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歷年前夕,輾轉收到方凱的來信,他很聰明,知道把信寄給戀戀。
水綠色的信箋——小佛:
半年過去了,對我的恨是否依然濃烈?
你無法想象我所受的煎熬。每日每夜都在愧對你的情緒中入睡和蘇醒。
我如此,珠兒更是如此。
昨日拿到體檢報告,珠兒確定罹癌,依醫師的判斷恐不久于人世。珠兒認為這是報應,我和她背叛你的報應,現在的她可用以淚洗面來形容。
小佛,我好害怕,真的。我一向不是堅強的人,多么希望你在我身邊,給我力量,讓我找回失去已久的勇氣。原來我是這么強烈地需要你,為什么擁有你的那段時光卻愚笨得毫不自知?
能來渥太華嗎?還是已有了新的愛人?
方凱
“信里寫了什么?”戀戀伸長了脖子想一窺內容。
薛佛不以為意地遞了信給戀戀。
戀戀看完信后好打不平事的脾氣涌現,“這個死方凱,真是厚臉皮,大言不慚耶,需要肩膀的時候才想到你。你會去渥太華嗎?”
“怎么可能去,我在這里的工作不是說放就能放的。方凱已經不再是我的責任了,他的痛苦心碎,之于我而言只是道義問題,我不會為了他的心情低落而不顧一切,頂多撥個電話安慰安慰他!
“你還愛方凱嗎?”戀戀劈頭一針見血地問。
“不知道,他在渥太華,我在中國,距離的阻隔沉淀了一些感覺。”這是實話,她已經有一段時間盡量不去想方凱和珠兒的事了,要不是今天的信,她的傷口已復原得很好。
“珠兒罹癌快要死了,如果,我是說如果,沒有了珠兒,你會重新接受方凱的感情嗎?”基本上戀戀是投反對票的,方凱這等孬級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回頭再炒冷飯。
薛佛明白戀戀所擔心的事,沒錯,曾經她把嫁給方凱列為人生最重要的大事。從二十歲起,方凱就是她的夢想之一,她傾全力付出所有的愛戀,做好一切準備,甚至放棄了所有在中國揮汗經營的事業王國也在所不惜,她對他的愛是可以不留余地的。
但(現在雖是有機會美夢成真)。以珠兒的生命所換得的一線曙光,她會接受嗎?她能接受嗎?
對方凱的愛還是最初,最原始的愛嗎?
恐怕連她自己都不再確定了。
戀戀見她不答腔,似乎沉在自己的思想里,搖了搖她的手臂提醒她,她微愣了一下,才轉過神。
“你怎么了?精神恍惚。”
“沒事。你剛問我和方凱可不可能再續前緣是吧?”
戀戀點點頭。
“從前的我,把愛情看得很重,可以為了愛一個人犧牲所有,毫無理智可言;現在的我,已不再如此了,我會考慮其他更實際的東西,起碼不要一古腦地一往情深。”這樣的回答,不知能不能把她現在的感受詮釋得很好,“戀戀,你會不會覺得我變無情了?”
“不會。這樣很好,至少你懂得保護自己不再被愛情灼燒,做一個愛情的聰明人總比做一個愛情的盲目追趕者來得好!睉賾偈莻十分實際的人,對于愛情雖算不上秤斤秤兩,可也冷靜自持,她之所以選擇禹詩,也是基于對方愛她比她愛他深一些,她一直對被愛是幸福的這句話深信不疑。所以她又說:“別以為自己是愛情的投機分子,我們只是比較務實罷了。”
* * *
經過深思熟慮后,薛佛撥了渥太華方凱公寓的電話。她但愿不是珠兒來接聽,面對珠兒,她覺得自己是失敗者,她可以同情珠兒的病況,但卻尚未準備好承受再聽到珠兒的聲音!
結果,終究逃不過所謂的“莫非定律”——
電話那頭珠兒喂了好幾聲,薛佛沉默了幾秒,掙扎著要不要出聲。最后,她硬著頭皮輕聲地喂了一聲。
大概是以前兩人的交情太好了,就算只是輕得像呼吸聲的Hello,珠兒還是聽出了她。
“是你嗎?小佛。別掛電話,求你,聽我說幾句話好嗎?我怕如果我現在不說的話,以后再沒機會說了。我知道你一定還恨著我對不對?我病了,快要死了,我把方凱還給你,請你原諒我好嗎?我不要到死還得不到你的原諒。我知道你和我一樣愛著方凱,是我先引誘方凱的,我利用異鄉寂寞的人性弱點讓他不設防地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我死了之后你和他又可以在一起了,如果你還惦念我們之間的舊情的話,替我好好照顧方凱好嗎?小佛,我——”
不等珠兒再往下說,薛佛緩緩地掛上了電話。
她瑟縮著微顫的身軀,一個人躲在暗處獨飲哀傷,方凱和珠兒總是有辦法讓她崩潰,惹她的淚水。
什么叫做把方凱還給她?什么叫做死后請她好好照顧方凱?
他們到底把她置放在什么位置里,他們以為她沒有神經系統嗎?他們以為她是擁有神力的女超人嗎?
暗暗的黑夜里,有一張雄厚溫暖的臂彎朝她攬緊。這個屋子里,只有一個人能夠讓她如此安心,讓她不再只是別人的依靠。無助的心緒,讓她顧不得拘謹,偎著這股冬日里惟一的溫暖。就這樣,兩人無言地相擁著彼此,靜臥在黑色牛皮沙發里。
“從沒見過你掉眼淚,能讓堅強的薛佛哭得肝腸寸斷的是哪個混蛋?讓女人哭的男人實在是太沒品了,來,擦干眼淚,告訴我是哪頭惡龍,我替你除掉它!彼榱瞬鑾咨系拿婕,輕輕摩挲她的臉頰。
因為黑暗,他們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見她仍然沉默,他又說:“該不會是薛阿姨也怕黑暗吧?這怎么行呢?”
她被范拓蕪學著薇薇和邦邦叫她薛阿姨的口吻給逗笑了。順手扯亮電話旁的小桌燈,看見彼此臥躺的姿勢,撩人曖昧得令人驚心,薛佛立刻掙脫他的懷抱,順了順衣衫,瞥了一眼他的黑襯衫,不好意思地看著襯衫前襟被她哭濕了一片的水漬。
他也察覺了那片水漬。
“我猜你的眼淚一定是為了那個叫方凱的男友而流的,是嗎?”他瞅著她,透著微昏黃的燈光,顯得彼此之間的窘促不安不那么的明顯。
“你會讀心術嗎?”她哭得有些沙啞的嗓音,證實了心碎的程度。
“我不會讀心術,只是常?吹桨V心的女人這樣地哭泣!彼f,并非嘲笑她。
“而你,常常提供你的胸膛給那些癡心—的女人擦眼淚,扮演屠龍的圓桌武士?”
“我沒那么濫情!彼浜咭宦曊f。
“哦!我忘了,你看不起癡情這玩意!彼肫鹆嗽诟叩豍UB,他對唐又詩的一番談話。
“你怎么知道我看不起癡心癡情這玩意?”他瞇著眼,危險地看著她。
“我在高地見過你兩次,兩次都帶著同一位美女,我聽見了你和她之間的談話!奔热凰忍崃诉@個話題,她也不想隱瞞,沒有比這個方式更能直接了解他和唐又詩之間的愛恨糾葛。
他站了起來,到酒柜里倒了一杯雪莉登咖啡酒,啜了一口,慵懶地,他又是一副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模樣,埋入單人沙發里,雙腿輕浮地掛在單側把手上!
“那個美人是你的女朋友嗎?”她把下頜縮在雙膝之間。
“美人叫唐又詩,不是我的女朋友!彼鸬酶纱唷
“感覺上唐小姐她對你似乎有深深的情意。”她含蓄地問。
“呃?如果真是這樣,只能說是她的不幸,我不能控制別人的情感,叫她們不要輕易地愛上我。”他又喝了一口酒!
“為什么愛上你的人都是不幸的人?”她又換了個姿勢,把頭斜放在沙發背椅上。
“因為我不可能回饋她們對等的愛。”他又起身倒了一杯酒。
“哦?因為你是同性戀?”她故意這么說。
“哈哈哈!我就算死后下了地獄,也只會對女鬼有興趣。”他對她的猜測回以狂笑。
“那是為什么?”
“我是很肉欲的人,肉欲,你懂不懂?”看她點點頭,他又接著說:“像我這種純粹享受肉欲的人,沒有時間浪費在精神交流和心靈共鳴上,所以經營不出你們女人所想望的精神愛戀。”
“你現在所剖析的人真的是你嗎?我不信一個愛聽《彩虹曲》,想要尋找青鳥的人會是個你所說的、肉欲的人!彼刹幌氡凰_^去。
他冷冷一笑,“你太純潔了,不會了解我所說的肉欲。
“我雖然純真但并不無知!彼环䴕獾胤瘩g。
“你是個令人怦然心動的女人。”他突然粗嘎地說,好像來自地獄的聲音。
“是嗎?你才剛說我是個純潔而不了解肉欲的女人,根本連你一貫的標準都夠不上!彼晕艺{侃地說。
“也許因為純潔的本身就是最誘人的!彼畔铝司票,把它擱在酒紅色的地氈上,起身走向她,支著雙臂置于薛佛的兩側,俯身盯著她的臉龐,低垂羞英俊的面容,似笑非笑地準備掠奪她的靈魂。
他輕啄她的額、鼻梁、雪白的頸,最后是她的唇。她心跳快速地閃躲著,不甚習慣這突如其來的錯愕。
他的心是狂野的,是熾烈的,她的急于閃躲更是挑起了他征服者的欲望,他托起她的下頜,輕輕地施了些力道,壓下了烈火般的深吻,運用技巧地推入了舌頭,他口中的甜酒味添了幾許惡魔的力量。
她融化了他的心,糅碎了他的理智,他不曾有過的柔情攪亂了他的高格調。
兩人皆被這個吻所震撼,氣喘吁吁。“這就是肉欲與純潔的分野。”他丟下這句話后,陰暗不定地離開。
* * *
范拓蕪啊范拓蕪,你是被上帝遺棄的子民。
昨夜的吻令他懊惱不已,他一直刻意與她保持距離,不愿背負染指純情女的罪名,他自責地痛罵了自己不下百次。這下可好了,人家一定以為你是個大色狼,借酒壯色膽。
他到底是怎么了,就算是很久沒碰女人了,也不需饑渴地向薛佛下手。
他不曾這般失常過,比她更美的女人他不是沒見過,夜總會的小姐每個身材都比她玲瓏凹凸有致,他也沒像餓虎撲羊似的侵犯過她們。
在別人主動勾引他時,他都可以不動心,為何碰到薛佛他就獸性大發?
他到底是哪里不對勁?該不會是生病了吧?真不知道她會怎么想?
下回見到她,如果她擺臉色給自己看,他也不會太驚訝,實在是該怪他太惡質了。
突然——艾咪打內線電話進來,說是大廳有酒客打架鬧事。他的心情已經夠惡劣了,又聽見無理的酒客在他的地盤撒潑,真不知是哪個頑強的分子。
才移步到大廳,一片狼藉盡入眼底,像是兩個幫派掛之間的械斗,保安人員阿力已經通知警察來處理了,按照平常時候類似的情況艾咪皆能處理得很好,今晚艾咪會通知他出面處理,場面似不單純。
艾咪就著他的右耳,輕聲地說:“兩方人馬都操了家伙,不只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還要來個捉對大廝殺!
“有人開槍了嗎?”范拓蕪點了根煙,面容嚴峻地問。他很少抽煙的,只有在緊張時用來穩定心緒。
“本省掛的人亮了槍,裝了子彈,好像隨時準備干起來!卑湟颤c了根煙,叉著腰,表情凝重地注意場內的動靜。
“怎么會杠上的?”他吐了一個煙圈,不耐煩地說。
“還不是為了黛拉,兩方人馬都要黛拉陪他們喝一杯,一言不合就打起來了。”艾咪慍怒地說。
“黛拉人呢?”他環顧四周沒見到黛拉。
“溜到休息室去了,其實他們只是借題發揮罷了,老早就看彼此不順眼,范先生,你看要不要報警?”艾咪問。
“我剛看到阿力通知管區了,他們大概也知道警察快來了,槍也收好了,人也收斂多了,你到大廳和兩方人馬搓湯圓去,就說今晚的酒錢算店里老板的,叫他們賣你面子和氣生財,砸壞的桌椅要水哥來收拾一下;我到外頭趁警察還沒到之前和他們解釋一下里面的情況,免得以后被列入黑名單,三天兩頭地‘關愛’生意也甭做了!彼硐藷煹,同警察交涉去。
* * *
薛佛自認不是懦弱的女人,但是昨夜的吻,卻讓她成為一個軟弱女子。
她知道昨夜范拓蕪喝醉了,雪莉登咖啡酒也是會醉人的,她看過了,酒精濃度百分之一九點五。喝醉的男人總是比平常時候大膽,那么,他是喝醉了才錯將她當成唐又詩的吻著呢?還是根本就想吃她豆腐、占她便宜,故意借酒裝瘋?
他以為她是那么隨便的人嗎?就因為她到海之朝露應征工作,他就認為她是個可以輕辱的人嗎?
經過昨夜的事件之后,范府,她還能待下去嗎?如果昨夜的事情又舊戲重演呢?她又能躲得掉嗎?
離開范府呢?薇薇和邦邦怎么辦?他們已經習慣依賴她了,就像她是他們的媽媽似的。
唉!可憐的一對姐弟,有父親等于是沒有一樣,怎么做才能兩全其美呢?
由他的吻里,她可以深刻地感受到他的危險和掠奪性,同方凱的吻完全不同,方凱從沒有那樣吻過她,好像世間只有他倆似的,一吻定永恒。
她害怕這樣的接觸,她知道若是深陷其中的話,將萬劫不復。因他,是一個自稱十分肉欲的人,根本不可能提供她要的安定和渴望的婚姻生活。
像這樣一直都在冒險的男人,悠然地浮沉于情海之中,她能不與他保持距離嗎?她又能有幾分把握呢?
后來她才發現,想要劾意保持距離的不只是她單方面的意念,就連范拓蕪也明顯地劃清界限。
以往他總在早餐桌上利用幾分鐘的時間與她交談,哪怕只是閑聊國家大事,F在不同以往,他改在十點左右用餐,早中餐一起用,以錯開薛佛的用餐時間,他知道那段時間她通常在房里作畫。
既然兩人都想低調處理,所以這一分刻意的回避,實行起來倒是十分順利。
* * *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也沒人認為不妥或有意見,除了偶爾和戀戀碰面聽她說笑話之外,她還多了一個朋友——秦學平。
自從那日晶華酒店一敘之后,只要是心情不好或想找人傾訴時,秦學平都會約她見面聊幾句。
像是今晚,他臨時打了電話約她。
薛佛弄好了薇薇邦邦之后才換衣服出門赴約。同李嫂簡單交待,請她不用等門,有朋友會安全地送她回來。
秦學平一直是個很好的朋友,雖然每回的情緒低落都和唐又詩有關,但他不會話匣子一開即沒完沒了地聊自己的事,仍會體諒地詢問薛佛的近況。
“認識你愈深,愈覺得良心不安!彼J真地說。
薛佛以為他是開玩,所以也不以為意,也就不答腔了。
一會秦學平又說:“搬離范家吧,到我家住,至少我家比范家安全多了!彼偸菗姆锻厥彆畚暄Ψ。
車駛近范府大門,熄了火,兩人就在車內交談。
“住范府和住你家都是差不多,都是寄人籬下。”她邊松開安全帶邊說。
“我不同呀,我沒有他的侵略性;把你丟在這里,好像把你丟進獅籠里。都怪我,我太自私了,只為了得到又詩的愛不顧你的安危!
秦學平又開始自責了,這是他的美德之一,凡事先想到錯在自己,她真搞不懂唐又詩腦子里在想什么,放著如意郎君不要,偏偏向惡魔投誠。
“你想太多了,范拓蕪雖不一定是個正人君子,但是到目前為止,他卻沒有對我做出任何讓我不堪忍受的事,所以我一點也不危險,還可以說很安全呢!”她向他扯了個謊,為了不要他擔心。這個男人已經為愛傷夠了神,她不想再讓他良心不安。
“你真是善體人意,要是又詩有你一半的為人著想,不知該有多好。”他感慨萬千地說。
“唉!或許唐又詩變成一個處處為人著想的小女人時,你也不會再愛她了,因為你就是喜歡她的小任性,不是嗎?”這是惟一能夠解釋他死心眼的原因。
“你是說我有被虐待狂是嗎?”他把手放在方向盤上,眼睛直視著前方。
“也許被人虐待也是一種愛人的表現吧,當然我指的是精神上的虐待,不是肉體上的。”她側著頭看他,看得出來他正在思索她的話。
“我真的是這樣嗎?享受著被人精神虐待而不自知!彼幸稽c恍然大悟,好像開了竅。
“這是一種很難分割的感情,有時候就像是被下了藥似的,當然,我并非否定唐又詩對你的感情,只是如此站在一山又望著一山高的心態,我不能茍同。”她想借此機會點醒他,之前她不忍戳醒他的夢境,所以往往是他說而她聽,聽得愈多愈不舍得見他為著一個不夠愛他的女人,幾乎付出了所有的光和熱。
她知道他還要再多花一些時間消化她的話,所以她悄悄地開了車門,沒人黑夜之中。
* * *
薛佛推開了范府的大門,輕手輕腳地上了二樓。
忽然有一道門嘎聲響起。
“你知道他是唐又詩的未婚夫嗎?”他低沉的聲音突然劃破寂靜,嚇了她一跳。
“原來你有偷窺的習慣!彼瓷碚曀
走廊微亮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投影出明暗的層次。
“也許你們談得太高興了,所以連家里的狼犬叫的聲音都沒聽到!彼S刺道。
有嗎?她是真的沒聽見狗叫聲。
她懶得和他抬杠,推了房門進去,沒料到他也緊跟著進入,快速地關上房門,她的房門。開了燈,屋內一片明亮!
他捉住她的雙臂,低吼道:“你瘋了是不是?別人的未婚夫你也想沾。你忘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嗎?”
她甩開他的手,往床上丟了皮包。
“你真有趣,不準我和唐又詩的未婚夫做朋友,自己卻又不斷接受唐又詩的頻送秋波,為什么你們男人總是有雙重標準?你是在保護我,還是在保護唐又詩?”她也被他惹毛了。
“這么晚了還和男人在外頭,萬一吃了虧怎么辦?他可是名草有主了,你自己要檢點些。”他指著她的鼻子說。
“范先生,我的身體、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不勞費心,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好了,少去惹唐又詩,好讓人家有情人早日成眷屬,就是功德一件了!彼桓适救醯鼗仨斶^去。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我是好心提醒你,你住在我家,我對你自然有一分責任,萬一你被人家搞大了肚子,哭哭啼啼的,我也救不了你!彼呀涱A先往壞處想了。
“你真是齷齪極了。你的教誨我已經聽到了,能不能請你趕緊離開我的房間,否則萬一我懷了孩子,小心你會是頭號被認定爸爸的對象!彼室鈬樆K。
他聽她這么一說,嚴厲地看著她,不疾不徐地問:“你——懷孕了嗎?”
“哦——天啊!當然沒有。你以為懷孕那么簡單嗎?要有精子和卵子的結合才行,除非我是圣母瑪莉亞,不然就是進行無性,生殖的低等生物!闭f風就是雨的,這個范拓蕪就把她看得這么隨便嗎?
“你真的沒懷孕?”他想更確定。
“是的,請你放心,若是你還是不信的話,明天我可以請婦產科醫生開示證明給你。對了,你這么關心這事做什么?這個房子里應該已不缺嬰兒的哭聲!
“哦……我只是關心你嘛。”他顯得有點不自然的尷尬。
“關心?你不是正躲著我嗎?”她突然脫口而出。
“我?躲著你?”他清了清喉嚨后說。
“是啊,為了那晚的雪莉登咖啡酒之吻。為什么吻我?”她不要他認為她是個恬不知恥的女人。
“如果我說我情不自禁,你相不相信?”他丟出了一顆變化球讓她接。
“嗄!你這么說只是要讓我好過點對不對?”
“我為什么要讓你好過點?”他疑惑地看著她。
“怕我無地自容,不告而別呀!”她真的曾考慮過不告而別.只是后來打消了念頭。
“你會這么說就表示你不會真的不告而別!彼淮_定地看著她。
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他走上前,托起她小巧精致的下巴,用拇指和食指磨蹭她弧度完美的下頜,忍不住又低頭吻了她,這一回她沒有反抗,乖順地讓他吻,她只在情欲高漲時微微地嚶嚀。
他深吻之后才緩緩地拉開彼此的距離,作出理智的決定:“好女孩,早點休息,我得盡快消失在你眼前,不然待會又不知道會做出什么明天早上醒來會讓你恨我的事來,而我最怕的就是你的恨。”
* * *
就這樣,兩人的關系起了決定性的變化,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兩人戀愛了,而且是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對方。
只是彼此都不愿先承認罷了,都覺得放在心里的愛戀比肉麻兮兮的“我愛你、你愛我”,可貴多了。
當然,唯心論的薛佛總認為婚姻必須奠基于相愛的兩人心靈的共鳴與契合;而唯物論的范拓蕪還是一副肉欲至上的論調!
誰都想改變誰,但誰也不想被改變。
這可苦了月下老人,紅線綁了又松,松了又綁。
后來,月下老人決定,兩人的考驗似乎不夠多,所以彼此才會至今仍找不著一個平衡點。
而第一個考驗在迅雷不及掩耳盼隋況下投擲而來。
* * *
一日午后,薛佛交付了一幅新作給新笙畫廊,正要攔車回范府,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叫著她的名字。
轉身一看,居然是方凱。
她怔愣在路旁,不知如何反應。
“你還是一樣的薛佛,這么有活力、有朝氣,在你面前,我自慚形穢。”他倉皇地說。
“戀戀告訴你我在新笙畫廊?”她答非所問。
“呃!原本她不愿說的,求了她老半天,她真正是個忠實的朋友,連你落腳的地方的電話號碼說什么也不肯告訴我,看來你的氣色很好,過得挺愜意的吧?”
反倒是他的臉上毫無血色,奇怪,怎么她以前會欣賞這種白皙的書生呢?
“珠兒呢?她病得那么嚴重,該不會和你一起回來吧?”她張望四周,沒見到珠兒。
“不!珠兒死了。”口氣里有一股解脫的意味。
“死了?怎會這么快?”她不信。
“自殺。”
“為什么自殺?”
“她說她不想拖累我,留了封遺書上吊死了!彼料履槻簧跤淇斓卣f。
“你沒有好好照顧她。”她帶著指責的語氣。
“一個癌癥末期的病患,我能怎么照顧?而且我還要上班,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守在她身邊!彼麨樽约恨q護。
“你根本沒有心,你說你愛她的,因為她的重病,你竟然可以這么無情!彼f著說著淚如雨絲般落下,為著她那短命癡情的好友。
“我不是無情,只是太害怕了。”他仍作垂死的掙扎。
薛佛根本不會同情他,“你總是如此,總是挑軟柿子吃!
“我沒有,我當初之所以會選擇珠兒,實在是因為一個人在渥太華太寂寞了,你又不在身邊,而珠兒是那么會照顧人,所以——”
沒等他說完,薛佛搶白道:“所以你把背叛和不忠當做是家常便飯;把害怕當做是無情的護身符。你有沒有想過我或是珠兒會受傷?我們也是有血有淚的人,不是只有你會害怕,需要別人照顧的。病中的珠兒不忍心麻煩你,所以她選擇了提前結束生命;而你在這里大放厥辭地說你害怕照顧一個將要死去的愛你的女人?”
薛佛用一種好像今天才認清他的表情看著他。
“小佛,你別這么激動嘛!”方凱心慌地說。
“你回來做什么?我記得你在這里并沒有半個想要聯絡的親戚朋友,不是嗎?”她不屑地說。
“我這次回來,只是想要告訴你,我始終愛的人一直都是你!彼D了頓后又說:“和我一起回渥太華好嗎?回去后立刻結婚,我再也不會放你走了。”
“回渥太華?立刻結婚?當個特別護士還是老媽子好照顧你是嗎?”她根本不屑。
“不!不是的,我怎么可能要你做老媽子或特別護士呢?我是要娶你做老婆!狈絼P一廂情愿地說。
“謝謝你的看重,請你高抬貴手,方凱太太的名銜恐怕不是我可以擔待得起的。你另請高明吧!闭f完后,她迅速地攔了一輛計程車,飛快地上了車,回頭見他沒跟上來才松了一口氣。
直到這一刻,薛佛才真正慶幸自己沒有嫁給方凱,否則現在的她,可能會枯萎而亡。
可憐的珠兒,成了她的代罪羔羊。
對珠兒的怨懟,在這一剎那化為烏有,原來珠兒也和她一樣錯看了方凱,以為他是玉石,原來只是一顆極普通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