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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 第五章
作者:李碧華
  眼看他不知所措,我心如平原跑馬,易放難收;身如棋盤走卒,只進不退:  

  “但,相公一定不記得我穿的什么衣服。你眼中并沒有我。真奇怪,同一地點,同一時間呢。你記得嗎?”  

  我鼓起勇氣,講了這些不著邊際的、身外之物的話,眼看許仙不堪一擊!拖裎衣爜淼膫髡f中,那一座飛來峰。一會兒飛到東,一會兒飛到西,他的心,啊是的,忽然無落腳之處,不知留在東,抑或留在西。  

  “其實像小青那么漂亮,應找得如意郎君!  

  “真高興你夸我漂亮——即使是假的!  

  “我不會說謊!  

  我用急躁而詭異的眼神望走他。貼近他。  

  “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喘息相聞。  

  “一點點?有沒有?”  

  你們見過一頭貓,捕得耗子后,不馬上殺之,總是松一陣緊一陣的處理嗎?其中不無凌志的成分。橫豎你躲不過。怎么躲,明天一大早,大家又再面面相覷。  

  他嚇了一跳,心有點亂。  

  我送他一顆葡萄!,我用嘴銜著一顆葡萄遞給他的嘴。  

  他驚魂未定,骨碌一下把它吞掉了。  

  “咦?你連核也吞下肚中?”  

  我伸手,順著他的臉,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洞巴……  

  “以后,這里、這里、這里…,都會長出樹苗來  

  他任由我的手游走。  

  在這紛亂而昏熱的下午。  

  我不希冀任何答案。  

  姊姊的腳步聲忽自另一進傳來,一壁喚:  

  “小青怎的還不來?”  

  我長蟲過籬笆,有空子就鉆。  

  千萬別露出了馬腳。  

  素貞出來,見只有許仙一人呆坐在此,一地的葡萄。便道:“半天不見小青,不知又皮到哪兒玩樂去了。”  

  “我……也半天不見她了!薄S仙講這話時,我暗自地開心,他終于肯為了我,向素貞說謊。這對一個老實的男人是難的,他也表現得不好,幸而素貞不察。素貞如何猜想得到,他的臉紅木是因為初夏的太陽,而是因為初夏的不忠?  

  “真的?”  

  “真的!”許仙心虛,更顯得不濟。  

  “你怎的一臉細汗?”她給他抹汗。愛憐地。順便一腳踩爛了幾顆葡萄。  

  “天氣熱了!  

  把一切都推到天氣上去。  

  “是呀,”素貞瀏覽四周,“都四月了,天氣熱得快。”  

  “對了,過兩天是目祖圣誕,我打算到廟里燒香,你也一同去吧?”  

  素貞一想:“不去了,求醫的人太多,走不開!,不著與小青同去?”  

  說完望走他,看他如何回話。  

  “不了,我自己走一道,快去快回便是!  

  晚上,我們吃飯時,素貞又向我提出了:“小青陪相公往目祖廟燒香吧?”  

  我別過頭去。她知道多少?覷得一個空檔,向素貞道:“姊姊忘記了那小湯圓?都是那呂洞賓,把我倆攪弄得進退兩難,還要拜他?”  

  ——其實只是我的難,進退兩難。  

  素貞失笑:“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他呢!否則我倒不曉得,有這動人的七情六欲!  

  在許仙面前,又故意說:“相公燒香時,可要特別的虔誠。祈求我倆白頭偕老,白發齊眉。小青,你瞧‘我相公’,連脖子都紅了!”  

  呂祖圣誕那天,許仙自個燒香去。  

  他去了半天,回來時,不住敘述廟外的熱鬧:“有說書的,看相的,賣藥的,也有噴火的……”  

  他從沒講過這大量的話,我看著很奇怪。  

  素貞對我悄道:  

  “你有沒有發覺,相公神色有異?”  

  “他活多了!  

  “一個不多話的人,忽然要借講話來掩飾緊張,我看一定有點原因!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愿這“原因”不是我。心里有鬼,連自己也不安起來。  

  晚飯后,許仙又托辭疲倦,入房良久,出來時,倒了杯清水,取出一道符,化了撒在水中,送給素貞:  

  “娘子,這是今天求得的結緣符,你喝了吧!”  

  他的手排起來。  

  素貞見狀,若無其事,取過一口氣喝掉了。還表示感謝:  

  “相公一片誠心,我怎敢拂逆?”喝光了符水,把杯子反過來,滴滴不余。  

  許仙目瞪口呆片刻,見一切安然,方才大大吁出一口氣。臉色也和緩了。素貞又隨意問:  

  “這符可是呂祖廟中求得的?”  

  “才不呢——”  

  許仙一時放寬了心,解除警覺,忘記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誰給你的7’  

  “相公有事相瞞?”  

  “沒有——”  

  我見他分明滿腹疑團,怎肯掉以輕心,遂也一同追問:  

  “這符,可是用來對付我姊姊的?到底從何而來?快說!”  

  “相公,你我夫妻一場,竟還有事放于心中,真令人失望!  

  素貞的失望,倒不是裝出來的。  

  許仙馬上自疚了。于是和盤托出:  

  他今日繞廊下各處殿上觀看一遭,方出令來,見一個天師,穿著道施,負雌雄寶劍,頭戴逍遙巾,腰系黃絲絳,腳著熟麻鞋,坐在寺前賣藥,散施藥水,見許他道:“岔道是終南山張天師,見相公頭上一道黑氣,必有妖精相纏。我予你二道靈符,救你性命!痹S仙說完,忙把頭巾一揭,原來他發中也藏有一道符,用以保身,看來是剛才于房中安置。另有一道,便已化于清水,誆素貞喝了。  

  他嘻嘻一笑:  

  “那天師還說娘子是妖,一旦喝了符水,便會化為原形,我邊看你喝,邊擔足了心!  

  “你懷疑我是妖精?”  

  “‘不不,我虛應一下而已!  

  “你懷疑我是妖精?”  

  “娘子,這天師糊涂,我們不再說他了,好嗎?”  

  “相公,你沒有答我!  

  “——管他靈不靈?他又不要錢。他讓我試一試,又有何妨?”許他呼嘻地說,“娘子既不是妖精,就當是一場玩笑吧?”  

  素貞正色:“如果你真信任我,就不該開這場玩笑!”她說的時候,語音透了一絲悲哀。許仙俯首。  

  素貞恨恨:“堂堂男子漢,竟然耳朵軟心思亂,禁不得旁人唆擺,就連妻子都不相信了。我對你的好,比不上陌生人三言兩語。”  

  許他忙作揖認錯,賠著笑臉:“是我糊涂,聽信讒言,請娘子見諒!”——容易受到離間的,就不是真愛。忽然之間,我同情起素貞來。  

  正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被一個道行奇低的天師書符相試,把相公說得心神不定,真是豈有此理。  

  我與素貞,同仇敵愾,聯袂竄至呂祖廟前,找他算帳。  

  只見一簇人團團圍住那廝,正在書符散藥,素貞蛇眼圓睜,凜立眼前,喝道:  

  “‘你好無禮!枉在我夫面前說我是妖,書符來捉我!”  

  對方猶強硬支撐到底:  

  “我行的是五雷天心正法,凡有妖精,吃了我的符,即現出真形來!  

  素貞面對群眾:“你且書符來我吃著。”  

  他送來,素貞接過,便吞下去。我待著功力不淺,也搶過一道來吞。嘿嘿,“現出真形”?真是衣角婦死人,好大威風。憑這走江湖的兩下子,敢太歲頭上動土?  

  我倆還故意現出頭上的一股白氣和青氣,好叫他屈辱至死!茄秩绾?你有能耐收得住?  

  群眾抱著看熱鬧的心情,袖手觀火,誰知不過爾爾,沒啥看頭,絲毫不吸引,便嚷道:  

  “這是我們蘇州一等一的郎中,遠近馳名,如何說是妖精?’”  

  天師被罵得張目瞪眼,半晌無言,惶恐滿面。  

  我落井下石:“說不定他本身是妖,妒忌保和堂廣得民心,一意來破壞!”  

  嘩,煽得群情洶涌,囂喧鼎沸,他臉色青紅皂白不分。轉身便跑。  

  我豈肯放過?  

  追及天師,大喝一聲,他懸空而起,被我駕風挾持,動彈不得,只好任從擺布。  

  他一路地哀求:“姑奶奶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你說,誰是妖來著?”  

  “姑奶奶是人,我是妖!”這種沒骨氣的天師,大難臨頭,叫他喚我一聲娘也愿意,真是敗類。連尊嚴都出賣。  

  我佯怒道:“你既是妖,那雌雄寶劍拿來,免你四出為害人間!  

  因見寶劍非凡,起了貪念,奪過來再說。  

  他也就討價還價:  

  “寶劍予姑奶奶,好歹放過小的一回。”  

  好,得些好意須回手,我把他弄到一個古塔頂。他抬頭四顧,不知身在何方。  

  我道:“這是云南,你在這里落腳,永遠不準到蘇州去!”  

  他無奈只好道謝。  

  如同上回在杭州,那個瞎眼的道士一樣,這些無聊的人,一個一個,看不得人家活得歡快,多管閑事,不自量力,真是罪過。  

  看,一個一個,還不是讓我給收拾了?  

  胡鬧了一天,也好,贏回一雙雌雄寶劍,與我姊姊分贓去。  

  晚上,我倆沐浴耀發,把今天的戰跡重申。頭發很長,用梳子梳好,垂垂曳曳,到院子乘涼風干。  

  拆散流云會,去掉金玉鐵,我倆十分原始地平等了!拖癞斈辏瑑蓷l光禿禿的蛇,不沾人間習俗風塵,身是身,發是發,一般的面貌。  

  我們攜手對付同一的敵人。  

  我們攜手慶祝輕易的勝利。  

  晚風輕悠,黑發飄渺。素貞嘆道:“用盡千方百計,仍然穩不住他的心!彼f:“一有點風吹草動,我就心驚膽跳。他太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了。小青,你說是嗎?”  

  她目光停駐在我眼睛上。  

  她知道多少?  

  她知道多少?  

  ——或是,他說了多少?共枕的夫妻,他對她說過嗎?些微的暗示,潛藏的得意。告訴了她,便是戴罪立功!,他不會說的,他如果有說的勇氣,就有要的勇氣。他是一個連幻想也發抖的人。  

  素貞目不轉睛。“也許我猜錯!”她道,“我越來越像人了,真差勁。小青——那天,你倆聊什么來著?”  

  “不要轉彎抹角了,姊姊,我不會的,我起誓!  

  月亮晶瑩而冷漠地窺照我倆,話里虛虛實實,曲曲折折。它一定心底嘲弄,為了什么,就大家揣摸不定?  

  水銀瀉在我倆身上,黑發爍了森森的光,干了,便脈絡分明。世情也木過如此。  

  對著素貞說:  

  “今夜月色好,我起誓,諸姊姊聽明白了:我不會的!”就因為我不肯定,故起誓時,表情是極度肯定的。  

  素貞道:“小青,別對月亮起誓。”  

  “你不信?”  

  她冷笑:  

  “對什么起誓都好。但月亮,它太多變了——它每隔十天,換一個樣兒!  

  她步步進逼了。一寸一寸的,叫我心念急速亂轉。  

  “姊姊,我是為了試探!蔽医K于找到借口,“我試一試他,如果他并不專情,我會馬上告訴你,好叫你死心。”  

  “誰要你狗拿耗子來了產’  

  “我可是一片好心——他若是不愛你,愛了我,我便替你報復。”  

  “誰用你替我報復?”  

  二人反反復復地說,爾虞我詐。大家都不明白對方想說什么。  

  一件簡單的事,錯綜復雜起來,到了最后,我倆都蠢了。語無倫次。  

  “妹姊,許仙并不好!  

  “怎么說這種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對了,水落石出!  

  她愛他,我也愛他。即使他并不好,但我倆沒通上更好的。  

  這是一條死巷。  

  二人披了發,靜靜地,靜靜地沉思。思維糾結,又似空白。我們都在努力裝出一副沉思的樣兒,其實,只是一種姿態,因為再也找不到話題了。又不能逃回屋子去——頭發尚未干透。是一種半郁悶的濕。遠遠地看過來,我倆莫非也像半夜尋不到故居的孤魂野鬼?  

  思前想后,心比絮亂。  

  素貞過來,把我緊緊摟纏住。  

  那么緊,喘不過氣來。  

  我的回報也是一樣。  

  ——如果這不是因為愛,便是恨,反正都差不多。  

  她換了腔調:“小青,人間的規矩,是從一而終,你還是另外挑一個自己喜歡的——”又補充,“一個身邊沒有女人的男人吧。”  

  不容分說。  

  “小青,你是我的好妹妹,”她半逼半哄,“你比他高明,放過他吧!”  

  啊,原來她要講的,是這句話。  

  她一口咬定,是我不放過他了。  

  她真傻。——愛情是互不放過的。  

  在這危急關頭,我稍一轉念,松懈下來,忍不住說句笑話:“姊姊,你也比我高明,不若你放過我吧?”  

  這不過一句笑話。誰知素貞聽得勃然大怒,她奮力推開我。我一個踉蹌,不知跌到什么地方去,也許跌在龍潭虎穴中,再也爬不起來了。  

  毫無心理準備,快如電光石火,她拚盡全力,狠狠地打了我一記,不可抵擋,我竟就勢翻了半個身子。  

  我的臉色變青,青得和我的身體一樣,成了一層保護色。  

  事情變化得太快。我沒有任何反應——簡直不明白,做什么反應才是適當的。  

  素貞憤怒難遏,七竅冒出煙來,把一列的竹籬掃倒,改斜歪跌,顫抖亂舞;ɑú莶荩换赜忠换氐鼗炭,莫名其妙。無情的暴力,叫假石山隅一個青花瓷金魚缸也轟然爆裂,幾尾無辜的金魚,一些殘留在半壁缸中,一些已魂飛魄散地濺到碎石地面上,突如其來的震動,面對生死關頭。  

  萬物流離失所。  

  二人對峙著。我是一條蓄銳待發的蛇,全身緊張,偏又隱忍不發,將一切恩怨網羅在見不著的心底下,孤凄屏息,獨守一隅,若見勢色不對,伺機發難。  

  她打我!她從來都沒如此兇狠地對付我!她自牙縫迸出:“我不會放過你的!”忽聞窗戶晰呀一響,嚇了二人一跳。  

  許仙憑窗輕問:  

  “什么事?”  

  不可以僵持下去了。  

  我倆匆匆換個笑臉。真是靈犀暗通,當然,就憑這數百年的交情,誰不曉得對方的心意?當下,沒事人一般,素貞答:  

  “是碰掉一缸金魚!  

  許仙翩翩下樓。問:  

  “誰不小心?”  

  “不是我!蔽一謴突顫,故意地卸責。  

  “是小青!”素貞瞅我一下,“她粗心大意。做了還不認。認不認?”  

  我嘟起了嘴,裝成無從抵賴:“還不幫忙收拾殘局?”  

  三個人,各展所長,各自救活一尾金魚,以觀后效。  

  有些短命的,不堪意外,早已喪生。有些在瀕死之際,明知過了此刻,過不了下一刻,竟十分努力地掙扎,像人的心跳:撲對V、撲對卜撲……特別的努力。  

  千萬要活下去;畈幌氯,要死得慢一點。  

  幾縷淡云,浮浮飛過月亮的身畔,像中斷,卻又追邊。末了想蓋過月色,苦無良策,月亮還是透射出來,人表處處有爭執,總是紛壇難解。  

  許仙問:“頭發干了吧?小心捐了風。”  

  不知是問她,還是問我。從前一定是問她,但如今也許是問我。  

  如今不同了,我們都不一樣了。  

  許仙輪廓澄明,眉目秀逸,眼中永遠有流瀉木出來的、迷茫的眷顧,不知投放在哪里好。——我想,他是在問我。  

  “快干了,”素貞一馬當先答了,不容有失:“都是小青頑皮,追追打打,弄得一片胡混。來,一起把汗沖一沖吧。相公,你先回房,我隨后就來。”  

  許仙走后,我倆笑靨一斂。敵不動,我不動。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了。難過也得過。她從沒打我,只為了一個男人;她從沒這樣的為難,只為了一個男人。  

  她道:  

  “小青,你……回西湖去吧!  

  “你回去吧!”  

  她講的話,自己莫不也十分驚詫。我聽了,一跤跌到萬丈深淵,一直地墮落,一直地墮落,足不到地。  

  她要我走!  

  我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得不到原諒。她要我走。整個世界都離我而去,流云一般,最后只剩下我,人人都走了,不,人人都在,我走了。  

  我突然極度地孤寂;氐轿骱紫?獨個兒?朝朝暮暮?不,我已經野了,不再是一條甘心修煉的蛇,我已經不安于室。  

  也許世上本來沒有我,是先有素貞,素貞把我種出來,她不要我,我便枯萎。  

  “我不走,姊姊,要走二人一起走!  

  “誰說我要走?”  

  “我獨個兒回去干什么好?”  

  “你在這兒又干什么好?”  

  “我什么都不干!我在你跟前,在你身后,勝過西湖歲月。億萬斯年,自言自語,你明知這種日子……  

  “是你自己要留下的,”素貞像一個神,無上的權威:“小青,我待你不薄。你要留,我讓你留。但,許仙是我的!  

  運賽時乖,我垂頭喪氣。  

  ——如果有別的選擇,我一定不肯如此屈辱!  

  “好了,來把汗沖一沖吧!彼f。她贏了。  

  一交五月,地氣上騰,人間就像個蒸籠,把我們折磨得五內俱焚。我天天咒詛太陽,因為苦熱,比相思更難熬。是的,生理上的劫數,往往比心理上的更為直接。  

  貼近端陽,我長日恢恢。在嚴寒日子,需要冬眠,一壁吃飯也一壁瞞著了。天氣一熱.亦要大睡一頓。自恨無力勝天。  

  簽貞好一點,昏昏然,亦可強自抖擻。  

  許仙熏香割艾,張懸基蒲符策。見我倆懶懶地包粽子應節,也來張羅一陣。我見他來,知機地跑開了。  

  剛至門前,忽見一個和尚。  

  他似在尋人,也似已久候。  

  細察,晤——曾經見過。  

  仍是皂色葛布單衫,外披袈裟,手中持一根紅漆禪杖?此凵窳鑵,印象至深,是眉間額上那若隱若現的金剛額珠,對了,就是他!  

  他來干什么?  

  我吃了一驚,感覺不祥。  

  他在門邊站定,我閃身一躲,決不露相,看他來意若何?  

  許仙出來,見和尚,道是化緣,正想給他銀子檀香聊作打發,誰知他一概不要。  

  許仙奇怪:  

  “師傅有何指教?”  

  和尚目光一掃,望定許仙,微微一笑:  

  “貧憎原是鎮江金山寺法海,生有慧根,替天行道。云游人間,見蘇州妖氣沖天,心生疑竇,追蹤至此,一尋之下,原來自施主家中所生。”  

  許仙愕然:“怎么會?”  

  法海問:“施生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事兒發生過嗎?”他對許仙目不轉睛。  

  “沒什么奇怪?我賢妻持家有道,業務蒸蒸日上,快到端陽,還預備應節酒食,何來妖氣?”  

  “你娘子可美?”  

  “美!”  

  “這就是了!  

  “長得美也是妖?”  

  “有人向你提過她是妖沒有?”  

  許仙沉吟:“這倒是有,不過是信口雌黃,已被娘子識破。道士天師皆落荒而逃!  

  “道行淺,難免為妖所乘!焙蜕行赜谐芍,我暗叫不妙。  

  “師傅說她是妖,是什么妖?”  

  “千年白蛇精!  

  “她還有個妹妹!痹S仙沒忘記我呀。  

  “不錯,那是青蛇,也有五百年道行。施主請細細思量,你們相識交往,以至今日,是否處處透著奇詭?”  

  “——即使是妖,”許仙動搖了,“對我這般好,也沒得說了!  

  “這正是她利害之處,”法海道,“她對你好,惑以美色,你不防范,末了她施展法力,你一生精血,就此化為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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