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大街上,午后,熱鬧場景依舊,再因年家太極的盛事,將整座開封城炒得熱熱烈烈,除了來共襄盛舉的武林人士外,南北商販也聚集于此,談大生意的?約在酒樓茶肆,做些小本買賣的則當街議起價來,吆三喝四的,精神響亮。
忽地,大街那端傳來細碎騷動,有人踮起腳尖觀望著,就見往來的百姓紛紛向兩旁走避,自動讓開一條小道--
那姑娘一身火紅勁裝,雪白腰綁,再踏上一雙俐落的功夫靴,疾走而來時,微鬈的劉海和云鬢被迎面的風吹得飄蕩開來,頰紅而鼓,小嘴圓嘟,后邊還跟著一匹珊瑚紅馬,紅馬的韁繩卻教一身素青顏色的男子握在手里。
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亦慢。如此奇景,讓兩旁的熱烈聲浪頓了一頓,眾人的目光隱有興味。
「年永瀾,你、你干嘛跟來?!你別牽我的馬!」今早在龍亭園,姚嬌嬌便想同年永瀾說說話,閑扯著、言不及義也無所謂,只因打從那位名喚鳳寧芙的姑娘出現后,她心里就不踏實,可偏偏苦無機會。無情無緒地回到姚家,午飯亦食不知味,頭一甩,騎著他之前遣人送回的珊瑚紅馬來到年家大宅,想他跟著她往西北湖跑馬。
這下子,馬沒跑成,她第一次嘗到這酸苦滋味,也不懂自己難過個啥勁兒。
年永瀾和馬同時定在原地。
他微微嘆息,對她真是莫可奈何,那脾性,這一輩子恐怕再難改過。
眾目睽睽下,他耳根微燒,仍筆直朝她走去。
「你走開!別過來--年永瀾?!」她驚呼,因他一把抓住她的腕,不由分說,拖著就往坐落在右前方的永豐客棧步進。
見生意上門,跑堂小哥甩著抹布,伶俐迎上。「客倌請坐,您--耶?這不是永瀾少爺嗎?您找老板嗎?他和永春少爺在二樓碧池軒喝茶咧!」老板指的是年永豐,也是年家太極里「永」字輩的人才,這些年,年家各產業的帳目全賴他管理,和另一位跑遍大江南北做生意的年永昌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年永瀾,放開我、放開我--」姚嬌嬌氣極,扭動掙扎著,末受箝制的那一手拚命扳著他的五指,偏奈何不了。
「祥二,樓上可有空的雅軒?」他沉聲問,同時,青袖小旋一圈,竟單掌將姚嬌嬌的雙手一塊兒給鎖住。
祥二瞪大眼,怔得說不出話來,直至年永瀾再問,這才回過神來--
「有、有有有,漫春軒可好?窗子一開就瞧見大街光景,視野極佳,永瀾少爺肯定喜歡,咱兒帶您跟姑娘上去--」
「我自個兒上去便行,祥二,門外那匹紅馬煩你看顧,給牠一壇『錦江紅』!鼓鞘怯镭S客棧獨釀的名酒。
「得咧!『錦江紅』一壇!」祥二中氣十足地喊,忽覺自個兒聲音似乎較尋常時候大上好幾倍,嗡嗡回響。待轉身,才發現大堂靜悄悄的,一干人全直著眼,盯著那位向來沉靜斯文、溫和有禮的永瀾師傅,把人家閨女兒強拖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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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二樓漫春軒,年永瀾大袖一揮,房門隨即關起。
尚未啟口,手背傳來一陣疼痛,他挑眉,便見姚嬌嬌掙脫下開,竟張口緊咬住他的皮肉。
她咬得如此使勁,連肩膀都顫動了,通紅臉蛋傘垂。他靜望著她擰起的細眉,任她發泄,手無絲毫松懈之意。
片刻,唇嘗到血的腥甜,姚嬌嬌方寸一震,終是緩緩抬起臉容,滲著暖霧的眸眨也沒眨,恍惚地瞪著他手背上的殷紅牙痕。
妳在干什么?妳……傷害他?忽遠忽近,那迷惑的聲音像是來自心底。
她是野蠻的、嗜血的……她無理取鬧嗎?為什么總學不來溫柔……為什么心好亂、好亂、好亂……還有……痛啊……
「不氣了?」他靜問,將她拉進一張大師椅坐下,自己則立在她面前。
「你、你放開我……」不爭氣地放軟聲調,瞟他一眼,「你不痛嗎?」為什么呆呆任她咬?笨蛋、笨蛋,氣死人不償命的笨蛋!她暗罵,胸口卻急涌出難解的熱流,身子不禁輕顫。
「痛!顾\實道,大掌跟著松弛勁力,放她雙腕自由!笂呉У脺喩戆l顫,幾要扯下一塊肉,豈能不痛?」
「你活該!」沖口一出,她忙咬著唇,又有些后悔怎么說。
他苦笑,雙目沉靜!肝夷睦锘钤?」
「你、你……誰教你、你握我的手?你要握,就去握你的寧芙姑娘,你、你房里有位好姑娘陪你說話,你還追出來干什么……」越說臉蛋越紅,眉眼間仍著惱著,疑是女兒家的嬌態。
年永瀾一怔,沉吟著,似乎想不大明白她的話,片刻才道:「我追出來是因……妳有件東西在我這兒,不知妳是否還要?」
這會兒換姚嬌嬌怔然,秀眉狐疑地揚了揚,就見他由袖底掏出一物遞來,竟是她的烏絲軟鞭。
年永瀾淡道:「那日妳將它丟棄在西北湖冰面,我拾了來!
美眸圓瞠,愣瞧著那張略帶憂郁的男子臉龐,又愣瞧著他掌上之物!浮孟笮碌,握柄烏黑發亮,上頭的細藤圈也仔細清理了,它、它好象是新的,我的比較舊……」
他薄唇淡勾!肝艺埞そ城七^,那老師傅手藝很精,把妳的烏絲軟鞭細心整理了,昨兒個才去取回……妳還要嗎?」
她猶記得那日在西北湖對他說的那些難聽話,此時此刻,心中竟微微絞痛著……
驀地,她一把抓下他掌心上的軟鞭,兩頰染霞,紅唇蠕了蠕:「有人特意將它清理過又送來,為什么不要?我、我又不是笨蛋……」
年永瀾搖頭微笑,正欲啟口,漫春軒的房門忽地教人推開,兩名男子一前一后步進--
「姚姑娘自然不笨,笨的是我家永瀾族弟!鼓暧镭S玩著右拇指上的玉扳指,身長雖與年永瀾以及一同步進的年永春差不多,但體型卻足足大上兩倍有余,厚胸胖腰,額寬頰潤,倒有富家員外的味道。
見有人不請自進,姚嬌嬌不自覺站了起來,眸中略見執拗。
此時,年永瀾已寧定下來,對著兩位族兄頷首!肝矣惺峦媚镎f,說完就走,沒想到祥二還是去知會你們了!
「無妨,有些事也該同姚姑娘談談的。」這聲嗓教人有如沐春風之感,與年永瀾的嗓音十分類似。
姚嬌嬌不禁多望了對方幾眼,那男子素衫清俊,眉目朗朗,正回視著她,溫醇笑著。
「這位是我永春族兄,他前些時候才由九江返回。」年永瀾為她引見,「而這-位則是我永豐族兄,亦是此客棧的老板兼掌柜!
年永豐揮了揮手,笑道:「姚姑娘難得上咱們客棧,永瀾你也真是的,怎地如此寒酸,連點碗香茶、上些點心也不懂交代?」跟著,他轉向姚嬌嬌,「姑娘稍坐,我已讓跑堂小二準備去了,一會兒便來,妳別怪罪咱們家永瀾!
聞言,年永瀾心中微驚,隱隱已覺不對。
永豐族兄的手段他自是清楚,可親無害的胖臉,笑得似尊彌勒,卻常是綿里針、笑藏刀,他待自家人是好,可一旦誰妨礙了年家,他明來暗去的,下手總不留余地:如今,還多一位極具說服力的永春……這陣仗,著實可疑。
「姚姑娘得走了,不能久待。我先送她回去!拐f著,他再次握住她的腕。
「不用。」姚嬌嬌偏不走,她或者個性莽撞,可不表示她遲鈍!肝視缘媚銈冇惺抡椅,想說啥就說吧,我聽著!
「姚姑娘?」年永瀾低喚,語氣有絲緊繃。
他在替她憂心,怕她被他的兩位族兄撕吞入腹嗎?回望那張殘容,姚嬌嬌方寸竟悄悄地漫起自個兒也不明白的蜜味。
年永春朗眉淡挑,好脾氣地點了點頭,道:「原來姚大小姐亦是直來直往之人,如此甚好,咱們便直接切入重心,將一切談開!诡D了一頓,他俊顏略偏,帶著笑,「我心中自有一個疑問,思索再思索,沒個出路,不知可否請教姑娘?」
姚嬌嬌下巴一揚,偏不讓人家將自個兒的氣勢給壓倒!竼柧蛦,我就討厭拐彎抹角。」
「好!鼓暧来郝洱X一笑,「姚姑娘喜歡我家永勁族兄多一些?抑或喜歡我家永瀾族弟多一些?」
嗄?!
此話一出,姚嬌嬌和年永瀾同時打愣。
「永春……你別這樣!鼓暧罏懨寄可畛,未料及這話會從溫潤如玉的年永春口中問出。
一旁,年永豐呵呵揚唇,酒渦極深!冈缫銌柷宄,你偏生要當個悶葫蘆,為兄瞧不過去,只好幫你出頭!顾橄蚰樔轃t的姚嬌嬌,仍笑嘻嘻的--
「姚姑娘,咱兒心中也自有一個疑問,斟酌再斟酌,沒個下文,今兒個正好向妳請教--
「妳日前向永勁提親的事,在年家已引起不小動蕩,妳既是心儀永勁,該要時刻想去親近他、了解他,可現下似乎不是怎么一回事,妳學太極,要咱們家永瀾私下教授,當妳一個人的師傅:離開龍亭園,妳還是常賴著咱們家永瀾,何時見妳尋過永勁?今日難得,索性就說個明白吧,妳當初提親,莫不是說錯對象了,心里其實是屬意咱們家呆頭呆狀的永瀾?」
她……屬意他?!
姚嬌嬌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心悸難平,從未如此復雜。
許多事她不愿細想,只莽撞地、任情任性地跟著意念走,為賭一口氣,即便損人不利己,她也常沖動便行事了。
對年永勁,她并無那份男女心思,這一點她自是清楚,可是對年永瀾……心里,一個聲音也在此時圍剿她,啞而輕地問著--她明明討厭他、看不慣他,卻為何時時想瞧見他?見著了,心中歡喜也忸怩;見不著,又有一縷心思盈盈纏繞……為什么?
「別說了!鼓暧罏懲ι頁踉谒媲,殘容嚴肅,眉間強自壓抑著某種難解情緒。「你們這樣……太無禮了!
年永春聲音持平:「永瀾,你想讓祥蘭兒難過嗎,永勁和姚家姑娘的事再不解決,只怕事端更多,你自也知曉!
「你們不該如此逼她。」迎視著兩位族兄,他下顎繃緊,薄唇顯得冷峻,僵硬地道:「若是……姚姑娘真心喜愛永勁族兄,她一個姑娘家主動對一個男子提親,需要多大勇氣,那僅僅是……不太合乎禮教,有些驚世駭俗罷了,她并不愿傷害任何人,包括祥蘭兒。」頭又犯暈了,胸腔悶極,每回提及她與永勁,這古怪毛病便跟著發作……
然而,姚嬌嬌頭也暈了,胸腔亦是悶極,一團火在心頭燃燒著,她定定望著他的寬肩。
突地,年永豐笑了,緩緩轉著扳指,目光銳利。
「唉,瞧你和姚姑娘相處多時,早勸你試著將人家姑娘的芳心贏來,永勁與祥蘭兒,姚姑娘與你,成雙成對,一切豈不妥貼?可惜你偏無動靜,真不知該如何說你才好!
年永瀾耳根發熱,沉聲道:「永豐族兄萬不可再說這樣的話!
「怎么?」胖臉迅捷地掠過一抹狡詐神色,「你不喜愛姚家姑娘?」
渾身一繃,姚嬌嬌明白自己該要出聲,可唇掀了掀,卻發不出話來。
心臟噗通、噗通地重擊著,她呵出一口氣,幾想伸手按住被撞疼的胸骨,那羞惱與緊張中竟夾雜著微妙的心緒,似乎也在期盼……
「為何遲疑?」年永豐眉輕挑。
年永瀾呼吸吐納的韻律亂得毫無章法,真被逼上梁山了。
他直視著,袖中雙掌握成拳頭,聲音淡而輕--
「我喜愛的自是其它姑娘,絕非是她;想娶的也是其它姑娘,絕非是她。我和姚姑娘充其量就只是朋友,如同每日在龍亭園廣場習太極的開封鄉親,是單純而誠摯的情分,僅此而已。更何況,永勁族兄和樣蘭兒的事并非旁人所能介入,感情之事,還是當事人最清楚,請你們別再騷擾姚姑娘了!
青袖順勢微揚,他拉住姚嬌嬌的手,瞧也不瞧她一眼,只低聲道:「我送妳回姚府!
「不必!」忽地,姚嬌嬌甩開他的掌握,心彷佛在油鍋上煎熬。
他什么都沒做,那些言語,卻如同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忽然間,一切都沉淀了、透明了、清澄了,原來……她看上那張慘不忍睹的丑顏?!
莫不是太可笑了?她如何會看上他?
莫不是太可笑、太可笑了?!
可是、可是……她想笑呵,為何偏偏笑不出來,胸口的熱猛地沖上腦門,頭暈眩暈眩的,眼眸如同浸在暖潮里……
她為何笑不出來?!
年永瀾末及發覺她的異樣,因他心中亦是紊亂不堪,只想帶著她盡速離開此處。他明白永豐和永春的動機,也明白他們是為了顧及年、鳳兩家多年情分,但無論如何,今日的沖擊已然足夠,他不愿旁人再傷害她。
「跟我走!顾厣辏Z氣更沉。
「不要、不要!」她執拗嚷著,胸脯起伏甚劇,眸底閃動著可疑的燦光,用力推開他。「年永瀾,你別來管我,離我遠一點,你、你……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我討厭你們年家--」是,她是惱羞成怒了,他沒將她當成一回事,卻又在不知覺間攪亂她的心湖,這不公平、下公平!
她喘著氣,臉蛋紅得不象話,唇瓣卻矛盾地泛白,擠出難看的笑--
「你們不讓我嫁給永勁哥哥嗎?我偏要!告訴你們,我偏要!」
年永瀾表情嚴肅而平靜,雙眉壓得極低,面色微青!父易摺!贡〈接窒,吐出相同字句。
她腦中嗡嗡作響,心一陣絞痛,毫無預警地,緊握在手的烏絲軟鞭猛地揮揚。
「永瀾小心!」年永豐揚聲提點,同一時分,右腳連連運勁,擺在墻邊的兩張四腳小桌翻飛而起,直逼過去,一打軟鞭準頭,一擊持鞭之人。
「切莫傷她。」心下一驚,年永瀾探步疾撲擋住她,身未定,青袖已手揮琵琶,將那兩張四腳桌在半空硬生生調了方向,跟著轟隆一響,臨街的整面木窗被撞得稀巴爛,四腳桌由二樓砸下。
「走開!不用你假好心!」姚嬌嬌傷心大嚷,火爆脾氣一揚,根本不領年永瀾的情。「臭年家、爛年家!你們憑什么不讓年永勁娶我?!我就是要跟他提親,永勁哥哥答不答應是他自個兒的事,你們憑什么管?!」烏絲軟鞭颼地劃了傘弧,鞭梢如蛇,陡地從年永瀾身后飛竄出來--
「別傷我族兄!鼓暧罏懰查g反應,青袖小翻,三指已按住烏絲鞭楷,順勢一招野馬分鬃,姚嬌嬌竟被他手臂推出的外弧擠飛出去,如那兩張四腳桌,整個人飛出窗外。
「哇。
「小心!」年永瀾焦急大叫,回身亦躍出窗子撲下。
略一沉勁,他后發先至,右臂陡伸,在半空已抓住她的肩胛,一個拐手,便將她下墜的身軀托住,繼而雙雙落地。
此一時際,開封百姓看好戲似的,自適才那兩張桌子破窗而出,眾人便把自個兒的事全擱下,圍了個不大不小的圈子,瞪大眼睛,興味十足地瞧著。
頭好暈,心跳得好快,姚嬌嬌急促呼吸著,鼻腔、胸腔凈是男子爽冽的氣味。
忽地,一抹酸疼翻攪而起,她小臉深埋在他青衫前襟,手抵在那片堅定的胸墻上,隨即,卻又恨起自己這般的眷戀。
他自有喜愛的姑娘,那姑娘不是她……不是她……嗚……這算什么?!
「年永瀾你放開!拿開你的臟手!放開、放開、放開!」嚷著,她拳打腳踢,激烈地掙扎。她姚嬌嬌要有骨氣、要知道爭氣,不準傷心、不準傷心,可是……嗚……就是好傷心呵……
年永瀾怕她傷著自己,托住她素腰的青袖迅速撤回,一個不留神,卻教她尚握在手里的軟鞭掃個正著。
眾人跟著驚呼,已見那張刀痕交錯的臉龐添上一道新口,血珠立即滲出。
姚嬌嬌方寸猛抽,那道鞭痕彷佛打在自個兒心頭上。
她定定瞅著他,唇微掀,喉頭偏生教誰死掐著一般,擠不出話來。
新成的鞭傷微麻微辣,尚無多大感覺,比起那十來道舊痕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他暗自苦笑。只是……那痛似乎轉移陣地,在胸臆中撒野著、踐踏著、嘲弄著……他自慚形穢似的偏開殘容,默默地退開一小步。
此刻--
「姚大小姐,我族弟是關心,怕妳摔傷了,妳怎地如此蠻橫,下手不留情?」
眾人循聲望去,又見客棧二樓飄下一襲素衫,擋在姚嬌嬌與年永瀾之間,正是年永春。
姚嬌嬌心已亂,緊握著軟鞭,小臉執拗依舊--
「摔傷就摔傷,關他什么事?他、他先把我打飛,又跳下來救我,哼!我姚嬌嬌不需要這樣的恩惠!」
「適才在客棧里,若非姚大小姐先動手,還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永瀾他也不會動粗。他飛身救妳,妳還打傷他的臉?」說到最后,語氣陡硬。
年永春越說,她心里就越難受。
美眸偷覷了眼一旁的年永瀾,他眉目肅斂,輪廓緊繃,兩人之間就怎么劃出好大的距離,這無形的痛呵,幾要絞得她哭出聲來。
十指緊握,指甲都掐進掌心里了,眾目睽睽下,她漲紅臉,猶死撐著--
「他那張臉再吃上一鞭又如何?橫豎是個丑八怪,沒人愛!」不不!他是毀了臉,可她半點也不在乎了。
為何他不來喜愛她?
是她不夠美、不夠好、不夠溫柔體貼?
他心里喜愛的……可是、可是鳳家的那位寧芙姑娘?嗚……她不想說那些話的,她真想甩自己兩巴掌,她好惡毒、好野蠻,他永遠也不會喜愛她的……
「誰說丑八怪就沒人愛?」忽然間,響亮亮的清喝揚起,一個蘋果臉的姑娘豪氣萬千地從人群中飛躍出來,手提著兩支燦渾渾的八角銅錘。
「小寶?」年永春一怔。
這蘋果臉姑娘名喚竇金寶,是年永春在九江當學堂師傅時所教的學生之一,家里經營鏢局生意。而此時,那鏢局的人馬便在周遭人群里,年永春這才察見,微微笑著,與幾張相熟的面孔頷了頷首打招呼。
竇金寶中氣十足道:「師傅別怕,這個什么嬌嬌嬌的姑娘交給小寶搞定,咱兒可以陪她說說話。」
突兀地沖出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再加上年永瀾沉默不語,眼觀鼻、鼻觀心,周遭動靜似乎全與他無關,姚嬌嬌無法壓抑那份難受,咬著牙,瞪住跳來面前的那張蘋果臉,沖口便出--
「哪里來的粗蠻丫頭?還不快滾!」
竇金寶呵呵地笑開,略帶憨氣地道:「妳怎地不知自己打哪里來?唉唉,難怪沒法兒快快滾開,妳問我,我也不知道妳從哪里來呀!唉,嬌嬌嬌姑娘,莫不是迷了路?」
「是姚,姚嬌嬌!」走開啦,別擋住她的視線!他、他剛剛好象動了眉毛,他也偷瞧著她嗎?他臉上的傷是不是很疼?她不是故意的……嗚嗚……她沒想打傷他的……不只這樣,她剛剛還狠咬了他一口,嗚……
「什么?搖搖搖?妳喜歡唱外婆橋嗎?」竇金寶憨問。
圍觀眾人爆出笑聲,轟轟作響。
姚嬌嬌怒瞪著她,言語又來回交鋒,突然間,竇金寶左臂一張,江湖好兄弟似的搭在不發一語的年永瀾肩上,小腦袋瓜還在他的青襟前蹭呀蹭地,安慰地道--
「呵呵呵,你別傷心難過,你雖然丑,可是一定很溫柔,我瞧得出來喔,你的眼神跟咱兒的永春師傅有些相像,都是頂溫和的人。呵呵呵,咱兒告訴你一個秘密,是咱家三姊同我說的,這年頭啊,姑娘家都喜歡找溫柔相公,越溫柔越搶手。別怕別怕,只要你多笑,肯定有許多姑娘爭著嫁你;如果你不喜歡笑,那就擺擺憂郁的神情,肯定會迷倒成千上萬的大家閨秀,呵呵呵--
「但是呀……偏偏有一種人啊,生得一張美臉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卻是找不到人愛。唉唉唉,咱兒永春師傅教過,那是因為這樣的人,外表瞧起來像鑲上金玉似的,可腦子和心里裝的都是臭草、爛棉花,可憐呵,咱兒也同情她……」
聞言,姚嬌嬌大怔,似有股力量重敲著腦勺,余勁震透思緒。
她甩開那份暈眩,忽地明白了,原來一直以來,在那張丑顏面前才有的古怪自卑感,是因為她……她下意識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因為--因為--
她外表雖然好看,可心里卻是個歹毒蠻橫的人?
他面貌盡管毀去,可心腸如雪,溫厚真誠,所以她配他不上嗎?
那想哭又想笑的沖動再次襲來。
反正,她壞透了、蠻透了,眾所皆知,不是嗎?
腦中亂糟糟的,太陽穴痛得猛抽,胸口擠迫著一股悶氣亟欲爆出,她不太清楚自己的舉動,等明白過來時,手中的烏絲軟鞭已然揮出,趁著那蘋果臉容的姑娘沒注意,鞭悄直取對方背心--
有人張聲狂呼,要那姑娘留神。
千鈞一發之際,忽見青衫疾掠,那修長身影移形換位擋在前頭,單手抓握,綿勁陡發,只輕易一招,竟當場將那烏絲鞭徒手絞斷。
啪地厲響,那半截斷鞭被年永瀾擲在地上。
姚嬌嬌神一定,眼眶迅速泛紅。
從來,她沒見過他這樣的神情,那對深幽而神俊的眼正責備地看著她,直勾勾的,瞬也不瞬的,無言又嚴厲地指責著她。
她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
她又控制不住脾氣了?
是……她就是火、就是爆,把錯都丟在她身上吧,她什么也不在乎了。
她真的好惡毒,惡毒到動不動就想傷害人,她壞得可以,但,卻要撐住最后一點點自尊--
「……年永瀾,你毀我軟鞭,你、你你給我記住,我姚嬌嬌跟你沒完!」最終,依舊只能像死對頭那樣吧,她和他當不成朋友的,動了情,就自個兒暗暗舔傷。
深吸口氣,她發泄似的將手中的半截軟鞭丟在地上,再也不瞧他,掉頭沖出人群。
望著那抹淹沒在人潮里的紅影,倔強卻脆弱,年永瀾眉峰成巒,不自覺間,目中滲入點點陰郁,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