會替我去探望我娘!蹦缸忧榉忠褦,但血濃于水的天性卻是不能改變的事實,縱然他娘最無可赦,燕寒依舊期望她有醒悟的一天。
“燕大哥,如果你真的放不下心,不如……”
他知道她要說什么,但他不允。燕家欠她的,要由燕家來還,他不能利用她的善良,而作出非分的要求。
即使他很為難。
“凝兒,告訴我,你會不會后悔跟我走?”這個問題重要得多。
這一走,再度回京已不知是何年何月,而他們要去的地方,又是人人望之卻步的邊疆……燕寒不敢確定,她是不是能夠接受這樣的安排?
“我為什么會后悔?燕大哥,只要你不嫌棄我,無論天涯海角,凝兒都愿意跟你走。 彼慌鲁钥,只怕燕寒又拋下她。
“傻丫頭!”
不需要再多言語證明、誓言點綴,他們在彼此的愛里找到一生棲息的位置。
轟轟烈烈的愛情太傷身,他們都平凡,只求一份穩定、一顆真心、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