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花樓。
天下第一樓。
為什么來品花樓,如歌曾經(jīng)多次追問雪?墒茄┛偸禽p笑著,只說在那里她可以見到一個人,也只有在那里她才會見到他。待她追問是否玉自寒時,雪卻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在品花樓,如歌與花大娘、昔日的姐妹們重逢,自然有一番熱鬧光景。談笑中,她方才知道風細細已然從良,嫁給一個商賈做續(xù)弦,聽說日子過得還算順心。鳳凰姑娘也嫁了人,做了鄭大將軍的第九房妾,只是她嫁過去后一直未懷上身孕,大太太潑辣善妒,將軍又喜新厭舊,生活得并不如意。
真是恍如隔世啊。
淡淡月光下,如歌倚著后花園雪閣的雕花木欄,輕聲感嘆。
記得她當時初入品花樓,是那樣天真爛漫,為了留住戰(zhàn)楓的心,她想要知道眾名花是用何等絕技來獵獲世間男子的喜歡。在這里,她見到了遠尋而來的玉自寒,遇到了風華絕代的雪……
然而,不過大半年的時間,已物是人非。
發(fā)生了這樣多的變故,她也再不是原本那個心心念著只有戰(zhàn)楓的小丫頭了。
月明星稀。
花園中的夜風柔柔吹動如歌的發(fā)梢,一襲紅衣被月光照耀得溫柔如水,她的雙瞳烏黑明亮,仰首凝望新月,眼底滿是堅毅和淡然。
月華皎潔。
她唇邊的微笑亦皎潔。
無論有多少烏云,無論多么狂烈的風雨,月亮終究還是會將光輝灑滿人間的。那么,有什么可以打倒她呢?
即使,她最近聽到了一些非常古怪紛亂的事情。
在她和雪隱居山村的這段時日里,江湖中爆出一個駭人傳言!
據(jù)傳,烈明鏡并非為江南霹靂門所暗殺,而是被他的親傳大弟子戰(zhàn)楓趁其練功不備時,自后心一刀斃命的!戰(zhàn)楓為掩蓋殺師丑聞,將一切嫁禍給江南霹靂門。但烈明鏡的女兒烈如歌并不相信戰(zhàn)楓,一心想要調(diào)查清楚父親死亡真相,并為此深夜?jié)摮霰粦?zhàn)楓所控制的烈火山莊。然而,烈如歌在離莊途中卻被戰(zhàn)楓阻殺身亡。
此傳聞令武林驚駭!
江湖群豪紛紛向烈火山莊打探傳言的真實性。
可是,烈火山莊的態(tài)度曖昧含糊,只宣稱戰(zhàn)楓不在莊內(nèi),至于是否殺害了烈明鏡父女仍在調(diào)查中。同時,烈火山莊卻懸賞天下,凡能夠“請”戰(zhàn)楓回莊者,必賞黃金千兩!
頓時,天下嘩然!
清雅曼妙的琴聲自雪閣飄揚而出,在夜色里象一縷淡淡的花香,染著月光的輕盈,縈繞入如歌的心底。
“丫頭,月亮有什么好看的,怎比得上人家的琴曲美妙呢?快進來啊,聽聽我新作的這首曲子!
如歌依自仰望夜空中的彎月。
戰(zhàn)楓……
如果真的是戰(zhàn)楓……
她的目光很淡靜,唇角漸漸凝成一抹堅毅。
不過,她心里最牽掛疼痛的,不是戰(zhàn)楓。
而是玉自寒。
樟樹林外一別,她那般消失在玉自寒眼前……
還有林中的那抹紅影,她一直不安,不曉得那血紅的人影是不是暗夜羅,如果真的是暗夜羅,會不會傷害到落單的玉自寒……
想到這里,她的心抽緊翻絞。
臉色也變得雪白起來。
一只晶瑩的手落在她的肩上,呵氣輕笑道:“喂,竟然不理我啊,當心我一生氣也不理你了!
如歌看著雪,第二十七次問他:
“為什么要留在品花樓?”
“因為只有在這里你才能見到應(yīng)該見到的人啊。”同前面二十六次一樣的回答。
“會見到誰?”
“呵呵,見到你就知道了。”
“可是,我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十二天,這十二天,原本可以做很多事情!
“傻丫頭,相信我好了,我是仙人啊!
如歌瞪著他。
雪笑得一臉無辜。
“最多再留三天,我一定要離開品花樓。”如歌對他說。
雪輕輕掐算一下手指,展眉笑道:“好啊,過了這三天,你無論要去哪里我都跟著你!
如歌不再說話。
雪摟住她的肩頭,望著月色滿園,笑顏如花道:“春天快要來了呢,夜風已經(jīng)沒有刺骨的寒意。呵,快看,”他手指花園中靜僻的一角,懶洋洋舒展的枝條,點點嫩黃的花朵,“迎春花已經(jīng)開了!
“春天……”如歌望著悄悄綻放的迎春花發(fā)怔,或許春天真的就要來了吧,這一冬實在漫長得寒徹入骨。當百花開滿大地,希望一切都能煥發(fā)勃勃生機。
雪偏頭瞅著出神的如歌,忽然問道:
“春天來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她想了想,搖搖頭。她想要找到玉自寒,想要為父親報仇,想要重振烈火山莊,但是,這些都跟春天無關(guān)。
“真的什么打算都沒有嗎?”
“沒有。”
“你再好生想想。”
“……沒有!
“死丫頭,你忘記了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我什么?”雪薄怒道。
如歌疑惑地望住他。
月光下,雪的白衣閃耀著圣華般的光芒,他絕美的臉龐有些嗔怨,瑩瑩淚光在眼底飛旋。
如歌道:“怎么了?”
雪的淚光如星芒:“你忘記了嗎?你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如果我不死,那么你就會……”
……
…………
雪透明得象是一根手指頭就可以穿過去。
他的笑容空靈如雪花。
金燦燦的萬千光華……
穿透他的身體……
……
“如果喜歡你,而你又要死去。那不如從沒有喜歡過你!
……
“我答應(yīng)你,如果你不死,我就會很努力很努力地去愛你!
……
雪象是睡著了,在如歌的懷里,安靜得像個孩子。
他的腦袋枕著她的胳膊。
他的分量極輕,她抱著他,就如抱著一團光芒。
…………
……
月光淡淡如霧。
星光閃爍。
如歌靜靜凝視雪:“我沒有忘記,我會努力試著去愛你。”
雪屏息,晶瑩滑落的淚水染濕他幸福的笑容。
“會多么努力?”
“會很努力很努力。”
“萬一,你無論怎樣努力都不會愛上我呢?”哀傷刺痛雪的心底。
如歌微笑道:“春天是蘊滿希望的季節(jié)。在春天,百花綻放萬物復(fù)蘇,有什么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的呢?”
月明星稀。
花園僻靜的角落里盛開著黃色的迎春花。
絲竹歡鬧之聲自大堂飄來。
酒香。
菜香。
美人香。
此刻的品花樓簡直就是不知人間憂愁的天界。
雪和如歌并肩站在雕花懸廊,一個白衣如雪,一個紅衣似火,相對凝視,目光流轉(zhuǎn),月華籠罩中,竟似一雙如畫的仙人。
不知過了多久。
漸漸地,花園中來了三三兩兩的賓客,與樓中姑娘在假山處、小亭里嬉笑玩鬧。想必是大堂中的歌舞已經(jīng)散去了吧。
懸廊上。
雪攬住如歌的肩膀:“咱們進去,這里太吵!
如歌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準備隨他進屋——
忽然——
眼角余光處——
仿佛看到——
一個青衣如玉的身影!
她匆忙回頭!
屋檐下、假山旁、湖邊、小亭里,石徑上、華美的燈籠,嬌嬈的姑娘,神魂顛倒的賓客,喧鬧的絲竹……
可——是——那個青衣的人影在哪里?!
如歌四下望去,急出滿額細汗。
終于,她找到了!
只見青衣一閃,消失在花園的后門。
如歌低聲呼喊,飛身掠向青衣人消失的方向。
懸廊上。
孤單單只余雪一人。
他癡癡望著如歌消失的方向,肌膚透明得似乎隨時會幻化掉,白衣耀眼,卻崩潰出絕望而脆弱的氣息。
離開品花樓。
街道上空空蕩蕩,家家門戶緊閉,跟方才的歌舞升平仿佛兩個世界。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歪倒在街角,殘破的碗中只有可憐的一兩個銅板。犬吠自轉(zhuǎn)彎的深宅中遙遙傳來,襯得夜色更加寂寥。
如歌在街道小巷四處找尋。
那如玉的青衣卻仿佛忽然失蹤了,茫茫然天地之大,她奔走飛掠,轉(zhuǎn)大街拐小巷,那身影卻仿佛夜露蒸發(fā)在淡淡的月色中。
她找不到那青衣人……
倚在冰涼的墻壁上,她用衣袖拭去額角的汗。
忽然一陣心痛。
眼淚滾燙地滑下臉頰。
她咬住嘴唇,臉色煞白,唇間滿是淚水的咸澀。是他嗎?如果是他,為什么不來找她,為什么不等她,難道他不知道她在擔心他嗎?如果不是他,那么,他現(xiàn)在哪里,有危險嗎,他會以為她已經(jīng)死了嗎?
把淚水擦干在衣袖上,如歌努力站直身子。
她要去找玉自寒。
三天一過,無論天涯海角,她都要去找玉自寒。
突然,細細的腳步聲從前面?zhèn)鱽怼?nbsp;
如歌傾耳去聽,身子微微發(fā)抖。她握緊手指,心跳漏掉幾拍,施展輕功追了上去。
悠長悠長的小巷。
月光如華。
青衣如玉。
如歌追到了那人的身后,伸出右手想要拍他的肩膀。
手掌停在半空——
忽然——
僵住了——
如歌古怪地笑了起來。
她笑得兩頰的淚痕微微生疼,她笑得好像自己是個絕世曠古的大傻瓜。
呵,她可以想到玉自寒聽不到聲音,怎么卻忘了他也無法走路呢?
苦澀的笑聲在清冷的夜里輕輕散去。
穿著青衣的男人轉(zhuǎn)過身,一臉驚恐,雙眼呆滯地瞪著如歌:
“我……我沒有錢!
“走開!比绺栝]上眼睛。
那男人嚇得腿軟,全身打抖。
“滾!聽到?jīng)]有!滾!”如歌忍無可忍地大吼,“快滾!否則我殺了你。
男人屁滾尿流地逃走了。
如歌心中一片凄然。自從爹爹去世,她有許久許久沒有趴在玉自寒溫暖的膝頭。只要在他身邊,哪怕一句話也不說,只要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空空落落。
月亮將她的影子拉得斜長斜長。
寂靜的巷子。
寂靜的她。
她慢慢走著,一時間像是沒有了方向,只是毫無目的地走著。
夜,愈來愈深。
紅衣的如歌在深巷小街慢慢走著。
直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被風吹卷入她的呼吸!
好駭人的血腥味!
夜風中還夾雜著瀕死前凄厲的慘呼呻吟!
濃重的酒氣!
痛苦的嘔吐!
霎時,如歌的神志清醒起來,前面的巷中必是剛有一場惡戰(zhàn),而且死傷的人數(shù)不少。她挺直背脊,輕步彎過巷角。
新月如勾,冷冷掛在幽藍的夜空,幾顆稀疏的星,照著忽然變得如地獄一般的小巷。夜風卷來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呻吟聲,瀕死前的吸氣聲,鮮血在地上緩緩的流淌聲。
巷中十三人。
九人已死,尸體依然溫熱;三人在地上兀自掙扎,手指僵硬地摳著冰冷的泥土,眼睛瞪得極大。當如歌彎過巷角看到他們時,這三個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十二個人,都是被一刀斷喉!
濃稠的血河將巷子染紅。
“嘔——”
一陣嘔吐的聲音。
沖鼻的酒氣,深藍的布衣上滿是腥臭的穢物和血跡,那人虛弱地倚在墻上,天命刀身血珠滾落,蒼白的月光映照著他蒼白的臉,右耳的藍寶石幽暗深沉。
“嘔————!”
他痛苦地嘔吐,身子彎得像個蝦米,發(fā)抖,抽搐。他喝了整整十天十夜的酒,最便宜最烈性的燒刀子,喝得一文錢都沒有了,被客棧的伙計拳打腳踢到街上。
胃里翻絞疼痛,就像被千萬根燙紅的鋼針戳刺撕裂。
那些人為什么不再來殺他?來啊,把他殺死了,就不用再這么痛。死了,就永遠不再會痛。他嘔吐著,身子倚著墻壁滑落,虛弱的冷汗讓他陣陣顫抖,終于,他跌倒在血泊里,藍衣被鮮血浸透,變成一種奇特的顏色。
他干啞的喉嚨含混著一個聲音。
像是呻吟。
像是抽痛的哽咽。
又像是一個只有在漫天荷花碧綠荷葉的夢里,才敢微微憶起的名字。
“戰(zhàn)楓!
突然間,他恍惚陷入了一個最荒誕的夢里,在夢里,他居然——
聽見她在叫他。
……
…………
“戰(zhàn)楓、戰(zhàn)楓!
她喜歡疊聲喚他,落日將滿池盛開的荷花映得比天邊晚霞還要燦爛,粉白暈紅的臉頰,她笑得輕輕盈盈。
那時,她九歲。
小如歌整日整日纏在小戰(zhàn)楓的后面,她愛穿鮮紅的衣裳,亮晶晶的大眼睛瞅著他,蘋果一樣的小臉蛋紅撲撲。
“不要叫我戰(zhàn)楓!
小戰(zhàn)楓板著臉,采下新鮮的蓮蓬。
“為什么啊!毙∪绺柘破鸺t衣,將墨綠的蓮蓬兜起來。
“你應(yīng)該叫我?guī)熜。?nbsp;
“可是,我有很多師兄啊,玉師兄也是師兄,姬師兄也是師兄,都叫師兄怎么分得清楚啊。”
“我是大師兄!
“呵呵,”她笑得憨憨的,“三個師兄里,你明明最小,什么大師兄嘛!
“戰(zhàn)師兄!
她吐吐粉紅的小舌頭,笑著:“不好不好,戰(zhàn)死兄,難聽死了……歌兒要你活到很老很老,活到頭發(fā)眉毛都很白很白了還跟歌兒一塊玩。才不要你戰(zhàn)死呢!”
真是會亂講。
小戰(zhàn)楓傷腦筋地望著笑個不停的小如歌。
“戰(zhàn)楓,戰(zhàn)楓……”
荷塘里,荷花的清香,迎面的夏風,一連串的童聲的呼喚,吹蕩起水面層層金色的漣漪……
…………
……
小巷里,看著戰(zhàn)楓狼狽地跌倒在血泊和嘔吐穢物中,渾身酸臭污穢,如歌心中有如被銳利的刀片劃過。
她閉上眼睛。
手指用力刺痛掌心。
待她再將眼睛睜開時,戰(zhàn)楓正醉眼惺忪地望著她,他伸出左手,月光下,他的手指蒼白發(fā)抖。
“歌……兒……”
那身紅衣,鮮艷如火,漆黑明亮的雙眸,可以將他的心焚燒成深深的黑洞。酒意讓他的身子跌跌撞撞,他吃力地想要爬起來,然而一晃,又重重跌倒在血泊污垢里。
如歌咬住嘴唇,一動不動。
戰(zhàn)楓仰面躺在血污的地上,癡癡笑著,眼角有隱隱的水光閃落:“歌……兒……你終于來接我了……”
******
屋子漆黑。
如歌抱著膝蓋坐在角落的地上,已經(jīng)有兩個時辰,她一動不動。雪在她身邊靜靜睡著,均勻地呼吸,腦袋倚在她的肩膀上。
床上的戰(zhàn)楓似乎正做噩夢,面色蒼白,眉心皺得死緊,他好像被人扼住喉嚨,呻吟低沉而顫抖。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痛苦的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雪悠悠醒來,他打著哈欠拍拍如歌:“你去睡一會兒,我守著他!
如歌搖頭。
“臭丫頭,你還真是固執(zhí)啊。”
如歌望著宿醉的戰(zhàn)楓,她不要睡,她有話要問他。
“喂,為什么你難過的時候喜歡坐在地上呢?”雪忽然問道。
如歌怔怔地想一想。
“因為地上冷!
“……?”
“地上冷了,心里的難過就會被凍住!
“要是被凍病怎么辦?”雪惱怒道。
“不會的!
“臭丫頭,你……”
“在做完所有的事情前,我不會讓自己生病死掉的!
她的肩膀單薄如紙,面容卻淡靜堅毅,一種絕色的美麗仿佛是從她的骨子里透了出來。
雪摟住她的肩臂,股股溫熱輕柔地貫入她體內(nèi)。他輕笑如花:“不要說什么死呀死的,有我陪著你,想死都死不掉。”
那邊。
戰(zhàn)楓猛地坐起來!
渾身驚滿瑟瑟的冷汗,他急促地喘息著,眼中布滿血絲,右耳的藍寶石迸出凄厲的暗芒。
他握緊刀,慢慢從噩夢中醒轉(zhuǎn)。
等雙眼變回死寂的冰藍時,他掀開錦被,卻發(fā)現(xiàn)身上換了件干凈的藍衣,沒有血漬,沒有穢物。
屋里漆黑。
然而,戰(zhàn)楓感覺到角落里有兩個人。
“誰?”
戰(zhàn)楓的聲音冰冷如刀。
雪輕輕彈指,桌上的油燈燃亮,如豆的燈光,在藍衣的戰(zhàn)楓和紅衣的如歌之間暈暈閃動。雪坐在沉香凳上,挑弄著燈芯,風姿優(yōu)雅出塵。
角落中,站起一個紅衣的身影,衣裳耀眼光華,鮮艷如破曉時第一抹朝霞。她瞅著他,面容晶瑩,神色沉靜。
“嗆————”
天命刀震出一聲驚心的清吟。
戰(zhàn)楓身子巨顫!
“你——!”
幽藍的卷發(fā)張揚飛舞,他瞪著她,這一刻即便是世界將要毀滅了,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因為,他害怕。
怕眨一下眼睛,她便會消失了。
“我沒有死。”
如歌凝視他,語氣平靜。
戰(zhàn)楓的眼底漸漸湛藍,他的手慢慢松開了刀,手指顫抖著,像是拼命壓抑著去擁抱某個人。
“你醉的時候,我原本有一百次機會可以殺死你!比绺璧粗,“可是,我要聽你自己說!
血液凝固成冰。
戰(zhàn)楓這才明白,他以為自己從噩夢中醒來了,卻不過是從一個噩夢墜入了另一個噩夢。
“我爹是不是你殺的!
如歌問戰(zhàn)楓。
火苗幽幽暗暗。
暈黃的微光將二人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
“如果是我……”
如歌聽著。
“……你會殺了我嗎?”
“會!
“會怎樣殺我?”
“你怎樣殺的我爹?”
“我自他的前胸一刀貫入。”
如歌閉上眼睛。
“為什么要殺我爹?”
“因為他殺了我的爹娘!
“你怎會知道!
“烈明鏡親口承認了!
“我爹怎會親口承認,就算他真的殺了你的爹娘,又怎么會親口承認?!”如歌怒道。
戰(zhàn)楓沉默。
如歌吸一口氣。
“你的武功,可以殺我爹嗎?”
“他沒有防備!
如歌抑制住胸口狂亂的氣息,雙拳指骨咯咯作響:“為什么現(xiàn)在要告訴我,你不是欺騙我好久了嗎?”
戰(zhàn)楓望著她。
他的眼睛湛藍,唇邊有一抹古怪的笑容:
“生,比死還要痛苦。”
“痛苦?你報了‘仇’,不是應(yīng)該快樂得無與倫比嗎?!”如歌的紅衣怒揚。
戰(zhàn)楓將刀遞她。
“胸口,心臟處。”他凝望她,“我不恨你,殺了我,無須痛苦。”
如歌握住刀。
“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睉(zhàn)楓聲音很低。
“說!
“將我的尸體埋在那個荷塘!
“……好!
“來吧。”
如歌舉起刀。
刀尖閃著幽藍的寒光,對準戰(zhàn)楓的胸膛。
戰(zhàn)楓看著她。
縱然是要殺他的這一刻,她依然是那么美。她的面頰如荷花般粉紅,她的眼波如荷葉上的露珠般輕盈,飛揚的紅衣,是每日練功后,荷塘邊如醉的晚霞。
屋里驟然一暗,火光搖曳在墻壁,映出刀的剪影。雪挑弄著燈芯,眉間有淡淡的憂傷。
“不要殺他!
聲音像深夜的飛雪一般憂傷。
刀,在如歌手里握緊。
她聽到了雪的話,她看到了戰(zhàn)楓眼中的痛苦,她的心底像被千百把天命刀翻絞撕裂!
但是。
她——要——殺——了——戰(zhàn)——楓——!
縱使以后的日日夜夜都要在痛苦里煎熬,她也要殺了戰(zhàn)楓!!
她恨他!
他殺死了這世上她至愛的親人。
“不要殺他!
雪的白衣在幽暗的火光下,像臨風嘆息的白花。
刀如怒浪!
紅衣烈烈飛揚,如歌滿腔悲怒,一刀揮向戰(zhàn)楓的胸膛!
這一刀。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戰(zhàn)楓站得筆直,孤傲的身子沒有一絲顫抖,在她揮刀而出的那一刻,他蒼白的唇角輕輕淡出苦澀的笑。
鮮血迸涌!
刀砍入血肉,令人牙酸的聲音,飛起一叢艷麗的血,濺在墻上。
血,緩緩沿著墻壁淌下。
滴答的輕響,地上濺起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不要殺他!
雪緊緊握住幽藍的刀刃,汩汩鮮血,使他晶瑩美麗的右手變得凄慘可怖。
如歌震驚失聲:“你做什么?!”
雪笑得溫柔:“丫頭,先不要殺他。就聽我這一次,好不好?”